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缡房间的窗户大开着,他看到她怅然若失地坐在屋子里。推开门,他轻轻走到了焰缡背后说:“我们到外面去转转?”
焰缡不曾发觉他进屋子,突然听到有声音,吓得一哆嗦。“你怎么走路没有声音?!吓死我了!”
皊印笑着说:“哦,你越来越像人了么?你忘了咱们走路都没声音?人走路才有声音!”
焰缡不想跟他出去。今天是十五日。“哦,我身体不舒服,”她捂着肚子装出痛苦的表情。
“你撒谎的时候脸会红。”皊印直接戳穿她。
焰缡只得老实回答:“我不想去,你自己去吧。”
皊印看着她说:“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
“哪有?!”焰缡慌忙说,“我就是懒得动……”
“没事的话,那就陪我去吧。” 皊印不由分说地拉起她,化成风飞出了屋子。
他们去了五里外的山涧。
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山涧风光怡人。蜿蜒的溪流自山顶而下,涓涓流淌。
焰缡的心情顿时好了一些。
皊印见那花草叶子上滚动着剔透的露珠十分可爱,便俯下身子,一颗颗地挑出最圆润的,又从一朵玉兰花里采到一颗大一些的,串成一串项链。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它走到焰缡身边。
“真好看,你怎么弄的?”焰缡惊喜不已。她小心地将那露珠项链戴到颈上,丝丝凉意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她跑到水边照了照,只见那露珠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它们随着她的活动流转抖动,却颠沛不破,隐隐约约散发出花草的清香。焰缡回头望着皊印道:“以后我也学着串露织雾的。”
皊印笑着说:“毛手毛脚的,不知道行不行呢。”
焰缡听了,撇了撇嘴,拨弄着水玩起来了。
皊印看了看四周,感叹道:“这里让我想起雾灵山。”
焰缡抬头看了看他,便又玩自己的去了。
“还记得咱们怎么认识的吗?”皊印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子看着她玩水。
焰缡轻轻笑着说:“怎么不记得呢?差一点死在你手里。”
皊印大笑起来:“什么?明明是我差点葬身你的腹中!”
焰缡忍不住也笑起来,激起水花溅了他一身,然后轻盈地跑开了。皊印一手拎着湿了的袍子,一边笑着追她去了……
怎么会忘记呢?他们谁也忘不了吧?
那时候,焰缡修行还不到一百年。皊印已经有六百年道行。
有一天,皊印在雾灵山间的一处河边晒太阳,晒了一会儿,他睡意上来了,便变成了一只乌龟的样子,然后趴在一块岩石上缩头缩脚地睡着了——雾灵山百物汇聚,有个壳子才可以睡得安心些。
可是,睡了一会儿,他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移动自己的身体。他忙睁开眼睛,缩着脖子看了看外面。这一看他吓了一跳,只见一条碗口粗的蟒蛇正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吃他。那蛇应该已经盯着他很长时间了,大概觉得他有点大,此刻正转来转去琢磨从哪里下口。皊印心想好在自己变得是一只大壳龟,要是是小龟的话现在已经到了蛇肚子里。再定睛一看,他看出这蛇原来是一只狐狸变的。他差点笑出声来,心想,这真是小鬼无畏,这样的道行该去吃点花花草草,她却要吃九世灵狐,真是自不量力!这样一想,他就打算逗她玩一下,于是就将身子变得小了一些。
那蛇正是焰缡变的。在同样法力的狐中,她算是修炼精进的,但是想想还要九百年才能功成,她感到急不可待。要尽快增强法力,吸取世间物华至宝是一种捷径,她打算在这上面下些功夫。
龟是阴中至阴,补益良多。那日偶然经过雾灵山,她看到了那只龟,就决定碰碰运气。
皊印刚变小,焰缡也决定下口了。她努力地张大嘴,将那只龟衔了起来,然后吃力地将它咽了下去。咽下去那一刻,她也有点吃惊,心想这东西怎么看上去大吃起来小呢?不过,既然已经吃下了,她也不再多想,摇头摆尾地准备游走了。
她刚游到河中央,进了她肚子里的皊印便开始施法,在她的肚子里一点点变大。他想撑破她的肚子。“哼,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把我灵狐太子当食物!”
