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入赤山地界，周围弥漫的血雾和熏天的恶臭差点令他们昏厥过去。小青忙掏出六粒草露珠和三片花魂纱分给焰缡和宁采臣，他们将草露珠塞进鼻孔，花魂纱蒙住口鼻，花草香气迅速驱散血雾和恶臭，他们才还了魂。
焰缡第一次到这里来是跟皊印一起，这一次故地重游却是为了寻他，向来真是感慨万千。
他们走到一片开阔地，小青仔细听着脚下，说：“下面有鼓乐声，应该就在这里。”
她们用隐身衣裹起宁采臣，找到入口进入魑的地宫。
这里犹如地狱，地上到处白骨累累，人和动物的筋肉随处可见，洞顶不时滴落粘稠的汁液，是人畜的血肉腐烂化成的汁。好在她们闻不到这里的气味，否则可能瞬时毙命。
她们循着鼓乐声在洞中飞行，迂回曲折，飞到地下更深处。那里是一个更大的地洞，只见一群浑身霉斑的尸妖正聚在一起庆祝，几个尸妖演奏欢庆的音乐，十几个骷髅妖在中间起舞。她们慢慢靠近，只见那酒盏中盛的都是殷红的血，一杯下去，血便渗入尸妖的骨头里，干枯的骨头随之恢复新鲜和润泽，有的尸妖已生出新的皮肉。在正中的座位上，一个尸妖正豪气地胡吃海塞，欣赏舞蹈。他的旁边坐着一个红衣女子，正是聂小倩。
宁采臣差点叫出声来，焰缡紧紧捂住他的嘴。
突然，魑吸了吸鼻子，大叫一声：“有活人味！”
宁采臣立刻屏住了呼吸。众妖都开始猛吸鼻子，所幸都没察觉。
一个妖媚笑着说：“大王过虑！今天抓来的血食都是新鲜的，所以有活人味！”众妖纷纷附和。
魑这才放心，继续宴乐。
焰缡和小青立刻带着宁采臣飞到离魑远一些的地方。那里摆着好几具“新鲜”的人尸，他们的气息可以保护宁采臣。
魑修炼的目的是化成人，他的魂魄占据了一具生前十分俊美的男人的骨殖，他修炼精进一步，骨殖上便会生出一些筋肉。现在，他脸上的肉皮已经长了大半，左眼、鼻子和右侧面颊还没有长好，露出黑洞洞的眼窝和惨白的颧骨、下颌和牙齿，喝血的时候，一不小心酒就从面颊里漏出来。虽然穿着衣服，还是可以看到他的脖子上有一个洞，一只手还是白骨嶙峋。那只手抚摸着聂小倩的颈背。
聂小倩厌恶地躲开。魑虽然不悦，却没有发火。他倒了一杯浓稠的鲜血，递给聂小倩：“你也喝一杯，这是最好的血，对你有好处。”
聂小倩看也不看，掩鼻道：“你自己喝吧，我不要！”
魑笑起来：“我知道，你是嫌我丑——美女都爱美少年！不过，你只要再等一天，我的肉身就可以完全修复。你看我这半边脸的样子了吗？英俊吧？哈哈，我保证你到时会迷上我！”
焰缡听了他的话暗暗思索。魑即便勤修苦练，修成人身也需要一百年，但他说只需一天……
聂小倩也觉得蹊跷，问道：“一天？你有什么妙法？”
被魑抓来之后，她为了拖延时间便说自己不能跟一个虫子结夫妻，除非他修成人形，不然绝不许他碰她。
魑笑而言他：“那个……现在说了，我怕节外生枝。美人，你就再等我一天吧……”
一天……皊印闭关结束也只有一天之限！焰缡的心沉了下去，魑所说的妙法也许与皊印有关！
聂小倩不想他这么快修复尸身，便道：“你可不要为了骗我做什么障眼法！倘若一时好看，挨不了一个时辰又恢复原样，我可不答应！”
魑立即拍胸脯保证：“你放一百个心！这一次我可以得到千年修行的法力，而且得来全不费功夫……”
千年修行的法力！魑说的就是皊印无疑！焰缡激动得差点现形。她立即以心声向聂小倩说：“魑要加害皊印，你想办法问出皊印的下落。”
聂小倩突然听到焰缡的心声，不觉往空中望了望。魑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也向空中望了望。
聂小倩怕他觉察，忙指着酒杯道：“大王，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人和牲畜的血，一出身体就会很快凝结，为何这杯血放了这么久，还是新鲜的呢？”
魑一听，得意洋洋地笑起来：“我跟雾灵山做邻居，你以为是白做的？将刚取出来的热血盛进与血一样温热的血岩石做的血罐里，再将血罐放入来自雾灵山血积冰做成的冰窟里，哪怕是陈上数日，血仍是新鲜如初！”
“如此说来，你还要有一个冰室来存放喽？可是这里到底不是雾灵山，那些积冰难道不会化？”聂小倩好奇地问。
“怎么会化？赤山与雾灵山交界之处，有瞬间熟肉的热泉，也有千年不化的积冰，冷热相交以致中和，是天地造化的神奇宝地……”
