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坐下,几句寒暄过后张先生问,谈什么呢?我说,你到了乡宁十五分校,张帆不在,你住在学校里等张帆回来,张帆回来了,又不让你在十五分校学习,说这儿的头头薄右丞是顽固派,在这儿学习于你不宜,后来呢?
今天张先生精神好,开了头就自个说下去了——
张帆回来没几天,又接到命令去秋林受训。秋林是个镇子,在黄河西岸,属宜川县,是阎锡山在河那边的一个立足点。等于二战区的后方基地,一切训练事务,都在那儿进行,许多重要会议,也在那儿召开。抗战初期,人们说阎锡山是“黄河两岸度春秋”,这边是吉县,那边就是秋林。
张帆受训的时间不短,总有两个月,中间隔了个春节,他倒是回来了,过了春节又走了。受训完了,任命为干部团十七大队的指导员,等于做了部队政治工作。张帆在秋林安置妥当,托人带信,让我跟十五分校的两个学员去秋林找他。
十七大队驻扎在秋林的虎啸沟,这种名字,也是适应抗战的形势起的,离虎啸沟不远,还有一个沟叫龙吟沟,阎锡山和二战区司令部,还有绥靖公署、省政府机关,都在那儿。虎啸沟跟乐意沟一样,也是一条山沟,两边是新打的窑洞。我去了之后,名义是大队办公室干事。跟我一起来的两个人中,有个叫王春福的,也当了办公室干事。
去了才知道,这个干部团,跟薄右丞不是一个系统,薄右丞属同志会,相当于党务系统,他们属绥靖公署系统,头儿都是阎锡山,这边具体负责的是赵戴文。这也是阎锡山统驭山西抗战局面的一个手段,几个派系相互独立,又都掌握在他的手里。
干部团是一个师的架子,十七大队相当于一个团,下面还有三个中队,九个分队。中队相当于营,分队相当于连,负责人都叫指导员。受训的都是些营连干部,只有官,没有兵。说是十七大队,不是说一下子就有十七个大队同时受训,抗战开始以后就有了干部团,每年都有受训的,挨着排下来,到了第十七大队。训练很正规,有枪支,有专门的教官,每天都要出操。
张帆是大队指导员,团长级别,我是大队办公室干事,相当于团部的文书。
开了春,天气热了,我们去河南领兵。领回兵,给了番号,就是正规部队的建制了。你会奇怪,山西的部队,怎么去河南领兵呢?抗战期间,全国的部队都归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领导,山西是抗日前线,河南相对来说就是后方,后方征下的兵,要送到前线打仗。领来的兵,可以补充到原有部队,也可以编为新的部队,这也是阎锡山借机壮大自己势力的一个办法。
张帆没去,军事教官带着我们四五个人,先到洛阳,这儿是第一战区长官司令部所在地,办了手续,再下到临汝县和禹县,接回一个团三个营的新兵,还有一个机枪连。回来编为二一八团,后改为三九四团,归入二十三军七十三师建制。这个军是晋西事变后,阎锡山扩充的一个军,下辖三个师,分别是七十三师,暂编三十九师,暂编四十师。军长叫刘奉滨,七十三师师长叫高倬之,二一八团团长叫郑逵。张帆就是这个团的指导员,相当于政委。我的职务也变了,下到连队,当了九连的连指导员。我会写美术字,会刻蜡板,主要还是留在团部做文书工作,有时也去九连连部开开会。
一次我回九连开会,连长说,今天要开同志会的小组会。我说我不是同志会,就不参加了。连长将这个情况反映到团部,郑团长见了张帆问:令弟还不是同志会会员?张帆说:听他瞎说!在干部团的时候就集体加入了。
当时二一八团驻扎在虎啸沟,就是干部团原来的地方。阎锡山的二战区长官司令部、绥靖公署、山西省政府,全在不远处的另一条沟里。刚才说了,那个沟叫龙吟沟。虎啸沟、龙吟沟,包括后来的克难坡,都是阎锡山的军政机关来了后新起的名字。这些名字,据说都是阎锡山自己起的。虎啸龙吟,听起来多有气魄。
