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不嫌你是人-定三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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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元煜来找焰缡,约她到院中散步。

    两人一路无话,一直走到花林深处。满眼盛开的鲜花让人心旷神怡,焰缡情不自禁地欢跑起来。

    元煜持重,只看她撒欢儿。

    焰缡跑累了,又回到他身边,气喘吁吁地说:“啊,心里的闷气总算都吐出来了……”

    元煜低头一笑:“都是因为我,你那么喜欢玩,被我缠磨得没法出去,真是抱歉……”

    焰缡忙摇头:“不都是因为你。你别多心。”

    元煜望着她,目光中渐渐深情流露:“我知道你爱慕白公子,是我一直拖累你留在家里……你快走吧,跟白公子回去,过幸福的日子吧。”

    焰缡没防备他突然说这些,不知该如何回应。

    听她半天没有回应,元煜转过身来,审视她的神色。

    焰缡轻轻叹息一声。

    “你不能跟他在一起吗?”元煜问。

    焰缡苦笑,岔开话头说:“你未免太好奇了,这是我的事。”

    看来,他猜对了。他早就怀疑是这样,但是他想不明白原因何在。

    元煜心痛地看着她。认识她时间不久,但他已深深体会到暗恋一个人的美好和痛苦。她的一颦一笑他都感同身受,若她痛苦,他比她痛苦百倍;他想拥有她,但如果她爱慕的是另一个人,他宁可放手……

    沉默了一会儿,元煜走到焰缡面前,郑重开口说道:“如果是这样,你愿意暂时留在我身边吗?”

    焰缡怔住。

    “虽然你心里的人是白公子,但如果你们注定不能在一起……那么,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你不愿接受我的心意也没关系……”元煜鼓起全部勇气,卑微地开口说道。

    “我不接受你的心意,却要留在你身边……”焰缡狐疑地看着他,“你图什么?我图什么?”

    “也许日久会生情。”元煜在心里回答,可是,他不能说出来,怕这渺茫的期待说出即幻灭。

    焰缡听到了他的心声,暗暗觉得愧疚。

    元煜痛苦地望着她:“我知道我无法替代白公子,但是,你难道要一直痛苦下去吗?与其如此,为什么不变通呢?”

    “变通……”焰缡重复他说的话,“你能做到吗?”

    元煜忍不住一把抓住她的手,大声说:“我做不到,但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你的心一定会变!我坚信会这样!我生病以来,你对我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淡漠,不是吗?只要我们一直在一起,我一定会让你喜欢我……”

    他说的没错。缘分是牵绊,丝丝缕缕,纷纷扰扰,只要在一起就会纠缠难分。这正是她害怕的。

    “你真自私!”焰缡冷冷地回答,“惹你对我生情,是我不好;但你不该明知我无情,还让自己陷入痛苦……你对我的深情厚谊,我心领,但无以为报。”她说完,转身要走。

    元煜情不自禁地冲上去,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亟不可待地噙住她的双唇。

    焰缡猝不及防,慌忙举手捶打他,想要推开他。他却将她抱得更紧,亲吻也更热烈和深入。渐渐的,她感到眩晕和窒息,再无力气反抗。

    不知道亲吻了多久,直到她软绵绵地倒在他怀中,直到他体内乱冲乱撞的热血稍稍遏制,他才放松自己的手臂,释放她的唇。

    焰缡含泪看着他。

    元煜像闯了大祸的孩子,惊慌失措:“我……你不要哭……我是真心爱慕你,不是有意轻薄……”

    泪水从焰缡的脸上滑落。元煜忙掏出手帕,想要为她擦拭。

    焰缡退后几步,转身飞跑。——她无法理解刚才的自己,她的泪水为自己而落:当元煜亲吻她时,她并不厌恶,甚至……在濒于窒息的刹那,她还渴望与他进一步亲密……啊,真是可耻!

