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前面的“自述”后，我发现在几处谈到宗教时，我说话的语气和方式可能会让一些不熟悉我宗教观点的读者认为我反对一切宗教。为了不造成这种误解，我认为有必要附上以下简短的解释。我所提到的宗教和所反对的宗教，是指这片土地上的蓄奴教，并不是基督教本身。因为，这片土地上的基督教和基督的基督教之间存在着极大的差异——这差异如此巨大，要接受这一个为善良、纯洁和神圣，那就必须拒绝另一个为不端、堕落和邪恶。和这一个为友，就要与另一个为敌。我热爱基督的基督教，它纯洁和平、一视同仁；因此，我憎恶这片土地上的基督教，它腐败堕落、假仁假义，助长蓄养奴隶、鞭打女性、抢夺婴孩、偏袒不公的恶行。确实，我认为把这片土地上的宗教称为基督教是最彻底的错误，是最大胆的骗局和最严重的诽谤。所谓“窃天庭之制服以侍魔鬼”[1]，没有比这更明显的例子了。当我沉思这个宗教的浮华表演，想到那些围绕在我周围可怕的反复无常，我内心的厌恶难以言喻。人口贩子当上了部长，鞭打女性的人做了传教士，抢夺婴孩的家伙成了教会成员。他，平日里挥舞着血迹斑斑的牛皮鞭，到了周日却登上了讲道坛，宣称自己是温恭谦卑的耶稣的牧师。他，每逢周末把我的血汗钱夺走，在周日上午却成了属长，告诉我生命的方式和救赎的道路。他，把我的妹妹卖作妓女，却站出来虔诚地提倡纯洁。他，声称诵读《圣经》是项宗教义务，却剥夺了我识字的权力，不让我读出我的创造者上帝的名字。他，支持婚姻的宗教主张，却使数百万人不能受到其神圣的影响，任他们受到大规模的蹂躏。他，维护神圣的家庭关系，却同时拆散了多个家庭，使妻子和丈夫、父母和子女、兄弟和姐妹分离，使得人去屋空、炉火冷却。我们看见小偷满口教义反对偷窃，奸夫谴责通奸。我们中，男人被卖去建造教堂，女人被卖去支持福音书，而贩卖婴儿得来的钱则用来为可怜的异教徒购买《圣经》！一切都为了神的荣耀，为了灵魂的美好。拍卖奴隶时的钟声和做礼拜的钟声一起敲响，心碎的奴隶凄厉的哭喊淹没在他假善主人的宗教呐喊中。宗教复兴和奴隶买卖的再次兴起同时发生。奴隶监狱和教堂比邻。监狱里脚镣和铁链哐当作响，而与此同时，教堂响起的是虔诚的赞美诗和庄严的祈祷。奴隶商用自己沾满鲜血的金子支持牧师，反过来，牧师为他的魔鬼生意披上基督教的外衣。这里，宗教和掠夺联盟——魔鬼披着天使的长袍，地狱呈现天堂的外表。

    “公正的神！正是这些人

    主持您的讲坛，正义的神！

    他们祈祷着、祝福着，

    双手置于以色列的光明之舟。

    “什么？讲道，却绑架黑人？

    感谢主，却抢劫您受苦的穷人们

    谈论您荣耀的自由，

    却紧紧栓上关押俘虏的大门？

    “真的！您仁慈儿子的仆人，

    前来寻找并解救

    流浪者和被逐者，却将脚镣

    套在夺来的辛劳奴隶身上！

    “彼拉多[2]和希律王[3]的朋友们，

    祭司长和统治者们，如往日般，勾结起来！

    公正的神！那座赐予破坏者力量的教堂，

    还是您的教堂么？”

    美国的基督教，毫不夸张地说，它的信徒就像古时的文士和法利赛人[4]一样，“他们把难担的重担捆起来，搁在人的肩上，但自己一个手指也不肯动。他们所做的一切事都是要叫人看见——他们喜爱筵席上的首座，会堂里的高位……称呼他拉比（“拉比”就是“夫子”）——但是，你们这假冒为善的文士和法利赛人有祸了！因为你们正当人前，把天国的门关了，自己不进去，正要进去的人，你们也不容他们进去。你们侵吞寡妇的家产，假意作很长的祷告，所以要受更重的刑罚——你们走遍洋海陆地，勾引一个人入教。既入了教，却使他作地狱之子，比你们还加倍。你们这假冒为善的文士和法利赛人有祸了！因为你们将薄荷、茴香、芹菜献上十分之一，那律法上更重的事，就是公义、怜悯、信实，反倒不行了。这更重的是你们当行的，那也是不可不行的。你们这些瞎眼领路的，蠓虫你们就滤出来，骆驼你们倒吞下去。你们这假冒为善的文士和法利赛人有祸了！因为你们洗净杯盘的外面，里面却盛满了勒索和放荡——你们这假冒为善的文士和法利赛人有祸了！因为你们好像粉饰的坟墓，外面好看，里面却装满了死人的骨头和一切的污秽。你们也是如此，在人前、外面显出公义来，里面却装满了假善和不法的事。”[5]

    尽管这幅景象黑暗恐怖，对绝大多数美国基督教信徒来说，我所描述的内容确实属实。他们滤出蠓虫，吞进骆驼。还有什么比我们的教堂更真实呢？他们震惊于偷羊贼可以入教，可却把偷人贼收入教会；如果我为此指责他们，他们会谴责我为异教徒。他们以法利赛人式的严谨来对待宗教的各种外在形式，却同时忽略了更为重要的法律、审判、怜悯和信实。他们随时准备牺牲，却鲜少表露仁慈。他们这些人从未见过上帝的面容却口口声声自称爱上帝，而他们亲眼见到的兄弟却招来他们的憎恨。他们热爱地球另一边的异教徒，会为他祈祷，花钱买《圣经》放到他手中，请传教士来给他引导，但是他们却鄙视、完全忽略了自己门口的异教徒。