也是在虎啸沟,有一次军政干部开会,要求集体加入国民党。干部团隶属于战区长官部政治部,赵戴文是政治部主任,又是省党部的主任委员,就作了我们的入党介绍人。填了表,就完事了。时间在一九四〇年春天吧。我当时也弄不清,以前让加入同志会,怎么这会儿又要加入国民党了。
韩:这段历史,我还熟悉。阎锡山跟国民党的关系是很复杂的。从组织上说,他是老同盟会员,也是老国民党员,还是国民党中央的什么委员,但是,这些不抵事,关键是,蒋介石是他的政敌。他发起中原大战,就是要取蒋介石而代之。失败了,蒋介石逼他下野,逼他放洋,他躲在大连说要走没有走。正好发生了九一八事变,蒋介石要整合全国的力量对付日本人,不能不放他一马,这才让他东山再起,当了太原绥靖公署主任,论职权比省主席还大,管着山西和绥远两省。
阎锡山重掌山西大权以后,最怕的是国民党势力进了山西。中原大战后,国民党在山西的势力抬了头,尤其是省党部,处处跟阎锡山作对。阎锡山是个工于心计的人,“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总想着怎么能把这个钉子拔了。正好一九三一年十二月,省党部压制学生运动过了头,酿成“一二·一八惨案”,阎便借这个机会,将国民党省党部驱逐出省。从那时到抗战初,长达七八年之久,山西境内就没有国民党的省党部,也就没有国民党的党务系统。这样,同志会就取代了党的作用。
抗战开始后,经过忻口战役、太原战役,阎锡山的部队损失巨大,财政也日渐困乏,偏居晋西一隅,处处须仰仗国民党政府的支持和接济。有所仰仗,就得有所遵从。一九三八年重庆国民党中央提出恢复山西省党部的要求,经过多次协商,决定从一九三九年春天起,在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部所在地秋林,恢复了国民党的山西省党部。主任委员是赵戴文,这也是两方协商的结果。初期活动,仍受到限制,晋西事变后,才开始在二战区军政机关,训练机关,军队里,学校里,发展党员,一批一批地履行手续,集体加入国民党。阎锡山有句名言,叫“冬天穿皮袄,夏天穿布衫”,先前叫加入同志会是时势,现在又叫加入国民党也是时势,你的感觉是对的。
张:就在我们集体加入国民党以后不久,张帆又受训去了,这次是去克难坡,叫什么“洪炉训练”。晋西事变之后,阎锡山跟共产党闹翻了,意识到如果长期待在秋林,对自己抗日的颜面大有影响,决定扭转这个局面。办法之一是,把他的长官司令部,搬到山西那边去。派人过河去选地方,选来选去,选中了吉县一个叫南村坡的村子,改名叫克难坡。
这时我还没有去过克难坡,只听人说,也是个小村子,沿山坡挖了许多窑洞,还建了礼堂什么的。阎锡山这个人有点迷信,实际上舍不得离开秋林,秋林属宜川县,他的字叫百川,宜川不就是宜于百川嘛,这意思多好。来到南村坡,阎锡山嫌“南村”二字谐音“难存”不吉利,改名叫克难坡,图个吉利。
韩:据我看过的资料上说,大略准备停当,一九四〇年五月间,阎锡山偕赵戴文及长官部参谋人员,由壶口东渡黄河,溯河岸而上,到了克难坡。不久,绥靖公署与省政府,还有下属机构也迁了过来。这样,克难坡取代秋林,成了抗战期间二战区的首府。在克难坡落下脚,阎锡山开始整顿他的军政党经各级组织,一个主要的办法就是办各种训练班,到了一九四一年初夏,在克难坡办起“暑期进步讨论班”,并赐名“洪炉训练”。洪者,大也,炉者,炼铁炉也,顾名思义,就是说,训练班好比是一个大炼铁炉,参加训练就跟锻炼钢铁一样,能使受训者脱胎换骨,去掉渣滓,成为一块坚硬的钢铁。
张:张帆是团级政工干部,参加“洪炉训练”是必然的,大概就在训练期间,或是训练结束之后,他又上了“民族革命政治实施研究院”。这个研究院,也是阎锡山统制思想的一个机构,院长是杜任之。叫院长还是叫主任,记不清了。是你们晋南人,你知道吧?