    ——这只人不知不觉中在自己的心中占有了一片领地,而从前,自己的心里只有皊印一个。

    慌不择路的奔跑着,她迎面撞到一个人身上,抬头看,偏偏是皊印。

    皊印默默看着她。他洞悉一切,显然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焰缡无言以对,头也不回地跑了。

    元煜片刻后赶到,皊印默默不语,上前给了他一拳。“你,区区一个你,还想得到她吗?”皊印冷笑道。

    “你,了不起的你,不能跟她相守,不是吗?”元煜毫不畏惧地回答,“既然如此,你还不肯放手,让她活得轻松一点?”

    最无可奈何之事被他知道,皊印气恼不已,立即反驳道:“我已经有办法了,你趁早死心吧!”

    “可以跟慕阳在一起的办法?”元煜疑惑。真的有那样的办法吗?既然有这样的办法,为何不早点用?

    皊印听到他的心声,目光飘忽。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啊……

    焰缡恍恍惚惚地过了一日,夜里早早睡下。

    难得地,她做梦了。梦对于人而言是虚幻的,但对于妖而言,是真实的经历。

    她在梦里见到了聂小倩。聂小倩告诉了焰缡她的近况:宁采臣将她的骨殖带回家乡,埋于风水绝好之处,魑魅魍魉绝不敢近前。宁采臣也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了他的母亲,宁母收她为义女,留在家里。

    焰缡告诉她食魂魑的事。聂小倩迷惑道:“可是,我并未到过这里啊……”

    焰缡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说:“那他来这里做什么?”

    聂小倩仔细想了想,说:“不知为何,我总觉觉得食魂魑找的不是我。魑那老东西的心思,我比谁都清楚,他即便要灭除我,也必要先得到我再说,所以他派夜叉、逡巡监视我,但不会叫食魂吃了我。”

    “那他是想害我吗?”焰缡凝眉,“我最近一直在这里。”

    聂小倩说:“有可能!他向来睚眦必报,上次你得罪了他,他肯定怀恨在心。”

    焰缡倒吸一口冷气:“他要害我,但又不直接加害,而是要吃掉我的魂,让我成为行尸走肉……这老妖也太坏了!”

    聂小倩点头:“是啊,最阴狠的就是他!所以你一定要小心提防!精神恍惚不定的时候,魂不附体,就叫他得手了!”

    焰缡回忆最近自己的确神不守舍,不禁寒毛直竖。食魂魑说不定现在就在附近……

    聂小倩突然打了个寒战,忙说:“我得走了,别让逡巡发现我……”说完,她顿时消失不见了。

    焰缡从梦中惊醒。心怦怦跳着,她小心谛听周围,没有发现可疑的声响,这才稍微放了心。

    她想起了小青的话——她的灵性正在衰弱,所以她才会如此不安。她立即推开窗户,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坐在了地上。

    她很久没有修炼内力了。人说“定能生慧”,她在人间心神不定,所以灵力必然损耗。恢复灵力,需要补充能量:若在深山,天地日月都可滋养她;在人境,她只能加强修炼——以不被人发现的方式。

    她闭目凝神,过了一会儿,心境澄澈下来,就像原先浑浊的水慢慢沉淀。又过了一会儿,她感到自己的耳朵变得更加敏锐,可以听到遥远的天空和地下深处的声响;睁开眼睛,目光也变得辽远和深入,可以穿过重重障碍看到雪城边缘上人家鼠蚁的活动;同时,她的感受力恢复了许多,思维也随之活跃……

    那个困扰她很久的疑团——两次意外见到皊印的事,犹如拨云见日般露出了真相。她看着记忆中的一幕幕在面前重演,心痛,还有震惊——那是她不愿面对也无力承受的真相……

    第二天,焰缡找到元煜,平静地说:“你昨天跟我说的话——你想让我留下的话,我答应你。”

    元煜原以为她要清算昨天的事,意外听到她这样说,愣在那里半天没有回应。

    “你改变心意了?”焰缡问。

    元煜忙说:“当然没有,不过,你……没事吧?”

