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不嫌你是人-花会(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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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焰缡和小青的闺房,是后院的两排房间,焰缡的是南向的四间,小青的是东向的四间,中间有花园与前院隔开,又有层层叠叠的假山遮蔽,颇合“幽闺”的意境。

    焰缡来到自己的房间,看到满雕繁花的大床,看上去十分软和,床上整齐地摞着两条被子,一条银色,一条红色。那床帷亦是一层洁白一层艳红。焰缡兴奋地坐到床上去,这里摸摸那里碰碰,高兴得什么似的。说不上为什么,她那么喜欢人间女子的房子……哦,仔细想想是那次去聂小倩那里才有这个想法的吧?

    皊印满足地看着她,学着人的语气说:“这可是我帮你布置的,不知合慕阳姑娘的心意否?”

    焰缡一笑,没有回答,又跟他们去看小青的屋子。

    小青的屋子与方才那间一样的格局,不过一应陈设都换成了浓淡相宜的绿色。那是小青最喜欢的颜色。

    “其实不必为我准备的,我原来也打算过几日就走的。”小青在屋子里走了两圈说。

    “怎么又说要走?”焰缡道。

    “我是早晚要走的,正好皊印来了,你也不用怕孤单了。”小青笑着说。

    她早已厌倦了人间的事,今天的情景又触动了她的愁肠。

    焰缡不舍,小声嘀咕道:“他哪里有你好?”

    小青看了看皊印,替他打抱不平:“焰缡,小心尾巴翘得高了会捅破天!他一个九世灵狐为你提前擦后,你还要嫌这嫌那!”

    皊印听了直拍手:“说得好!难得有人替我说句公道话。慕阳,你看,大家都把我当成宝,偏偏到你这里就成了草,你也学着珍惜我些,可好?”

    焰缡不理皊印,对小青说:“你别走,突然走了,我怎么跟人说?”

    小青不假思索地回答:“这有何难?就说我族里人突然来接我回去了——不是说来走亲戚的嘛,总不见得一直住在亲戚家里吧?”

    皊印见她真的要走,也挽留起来:“既然来了,不妨看她报完仇再走,反正你回去也无事。”

    小青淡淡一笑:“不必劝我。我比不得你们,到了人间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我是看够了——不过是些饮食男女罢了……”

    焰缡和皊印听了,都沉默了。

    这时,一个丫鬟来报说前面晚饭准备停当。小青说她要收拾一下才过去,焰缡和皊印便先过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焰缡早憋了一肚子话要说,便问:“你怎么来了?”

    皊印哼了一声说:“人间这么大,你能来我就不能来?而且,您老是个惹事精,等出了事还不是得我兜着?那还不如我跟在旁边以防万一!”

    焰缡说:“你干嘛一定要管我呢?这次我会小心再小心,绝不出差池,万一出了事,你按律处置就行,我绝无半句怨言!”

    皊印听得生气,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要质问她。焰缡没提防,没来得及停住脚步一头撞到了他身上,疼得直咧嘴。他本来打算说几句狠话,见她这样又气恼又好笑,便说:“要是这样,估计婆婆她得专为你设置一个计刑司——你今天惹了多少事你还不知道是不是?”

    焰缡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皊印冷笑一声:“我像花儿一样在枝头上蹲了足足有半日呢!”

    焰缡叹了口气:“我也没有想到会这样……”

    皊印突然凑近她,狐疑地盯着她问:“说老实话,你是不是喜欢那只男人?”

    焰缡推开他:“真好笑,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皊印还是不放心,长长叹了口气说:“反正觉得不放心。因为他是一只人,你就会觉得新鲜……喏,我现在也是一只男人,走在路上不知道有多少女人看得出神!你觉得呢?不比他差吧?”

    焰缡无奈地看了看他,快走了几步,走到了他前面。

    元煜在人间是怎样的男子?皊印跟他相比,谁更好一些?她都不确定。她对元煜最深的印象是那片耀眼的白——一身白衣背着日光而站的那种光芒四射的白。皊印也是白色的,却是晶莹剔透的冰雪之白。因为太熟悉,她即便不去想他,也会觉得他一直跟她在一起——不,他是她的一部分。

    “既然你留恋人间,我们就像人那样在这里生活,好不好?”皊印赶上来问,“我陪着你……”

    焰缡停住脚步,低头说:“就算变成了人,焰缡还是焰缡,皊印还是皊印。”

    “为什么单单对我这样无情?”皊印抱怨起来。他知道焰缡对他很好,可是,她就是不让他们的关系再进一步。

    “我至少不比小青差吧?”皊印委屈起来。

    焰缡装作没有听见,快步走向前院。

    那天夜里,焰缡和小青在一起商量怎样收拾黄仁忠。

    小青想了想说:“让他半死不活一遭吧——人本性难移,但可以让他有所敬畏。”