韩:知道一些,万荣人,我是临猗人,万荣跟临猗紧挨着。九十年代初我写《李健吾传》,搜集材料时去过李健吾先生家,他去世了,采访他的夫人。李家住北京东单东边,干面胡同里头社科院专家楼,四个单元,李家在最东边那个单元二层西侧,东侧就是杜先生家。李先生夫人说,对门的杜任之先生是你们山西老乡,问我可愿意过去认识一下,我没有去。
张:杜任之这个人不简单,早年留学德国,法兰克福大学,学的是马克思经济学。一九三三年回国,跟宋庆龄接上头,宋庆龄是反帝同盟的领导人,由反帝同盟总部,安排回山西工作,成了共产国际远东局太原通讯员。后来才知道,他在德国就参加了共产党,回国前领了共产国际的秘密使命。
韩:他这一段历史我查过。回到山西,很快就获得阎锡山的赏识,担任了绥靖公署办公室的秘书。第二年年底阎锡山父亲去世,阎仿古礼,在老家为父亲守制,叫“庐墓百日”,请了许多学者给他讲学,曾专门请杜任之给他讲马克思的经济学。抗战开始后,杜任之得到阎锡山进一步的信任,晋西事变,杜任之不仅没有受影响,反而得到提拔,成了阎锡山最核心的组织——同志会的高干,不是正式高干,是候补高干。这个职位,相当显赫。杜任之所以没有暴露共产党员身份,是因为他是共产国际远东局的人,不与国内的共产党组织发生横向的联系,就安全些。也有一说,阎锡山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只是爱惜他的才干,没有下手除掉。
张:我后来跟了杜任之。解放前夕在北平那段时间,他跟我说过,回国后也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地下工作讲究单线联系,他的联系人是王若飞。黑茶山飞机失事,王若飞遇难后,便断了与党的联系。后来解放军围太原时,杜在北平给阎发签名电,警告阎应当放下武器,免得人民遭受涂炭。据说阎见了杜的签名电,发了怒,说:“我没有枪毙杜任之是平生遗憾,杜任之是双料共产党!”
在克难坡训练期间,杜任之很欣赏张帆的才干,两人关系不错。跟杜任之熟了,张帆说他不想回部队政工系统做事,想从政,经过杜任之的推荐,肯定还有一番活动,训练结束后,分配去石楼第九专员公署当了主任秘书。
韩:张帆走了,你怎么办?
张:张帆不回来了,二一八团的指导员就换成了温启仁。我待在温启仁手下,张帆不放心,知道我也不怎么愿意在部队做事,训练结束未去石楼前,写信叫我去南村。去了才知道,张帆已跟杜任之说好,让我来民革政治实施研究院当干事。回到虎啸沟,简单交待了一下,就正式过来了。研究院的全称应当是“民族革命政治实施研究院”,除了院长,还有几个教员,几个干事。我的名分是研究院办公室干事,实际上是杜的秘书,平时帮他整理文稿,没事了就看些社会科学方面的书籍。这儿叫“研究院”,看什么书,只要不是过分左的,没有人管。
韩:你到南村是几月?
张:不记得了,连哪年都不记得了,记数字上我很幼稚,老记不准。
韩:我在省图书馆看到《纪念杜任之文集》,是家属编了印出来,主编挂的是裴丽生的名字。我看到的那本,是他的女儿杜洛莎送给省图的。这种书不能借,我复印了几篇。有篇是杨汝桥先生写的,叫《杜任之在民族革命政治实施研究院》。这个人你认识吗?
