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要把我气死才肯罢手吗？”婆婆恼怒地说。
“婆婆，你放心，我不会再伤害那只人。但我不能就这么把焰缡留在人间。”皊印说，“我也不放心她一个人留下，但是元煜看样子是离不开她，暂时只能让她住在元家，其他的只能以后在说……你没看到那只人，他对焰缡……总之焰缡一个人在这里，肯定会被欺负！”他想起刚才的事，气就不打一处来。
“元煜以为焰缡已经是他的妻子，怎么能说是欺负呢？”婆婆叹了口气。
“我不管！焰缡不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她根本不喜欢那只人！”
“你怎么知道焰缡不喜欢他？”
皊印听了，沉默不语。是的，她的心在动摇……
“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
“婆婆……”
“印儿，最近我真的觉得自己老了，你要是体谅我，就不要再节外生枝……”
皊印没有回应。
焰缡推门进去。祖孙两人冷战，谁也没说话。焰缡突然想起什么，问皊印：“你胳膊上……”
皊印一慌，立刻打断她的话：“没想到你这么不知羞！”
焰缡知道他是为刚才的事生气，脸上不禁一红。
婆婆看了看他们俩，起身说：“焰缡啊，我和印儿明天就走，你们好好说会儿话吧。”
婆婆一走，焰缡冲上来要看皊印的手臂，皊印反而抓住她的两只手臂，将她抵在墙上。
“你告诉我，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焰缡转动两只手腕想要摆脱他的钳制。
“到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现在你不必问。”皊印手上加了几分力，焰缡犹如钉在墙上。他的鼻翼无意间蹭到她的脸颊，他定睛看着眼前化作人形的她，心跳骤然加快。双眼迷醉，他头一歪，去追索她的唇。
焰缡慌忙扭头躲避，挣扎着要摆脱他。
她抵抗得坚决，他只好放弃，头靠在她的肩上，沉重地呼吸。
她心痛到几欲落泪。她想要抚摸他，拥抱他，亲吻他……但她什么也不能做，因为他与她心有灵犀，她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皊印，我再说一次：如果你已经做了什么奇怪的事，马上停止！不然……我就跟元煜真的做成夫妻！”话说出口，她觉得自己实在可笑。
皊印放开她，有些哭笑不得。“你可真是了不起啊！”
焰缡立刻跳出他的包围圈，说：“总之，你快跟婆婆回去吧，我了结这里的事，也会离开。——小青说，人很可怕，我现在信了。”
“我走也行，不过你要答应我：绝不让那只人再亲近你！不然，我拧断他的脖子！”皊印霸道地说。
焰缡不假思索地回答：“好，你放心吧。”
皊印走到她面前，伸手拿出一粒冰青色的水晶珠子。焰缡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把这个吃下去，我才放心。”
“这是什么？”焰缡没有接那珠子。
“‘清心珠’。吃了它，你就不会受诱惑。还有，我在上面施了咒，你的气息会比原来更多一倍——那只人要是不知道好歹靠近你，而你傻乎乎地不知反抗的话，他会受伤。”皊印说着，把那粒珠子送到了她嘴边。
焰缡看着他说：“这咒语你自己能解除吗？不能再连累婆婆！”
“你放心，这咒语在二十七天之内有用。到时候我就回来了……”
“从哪里回来？”焰缡听出异常。
皊印慌乱，为了躲避她的进一步追问，将珠子递到她嘴边说：“你先吃下去。”
焰缡趁他不注意，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掀起衣袖。透过白皙的皮肤，她看到了红色的血液在他体内流动，那道暗红的蚯蚓疤痕赫然在目。“这是什么？”焰缡急切地问。灵狐族的血是雪青色，而他身上的是火狐族才有的红色！
皊印一把推开她，将手臂藏到身后。
“你要是不说，那我立刻告诉婆婆，让她亲自问你！”
皊印看着她，知道她说到做到，无奈道：“那我说了，你答应我不告诉婆婆？”
焰缡只得点头答应。
“我找到了一个法子，可以让灵狐和火狐不会因为结合而殒命。”皊印迟疑地说。
“是什么法子？……世上真有这样的法子吗？为什么从未听说狐族尝试？”焰缡犹如质问一般问道。
“这个法子一直都有，只是普通狐族法力不足而已！”皊印故作轻松。
焰缡看着他飘忽的眼神，知道事实并不像他说的那般容易。“到底是什么法子，你告诉我。”她平静而坚定地说。
皊印无奈，只得低头道：“是脱胎换骨……”
焰缡吃了一惊，怔在那里半天没说话。
脱胎换骨，是妖修炼进化中必经的变化过程，就像蝌蚪变化为青蛙，毛毛虫经过虫茧化为蝴蝶，脱胎换骨的结果令人欣喜和兴奋。但是，其过程十分痛苦和危险。许多东西可能使其功亏一篑，比如妖自身的体力、法力和意志力，化身地的天文、地理、天气变化，还有诸如天敌入侵等不可预知的变故……
