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遇见他。

    她是否会流下眼泪？

    为那荒芜了的岁月。

    为她那一瞬间的无法坚持。

    为所有终于枯萎了的玫瑰。

    “我的一生要是拍成电影，谁看了都会哭的……”这是她在她在影片《太太万岁》中的说白，也是她一生的结语。

    【青梅】香霏花雪晨光微明

    最当初，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而当她窈窕淑女，而他是君子好逑，此去经年的以后，他执子之手，鸳鸯绿蒲上，翡翠锦屏中。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你爱上那时的我，细藤初上，花朵初绽，风霜还不曾来侵蚀，秋雨还未滴落，青涩的季节又已离我远去，我已亭亭，不忧亦不惧，那时正是我，正是我最美丽的时刻，而你一生最庆幸的是你没有错过，错过我人生最清纯的时候。

    当我有了梦想，梦想的羽翼插上肩头，我已不是细藤初上依缠你的藤萝，我愿展翅高飞，飞往繁华幻梦里的虚空。当我粉墨登场，我已不再是你眼前曾经那朵二月初的豆蔻梢头，那个碧玉当年破瓜时的娉婷，我风情万种，倾国倾城，却再也倾不了你的心。

    你望着我，就像在望最熟悉的陌生人。只有你知道侬本是萧草，如今持作兰桂名。

    1920年，她出生在离上海不远的江南小镇，江苏江阴长泾镇，是家中第五个孩子，民间说，她是百花节生的，从这个节生出来的孩子，将来都会演戏。她长得特别漂亮，全镇的人都知道她这个小姑娘长得好看，颇有一种倾城之势。这么漂亮的女儿做小学教员的父亲给她取了个名字叫韦均荦，荦，荦荦大者，意思是很显著的样子。这样一个熠熠生辉的名字，却在总被老师将“荦”字误读为“荣”，后来就改名为韦亚君。

    在上官云珠住的小镇，有个富家子弟叫张大炎，是她哥哥的同学，在苏州一所中学任美术教员，很喜欢比自己小9岁的她。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她，他一直在耐心地等她长大，而在亚君念完小学后，家里无力再让她升学，于是，张大炎就资助她读了自己任教的学校。

    1936年，终于等到自己喜欢的女孩长大成了16岁的少女，“灰姑娘”上官云珠，正是疏疏淡淡，堪比天真颜色时，奉子成婚，嫁给了她的“白马王子”张大炎。翌年，生下一个儿子，乳名叫恬恬，学名张其坚。

    刚生下儿子不久，抗战爆发，这个江南小镇遭遇炸弹轰炸，韦亚君的一个姐妹被炸死了，而上官云珠跟着张家逃难，逃到了上海，一家人租住在蒲石路庆福里18号。一家人生活暂时稳定下来，虽然是乱世，但在张其坚的印象里却是父母亲最甜美的时光：“那一段时间我父亲跟母亲之间的关系感情还是非常好的。我母亲那时候就要学自行车。我父亲就是教她自行车，我在弄堂门口就看着她这么高兴的，就是慢慢就学会了。”

    这是两个人最美好的时光，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人若行在风景里，但是季节总会变换，人心总会裂帛，另换袷衣。当春天过去，他们走到另一处风景里，却已是人非物不是。

    为了维持生计，刚满18岁的上官云珠就到霞飞路巴黎电影院旁的何氏照相馆当开票小姐。上官云珠很美，得到了何氏照相馆经理何佐民的赏识，给她买了些时髦衣服，为她拍了许多照片放在橱窗里，以作招牌，跟她的照片挂在一起的还有当时的一些大明星的照片。至今周围的居民还记得那个负责开票的漂亮小姑娘，一个居民对记者说：“上官云珠年轻时真漂亮，我当时只有8岁，天天经过照相店，都会看一眼她放在橱窗里的照片。”