张:认识,好像在太原市民革当过主任还是副主任。
韩:杨先生的文章里,对这个研究院有详细的介绍,内部机构,办过几期班,什么时间,都说得很明确,只要能定下张帆是哪期学习的,就能推出你是什么时候到南村的。
这个研究院,全称你说了,简称就叫政治研究院。院长阎锡山兼,副院长赵戴文兼,杜任之是院务主任,实际负责人。你记成院长也没有错,主任更准确。杜任之受命筹办,是一九四一年一月的事。院址选在南村,找了几处民房做办公用,又修理了几孔已废弃的旧窑洞做研究员的宿舍,其中一孔大窑洞做教室。没有专职教员,来上课的,都是二战区长官部、山西省政府、同志会执行部各部门的负责人。杜任之也讲课。院部的编制,有办公室、指导课、考察课、总务课。办公室三人,一名同上校秘书,叫司寿山,汾阳人。一名同少校秘书,后来升为同中校,就是杨汝桥先生。还有一名干事。这是最初的人员配置。你说你当了院办公室干事,就是占的这个名额。
这个研究院的设立,是为了短期培训县级行政人员,方式是办研究班。每期三十人,共办了两期,第一期足额,第二期不足三十人。来学习的都是干部,不叫学员,叫研究员。不是考进的,是二战区政治会议的参加者提名选送的,都是被认为有培养前途的年轻干部,培训出来担任县级工作。
张:我有印象,看来张帆就是这么让选中的。
韩:第一期一九四一年夏初开办,学习期限三个月。第一期出来的,分配得好,好些去了县里,有的当了高级村政指导员,第二期匆匆结束,差不多都回原单位去了。张帆初夏参加“洪炉训练”,属于短期训练,政治研究院第一期也是这个时候开办,第二期是秋天,衔接不上,再就是张帆学习结业后能到专署当主任秘书,分配这么好,也可以说明是第一期的。学习三个月出来,就到了秋初,九月的样子。也就是说,你是一九四一年九月至迟十月到南村,进政治研究院当干事的。
张:差不多是那个时候,秋天啦。待得时间长了,才弄清南村的方位,在这上头我也是很幼稚的。南村在克难坡东边,上个大坡,走四五里的样子,是个大些的村子。从南村这边说,要到克难坡,就是下坡走四五里。到了克难坡,再往下走,就是黄河边了。南村坡既是这条坡的名字,也是半坡上一个小村子的名字。原本只有几户人家,二战区长官部搬过来才热闹起来。外人给这一片都叫克难坡,只有住在这儿的人,才能分清哪是南村,哪是南村坡即克难坡。
来到南村,跟上杜任之先生,是我走向革命道路的开始。
在南村住下,慢慢对杜任之这个人也就有了一些了解。阎锡山很欣赏他的才干,实际上他跟赵戴文的私人关系更好些。我并不知道他是共产党员,他也不给我说这方面的事,但我感觉他很开明,很进步。对我一直很关心,把我当小弟弟看待,常说一些时局方面的事指点我。解放后才知道,他是共产国际派回国内的通讯员。这个人留过学,有见识,自负,说话口气大,底气足,是那种个性鲜明的人。
杜任之最显赫的头衔,是民族革命同志会高级干部委员会的候补委员,简称候补高干。不管身份多么显赫,地位多么尊贵,杜先生一直对我很关心。除了张帆这层关系外,也是因为,杜先生看出我是个爱读书,求上进的年轻人。
我呢,总觉得还是跟杜先生隔了一层。毕竟他的身份是阎锡山的高干,是我们研究院的主任。当时常有年轻人,过河去延安,我听说延安有个鲁迅艺术学校,也想去。这个想法,不是到了南村才有,在二一八团时就有了。我们从河南接回的兵,编为二一八团,起先在虎啸沟驻扎,后来还在大宁县、蒲县驻扎过。刚回来,什么都不太懂,时间长了,对陕西、山西两边的形势都有所了解,也知道延安是个什么地方了。大宁在吉县北边,离延安更近,二一八团在大宁驻扎时,我真的想过,到河那边投考延安的鲁迅艺术学校。这样想了,还是没去。我做什么事,得按我的主意做,不会像有的年轻人那么莽撞,说去就去了。前面说过,在樊城做生意时,认定了一个为人处世的道理,就是“人无引进,寸步难行”,不管到了哪儿,要做成事,都得要有人引进。有人引进,就等于平日有人关照你,出了事有人保护你。我要去延安,也该找个引进的人。正好我们研究院的秘书主任张献廷有这方面的关系。
张献廷这个人,名为秘书主任,主要是办总务,相当于现在说的后勤,文案上的事归我管。南村住房紧,我去了就跟他住在一起,一家农户的窑洞。不长时间,就看出来,这个人思想还算进步,不反对共产党。这在当时,是个重要标志,很难得的。还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死跟杜任之。在他看来,我也是杜的心腹,因此对我很关照,跟兄长一样,指点我这该怎么做,那该怎么办。我把想去延安的想法,跟张献廷说了,问他有路子没有。没想到,他还真有这方面的关系,说克难坡那边一家商店的老板,叫苏巨卿,是他的朋友,常往河西贩盐,有自己的驮子,也有河西的商号派驮子过来办货,顺便带一两个年轻人去延安不是难事。苏巨卿这个人靠得住,真的想去延安,他给苏老板写封信,准会帮这个忙。我央他给苏老板写了信,很快就回了信,表示愿意帮这个忙。