    她们不能干得太明显,所以只让他得了严重的风寒,卧床十几日,烧得常常说胡话,梦里跪在床上磕头求饶,连声说“再也不敢了”。城里郎中几番用药无效,已不肯再来看诊,家里人吓得不轻,不得已准备好了棺木寿衣。如此折腾了将近一月,他才渐渐恢复。

    五、姻缘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元煜来到了紫云竹苑。丫鬟请焰缡和小青过来时,皊印和他已在东厢房喝茶。

    焰缡和小青走到门口,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二姑母跟三姑母自来身体欠佳,两位姑夫又过世得早,她们便带两位表妹到我家。只可怜两位姑母前两年也相继辞世……”是皊印的声音。

    “没想到朱姑娘和徐姑娘身世竟如此可怜——”元煜叹道。

    焰缡和小青进门,皊印忙打住话头,容他们相互拜礼。

    元煜不住拿眼睛看焰缡,焰缡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却不肯抬头看他一眼。

    皊印笑着说:“舍妹一向娇惯淘气,那天给府上添麻烦了。”对于元煜那日做的事,他本来有些气,不过他不打算当众给他难堪。

    元煜心虚,低头说:“白兄言重……”

    焰缡还是不说话,小青打圆场问:“元二公子没过来?”

    元煜笑着回答:“他要赴济南府参加秋试,家里轻易不让他出门了。过了端午,就打算叫他去济南府了。”原来,元家虽世代经商,但到了元煜祖辈开始族中便有人出仕,元谋的父亲便是本县县尹。元煜跟元谋,一个经商一个出仕,是他们的爷爷在世时就定下的事。

    焰缡始终默默不语,元煜与皊印和小青又说笑了一会儿,便告辞要走。元煜道:“白兄,过几天小弟请你跟两位姑娘过去到舍下小酌,到时候一定尽兴畅饮。”说完,他看着焰缡说:“慕阳姑娘,你那日落了一点东西在我家里,我带了过来,不过忘在车上了。你随我出去取一下?”

    焰缡一愣,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似乎没丢什么东西。

    皊印和小青听出了问题,狐疑地看着元煜。元煜脸涨成猪肝色。

    焰缡感受到了元煜的难堪,这时终于“哦”了一声,先走出门去了。

    皊印刚要说什么,元煜立即道:“白兄、徐姑娘,不劳远送,就此留步吧,慕阳小姐送我就行。”

    皊印不便再坚持,只能眼睁睁看着焰缡跟和元煜出了门。

    因为那日的事,焰缡走的时候跟元煜一直保持着一步远的距离,眼睛始终不看他。

    “慕阳小姐,”元煜追上她,低声说,“那日是我唐突,你就原谅我这次,好吗?”

    焰缡没有作声。

    “我那日不是说让你帮忙吗?也说过可能会言语冲犯你……在下对姑娘绝没有不敬的意思。”

    焰缡想起他那天说过的话,冷笑起来:“你要帮的忙就是羞辱我?”

    “我觉没想到会这样。那天,你也看见了,除了家里的人、你和小青,还来了一些不相干的人……沈姑娘你也是认识,我是想着让她断了别的念头,加上酒醉,才……”元煜急忙说。

    “你是说你让我帮的忙,就是让沈姑娘从此不再缠着你?”焰缡一愣。

    元煜点了点头。

    “只是,你只想着自己,你可想过你一句话出口,我就成了笑话?”焰缡道。

    “我知道……不过,你放心,我不是无良之人,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焰缡笑道:“我放什么心?你又打算怎样交待?”

    元煜被抢白得脸通红,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虽是酒后醉言,可是人们不是说‘酒后吐真言’吗?”

    焰缡不明白。

    元煜有些意外她的反应,只得进一步解释说:“我的意思是,那天我说的,不是醉话……”

    焰缡看着他深情的目光,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他们迄今只见过两面而已——人是很难弄清楚的,她想起来皊印的话。

    两人出了门,来到马车旁。元府的仆人看到焰缡过来,都装做收拾马车,私下里却不住地偷看两人。

    元煜从车上拿下一只精巧的小匣子,递给她。焰缡还要问什么,元煜忙说:“慕阳小姐,请回去仔细看吧。”说着,他抢先一步上了车。

    焰缡正要走,元煜又起车厢一侧的竹帘子,大声叫道:“朱姑娘,请等一等……”

    焰缡听见他叫,便停步回身看着他。

    然而,元煜沉默了一会儿,只说了一句:“我走了。”说完,他红了脸,慌忙放下帘子,催促马夫快走。

    焰缡看着他走了,好奇地想着他打算说什么。等到那马车拐出竹荫道,她才回到院里。

    焰缡走到东厢房时,皊印正站在门外,看见她冷笑道:“白得了一块玉佩是不是?”