    何佐民当时是《青青电影》杂志的摄影记者，专门拍摄明星相片。接触到来来往往的明星多了，上官云珠也做起了梦，她问那些明星，说你看我能不能演电影啊。那些明星说你只要把国语说好了，你也能拍电影。当时上官云珠说的是一口吴侬软语。后来，曾被上官云珠问过的电影明星顾也鲁，跟人说起这段往事，说1939年，他到何士照相馆取照片，照相馆的女职员姓韦，用苏州话与顾也鲁攀谈，竟然提出自己想拍电影，顾也鲁一笑了之。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上官云珠真就去报了个表演培训班，业余学表演。

    1940年上官云珠考取华光戏剧学校，在这里，被新华影业公司的老板张善琨无意中发现，当时他正与红极一时的女星童月娟因片酬产生矛盾，于是就想要捧上官云珠，让她取代童月娟出演《王老虎抢亲》。导演卜万苍觉得“韦均荦”的名字太过拗口，于是就替她取了这个日后大红大紫的“上官云珠”的艺名。

    张善琨特地为上官云珠举行了一个发布会，当时她流光溢彩的出场，震动了在场的记者，张善琨对记者说这是他发现的银海新星。

    当时的《电影话剧》杂志用藏头诗描述了上官云珠的容貌：

    上选纤枝世所珍。

    官貌清清不落诠。

    云鬟幻出粉酡颜。

    珠喉清脆轻婉转。

    上官云珠就要粉墨登场了，但是他们夫妻却发生了争吵。因为张大炎知道，她此行一去，就再无回头之日，他只能永远做她台下的观众，看她凤冠霞帔在大红的幔布下演出一出出折子戏。她演的不是自己，却让他投入情绪，在她的弦索胡琴里，自己将亲身经历这一场生死别离。张其坚说：“我父亲喜欢她就希望她永远在他的身边，我父亲应该也有一个预感，虽然不是有一定的封建思想，但是觉得如果演戏她经常跑出去，弄不好就没了，所以他就不赞成她去演戏，实际上主要就是怕她离开他。”

    但是，上官云珠执意地要踏入这流光溢彩的大舞台，但没想到，第一次登场，却没有拉开幕布。她第一次试镜并没有成功，当时《大众影讯》记录了上官云珠在《王老虎抢亲》试镜时的情况：“熟知初试镜头，因经验欠缺，上场时竞处处吃慌，等到导演下动员令‘开麦拉’时，浑身颤抖，王秀英一角就临时改由童月娟充任。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也就此抖出了摄影棚。”其实，新华影业公司的总经理张善琨，也并非真心想捧上官云珠。他跟童月娟和好了，所以自然就不会再给上官云珠机会。

    然后反大肆宣传这个银海新星是绣花枕头一包草，外表漂亮，但是普通话说不好，个子又矮，把上官云珠说得一无是处。

    在上官云珠第一次出场就遭遇冰冻的时期，她遇见了她生命中第二个贵人，那个叫姚克的著名的才子。

    【情变】当眼泪融掉细沙，你肯珍惜我吗

    我不完美，而你很爱完美，我很想完美，却太早被你放弃。当赤道留住雪花，眼泪融掉细沙，你肯珍惜我吗？

    为了新欢，你有足够的理由让我，长期舔着失恋的创伤，而你却在制造你爱得高尚的伟大形像。

    你说你喜欢阳春白雪，但我初见你时，也不是让你视而不见的阳阿薤露，也是一场香霏花雪，你也曾一见倾心以雪碗冰瓯盛了去，可是，当你不爱时，你不爱时，我们之间就只是一场飞鸿踏雪泥--

    人传欢负情，我自未尝见。

    三更开门去，始知子夜变。

    幸福，很短，早已恍然裂成片断；幸福，很长，足够我用一生去回忆，回忆与你在一起的短暂时光。

    你给我的爱是一朵从天飘下来的雪花，还没结果已经枯萎，我给你的爱是一滴擦不干烧不完的眼泪，还没凝固已经成灰。而我心中却偷偷深藏下的低徊与音容宛在的爱，只有无数个寂寞的暗夜里群星知道……