聂小倩看着那酒杯，笑了笑说：“那我要尝尝了……”说着，她端起那杯血，用袖子遮住嘴，微微蹙眉，将之一饮而尽。然后，她放下酒杯，艰难地将血咽下去。
一滴鲜血挂在唇边，晶莹醒目，魑贪婪地看着她，伸出骨肉斑驳的手轻轻为她擦拭。聂小倩终于忍不住，一扭头呕吐起来。
魑急忙帮她拍背，关心道：“以后每天喝就习惯了，多喝点血对女人有好处……”
聂小倩擦了擦嘴角道：“我太难受了，看来我得不了这好处……你可有别的好东西滋养我？”
“别的么……”魑淫荡地笑起来，“要等到明天了……”
聂小倩立即会意，羞涩地推了他一把，低头道：“哎哟，当着这些妖的面，你说的什么呀……”
魑神魂颠倒，言语更加不堪：“那可是千年至纯的法力啊！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
聂小倩忍住恶心，扭着身子道：“哼，我勾引男人也有百十年，就不信我禁受不住一个你……”
魑听了这话，简直欲仙欲狂，只可惜他数百年的法力只恢复了些不中用的地方，他最渴望重生的部分现在还是个窟窿。但因欲望而冒出的涎水淅淅沥沥从嘴巴不住流了下来：“到底受住受不住，明天晚上你就知道了……”
聂小倩肚子里翻江倒海，表面惊恐羞涩：“那我等你。你可不要让我空欢喜一场啊……”
魑心痒难耐：“啊，我恨不得现在就去收了他，再回来收了你……”
聂小倩笑起来：“怎么？现在还不能去？大王在等什么呢？”
魑急不可耐，却没有色令智昏，他谨慎地看了看聂小倩，说：“你是女人，不知道时机对男人的重要性——如果错误估计时机，鲁莽行事，不仅前功尽弃，甚至性命不保……”
聂小倩嗤嗤笑起来：“啊，难得啊，让大王都害怕的妖魔鬼怪，不知道到底是何方神圣！也罢，反正这些事我也不懂，就等大王的好消息了！”
魑放了心，但是看着她又感到怅然：“只好如此了……”
聂小倩打了个呵欠道：“那我先去休息了。”
魑唯一的一只眼睛咕噜咕噜转了几下。
聂小倩娇笑道：“你还怕我跑了不成？除非我不想做鬼了……”
魑呵呵笑了起来。只要骨殖在他手里，她就无法逃出他的手掌心。骨殖是鬼的身份证明，他以此控制鬼魂。他对身后的两具女骷髅说：“干干，脆脆，快送美人回去歇息。”
聂小倩款款起身，两具女骷髅上来要搀扶她，她忙躲开她们骨肉嶙峋的手，连声说：“我自己走，我自己走……”
“美人，我再喝一杯就去看你！”魑色迷迷地说。
聂小倩笑着说：“大王不是号称千杯尽兴吗？那就尽兴再归吧，反正我一直在那里。”
说罢，聂小倩随着骷髅离席了。
“小倩，帮我问出地宫有水源的地方。”焰缡偷偷对聂小倩说。
方才，就在聂小倩与魑周旋之时，焰缡从魑说的话里想到了皊印可能选择的修炼地点——这次修炼，魑包藏祸心，皊印并非全然没有防范，因此，最终确定的修炼地点应该是雾灵山与赤山交界的某处。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原因就是魑所说的“冷热相交致中和”。赤山地界干旱燥热，与雾灵山交界之处，必定使冰川融化成水。有水源的地方就是两山交界之地了。
女骷髅在前引路，沿着迷宫一样的沟道前行。不知道兜了多久，她们终于来到一个洞口前面，干干停下来，对聂小倩说：“夫人，请进洞房休息。”
聂小倩看了看周围道：“好。只是，我有些口渴，给我取些喝的来。”
“回禀夫人，洞里喝的只有血，有人血、各种飞禽走兽的血，不知您想喝哪种？”
聂小倩不禁皱眉：“难道这么大的地宫就找不到一点儿水？”
脆脆想了想，说：“有倒是有，就是取回来有点麻烦……”她还没说完，干干嗔怪地用手肘碰了碰她，示意她不要多嘴。脆脆有些不高兴：“怎么了？不过是喝水，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聂小倩皱了皱眉头说：“我直接跟你们去喝吧，实在渴极了……”
干干有些犹豫，脆脆道：“好。”然后就在前面领路。
焰缡、小青和宁采臣隐秘地跟随其后。
聂小倩跟脆脆一路说说笑笑。不久，周围感到湿润和清凉了，脆脆道：“到了。”
聂小倩一看，不远处果然有一道泉水，泉水这边是凝血色的土地，那一边则冰冻三尺。这里正是赤山与雾灵山的分界所在。
脆脆用一个骷髅头盛了一瓢水递给聂小倩。
聂小倩喝了一口，道：“啊，总算活过来了！”
脆脆又盛了一瓢干净的泉水，说：“这些带回去，以防您再口渴。”
聂小倩连连感谢她的细心。
