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不嫌你是人-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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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那个人群疙瘩的地方,他随意瞟了一眼。待看清楚事主之一,他顿时愣住了。来不及细想,他忙上前拨开人群,用力掰开纠缠在一起的几个人:“两位兄台,这位是我的一个朋友,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两位……”

    “元煜!……”那醉眼惺忪的一个,却是穿了男人衣服的沈月音。一团混乱中,她一眼看到他,便扑到身边,嘤嘤地哭了起来。

    元煜推也不是抱也不是,只得扶住她的胳膊,给她一个肩膀靠着。

    另外的两个人,看到这般情形,便不说他话,其中一个人提着一截脏兮兮的衣袍说:“你看,我们正好好地喝着酒,她给我们吐了这一身。”

    元煜摸出几两银子递给他们:“这点银子两位去做件新的吧,她喝醉了,不是有心的,两位多多担待。”

    两个人收了钱,也没话可说了。元煜扶沈月音出了门,找了一个茶馆坐下。

    经过方才一番折腾,沈月音清醒了七八分。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她的脸颊上两抹红色直飞入鬓角,两只眼睛似睁非睁却又比平时灵活妩媚得多。她看了一眼元煜,柔声叫道:“哥哥……”

    元煜低头给她倒了一杯醒酒茶,递到了她手边。刚才她伏在他身上这一通哭,弄得他一身酒气,一个肩膀也湿了大片,他浑身不舒服。

    沈月音捧起来喝了,然后用一只手支撑着脑袋,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她喃喃道:“头疼死了……”

    元煜抬头看了她一眼说:“一个姑娘家,穿了这样的衣服,喝得烂醉……奶奶她准你这样?!”

    沈月音冷笑了一声,随后哭起来:“我为什么这样?为谁这样?难道你不知道?我从小到大没受的委屈都在你那里都补上了……呵呵,当然,这都是我自找的,你不知道,也不体谅……”

    元煜郑重看着她:“你为何执迷不悟?我不是跟你说过,那些事你不要多想了?不过是小时候大人们随口说说的,如今我们都长大了,为什么还纠结那些?”

    沈月音任泪水在脸上纵横交错地流淌:“你当成是他们随口说说的,我不是!”

    元煜听了,沉默不语。

    说不清楚从哪天开始,她开始谦卑地仰视他,顺从他,然而他却丝毫不为所动。这令她的举动显得可笑、可怜。尽管元家家教严厉,这几年来她还是成了元家年轻子弟谈论的笑话。而她,却因此更坚定了决心,一定要跟他在一起,才对得起自己的这些付出。

    元煜道:“不管怎么样,我从未有那样的想法,你……也不必为我费心……”

    “是因为朱慕阳?”沈月音冷冷地说。

    元煜默默喝了一口茶说:“跟别人无关!咱们从前不是很好吗?以后还是那样就好了,你没有兄弟,就当我是大哥,我也当你是妹妹……”

    “你说谎,怎么与她无关?”沈月音激动起来,“她是什么人?她有什么好?你就那么迷恋她!”

    见她激动起来,元煜忙说:“总之,你就听我一句劝,以后别再这样了,不然对你名声不好,我对奶奶也没法交待……”

    沈月音还要说什么,元煜不容分说地拉她起身说:“好了,我这就送你回家去。”

    元煜雇了一辆马车,他与沈月音一起坐在车内。

    沈月音问:“你一个人出来的?出来做什么?”

