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的忙碌让焰缡感到疲惫,坐在轿车上昏昏欲睡。绣好的嫁衣穿在她身上,让漱玉仙妪和元家派来帮忙的妇人都啧啧不已,说她是她们见过的最美的新娘,天上的仙女也不及她。
元煜骑马走在轿前,不时甜蜜地回头看轿子。焰缡坐在轿子内,都能感受到他全身心的喜悦。
一行人吹吹打打进了城。忽然,轿子停了下来,锣鼓声也随之停止。
焰缡的心突然狂跳起来,立即掀起盖头,挑起车厢一侧的帘子往外看。只见两个骑马的红衣男子在队伍前面说话,一个是元煜,另一个竟是皊印!
她惊讶地看着他。皊印向来着衣素净,她还是第一次看他穿红衣,那鲜艳的色彩衬托他越发好看。他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装作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满是冰霜的寒气。她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迎亲的队伍重新开拔。焰缡放下帘子,盖上盖头,眼里全是皊印的身影。
“你去哪里了?怎么这时才回来?”她悄悄地通过心声问他。
“不要你管。”他赌气地回答。
“婆婆担心死了……”她有些气恼。
“我不是好好回来了?”他冷笑一声。
“你……没有发生什么事吧?”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有什么地方不对。
“能发生什么事?”他依旧冷淡。
她努力思索他可能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全无头绪。
花轿再次停下的一瞬间,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同时响起。焰缡接过一段红红的绸带,由元煜牵引迈进元宅大门。
到处都是人,到处都喧嚷。元煜和焰缡茫然不知所措,被一个年长的喜娘像木偶一样引导着。雪城的婚俗,新娘子进婆家门,要自己的长兄背着过门槛,没有亲兄弟的,就找堂兄和表兄代替。皊印在场,喜娘们便让他背焰缡过门。
皊印高兴地答应,走到她的面前伏下身来。喜娘扶着焰缡趴到他的背上,皊印起身,一步步往前走去。盖头下面,焰缡不禁泪如雨下。她的心刀绞火灼一般痛起来。皊印慢慢地往前走。她的泪水滴落在他的身上。他的脸上挂着微笑,但他的心也在一点点破碎。
元煜跟在他们的身边。他听到了焰缡的抽泣声和一种仿佛冰雪破碎的声音。这让他难过,但他旋即调整好心情,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些。——留下焰缡是自私,但至少,她是他的了。
迈过元宅堂屋的门槛,皊印停住脚步,放下焰缡,一边的元煜搀起焰缡,慢慢走到喜堂前。
漱玉仙妪和元煜的父母分别坐在喜堂的两边。元煜和焰缡随着喜娘的引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高堂之上,漱玉仙妪一见皊印吃了一惊。他的脸色不知为何那么红润,而灵狐脸色净白,隐约透出冰雪的蓝色。
礼毕,众人嬉笑着让元煜掀起新娘的盖头。元煜轻轻地撩起盖头,焰缡含泪微笑。因为人间的新娘子都有“哭嫁”一说,所以没有人对她的泪水有怀疑。
只有元煜看了,心如刀割。
“新人入洞房!”喜娘大声说道。元煜重新为焰缡盖上盖头,喜娘扶着焰缡出门往新房走去。而元煜则要留在席间,向前来道贺的客人回礼。
沈月音父母不在城里,她又跟元煜有些瓜葛,元夫人本不想给她们下请帖,后来想想如此自家便失礼在先,传出去反而不美。犹豫再三,她还是让人送了请帖过去。没想到沈老太君和沈月音都来了。
男人和女眷们照例是分前院后院两席。皊印是女方亲眷,跟着漱玉仙妪一起坐在女眷席上。元煜到后院敬酒,元谋在旁照应。
元煜向漱玉仙妪和皊印敬酒。皊印爽快地一饮而尽,还热心地将漱玉仙妪那杯也喝了。
“多谢婆婆和白兄,将慕阳托付给我。你们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她!”元煜拜谢道。
漱玉仙妪扶他起身。皊印在旁笑着说:“慕阳虽然嫁到你家,但到底还是我们家的人,我们也不会不管她。”
元煜笑了笑,没有在意。元谋却不肯示弱:“白大哥与我家嫂子手足情深,大哥,你可要做个好丈夫,跟嫂子恩恩爱爱,免得让白大哥比下去!”
元煜与皊印相视笑了笑。
走到沈老太君那一桌,元煜说:“奶奶,月音妹妹,多谢你们能来!这杯酒,我敬你们,祝奶奶身体康泰,祝妹妹也……早结良缘!”
