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他像间谍。高级间谍。据说有的资深间谍就是一个修鞋的或修钟表的,在某一座大楼的门前摊子一摆就是好多年。可他不是,他甚至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的他,在街的一角,设一残局。
一张小得不能再小的桌子,刚好放一个棋盘。另外,还有两张小凳子。一张自己坐着,另一张等待对手来坐。在自己的凳子旁边,地上还垫着一张报纸,报纸上放着烟酒槟榔茶。
烟是普通的烟,酒是谷酒,槟榔的味道比较平和,茶是绿茶。这是他生活的讲究,这是他生命的支撑。
烟瘾来了,就抽烟。一块钱一个的打火机,方便。轻轻一按,蓝色的火苗就冒了出来。烟点着了,烟雾在眼前缭绕。他透过烟雾看街上的行人。行人有的像车,直来直去或横冲直撞。行人有的像炮,不是炮打隔山的炮,而是炮仗的炮,一点就着,一着就响。行人大多是兵是卒。行人如马如相的,那就比较稀奇了。能在将帅身边工作的,自然就很少从他这街上过,更不要说将帅了。若一定要说谁是将帅,那将帅就是他自己。
他感到他就是将帅了,一股豪气油然而生。
喝谷酒,谷酒来自农村。雨露滋润禾苗壮,禾苗壮谷子就壮,谷子壮,蒸出来的酒就好。当然,蒸酒打豆腐,称不得老师傅。但毕竟,蒸酒是有师傅的,他喝的谷酒,是正宗二锅头的谷酒,是一个乡下的铁杆朋友送的。
对面的那张小凳子一直空着。他甚至为对方准备了一只酒杯。人来人往的,居然就没有人坐下来。也曾经有人来坐过,但坐不了几分钟,就灰溜溜地败下阵去了。他想,要是杨官麟来了呢?杨官麟是棋坛“老冠军”,其残局的功夫炉火纯青。杨官麟来了,就赶忙收拾棋摊儿,请他到家里喝酒。
他觉得自己是在发神经了。他拿起一只槟榔嚼了起来。前不久报纸上有人说槟榔致癌,后来又有人出来严肃地指出,槟榔不可能致癌。他认为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写武侠的大师梁羽生先生认为,杨官麟的棋风是:平淡见奇功。平淡好,平平淡淡的日子,平平淡淡地打发。在街角,设一残局,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没有对手也无所谓,残局在太阳下依然放着光。残局,残局。天边的一弯残月,山间的几星残雪,那是一种美,冷冷的美。还有断臂的维纳斯,有人想入非非,企图将那断臂接上。有一个女人患了乳腺癌,失去了一个乳房,于是,便在那乳房处文上了一朵花。他微微地闭着眼睛,想象着那一朵花。那一朵花有没有花香?那一朵花结不结果?那一朵花是从女人的心上长出来的吧。他伸手去抚摩那一朵花,忽然听见一个声音说:将军!
他睁开眼睛,只见一个小伙子坐在了他的对面。
小伙子喜欢下棋,但不是他的对手。
小伙子说:你一天到晚坐在这里,鬼都不上门,还有什么意思呢?
他说:鬼都不上门,也好。你不见这残局在这街角放光,这光是保一方平安的。
小伙子说:又在说梦话,这一方平安靠你来保,那保平安的不都要下岗?
他说:我保的是心灵的平安,这你不懂,你还太年轻,人年轻就心浮气躁,就坐不下来,就享受不了寂寞和孤独。
他不再答理小伙子,他又开始喝茶。他之所以喜欢喝绿茶,是对一座山有一种向往。他曾经把自己的青春放在了一只黄色的挎包里,那黄色的挎包现在还在一座山上。那黄色的挎包是被一个采茶的姑娘藏起来的。一座山,漫山的茶树。他是向往还是留恋,是憧憬还是回忆?他喝茶,他听到了茶里面的歌声。
有一个写武侠小说的,取了个笔名叫独孤残红。
这名字妙不可言。只是不知道这独孤残红会不会下棋。或许,这独孤残红须发皆白,此时正在一深山的大树下设着一残局。他想哪一天,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一座山一座山地去寻找。那装着青春的黄挎包自然是找不到了,但说不定可以在某一棵大树下碰上独孤残红呢!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