焰缡很快感到不对,她惊讶地看着鼓鼓的肚子,突然明白了什么,就对着里面说:“老龟,是你吗?不要再变大了!哎哟——疼死我了!我错了,不该吃你,你出来吧——”
皊印听了,仍不肯罢休,在里面又变大了一寸。
焰缡痛得在水中翻滚起来,拍起了丈余高的水花。“哎哟!我要死了!”她声嘶力竭地叫道。
皊印听到她的惨叫,心想她虽然可恶但还不至于非死不可,便一下子变小,趁她大喘气的时候飞了出去。
他停在了河边的岩石上,恢复了原型。焰缡也恢复了原型,狼狈地游到岸边,气息奄奄地倒下了。
皊印走到那只火红的小狐狸身边,看着她剧烈地喘气,眼角还挂着一滴泪水,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用爪子轻轻拍了拍她,她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打开了他的爪子,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是你先要吃我,怎么倒像是我的错?”他无奈地看着她,然后带她回到了他的洞府——要是把她丢在这里,她很快会被一条真正的蛇吃掉。
焰缡昏睡了整整一天才苏醒了过来。
她微微睁开眼睛,看到周围一片冰雕玉砌。她吓了一跳,惊恐地看着四周,心想:“难不成我已经死了?怎么连石头都变成了透明的?”她想到这里,嚎啕大哭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白色的光团向她这边移动过来,她以为看到了鬼,忍不住“呜”地惊叫着跳开。然而,身后是万年不化的冰晶岩,逃无可逃,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她感到那团冷冷的光移到了自己面前。
“既然我把你救过来了,就不会再杀了你,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那个光团居然说话了。
焰缡睁开眼睛,看清了那光团原来是一只银色的狐狸。那熟悉的冰雪之白让她顿时愣住。皊印见她看着自己出神,得意地摇起尾巴——他早已习惯被别的狐狸爱慕地注视,因为,他是狐狸中英俊潇洒的。可是,他没料到,下一刻,焰缡居然流下了眼泪。
焰缡想起了雪渣儿。雪渣儿也是灵狐。
皊印以为她还在为昨天的事委屈,便说:“还要哭还要哭!难道只有你委屈吗?我好好地躺在那里睡觉,你却要吃了我,难道我要一动不动让你吃你才满意?”
焰缡这才想起那件事,眼泪婆娑地问:“你为什么没撑破我的肚子?”
“我怕脏,破的时候有血还有别的……”
“那为什么救我?”
“我怕你昏死在那里的时候,叫别的蛇给吞掉。”
焰缡感到羞愧。
皊印轻轻笑了,声音好像清澈的冰河流水声:“你还是回去躺着吧,要过几天才能完全恢复。”
焰缡摇摇头说:“我要早点回去修行才行,还有九百年呢……”然后,她拖着虚弱的身子往外走去。
皊印叫她:“你这样回去也无法修炼,得恢复了才行啊。”
焰缡好像没有听见,依旧往洞口走。
皊印有些失望,忙指着自山顶而下的瀑布说:“你有没有听说雾灵山的圣水?”
焰缡惊讶地回头看着他。雾灵山是狐族的圣地,传说那里的圣水可洗去凡尘,助益修行。不过,很少有狐狸这样幸运,因为圣水属于九世灵狐,只有狐王有权舍水。
皊印摇摇摆摆地踱过来。焰缡疑惑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帮我?”
皊印咕咕地笑了起来:“没有原因,反正这与你有益,与我也没什么损失,何乐不为呢?”
焰缡在雾灵山住了七日。
如果不是皊印的婆婆漱玉仙妪回来,她可能会住得更久。
他们一起在山间乱窜,攀岩入潭,折花断柳,无所不为。皊印习惯了寂寥与从容,但是有一个活泼的同类来打破宁静,给他惹来无数麻烦,拐带着他也常常濒临险境,他却觉得那么有趣。他从来没有伙伴,也不会主动与其他灵狐亲近,所以有时不免感到寂寞。而焰缡最高兴的是,跟皊印在一起,她无论怎样贸然行事都不会出事——就算出了事,那只白色的小狐狸也也有法子救她。
有一天他们竟惹恼了雾灵山下黑龙潭的老龙王。
不过,也怪不得人家恼,事情还是焰缡先挑了头。
那天白天,焰缡领着皊印跑到有人出没的地方,捉弄了一只猎人一番,末了偷了他的酒葫芦。他们跑到黑龙潭边,尝了一点酒的味道,都说不好喝,焰缡便将那酒咕咚咕咚全倒进了潭里。谁知,不一会儿潭里竟醉翻了好多鱼上来,白花花地一片。焰缡高兴的上蹦下跳。她一眼相中了一条艳粉色的鱼儿,便变成一条大鱼扑过去要吃她。皊印到底比她老道,知道凡生异相的东西必然有个缘故,轻易不要沾惹,便跟下去劝阻她。