身为火狐族的焰缡在一千年间已经经历了三次脱胎换骨，分别在她修炼的第一百年，三百年和九百年的时候，每次变化都让她的肉身凡骨更接近轻灵通透。现在，她只要再经过最后一次脱胎换骨就可以彻底换去肉身凡骨，跻身仙界。
与她不同的是，皊印迄今为止一次脱胎换骨都没经历过——灵狐天然具有狐族最高的神力，所以他们只要经历一次脱胎换骨就可以进化为仙骨。皊印为了等待焰缡，拖延至今。
“你脱胎换骨便进为仙骨……”焰缡感到迷惑。
“如果那样，倒省力气了！”皊印苦笑。
不是那样的话……难道是……焰缡震惊地看着皊印：“你不会是想要退化为火狐吧？”
皊印见她猜到，故作轻松地笑起来：“啊，你竟然变聪明了！”
青蛙回归蝌蚪，蝴蝶化为毛虫，这可能吗？焰缡不解。
见她难得地没有提出新的问题，皊印轻轻松了一口气。
“如果出现意外的话，你会怎么样？”焰缡沉默了很久，开口问道。
“为什么你不问一切顺利的话会怎么样？”皊印不满她如此泄气，故作自信满满状，“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不必担心会损害对方；我们也可以生儿育女，他们会像我们一样有融合灵狐与火狐的体质，不必担心该死的禁律……”
但，他越是这样，她越是担心。——他有十足把握时，从不多言。
“你能就此停止吗？”焰缡问。
“一旦开始，只能继续。”
焰缡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但皊印急于脱身。他将水晶珠放进她手里，催促道：“你吃下它。”
焰缡低头看着珠子，问：“那么，你答应我：一旦出现意外，你立刻停止。我可以不跟你在一起，但是，你要好好的……”
皊印点头：“我答应你——这件事，你先帮我保守秘密。”
焰缡沉思一会儿，默默将珠子一口咽下去。
皊印放心地笑了。
漱玉仙妪和皊印走后，焰缡每日便跟着元夫人和元琴等姐妹相伴。元煜恪守君子之道，虽然总是在傍晚时分到她房中缱绻逗留，但她催他走，他就会老老实实离开。
不久，族中的女眷开始私下嘀咕：新媳妇看来是在家中养尊处优惯了，不仅家常杂事全不会做，人情世故也是一窍不通。元夫人不肯落人口实，为她辩护说：“大家闺秀自然不会这些缝补细碎之事，我们要的是帮煜儿的媳妇，又不是佣人！”私底下，她得空就教焰缡女红，也有意跟她说些生意上的事。焰缡女红始终不开窍，不过对药材、珠宝和各种毛皮货物的优劣好坏都很熟稔。这让元夫人稍感欣慰。
有一天，有人往家里送药材，都是贵重的人参、灵芝。元煜跟父亲一起去看货，元夫人有心让焰缡开开眼界，就让她一起去。
那送货的极力夸说那人参多么年久，灵芝采自高峰峭壁，不肯减价。
焰缡随手拿起一支人参来看了看，笑着说：“这不过是移山参，怎么您要按野山参卖？”
那卖家打量了她一下，有些不高兴：“是真正的野山参啊，我做生意从来不打诳，元老爷是知道的。你可不要乱说啊！”
焰缡用手捏了捏，说：“不会错。比如这一棵，顶多长了十年，前面的七八年应该都是长在平坦的地方，水土都好，所以长得比山地里的大、样子也规整；然后它又被移植到山地里，长了一两年，这样你就将它充做野山参卖。”
那个人还想辩解什么，元父笑望着焰缡说：“货佬，你这次是真的看走眼了！她说的没错。”他指着那棵人参说：“你看这参芦和须子，参庐不密实，须子也没有真的野山参那种韧性。”
卖家还想强辩，焰缡说：“不过，总算东西还不错，只要价钱合适，也不会蚀了您的本钱。”
那卖家听了，就不再辩解。
焰缡又拿起一株灵芝说：“这应该就是附近雪山上采的，不是西域来的，没错吧？”
那卖家又是一愣，见焰缡说得笃定，只好笑着说：“元老爷，您这是从哪里找来的伙计？该不是药王爷转世了？”
元父听了，笑起来：“日后都是她来收货，你可要说实价喽。”
卖家听了，便不再装幌子，按合理的价格将货卖给了他们。
焰缡看着周围的人，心不免仓皇凄凉：在这里，自己是异类，但俗世的尘埃正一点点侵蚀她的灵性，终究，她做不成人也做不成妖吗？
皊印回去之后再没有消息，焰缡偷偷去雾灵山探望，但没发现他的踪影——脱胎换骨须在秘密地点进行，倒也不奇怪。
漱玉仙妪衰老的厉害，焰缡不忍让她担心，便没有告诉她皊印的事。
她希望他成功。
一天夜里，焰缡正在床上酣睡。她连日多梦，梦里或有皊印，或有聂小倩，都有艰难困苦要她相助，她梦里比醒着还累。
忽然，她听床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睁开眼睛一看，只见皊印不知何时进来了，正低头笑眯眯地看着她。
焰缡惊喜地爬起来，仰头问：“怎么样？成功了吗？”
皊印开心地笑起来。
“啊，真的？”焰缡高兴地尖叫起来。