    我简短地讲述了自己对这片土地上宗教的看法；因为用词比较笼统，为了避免任何误解，我所指的这片土地上的宗教，是那些南方和北方人的言语用词和行为作派反映出来的宗教，他们自称为基督教信徒，却和蓄奴者沆瀣一气。在这些人看来，我站出来作证是反宗教的。

    我抄写下对南方宗教（因为教派相同，也可以说是北方宗教）的描述，以此来结束我的评价。我很肯定地说这段描述“完全属实”，不带一丝讽刺或夸张。这段话据说出自一位北方牧师的之手，写于目前的反奴隶制运动开始之前的几年。他在南方居住时有机会亲眼目睹蓄奴者所谓的道德、举止和虔诚。“耶和华说，我岂不因这些事讨罪呢？岂不报复这样的国民呢？”[6]

    仿诗一首

    来吧，圣人们、罪人们，听我讲讲

    虔诚的牧师如何鞭打杰克和内尔，

    如何买下妇女、卖出孩童；

    罪人堕入地狱，他们这样宣讲，

    愿和睦如天堂，他们如此吟唱。

    他们如山羊般叫唤，咩咩，

    吞下害群之马，滤过蠓虫，

    身披精良黑色大衣，

    紧紧抓住黑人的喉咙，

    令他们窒息，为了天堂般的和睦。

    他们会教化你，如果你抿了口酒，

    会诅咒你，如果你偷了只羊；

    却夺走老托尼、多尔和山姆

    他们的人权，面包还有火腿；

    绑架者，他们天堂般的和睦。

    他们大声宣讲基督的奖励，

    用绳子描绘出他的形象，

    却责骂，挥动着憎恶的皮鞭，

    把主的兄弟出卖，

    被铐着的，他们天堂般的和睦。

    他们会读着、唱着圣歌，

    还大声做着长长的祈祷，

    教别人对的，却做着错的，

    用天堂和睦的词语

    来咒骂兄弟姐妹。

    我们好奇，这样的圣人，

    怎能歌唱、怎样赞美主，

    他们对自己的奴隶，他们的财富

    吼叫、责骂、鞭打和刺痛，

    他们蓄奴，他们贪财，

    是罪恶之心的联盟。

    他们会种烟草、玉米、黑麦，

    也会逼迫、偷窃、欺骗、耍赖，

    靠挥舞的枝条和皮鞭，

    在天空积聚了财富，

    只为天堂般的和睦。

    他们会打碎老托尼的头骨，

    宣讲，咆哮，似巴珊的公牛[7]，

    或是恶作剧的驴子，嗯昂叫唤，

    然后，抓住老雅各布的衣服，

    拉着他，为了天堂般的和睦。

    吼叫、咆哮、圆滑的偷人贼，

    吃着羊肉和牛肉，

    却永远不会施舍给

    贫困的黑皮肤的悲伤者们，

    他满心是天堂般的和睦。

    “不要爱世界，”牧师说，

    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

    他抓住了汤姆、迪克和内德，

    克扣他们的肉、衣服和面包，

    却还热爱天堂般的和睦。

    另一位传道者絮絮叨叨

    说自己为了罪人心碎；

    他把老南妮绑到橡树上，

    每抽一鞭都打出血，

    他仍祈求天堂般的和睦。

    另有两人，张开铁下巴，

    挥舞这爪子来偷窃孩子；

    他们鞭打黑人，让他们挨饿，

    他们的孩子坐在华而不实的东西中，

    他们得以保有天堂般的和睦。

    杰克所有的好处，另一个人都拿走

    为了让他们调情，让他们赚钱

    他们穿得像蛇，闪闪发光，

    嘴里，塞满了加蜜的蛋糕；

    这是能和睦的。

    我真诚地、衷心地希望这本小书能让人们对美国的奴隶制度有些了解，数以百万身负枷锁的兄弟们能因此而更快地赢来解放的那一天。我卑微的努力靠的是真理、爱和正义的力量；我郑重承诺将重新投入到这一神圣的事业中，我自愿献身。

    注释：

    [1]苏格兰诗人罗伯特·波洛克在1827年发表了一本无韵诗诗集《时光荏苒》（The Course of Time），共10卷，本句出处为第8卷第616行，原句为“He was a man，who stole the livery of the court of Heaven，to serve the Devil in”。

    [2]本丢·彼拉多在公元26-36年间为罗马帝国犹太行省的执政官。根据《圣经·新约》所述，他曾多次审问耶稣。他原本不认为耶稣犯了什么罪，却在仇视耶稣的犹太宗教领袖的压力下，判处耶稣钉死在十字架上。

    [3]根据《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2章第1-23节，希律王于公元前40年至公元4年统治加利利和犹太，为了杀害幼儿耶稣，将伯利恒城里并四境两岁以内的男孩全都杀尽。

    [4]耶稣在《圣经》中多处谴责文士和法利赛人，如《新约·马太福音》第23章第1-36节、《新约·马可福音》第12章第38-40节、《新约·路加福音》第11章第37-52节和第20章第45-47节。

    [5]参见《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23章第4-27节。

    [6]参加《圣经·旧约·耶利米书》第5章第29节。

    [7]参见《圣经·旧约·诗篇》第22章第12节，原句为“有许多公牛围绕我，巴珊大力的公牛四面困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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