    姚克，是著名的翻译家和剧作家，鲁迅逝世后，12位著名青年作家抬棺出殡，他就是其中之一。他才华横溢，风流倜傥，在十里洋场的上海被人称为“洋场恶少”。

    姚克与费穆创建了天风剧社，星途不顺的上官云珠加入天风剧社，在话剧舞台上先磨炼自己的演技。当时姚克编了一部讲述光绪皇帝和珍妃的爱情悲剧的话剧《清宫怨》，上官云珠在里面演一个小宫女。就是这个说不了几句台词的小宫女吸引力姚克的注意。

    而上官云珠也勤学好问，频频向姚克请教表演的问题。两个人越走越近，有一次演出后，上官云珠还将姚克介绍给自己的丈夫张大炎认识。张其坚说：“他看见姚克那我想他的心情肯定是不好的，他当时并不一定就是认为我母亲将来就会跟他结合，但是看到他们有谈论题目，而且肯定把他冷淡在一边，那他这种心情他是不喜欢去看的。”

    而他看上官云珠表演，看到半路就回来了，张其坚说：“他知道看到我母亲演得好，当然他嘴里不会讲的，我体会他的心情就是这样，他知道越是演得好她更不牢靠了，这个老婆就更早地会离开他。”

    这个他从小就会喜欢的女子，此时正在离自己越来越远，就像嫦娥，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步步高升，升向高空做一颗熠熠生辉却孤独的寒星。

    他常常喝酒想要灌醉自己，但终究不能忍受这种眼睁睁看着别人先离他而去的痛苦，他自己先离开了家，搬到他执教的学校里去住。

    此时，分居后的上官云珠迎来了她光辉灿烂的舞台，她在姚克的推荐下，演了四凤这个角色，演得非常成功。

    而她跟姚克的绯闻甚嚣尘上。报纸上还登出上官云珠与姚克一起到何氏照相馆拍照并同居的消息。不过上官云珠却在《大众影讯》上澄清：“尚在月前，我到何氏拍照，路上遇见姚克，顺便介绍他亦去摄了几帖。这次外间传言起因或出于此。然若云如是即为同居，岂非笑话！”

    因为饰演四凤的成功，上官云珠加入了艺华电影公司，拍摄了她的电影处女作《玫瑰飘零》。此时，姚克也让上官云珠主演了他执笔的话剧《清宫怨》中的珍妃。姚克给上官云珠带来了一个光辉灿烂的未来，他也开始追求上官云珠。张其坚回忆说：“我母亲呢，就是在演了《清宫怨》以后，是经常到姚克家里去，而且也把我也带去，他有玩具，他有那个小火车，就是在铁轨上的小火车，那个40年代还是很稀奇的，他肯陪着我一起玩，说明他很有亲和力，当然现在来讲是不是有意识的，因为他要跟我母亲把关系搞好。”

    当时的《电影话剧》这样写道：“姚克是英国的留学生，他有英国籍的太太，在上海被日本人占领时，英国太太被迫押进了集中营，姚克就开始缺乏安慰，所以姚克拼命地追求上官。”

    而另一边的《电影杂志》上，则评论上官云珠：“她和姚克的相识，也是为了演戏的关系。那时候姚克是话剧圈里相当有地位的人物，于是这位热情奔放的小姐就爱上了这位镀金的少年。”

    男才女貌，男有意女有情，还有什么能挡住两个人要投奔到一起的激情？而曾经那个枕边人，终于成了局外人，只能黯然地退场。

    1943年5月，上官云珠与张大炎平静地在这张协议离婚书上签了字，与张大炎离婚后不久，上官云珠与姚克在北平闪电结婚。《电影话剧》说：“终于在某一个月丽人静的晚上，他们人生的过程，开始着这样的一段孽缘。”