    “如果你不立刻答应,也许我会改变主意。”

    “我答应!”元煜立即说道,随后开心地拉起她的手,“你放心,我会给你时间,你可以慢慢考虑,再决定是不是接受我的心意……”

    焰缡低头说:“我们立即成亲吧。”

    元煜吃了一惊。他默默看着她,心痛起来——她亟不可待地来到他身边,而不是一步步走近他,是因为白公子。她深爱的人到底还是那个人啊……

    焰缡看透他的心思,心里有些愧疚。可是,这也许唯一斩断她和皊印情思的办法……

    “如果你不愿意,就当我没说。”她有些尴尬,转身要走。

    元煜急忙上前拦住她,红着脸说:“慕阳,请你成为我的妻子。”

    元煜和焰缡成亲的日子定在七天后。元家立刻着手准备亲事。虽然仓促,但是毕竟是长子成亲,不能太不像样。

    皊印在宣布婚讯的当天不见了踪影。漱玉仙妪需要静修恢复身体,焰缡又被准备婚礼的事缠身,她们只能等待。

    元家大公子将要成亲的消息很快在雪城传开。

    第二天,沈月音便瞒着家人来到了芳满庭。元夫人怕冷淡了她,又怕让焰缡误会,就让蕙儿领着沈月音去见元煜。

    沈月音到元煜房中,他正在看书。他一见沈月音,忙起身道:“妹妹,你来了。”

    沈月音在元煜对面坐下,话说不出一句,只是看着他嘤嘤地哭。

    元煜忙说:“我病都好了,你别担心。”

    沈月音听了,哭得更加伤心。

    元煜想了想,说:“蕙儿,你先出去忙吧,我们聊聊天。”

    蕙儿有些不放心,便说:“那我在门口等着吧。”说着,便出门去了。

    屋子里,沈月音抽泣不止,元煜说:“你不要这样,你家里不知道你来吧?让他们知道了,又得怪你。”

    沈月音说:“你不知道你生病的时候人家多么担心,想来看你又不能来……”

    元煜勉强笑笑说:“我病全,这里离你家远,你不来也好——等我回城里了,还要去亲戚故旧家拜会,到时也去看奶奶和你。”

    沈月音冷笑着说:“带着新娘子吗?”

    元煜红了脸。

    沈月音哭着说:“她就那么好?”

    元煜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沉默。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是元夫人带着焰缡过来了,端着刚煮好的补汤。沈月音知道这是元夫人逐客的手法,便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走了。

    元夫人出门相送,扭头对焰缡说:“慕阳,你就陪煜儿把汤喝了吧。”

    焰缡答应着,给元煜盛了汤,看他喝下去。

    元煜怕她误会,便说:“沈妹妹就是来看看我,没有别的事。”

    焰缡一笑:“你不必解释。这是你的事。”

    元煜有些难过。她不在意,是因为心里没有他。

    焰缡看他喝了两碗汤,起身道:“那我去婆婆那里了——方才我正要去她那里,被夫人叫这里来了。”

    元煜知道她担心皊印,不便阻挠,便由她去了。

    漱玉仙妪坐在窗前出神。皊印不辞而别让她感到不安,而且,这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令狐族到处寻找,但至今音信全无——原因应该是皊印做了完全的防备,有意不被狐族察觉。

    焰缡的感觉与漱玉仙妪一样。当她解开心中疑惑后,她曾提醒过皊印要小心,但那时皊印被她决定嫁给元煜的事气昏了头,根本不肯听她细细说明。

    “我怕他一时心内不平,做出什么傻事来……”这时,漱玉仙妪悠悠开口说道。

    焰缡吃惊道:“婆婆,您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漱玉仙妪迟疑了一会儿说:“没有,我只是担心。印儿自来做事我都很放心,不过,自打跟你在一起之后,他常做一些我料想不到的事。”

    焰缡深深低下了头。

    漱玉仙妪笑着说:“不过,你们两个的缘分如此,谁也怪不得啊。”

    元夫人派人过来叫焰缡过去。焰缡要走的时候,漱玉仙妪突然说:“以后,印儿要是有什么事,你一定帮帮他,好吗?”