他们的信,都是用暗语写的,表面看,说的是生意上的事,一点都不犯忌。过了几天,苏老板托人捎话,让我过克难坡去。那时候也没有别的贵重东西,除了替换的衣服,最贵重的就是我这两年写的文章的手稿了。我爱写,没地方发表也写,对自己写下的东西很珍惜。不多,就那么一沓子,夹在衣服包里,外面看不出来。
正好这一段时间,前线形势紧张,杜任之去南边督战去了,不在研究院。正是我走开的一个好时机。
我去了,苏老板说三两天内河西有人过来,让我准备准备。所谓的准备,最大的一宗就是把自己打扮成个生意人。我那时留的是分头,一看就是个学生样子,去河西,若不是去秋林,肯定是去延安,这发型路上的卡子先就过不了。生意人就不一样了,来来去去总方便些。生意人都是光头,没有留分头的。克难坡有剃头铺子,我去剃了个光头,刚剃完,摸摸青头皮,觉得怪怪的。一想马上就要去延安了,又很兴奋,遇上认识的人,问怎么剃了光头,说天热了,图个爽快。
韩:你既然这么说过,可见已到了第二年的初春,也就是一九四二年二三月间了。
张:你这个判断有道理。还说去延安的事。好在抗战期间,剃光头的人很多,谁也不会往别处想。一连等了三天,还是不见河西的驮子过来,到第四天头上,苏老板有些抱歉地对我说,河西的人一下子来不了,你还是先回南村等着。我想,也好,这样一连几天在商店里耗着,也不是个办法,于是便将手稿等物件一并带上,回了南村。
克难坡挺大的,还没出村,不迟不早,正好遇上杜任之。原来他从南边督战回来了。他夫人在克难坡做事,家在这边。杜见我剃了光头,又拿着个布包袱,问来这边做什么。事已至此,也就实话实说了,杜听了一笑,说:“我就知道你不干好事!”回到南村,见我闷闷不乐,又开导我:“鲁艺是好,可是,延安有你不多,没你不少,在这里一个人顶一个人用。”他不知道,我心里想的是,到延安进鲁艺学习,不是顶用不顶用。他又说,要坚持,将来我送你……没说完又拐了弯儿,说,放心吧,跟上我会有前途的。
我说,我的头发都剃了,意思还是想去,希望他放我走。他说,头发剃了可以长出来嘛。
过了些日子,看出我真的想去延安,就说,他有个朋友跟延安那边有关系,常带人去延安,可以写信问问。不知他给谁写了信,过了一段时间,那边回了信,说眼下风声紧,沿路盘查严,去不成。杜叫我别着急,耐心等待,总有机会的。没事了,明里暗里,说的还是那句话,跟上他会有前途的。
我在南村,先跟张献廷住一起,后来又搬到一个老乡院里,也是窑洞。隔壁的窑洞,住的是两个民族革命宣传队的队员,一个叫王宏远,一个叫薛凤图,都是进步青年,平日跟我关系还不错。有一天快中午了,我从外面回来,王宏远和薛凤图过来跟我说,上午我走后,宪兵侦缉队的一个姓史的,去我的房里翻查过。我回到房里一看,果然有翻查的痕迹。这可是个大事,得告诉杜任之,偏偏这天杜去克难坡开会去了。匆匆吃过午饭,去了克难坡,找见杜任之,说了这个情况。杜也很重视,晚上回来,跟我商议对策,说一时还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该注意了,让我把手边的进步书籍全烧了,别留下什么把柄。
过后杜任之劝导我,追求进步,不一定非去延安不可,在哪儿都有进步工作可做,眼下去不成延安了,安心在这儿待着。要看书,去他的办公室看,侦缉队的人不敢去他办公室翻查。见我安下心来,他又让张献廷给他的朋友写信,说我病好了,托办的事不办了,意思是我不去延安了。
经过这个风险,我也变得乖巧了,不是知根知底的人,尽量减少交往。王宏远和薛凤图,过后都成了我的好朋友。王宏远后来去了解放区,太原解放后,随着解放区的干部队伍回到太原,改名为王学化,会弹月琴,在文化艺术学校工作,可能还健在。
那段时间,我还真看了不少社会科学方面的书。有些书,先前在乡宁十五分校时读过,但印象不深,经过这一段跟杜任之交往,再读,理解就不一样了。像杜任之这样有学识有思想的人,相处久了,是有潜移默化作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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