谢志强

    他当法官审理的第一桩案子是盗窃案。小偷入室盗窃，一些现钞，还顺手牵羊，拿走了一台彩色电视机。小偷对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不过，小偷说：这比预期拿到的要少。

    问题是，被窃者刘董事长报了案。A城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小偷只能偷富裕人家的东西。这是A城缩小贫富差距的一项策略。一般来说，被窃者不报案。不报不查，一报必查，这也是明文规定。报了案，小偷很快被捉拿归案，这种类型的案件，侦破迅速。

    刘董事长说：我的钱大多数存入银行，或者使用信用卡，尽管那点现金是九牛一毛，可是，毕竟是我辛辛苦苦挣来的呀。

    刘董事长很节俭，换句话说，他很吝啬，有点出了名，他常说要珍惜呀，钱来之不易。大概他过去穷怕了，可是，他没干过偷窃的勾当，他恨偷窃，认为那手段极其卑劣、没有档次。

    可是，年轻的法官判了小偷三个月的监禁，同时，也判了刘董事长同样时间的监禁。

    刘董事长不服，直喊冤，还说：简直是葫芦僧乱判葫芦案，我被窃了，为什么也判我有罪？我有什么罪？

    年轻的法官确实有点古怪，他问：你在日常生活中炫耀过你富有吗？

    刘董事长说：顶多也是做做广告，是考虑到企业的知名度，扩大产品的销路。

    法官说：其实，也是为你自己的富有广而告之，这样，你就吸引了小偷的关注。

    小偷说：对，我一直在看他那个企业的广告，但他放在家里的现金没我想象的那么多，还有，我没料到他会报案。

    法官对小偷说：你也想富起来，不过，你不应该采取这种方式。

    小偷说：尊敬的法官，偷窃是我的专长，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活下去。

    法官对刘董事长说：事情的引子由你而起，你不断积累财富，你的富有是一种诱惑，小偷错在不能适当地控制自己。

    刘董事长说：我创造财富倒成了错误？成了罪行？

    小偷插进来，说：他从来不捐助公益事业，这一点，我很不平，我不偷，我的同伙也盯住你了，叫你这个铁公鸡——一毛不拔？！

    刘董事长蔑视地瞥了一眼小偷，说：法官，你的判决，等于把我和小偷置于同一个档次了，这是污辱、贬低我的人格。

    法官说：我依据的是事实。

    刘董事长：你不公正，我要上诉。

    法官说：这是你的权利。

    小偷憋不住，插进来说：你报案，说明你这个人小家子气，算我晦气。我的同伙偷得比我多，那户人家就没报案，人家挣的钱可没你多，你却报了案，你不懂规矩。

    法官立即制止了小偷：他报了案，你就有了罪，你还说什么？

    媒体炒起了这桩偷窃案，而且反响热烈，这类案件过去发生过无数起，只是，被窃者均保持沉默，他们默认了自己是该遭窃的对象，因为他们富有。A城的小偷向来文雅，绝不动刀动枪，那样，案件的性质发生了质变。A城有句俗语：有上帝就有魔鬼，有富商就有小偷，两者相互依存。

    这桩盗窃案的判决，实属绝无仅有。同行都说刘董事长自己撞到枪口上去了，跟小偷较什么真呢？他偷他的，你赚你的，破财消灾嘛。

    A城的首脑介入了此案——免去了年轻法官的职务。首脑的说法是：这个法官做得过分了，他要是再追根探源，还不弄到我的头上来了？因为，是我制订的发展措施促使刘董事长的企业兴旺起来的呀。

    这桩案件最终的判决是：刘董事长无罪，小偷维持原判，但是，往后不得涉足盗窃行当。首脑无形之中，把长期约定俗成的规矩给取消了。规矩一破，小偷仍像失去了明确的目标那样，有点无所适从。

    三个月后，小偷出狱。他潜入了首脑的家。他要报复一下首脑，给他来点颜色看看。这行动，他已在狱中考虑了无数次，整个过程的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细节都很具体很周密。这也是他小偷生涯最后一次偷窃，结束后，他打算金盆洗手，换个行当。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唯一意外的是，首脑的屋里有一密码箱现钞，他兴奋得发抖。他本来只是想偷些贵重物品。他毕竟没获得过这么多的钱，他也没想到首脑有这么多的钱，而且，他发现了一张凭证。首脑执有刘董事长集团公司的股份。小偷感慨，有些事，他的想象力实在贫乏。

    他把这张凭证寄给了一个机构。不久，首脑东窗事发，进入了法律程序。权钱交易。

    小偷已携带赃款溜之大吉——离开了A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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