沈老太君和沈月音听了,都流下眼泪。老太君满斟一杯酒,与元煜碰杯,一饮而尽。沈月音却没有喝。
皊印坐在一边,冷眼看着元煜和沈月音。
宴饮完毕,元煜仍回前院。女眷们起身离席,三三两两在各处闲聊。
皊印见沈月音一人黯淡独坐,便走过去招呼。“沈小姐,元公子大喜的日子,你怎么看上去一点也不高兴?”
沈月音看了他一眼,轻轻冷笑一声:“你跟我应该差不多吧?你心里很好受吗?”
皊印笑着说:“尘埃未定,沈小姐你何必哀叹呢?”
沈月音颇感意外:“白公子这话怎么说?”
皊印微微一笑:“人们都觉得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成亲了,就一切成了定局,其实根本不是。你看这世间,有多少起初恩爱的夫妻最后分离的?更不用说那些只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结合的!”
沈月音惨然一笑:“那又如何?你难道能等到那一天?就算可以,你真的不在乎自己所爱之人曾侍他人?”
皊印笑了笑:“元公子跟舍妹这么仓促成亲的缘故,沈小姐知道吗?”
沈月音疑惑地看着皊印。
皊印小声说:“舍妹是因为元公子屡次染病,元家为了‘冲喜’才提的亲。因为成亲仓促,婆婆怕妹妹委屈,与元家约好了让他们先相处一段时日,如果不合,便不勉强在一起。再者,舍妹曾跟我说过,元夫人其实不喜欢她——舍妹从小骄纵惯了,要让她做元府长媳,的确为难她;元夫人现在是救子心切,所以什么都能容忍,但是天长日久,她真能担待吗?”
沈月音说:“可是,成亲到底不是儿戏,再铁石心肠的人天天在一起,也不免生出感情……”
“所以,要让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尽量少,”皊印想了想说,“而且,慕阳她也不能一直在这里……”
沈月音好奇地看着他,想听他继续说下去。皊印却笑了笑,不再说什么。沈月音沉吟良久,笑着说:“白公子,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难道你对朱姑娘……”
皊印低头默认。“那么,我们各自努力,赢回自己的人吧。”他笑着说。
沈月音心里又升起了希望。
元煜的婚房是家中一个独立的小院子。葫芦门进去有三间正房并两间厢房,院子虽小,也种了一棵梧桐,一架葡萄,一片生机勃勃的样子。
喜娘将焰缡扶到床上坐下,便转身出门。焰缡听脚步声远了,将盖头拿了下来,疲惫地靠在床头。已经是掌灯时分,新房里燃着喜烛,雕花的木床,华丽的红帐和被褥被映照得更加红艳。
焰缡好奇地看着屋子里的一切。
突然,皊印从身边冒了出来,俯下身仔细看了她一会儿,疲惫地靠在她的身上。焰缡惊讶地看着他。他的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气,一张脸已经醉得通红。
“你醉了。”焰缡想要推开他,但是他太沉重了,她推不开,只得由他靠着。
“焰缡,你要等着我,你应该跟我在一起!”皊印说。
焰缡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过,已经没事了,没有什么能阻碍我们!”他呓语般地说。
焰缡笑了笑:“你说什么呢?”
皊印苦笑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婆婆跟你说了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灵活和火狐不能结合?……我什么都知道!”
焰缡惊讶地望着他。
“你真是狠心!你那么舍不得你的千年修行吗?哈,我就不在乎,如果我们能够在一起,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像别的飞禽走兽一样生活,只要活几十年就足够了!”皊印说。
焰缡看着他:“那么,婆婆她怎么办?她已经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去,你要让她再送走唯一的孙子?”
“可是,没有你,我一个人长生不老做什么?”
“你应该在同族中选择伴侣,她们不会损坏你的修行,也可以与你相伴……”焰缡慷慨地想要说服他,然而说到一半,自己却流下了眼泪。
皊印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
焰缡抽噎着说:“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我不想……让你……为了我……有什么意外……”
皊印听了,忍不住笑了:“你说得好像你在照顾我!”
焰缡含泪笑了:“是啊,我没有……那样的能力,只是心里这么想。”
“有时候我想,我哪怕是只人也比做灵狐好。”皊印说。
两滴泪水“扑”地打在焰缡的身上。皊印哭了。她紧紧抱着他,真想他们可以无所顾忌地就这样生死在一起。突然,她感到什么地方不对。她抬起头惊讶地看着皊印。他的身体微微发热!雪山灵狐的体性应该是冰凉的!她拉起他的手臂,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打开她的手。
“你怎么了?你的身体怎么了?”焰缡疑惑地逼问。
皊印起身跳下床,躲避着她。
“你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焰缡跟着下了床,又去拉他的手臂。他慌忙推开她。她不肯放弃地又一次扑上去。
他们正撕扯间,只听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他们立刻安静下来。
焰缡大声问:“谁?”