这时，干干催她们快回去。
聂小倩见干干始终满怀警惕，便不再盘桓，随她回去了。
暗地里，小青和宁采臣也跟随她们离开了，只有焰缡留了下来。
她默默望着泉水。
这里是九泉之下，不得超生的阴魂游荡之地。魑拘禁了他们，驯为仆役，他们因此免遭其他妖怪欺凌，寄望自己的干尸成妖，作为寄魂之所。
她确定皊印就在附近——她能够感受到。现在，他就在界河对岸的某处，即将开始脱胎换骨最痛苦和危险的时刻。
她要立刻赶过去，守在他身边才行。
可是，她该如何到达对岸？
界河宽不过三丈，看上去与寻常的河流并无区别，但作为赤山和雾灵山的界河，双方在两岸各设了魔障，以防妖众相互越界。焰缡如果要到达对岸，要穿越两重魔障，但这谈何容易？
焰缡望着缓缓流淌的泉水，陷入思索……
与此同时，聂小倩随干干脆脆来到了魑为她准备的闺房。干干和脆脆要在身边伺候，聂小倩说：“你们回去侍奉大王吧，我休息时不习惯有东西在身边。”
干干和脆脆得令，出了门。聂小倩将门从里面插上，小青和宁采臣立刻现身。聂小倩一见宁采臣，喜不自禁。两人不免互诉一番衷肠。
小青忍受着，等待他们说完，然后才告诉聂小倩皊印的事。
聂小倩着急不已：“照焰缡所说，明天是皊印的出关日，那魑就是要在明日夺他的性命和法力……万一魑阴谋得逞，这附近的狐族、鬼怪乃至人境都在劫难逃。”
“远的先不说了，眼下他直接祸害的就是皊印和你。皊印有焰缡去救，我和宁采臣救你出去后跟他们会合。”小青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你的骨殖。”
聂小倩失落道：“因为上次我私挪骨殖，这次他十分小心。我把怀疑的地方都找了，没找到。”
“我们务必要尽快找到才行……”宁采臣说。
小青十分厌弃人类中男人说这样正确而无用的话，便打断他的话，对聂小倩说：“我们的机会不多，如果今夜找到不到，那么就只能等待明日，等老妖去找皊印的时候动手。杀了他，一切恢复原形，不怕找不到……”
“杀了他谈何容易……”聂小倩凝眉道。
他们正要仔细商量应对之策，只听门外传来魑醉醺醺的声音：“夫人，快开门，我回来了！”
聂小倩一听，忙道：“大王，稍等，我就来。”
小青立刻带着宁采臣准备隐身，宁采臣却执拗地不想走。
“你放心，老妖对我着迷，暂时不会伤害我，我暂且跟他周旋；待明日消灭了他，我就跟你回家……”
宁采臣仍担心，但情知只能如此，便不多言，由小青将他隐身。
聂小倩轻轻吸了口气，将他留下的人气全部吸收。然后，她款款打开了门。
门外的景象骇得她不禁尖声惊叫：魑醉醺醺地站在面前，浑身鲜血淋漓，眼洞、脸颊和脖颈的枯骨中不断往外冒血。
聂小倩忍住恶心，问道：“你这是……”
魑醉醺醺地回答：“我忍不住多喝了几杯……骨子里已经喝足了，多喝的就流出来了……”说着，他就要往聂小倩身上扑。
聂小倩脸色一沉，冷笑道：“大王，你我有约在先，若想要与我做夫妻，请不要食言！若你是想要占我一时便宜，那么请随你心意吧！”
魑立即涎笑道说：“哎，别生气……我只是忍不住而已……”
聂小倩脸色缓和，道：“既然这样，还请大王先回自己卧室。待明日你我正式拜堂，再合房同寝。”
魑听了，无限伤感，依依不舍地走了。
聂小倩立即关上门，如释重负地跌坐在地上。
小青和宁采臣显身。小青见聂小倩失魂落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宁采臣道：“还不是被那妖物吓得？”说着，他扶起聂小倩。聂小倩无力地倚在他身上大声喘息，如同刚刚挣脱扼住她咽喉的手。
“我看到我的骨殖了……”她惶恐地看着小青和宁采臣，虚弱地开口道。
“在哪里？”小青和宁采臣异口同声问道。
“在魑的身上……”聂小倩颓然道。
身上？小青和宁采臣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把骨殖嵌在那具野尸上，我看到了……”聂小倩说，“他故意让我看到……”
“他正在长肉，如果明天他全都长好了，你的骨殖就留在他体内了？”宁采臣震惊不已。
“是啊，”小青说，“不过，那不过是魑的一个皮囊而已，就像人的衣裳，他不会感到难受，所以不在意。他的目的就是让小倩离不开这里，离不开他。”
他们都沉默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