    元煜脸微微红了一下,笑着支吾过去。

    沈月音看着他这样,也没再说话,上了车就倚着元煜的肩膀闭目养神起来。

    对于一个醉酒的人,把她推开似乎太无情了;可是,一个陌生女子的身体虚若无骨地靠着他,元煜难免有些激动。自通人事以来,他就对年轻女子坚守礼仪之范,元谋认识这城里两家青楼的头牌,常呼朋唤友一起去拜会她们,他虽然跟着去了,却不肯与她们太亲近。那些子弟都放诞惯了,见他这样纷纷嘲笑他,他却有自己的想法:“她们见谁都逢迎,不过是因为谋生之故,其实何曾对你有半分真心?将来与我厮守终身的人,应该是眼里、心中只有我的人才行,温柔妩媚的种种都应只给我一人看见。”因此,那天当他扶慕阳下秋千时,他才会那样紧张。谁料慕阳也是一派天真,还追着问他怎么了!想到这里,元煜忍不住微笑起来。

    沈月音不一会儿睡着了,气息轻柔。

    他记得小时候她也常这样睡着,大多是在家里的园子里,玩到傍晚时分,几个小孩子突然发现她不见了,于是就一边叫着她的名字一边到处找,最后找到时,她不是在池塘边的石凳上就是在花园的草地上睡着了。当年岁渐长,他知道了父母们对他们的约定,每次见面就成了负担——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他不讨厌她,但是他不曾想过与她成夫妻,尽管很小的时候过家家也相互叫过“夫君”和“贤妻”。后来,她父亲升迁了,他越发不愿意接近她。听说有一次他父亲向沈老爷提起那件事,谁知等他说完了,沈老爷好像没听见似的转了话头,啧啧赞叹人家刚送他的一只朱砂壶。寂寂过了几天,沈夫人跟元夫人一起去庙里上香,沈夫人仿佛无意地提起,说李知府向沈老爷打听沈月音的生辰。“他家的三公子只比月儿大了两岁,在京里任职,听我家老爷往来的人说,很是能干呢。”沈夫人说。元夫人听了,便笑着说:“这样难得的人,若是给月儿托终身,倒是好得很。”元夫人回家之后跟元老爷说了这件事,元老爷听完说:“这事咱家以后绝不再提。”

    本来他们可以就此撂开手,各走各的路了,谁料沈月音自通人事后便对元煜爱慕不已,加之她看出父母只想拿她交换仕途,所以更决心跟他们作对。所有上门求亲的,都被她拒绝,每每闹得家里鸡飞狗跳。

    但无论元煜还是元家,都对她不闻不问。

    到了沈府门口,元煜叫醒了沈月音。

    沈月音睁开惺忪的眼睛,低头说:“都到门口了,就进去坐一会儿,奶奶很想你。”

    元煜笑着摆摆手:“我也该回去了,一早上出来,过了大半日了……” 他有很多年不登沈府大门了。

    沈月音没有再勉强。

    元煜向她告辞后,便催促车夫启程。

    沈月音看着他走远,直到马车转出她的视线,才踏进家门。

    回了家,元煜换了一身家常衣服,便打算去母亲那里问安。他屋里的丫鬟蕙儿说:“二公子刚才叫人来说,大公子回来就去他那里。”

    元煜想了想说:“他那里一定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先去请安。”

    蕙儿听了,嗤嗤笑了。

    元煜不解地看着她。

    蕙儿就说:“我听夫人屋里的姐姐说,早上你前脚走,喜婆婆就来了……”

    元煜吃了一惊,忙问:“现在走了吗?”

    这个喜婆婆自己无儿无女,却为整个雪城的儿女操碎了心。从元煜满十六岁那年开始,她就隔三差五地到元家来,头一句话是夸他,第二句就拉扯到张家、李家未出阁的姑娘身上去了。

    蕙儿笑道:“人该是走了,就不知道她跟夫人说了些什么……”

    不等她话说完,元煜拔腿便跑了出去,没走几步,又折回来,对蕙儿说:“要是那边有人来找,你就说我没回来过,记住了?”然后便一溜烟向西院去了。

    蕙儿看着他着急的样子,早已笑弯了腰。

    元煜刚走到元谋屋子的门口,便听到屋里传来一阵说笑声。他挑帘进屋,看到元琴、元棋、元书都在,几个人正坐在炕上喝茶聊天。元谋要开始发奋读书了,书桌上摆满了书,不知他是真的在看,还是摆样子给别人看的。

    “快看谁来了?”看到他进门,元谋指着他向众人道:“那边去探‘卿意何如’,这边又来了喜婆婆……”

    花会那日,家下的兄弟姐妹已经将元煜笑得体无完肤,如今又知道他早上去拜访朱慕阳,更多了很多话柄。

    元棋轻轻往里移了移身子,叫元煜坐下。

    元煜涨红了脸:“不知道你将来当了父母官,是不是见了人还这样贫嘴鸹舌?”