    一年后，两人生下了一个女儿，起名姚姚。

    上官云珠的第二个儿子韦然说：“据我一些长辈跟我讲起来，觉得就是我妈妈跟姚克共同生活的那一段时间，觉得我妈妈就是心情非常好，境遇也很好，就是从这个演艺这个道路也是很开阔地往前大步走这么一个过程。那么她肯定是留下了很多非常美好的记忆，她是真心喜欢姚克，而且有了姐姐。”

    但是，这段婚姻也只维系了三年，三年后，姚克在上官云珠外出演戏之际，寂寞难耐，另寻了新欢。1946年的初秋，上官云珠与姚克离了婚，此后，姚克去了香港，上官云珠继续在上海发展。

    从此岁月如梭，而他永不停留，永不回头。

    那个时候，属于上官云珠的灯火就要辉煌，但她和他相视却都已憔悴，他提前离去，有谁会听见，她心的破碎，破碎的心，最后还是避免不了他为了给自己一个不爱的理由而再回来碾碎。

    后来姚克跟人谈起他与上官云珠离异之事。姚克说：上官酷爱戏剧，然追名逐利的虚荣心，诱动她投身易获名利的电影圈。她先进入新华影业公司演员训练班学习，创办人以实习为名，要滑稽演员韩兰根带队到各地去演出一些低级的话剧，队员有殷秀芩、张婉、杨华等。上官因美貌年轻，是演员中佼佼者，虽担任主角，实在被糟蹋。当时姚克已享誉文坛，又是著名教授学者，岂可有声名不佳的“内贤助”，因此离异。

    为了新欢，他有太多的理由不爱她，为了自己，他有太多的理由，踩着她，让自己爱得可以伟岸。

    剧作家沈寂说上官云珠曾跟他谈起她跟姚克离婚：“姚克是位自尊心很强的人，见我常出外活动，还与影剧界一些演低级庸俗的戏赚取金钱的人在一起，很是不满。也怪我浪漫成性加上追求名利，一个不理想的婚姻，就此有了裂缝。我很爱姚克，更爱惜他的名誉，我实在心有不忍，就带了姚克和我的爱情结晶姚姚（她有姚克的天赋）非常痛苦和内疚地离开教授的家门，双方平和地分开。事后我抱着姚姚不止一次地悔恨痛哭。”

    她在，他身已远去，不再出现，不复记忆里，在无星无月的夜里，独自掀开与他的这段自己曾憧憬的前程变成的往事，一层是一种挣扎，一层是一次蜕变，才能掀起层层结痂的心底里深藏的华年。

    谁爱谁，爱得肯卑微了自己，只要他好，一目了然。

    【蝶梦】化蝶成梦看碧成朱

    灯火灿烂，那是怎样美丽的夜晚，你微笑前来缓缓指引我渡向彼岸。

    灯火总会逐盏熄灭，就像天空中总会不断有星球爆裂，不断有美梦从此殒落幻灭。

    我的梦睡成花朵，你吹来东风，绽放了它；我的心化成蝴蝶，你吹来南风，引渡了它。

    我的爱长成碧草，你吹来西风，凋敝了它；我的情点起灯火，你吹来北风，熄灭了它。

    你任我堆筑梦想，也任我把重重怅惘枕在自己心上。曾经我梦里的渴望，终变成现实的狂欢，但我醒来发现，我已在你怀里住下，但你却来去自由，成了一个不回家的人。

    繁华里极喜的狂欢之后，那忧伤的来源其实起于丰盈之后心里的空芜，我对梦想的抵达很满足，但对爱情我从来没有能够真正知足。

    我常常逆向思考对你的需要，答案是个问号，我只有顺天应人，让我们的以后走进了句号。

    也曾在每一个回首处，总看见我们曾经计划，却不曾结果不曾生长不曾栽植的树，如今都已千朵万朵压枝低，却是烟花触处生，转眼成空。

    1946年年底，上官云珠认识了演员蓝马。他们相识于1946年那场话剧《升官图》演出的时候。蓝马卓绝的演技，让坐在台下的上官云珠心动了。演出结束后，上官来到后台向蓝马表达敬慕之情，而蓝马也对这漂亮的女子有意，此后便教她表演，也为她争取演出机会。