门外传来元煜的声音:“慕阳……”
“哦……你稍等一下……”焰缡支支吾吾地回答。她趁皊印出神,一把扯起他的衣袖,只见他洁白的手臂上赫然有一条蚯蚓一样丑陋的伤疤。她惊讶地看着他。
“慕阳……你开门啊……”元煜说。
焰缡无奈地望着门外,回头示意皊印先走。可是,皊印倔强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焰缡无奈地答应了一声,只得去开门。
房门打开,元煜好奇地望着她:“你是不是睡着了?是不是太累了?”
焰缡悄悄回头,只见皊印隐身在床上。她勉强笑着说:“哦,坐着打了一个盹儿……”
元煜转身关上门,领她坐回床上。焰缡有些尴尬地坐在他身边,偷眼看看,皊印已飞落到椅子上,但是目光仍定定地看着他们。
元煜拉着焰缡的手,一个劲儿地笑。“你是我的妻子了?”他笑着问她。
皊印看看元煜,又看看另一边的皊印——他也穿了红衣,他是想将今日也作为他与她的婚礼吗?她心痛地差点叫出声来。
元煜连忙扶住她的身体,关心地问:“你怎么了?”
焰缡暗暗念了一句不动心咒,忍住心痛,笑着说:“胸口痛,可能是累的。”她轻轻地推了推元煜,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元煜看着她,她刚刚哭过,小小的身子因抽噎而轻轻颤抖,绯红的两颊还挂着泪水。深深的爱怜从他的心底涌起,他没有松开双臂,反而将她抱得更紧。她听到了他砰砰的心跳。
“慕阳,这几天我很想你……”他急切地想告诉她,他多么想念她,多么爱她。
焰缡刚要推开他,只听他“哎哟“叫了一声,一下子松开了手臂。他捂着肩膀,莫名其妙地看着周围。她看见,皊印恶狠狠地站在他背后,他刚才打了元煜一掌。
“奇怪……”元煜小声说,“胳膊怎么突然痛……”
“你还需要多休息,我先回去了。”焰缡说完便要出门。
元煜快步追上她,一把拉住她,将她紧紧抱住。“你不要走!”他恳求她。皊印见他如此,早已跑过来,对着他的后背一顿乱打。元煜疼痛难忍,却不肯松手。
焰缡本想要挣脱,见他们如此,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她真想一下子化成一股烟消失了。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她在心里问自己。她不能让元煜再受伤,否则婆婆为了救他可能会搭上自己的全部功力甚至性命;皊印又发生了什么怪事,看着不太妙……她感到自己好像掉进深不可测的泥淖,她不敢挣扎,否则将陷得更深。
“我不走。我的屋子就在隔壁,随时可以来看你。”焰缡勉强笑着说。
“你的心不在我这里,我知道。”元煜低头看着她的眼睛。
是的,就像漱玉仙妪说的,元煜是聪明的。他猜到了她和皊印的事。
可是,她的心到底在哪里?在皊印那里吗?可是皊印也说过这样的话:不要走,焰缡,不要去元煜那里……她的心到底在哪里?这是连她自己都迷惑的问题。
“怎么会呢……”她抬头望着他。他的眉目那么清秀,眼神中充满惶恐,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另一张脸。没错,雪渣儿要是能变成男子,应该就是他的模样吧?
她爱怜地伸手摸着他的脸庞。
她的抚摸让他有一瞬间的眩晕。他握住她的手,陶醉地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他叹了一口气说:“慕阳,你把我弄糊涂了——你真的喜欢我吗?你是不是还在担心白公子?”
“没有人会比……表哥更疼爱我,也没有人会比我更关心表哥……”焰缡望着元煜看不见的皊印说,“我不知道我的心究竟是怎样的,但我知道,我们注定要分开,各自过自己的生活……”——她对元煜,也对皊印说。
皊印轻叹一声,转过身去。
元煜没有再追问,安慰她说:“我知道,手足情深是别的什么感情都无法替代的。你相信我,我会比他更关心、疼爱你……”
正在这时,门外又传来敲门声。
“谁?”焰缡和元煜异口同声地问。
“我——”一个苍老的声音。是婆婆。
焰缡听了,忙过去开门。漱玉仙妪往房内看了一眼,笑着说:“夜深了,我来领慕阳回屋……”
元煜听了,害羞地低下头。焰缡仓惶地奔向门外,皊印不甘心地跟她一起走到门口。
漱玉仙妪正要带他们走。元煜突然叫道:“慕阳,你等一下!”
漱玉仙妪听了,笑着示意焰缡先留下,她带着皊印先走。
焰缡不得已站在门口,元煜走了过来,开心地笑着说:“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我知道了。”
她看着他,不知所以然。他伸手轻轻揪着她的面颊,笑着说:“傻瓜!你知道吗——人的眼睛不会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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