    元谋替自己辩解:“难道我愿意去走仕途?老实说我倒想跟你一样做咱家的生意,也许比你做得还好些呢。只可惜元家长子是你爹不是我爹。”

    元琴替元煜说话:“我也替天下黎民悬心,日后不知道哪一城百姓不幸,得了他去当父母官!”

    元谋还要反驳,元书突然笑嘻嘻地说:“大哥哥,喜婆婆来了,你知道吗?”

    元煜若有似无地“哦”了一声。

    元书继续说:“我去问过娘了,娘不告诉我。后来我问兰婆,她说喜婆婆给你提了一个官家的女儿和一个做药材生意家的女儿。”

    元煜笑着说:“鬼丫头,就这么慌慌张张地跑过去问,你不羞得慌?再过两年你也及笄了,喜婆婆也会替你找女婿的!”

    元书不以为然地继续说:“我不出嫁,一辈子跟爹和娘在一起!”

    元谋哈哈大笑起来,元琴和元棋都低下了头。

    元书又说:“娘和婶娘还叫琴姐姐和棋姐姐过去来着……”

    元琴和元棋一时都抬起头来,大声喝止:“书儿,你话越说越多了!”

    元书看她们真的生气了,便没再往下说。

    元琴红着脸,赌气说:“好好的叫她来家里做什么?”然后,她看着元煜说:“哥哥,这都怪你,她是为了你来的,又拉上我和棋妹妹,被她上上下下看了半个时辰,听她说些老没正经的话!”

    元煜也觉得委屈:“刚才一进门听见她来了,我唬得腿都软了,你还这样怪我……今年六月不飞雪,我跟老天过不去!”

    元琴和元棋听了,忍不住笑了。

    元书又问:“你去朱姐姐家里,都做什么了?她家里什么样子?还有些什么人?家里有人说她是想要攀咱家的高枝,我倒看着不像——朱姐姐看上去傻呼呼的。”

    元煜便将早上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当然,玉佩那一段没有说。元书又追着问东问西,元煜只好再一一回答,她才闭上嘴巴。

    元琴和元棋坐乏了,不久带着元书走了。

    元煜长舒一口气说:“小小年纪,不知道怎么什么都要打听。”一边脱了鞋,躺了下来。

    元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大哥,朱姑娘的表哥是怎么回事啊?”

    元煜看了看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紫云竹苑时,白公子虽没直接说出来,却处处暗示自己对慕阳不只是兄长的身份。跟焰缡在一起的时候,他本来打算问问,可是光忙着解释那天的事情,又给忘了。

    “自来表哥跟表妹在一起就不妥。”元谋笑着说,“也许是朱姑娘家里已经为他们约定了终身了?不对,看朱姑娘的样子不像——看看刚才琴姐姐和棋姐姐,知道这些事都羞得什么似的,哪能说话行事那样自如?”

    元煜突然想到了什么,忙坐了起来,口里说着:“我知道了,一定是这样的。”元谋的话提醒了他,朱慕阳看上去不是有心事的人,可是那个表哥难保没有那样的想法,他又占了是她表哥的名份,能够天天跟她在一起……想到这里,元煜不由得焦急起来,就像元谋说过的,表兄妹天长日久在一起难免出事,这是多少戏文里都有的故事。

    正在这时,蕙儿进来找元煜,说夫人叫他过去说话。

    元煜听了顿时成了霜打的茄子,低头垂手跟着蕙儿走了。

    母亲要说些什么,元煜大概可以猜到。今日焰缡送他出来的时候,他真有千言万语要诉说,可恨母亲安插了好几个老仆人当耳目,他什么也不能说。

    “一个有家教的姑娘,怎么会让你当着那么多人说出那样的话?”花会那日的晚上,母亲这样教训过他。他不服,说是他自己要说那样的话,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就怪到她身上去了?