那鱼儿果真不是普通的鱼。她是那黑龙潭龙王的一个爱妾,也是因为贪玩才跑到浅水里来,没想到无意间喝了焰缡倒的酒,醉得翻了肚皮。被焰缡惊醒后,她羞愤难当,一心想要打败焰缡。可是,焰缡也非好欺负,鱼儿自知没几分胜算,便逗引着她一路到潭底龙宫。
老龙王出来,与皊印一起劝架。谁知她们俩都不听劝,各展法力,只打得石飞水转,鱼逃虾跳。那鱼儿到了自己家门,越战越勇,移起宫门外的镇宫湖石朝焰缡砸去。焰缡忙纵身跳开,回头找可以回报她的家伙。可是,她哪里比得上鱼儿熟悉这里呢?焰缡气得两眼通红,一回头看到龙王就站在旁边,她便索性将他当做她的替身,装做不小心跌到他身上,一把扯断了他的龙须,还挠去了他当头的三片龙鳞!老龙王已经风烛残年,被她这一下子吓得够呛,那鱼儿这才罢手,娇声惊叫着忙过来看老龙王的伤势。
那老龙王看着爱妾被人欺负,自己也损伤发肤,心里自然有气,但念及与漱玉仙妪的睦邻友好,只得忍耐。
皊印唯有低三下四地替焰缡向他赔礼。
龙王深知爱妾也非省油的灯,便做个顺水人情,没有追究。
还有一次,他们一起在雾灵山里乱跑,跑着跑着,发现脚下的土地变成了殷红的红土。焰缡高兴地跳到皊印面前道:“前面白色的领土是你的,这里是红色的,应该就是我的了。那我就是这里的大王了!”皊印无奈地看着她,摇了摇头道:“我们还是快回去吧,因为无知而送命的话不值得。”
焰缡道:“怎么了?难道这里也像雾灵山一样,早就被人占了?是妖?仙?鬼?还是人?要不是不甚厉害的话,我们两个联手抢下来也行嘛!”
皊印同情地看着她。而焰缡早已经跑出去好远,她变成凶猛的羽翅兽,张开血盆大口,威胁地看着皊印。皊印忙飞到空中,大声说:“你快点回来!”
焰缡一听,反而跑得更远,不断发出恐怖的吼声,震得红地扬起风尘。皊印正要追过去,忽觉日光渐淡,阴风飕飕,地下传来一个阴沉的声音:“是谁在这里撒野,打搅我的好梦!”
焰缡吓得腾空跳起,四顾却不见人影,只见不远处一个洞口不断飘出红色烟雾,与此同时,她闻到了一股难闻的恶臭。这是她有生以来闻到的最难闻的气味,她差点昏厥过去。
她掩住鼻子大喝一声:“你是谁?”
那声音继续说:“不知道我是谁,就敢随意闯进我的领地?”
焰缡说:“有本事你出来,藏在地下干什么?”
那声音道:“毛头小妖,怎么配跟我说话?”
焰缡登时火冒三丈,就要冲进洞去。
皊印忙拉住她,对着那红烟说:“抱歉,我们无意冒犯您,扰您的美梦,请多多包涵!”
地下是长久的沉默,然后红烟慢慢散去了。皊印对着地下一拜说:“多谢!”便拖着焰缡化风而走。
他们一直飞到雾灵山地界才停下。皊印累得直喘粗气,焰缡好奇地看着他。“他是哪路神仙?”
“你听说过魑吗?”
“那个以尸为食、脏兮兮的怪物?”焰缡打了个寒战。
皊印点了点头。
焰缡道:“那土地……是血染红的?!”
皊印笑了笑:“是啊。”
焰缡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皊印说:“别怕,这里是雾灵山,他不会过来。赤山跟雾灵山相距不远,以前也互相侵扰,他常到雾灵山捕食我们的族众,灵狐族有怨气,也常到赤山作乱。后来,祖父跟他约定了地界,才彼此相安无事。不过,他邪恶卑鄙,欺软怕硬,祖父去世那年,他又到雾灵山寻衅,那时我年纪还小,只有婆婆一个人跟他斗法,经过七天七夜才打败他。我父亲去世的时候,他也来闹过,也被婆婆制伏了。”
焰缡好奇地看着数步之外的红土地,喃喃自语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子呢?”
皊印说:“我也不知道,不过婆婆说他长得很肮脏龌龊,不看也罢。婆婆每次跟他交手后就很久不吃东西,看什么都恶心。”
焰缡更加好奇:“这样说起来,更想看看了……”
皊印拦住她:“别的想看我都答应,这个绝对不行。婆婆说,我跟他注定是天敌,见面就打。”
这些事后来漱玉仙妪都知道了,她亲自到黑龙潭和赤山去了一趟。
漱玉仙妪回来后,焰缡很快就离开了雾灵山。皊印不愿意她走,可是无论他怎样挽留,她也不肯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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