    焰缡心虚,径自回了自己的屋子。

    打开那匣子,里面果真是一块剔透莹润的玉佩,是雕琢得十分精细的一只翠绿如意祥云纹玉佩,配着的红绳子有些旧了,看来是有人戴过的。

    近在眼前,她感到了它散发出强烈的正气——它加持了避邪咒。她便暗暗发力相抗,那正气慢慢变得微弱,她的气息——就是人所说的邪气——慢慢浸染了它。如果不这样做,它在她身边一日,便会伤害她一日。

    玉佩下面是两张折成方形的笺纸。第一张写道:“从今后,见玉如晤。此乃吾自幼佩戴之物,出生之日家祖母所赠,因西山寺思空法师为之诵经开光而具护身之功。”忘了是听聂小倩还是灵儿说的,人间的男人将贴身佩戴之物送给女子,便是定情之意。焰缡忙收起那字条。再看第二张,上写:“初晤芳容,误以梦中人来见。君情切切,几日衣带宽。耐芳心如粟,比来费思量。十五日随母西山寺行香,愿晤佳人,诉衷肠。重光字。”重光是元煜的字,这时约她本月十五日相见的意思。

    “他是着魔了!”焰缡收拾起盒子,摸摸脸上已经滚烫。不,她觉得身体内的血液也发烫了。她起身,匆匆跑了出去。

    她想要问小青一些事。小青这时卧在两件闺房只见的池塘里,恢复了鱼身原形。听见她过来,她不耐烦地游走:“你什么也不要跟我说……”

    焰缡追过去:“你不帮我,我可怎么办?”

    小青懒懒地翻了个身,如扇的尾巴在水中摇曳不已。“我不想听,我能说的以前也都说过了……”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人比我们更邪媚狡猾。”小青冷冷地说。

    焰缡依旧懵懂。

    小青无奈地叹息:“你该是得了他的什么东西吧?首饰,诗,还是别的?”

    焰缡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小青不屑地看了她一眼:“总之,人间男女的私情是脱不了这些花招的,男人不是送玉佩就是丢扇子,单等着那女子去捡;女人呢,不是暗递情诗就是丢帕子、镯子,也单等着那男人去捡。左右不过是暗送秋波,偷传情书、信物,花前月下相会……我什么不知道?”

    “灵儿也是这样吗?”焰缡问。小青的经验大都来自那一次的经历。

    小青沉默了一会儿说:“她比你妖……”说着,她又翻了个身,背对着焰缡说:“这些事你自己决定吧——我说了你也不一定听。”

    焰缡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在池边,望着一池春水出神。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风进了焰缡的屋子。风吹开了那个小匣子,翻开了那封信。片刻之后,皊印气得现了形,他忍不住将那两张纸捏成了皱巴巴的一团。“人果然邪得厉害!”他咬牙切齿道。他可以为焰缡做任何事,有时候也花费心思、用了花招,但他做不到元煜这样——是的,人实际上上比狐族更狐媚狡猾!

    过了一会儿,他才渐渐平静下来。仔细想了一会儿,他轻轻抚平了那两团纸,使它们恢复原样。随后,他拿起那块玉佩看了看,一个念头突然在他的脑海中闪现,只犹豫了瞬间,他便握紧了那玉佩,轻轻念动一句咒语。

    ——他是九世灵狐,一出世便有三百年的道行。

    那句咒语,他有生以来第二次用,都为了焰缡。

    他的婆婆说过:除非想要夺命,你千万不要用这句咒语啊……

    元煜一行人离开紫云竹苑到达城里的时候,天已近晌午。路过一家酒家时,元煜下车吃饭,家人先回家报平安了。

    元煜挑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要了一盘菜一壶酒,然后一边等着上菜一边无聊地看着周围的人。

    这一路上他不停地回味着跟焰缡跟他说的每一句话和她说话时的神情,牵扯着想到自己这几日受到的内外煎熬,心想不知道她这几日可曾想到过他,又揣度她那天会不会去赴约,这样一路劳神,现在他觉得又饿又累,只想垫饱肚子然后回家大睡一觉。

    他的菜还没上来,却见前面出了什么事,远远只见几个人纠缠着从楼上走下来。前面聚集的人渐渐多起来,他慢慢听着旁边一桌上的议论。

    一个说:“那个人是男人吗?长得女里女气,肯定要被欺负啦!”

    另一个又说:“那两个人看上去也不是好东西,人家就是喝醉了吐了他们一身,大不了要他几个钱就是了,他们却这么不依不饶……”

    元煜摇了摇头,看着店家和小二都赶去劝架了,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也吃不上饭了,便起身准备另找一家太平点儿的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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