    母亲叹了口气说:“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又是家里的长子,一定得给你找一个贤惠的妻子,将来才能帮衬你。那个孩子,我虽然不讨厌,但是看样子还得要你去照顾她。我怎么放心叫这样的女人做咱家的长媳?”她可以由着他不理沈月音,好在官家小姐富家千金也不只她一个,但是她不准他选朱慕阳做妻子。

    他最后说:“要是你们不叫我娶慕阳,我就剃头做和尚去!”

    他本来以为这句话会逼得母亲答应,至少不会那么坚持,谁知母亲听了,只说了一句:“好了,你先休息去吧。这些事以后再说吧。”

    母亲的回答让他十分难过。他是家中长子,那时家道也没有兴旺至此,所以他从小便格外懂事,父母叫他怎样做他向来是照着做的,而他底下的弟妹们却都赶上了家门兴盛的时候,常常可以对大人撒娇说狠话。他终于说了一次,却没有人当回事。

    第二天,他曲折地告诉母亲,他要去拜访朱慕阳。

    母亲说:“你那天对人家失礼,照理也该去配个不是。”但是,她不肯让他骑马去,说是怕他有个闪失,于是他坐马车去了,还跟着几个最忠厚得用的几个仆人。

    元煜知道,这是母亲提防他跟焰缡有什么亲密举动罢了……

    果然,母亲叫他过去,没有打算跟他商量什么,而是告诉他:“今天喜婆送了两个姑娘的名帖来,明天就去找个先生看看;过两天,我还叫两家送一幅画像来,你也看看。要是满意的话,我就派李妈妈给你去相人,定下亲事。你也不小了,你爹说,过年之前就给你娶亲。”

    元煜接过母亲递过来的两张名帖,看也没看就丢在了桌子上:“我才不看这些东西,不管是什么人,到了这上面便都是‘娴静端庄、知书明理、德容兼备’的好女子。都是千篇一律的话,看了有什么用?”

    母亲看他整个人都恹恹的,便问:“去朱姑娘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元煜没好气地回答:“娘派的人回来没禀报吗?还能出什么事?不要把人都想歪了。”

    母亲脸色一沉:“好好的,怎么这么大火气?我是为你好……”

    元煜叹了一口气说:“因为那天的事,娘说了朱姑娘多少不是,还说没想歪?娘要是为了我好,有些事就应该让我自己拿主意。”

    母亲说:“你懂什么?我知道,你是想我什么都由着你,你就满意了。你哪里知道,一家子过日子,少不了一个贤妻孝妇。将来你也是要天南海北跑生意的,家里没有一个牢靠能干的人打理门户,叫你爹和我怎么放心?”

    元煜反问:“娘怎么知道我找的人一定不是贤妻孝妇?凭两个名帖就能断定她们一定是贤妻孝妇?”

    母亲说:“那个朱慕阳,脾性倒还好,但是生得太招摇了——那个黄仁忠不就找到家里来了吗?所以说,女人生得太妖媚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元煜冷冷笑了一声:“怎么是她招摇?姓黄的什么品性难道娘不知道?况且一个人生得好坏是她的错吗?”母亲刚要反驳,他又说:“是爹和娘看着那两家姑娘出身好吧?一个官家的,一个药材商人家的?娘这是给我娶媳妇还是跟爹学着在做买卖?”

    母亲听了愣住了,元煜还从未这样跟她说过话。“煜儿,你怎么这样跟我说话?!没规矩!”她生气地说。

    元煜索性低头不再言语。母子两人沉默着坐了一会儿,元煜起身拜了拜径自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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