“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皊印在她身边坐下，眼中噙着泪水，嘴角开心地翘起。
焰缡仔细打量他，仿佛看陌生人。“让我好好看看，你哪里变化了……”她伸手摸他的头发，脸颊，脖颈，身上，然后握住他的手。他的手那么热，甚至有些烫。“你用的到底是什么法子？”
“我身体里有一半灵狐的血，一半火狐的血，只要将灵狐的血变成火狐的热血就可以了。”皊印笑着说。
她撩起他的衣袖，看手臂——他的血变成了红色。“血可以如此轻易改变吗？”她仔细看着他的手臂，“怎么变呢？”
“自然是有办法，说起来怪麻烦，你别问了。”皊印说着，拉下衣袖。
“你真的没事吗？”她凝视他的脸庞，迟疑地问道。
“难道你不相信我吗？”皊印一笑，目光随即变得深情，将焰缡揽进怀里，“现在，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我们在一起了，焰缡……”他说着，便要去亲吻她。
焰缡轻轻推开他：“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放心。经历过脱胎换骨，你真的没有一点不适？我害怕开始好好的，中途再起变化……”
皊印有些不耐烦：“我都说了没事，你还担心什么？”说着，他粗暴地去搂她，体内横冲直撞的欲望令他失控。
焰缡被他箍在怀中，感觉身体就要被挤碎。她闭上了眼睛。
当皊印的嘴唇就要碰到她的时，她倏然消失，随后出现在皊印的身后。
皊印起身回头，笑着说：“你还是这么淘气……”
焰缡警惕地看着他，步步后退。而他一步步逼近她，只是眼神变得冷酷阴森。“乖乖的，焰缡……”
“我猜得没错，你不是皊印。”焰缡脸色一沉，冷冷说道。方才，她看过他的手臂，不见有那两道可怕的伤痕，他的手臂光滑得就像从未受过伤一样。
“你在说什么鬼话，不是皊印，我还会是谁？”
焰缡看着他，冷笑起来：“你只是魑之一节，无耳目口舌，所以你不知道狐族认出彼此依靠的是气味，对吧？食魂……”
皊印停下脚步，默默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变身。那黑黢黢、涎水滴答的，正是食魂。
“听说过你吞食游离身体的游魂，但不知道你还用勾魂术！”焰缡质问道，“上天准你如此肆意妄为？”
“哈哈，若生灵心神安定，魂何以能被我勾走呢？”食魂不以为耻，“是他们自己陷入虚妄，才会失魂落魄，活该成为我腹中之物啊……”
焰缡看着他狰狞丑陋的脸，恍然大悟——之前两次见过的皊印，也是他变化，他借此勾她灵魂出窍，欲吞食之……
“真是卑鄙无耻！你占据地利，奴役迫害孤魂野鬼还不算，现在欺负到狐族头上？大家都是妖，井水不犯河水，你竟敢化身未来的灵狐王，难道就不怕狐族追究吗？”
“啊，未来的灵狐王！”食魂故作恐惧，转瞬又猖獗地大笑起来，“可惜啊，他现在已经自身难保了！”
焰缡默默盯着他，看他笑得差点背过气去，又慢慢恢复正常。
“是你教皊印脱胎换骨的法子？”焰缡听出他话里有话，如遭雷击。
“是啊。”食魂嘲弄地看着她说，“不过，是他来求我教他的。”
魑有重生的本事，能令枯骨生肉，死尸成魅，这是狐族没有的法力。
“我随口说了个法子，他竟然相信了！哈哈，连人类三岁的孩子都不相信的话，他一个九世灵狐竟然相信了！”食魂又疯狂地大笑起来，“这就是所谓‘色令智昏’吧？——焰缡，他这样都是为了你吧？”
焰缡的心如遭千刀万剐。“你跟灵狐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冤无仇？！”食魂扭曲的笑容顿时消失，他目光冰冷地落在焰缡身上，“他谈笑间毁了我闭关数日的修行，害我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这叫无冤无仇？”
焰缡想起聂小倩生日时发生的事——皊印是为了她才那么做的……
“焰缡，这一老一小落得今日地步，全都拜你所赐啊！”食魂冷笑道，“你真可谓是他们的煞星啊！”
“你住口！”焰缡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想起漱玉仙妪和皊印如今的处境，想起他们因为自己而受的苦楚，她愧疚得无力承受。
“好啊，我不说！可是事实无法改变！”食魂幸灾乐祸地看着她。
焰缡顿时如笼中困兽般狂躁不安，她感到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无法呼吸。她厉声发出痛苦的叫声。
这时，门外传来大力的拍门声。“慕阳，你在屋里吗？发生了什么事？”有人问道。
是元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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