    焰缡惊讶地看着她:“婆婆,您怎么了?”

    漱玉仙妪笑起来:“没什么——我就是嘱咐你一句。万一有那么一天,你要替我管着他。”

    焰缡懵懂地点点头。

    元夫人中午与元煜回了城——新人在成亲前是不能在一起的。下午,她又一个人匆匆回来,为焰缡带来了嫁妆。她一一将那些首饰、衣服和铺盖给焰缡看,然后说:“慕阳,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再让他们去买?”

    焰缡对这些一无所知,便说:“已经太多了。”

    元夫人怜惜地看着她,笑起来:“委屈你了,这样匆忙。人家的女孩子出嫁,这一样一样的东西都要自己做、自己挑才称心,毕竟一辈子就这一回……”

    焰缡不经意地笑了笑。她不知道人间的规矩,所以不觉得损失什么。

    元夫人将那身红彤彤的嫁衣展开,对焰缡说:“这嫁衣上,我特意让绣女留了鸳鸯的眼睛、一个喜字,你自己将它绣好。”

    焰缡看着那嫁衣,面露难色:“我怕绣不好……”

    元夫人笑着说:“你别担心,蕙儿会帮你。”

    焰缡只得答应。

    元夫人又说:“以前我作女儿家的时候,自己的嫁衣和铺盖整整绣了半年……我总觉得,这嫁衣若不是自己亲手花费时日绣出来的,是一个遗憾。一个女人一辈子最美的时候就该穿自己绣的衣服。所以,想着作新娘子那天的喜庆,想着以后会跟一个男人过一生,针线自然也做得最用心。”

    焰缡听得茫然。

    元夫人见她如此,不免遗憾。焰缡出乎意料地答应嫁给元煜,家里人猜测与白公子有关;她也看出两人感情不止表兄妹那么简单……想到这里,她意味深长地说:“这世上的男女,有各种各样的缘分,人有时难免迷惑,但是月老那一条红线分得最清楚——一对男女若被他用红线栓住了脚,那么那就是天定的缘分。到头来,只有成为夫妻的才是真正的缘分,其他的都不算数。”

    焰缡低头不语。

    元夫人教了她几种针法,便去找婆婆说话了。焰缡开始绣嫁衣。

    飞舞的五彩凤凰,绵延缠绕的连理枝,富丽的花朵。真正穿针引线了,她对人类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这么麻烦的事,女人们却有耐心,花费数月时间一针一线完成。

    她按照元夫人教的,一针一针绣鸳鸯的眼睛和喜字。鸳鸯是人间恩爱夫妻的象征,永永远远不分离;喜字相连,相伴一生。

    在一旁帮忙的蕙儿说,鸳鸯要有了眼睛才会“活”,喜字暗合一对相依的新人,所以夫人让焰缡亲自绣。

    焰缡听了,默然无语。——她跟元煜怎么会相伴一生?

    入夜,她仍在灯下细细刺绣。屋外寂然无声,她不时望着门外,希望一个身影会突然出现。昏黄的烛光跳跃不定,她停下来,轻轻拨了拨灯心,那光亮才重新稳定下来。自己像一只真正的女人一样,一针一线绣嫁衣,这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这是世间女子一辈子最珍爱的衣服,一辈子只穿这一次,却花费最多的时间和心力。穿上它,她们就成为一个男人的妻,一生不变。她想象着自己穿上嫁衣的样子,恍惚中,她看到了同样是一身红衣的新郎慢慢走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深情地看着她……他却是皊印。

    她一时分神,绣花针猛地扎进了手指,她倏地缩回手来,心也随着一紧,随后剧烈地跳动。她低头看那一点殷红的鲜血在玉笋一样的纤指上渗出,转眼间变成一粒圆圆的红豆,她忙轻轻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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