    在抗战时期，留在上海的电影人为了生计，比如周璇等人依然在拍摄电影。而上官云珠因张善琨接管了上海电影，与他曾有过节的上官云珠自然没有机会上戏。上官云珠只有活跃在话剧舞台上。但她在电影荧幕上的空白，却给她带来了花团锦簇的未来。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政府回到上海，开始审查附逆影人。那些在沦陷时期拍过电影的明星纷纷离沪去了香港，周璇也是这个时候去的香港。于是，这个时候，上海曾熠熠生辉的电影荧幕上，一下子星火依稀暗淡起来，而上官云珠这朵被埋没了许久的微弱的星光一下子闪亮起来。她迎来了她登上顶峰的时机。

    当时国民党政府主办的电影厂要拍《天堂春梦》，男演员定下了重庆来的“话剧皇帝”蓝马，女演员本定了另一个敌伪时期拒演的女演员。但一次聚会上，蓝马带着上官云珠出席，跟此片的编剧说：“我替你找到女演员了，和我正好搭档。”

    此片大获成功，拍完此片后，上官云珠就被昆仑影片公司签为正式演员。而此时，蓝马已经跟上官云珠相恋，所以才会不遗余力向电影圈推荐她。当时，曾是蓝马和姚克的好友的黄宗江被上官云珠邀去家里做客：“上官邀我去家吃饭，只见她的男友，我的老友蓝马高坐在堂，嘻嘻对我说：‘黄爷！我在这儿包饭。’我那时刚从美国回来，也有点儿洋毛病，对女主人致歉说，多日没刮胡子了。上官说：‘老姚的刮胡子刀还在。’我就去洗漱间在镜前刮胡子。上官讪讪地走到我跟前，说：‘你跟老姚是好朋友，跟蓝马也是好朋友，我倒怪不好意思。’她这一说我倒不好意思了。上官就是这么一个率真的人！老姚又何尝不如此？惜未偕老。”而上官云珠和蓝马两人此时也是一对真正意义上的银幕伉俪，共同出演了5部电影。

    后来，在蓝马推荐下，上官又参加蔡楚生导演的《一江春水向东流》。据沈寂说，她第一次去见蔡楚生试镜时，身穿一件贴腰身乔其纱镶边长旗袍，一双绣花鞋，乌黑的发髻上插一排茉莉花，耳垂上戴着两颗嵌红宝石耳环，姗姗行走时，还不停地轻摇杭州舒莲记的檀香扇。熟人见到她吃惊，她却若无其事，嫣然一笑：“我这身打扮不正派是吗？你们就要我来演这种角色呀！”一语惊了众人，蔡楚生立刻拍板：上官不用化妆，就这样上银幕。

    上官云珠在昆仑拍摄了一系列影响深远的代表作：《一江春水向东流》、《万家灯火》、《丽人行》、《希望在人间》、《乌鸦与麻雀》等，跻身于大明星的行业。

    她最负盛名的代表作《万家灯火》，也是蓝马向导演沈浮推荐的，但是沈浮以为上官云珠擅演姨太太之类的妖艳角色，而《万家灯火》的女主人公是贤妻良母型，上官云珠不一定合适。蓝马说：“我带你去她家看看真实的她吧！”于是，沈浮就看到了上官云珠在现实生活中贤妻良母的一面，于是立刻邀她主演此片。影片上映后大获好评，曾被评为“中国90年来十大名片”之一。

    在蓝马眼里，她是自己温柔贤淑的枕边人，而不是荧幕上那妖艳的姨太太。所以，他要将她居家的这一面，向世人呈现出来，为她正名。

    此番爱的苦心，很深。

    但是，蓝马是个自由散漫的人，不会为这种爱而束缚了自己的自由身，他懂得她的好，享受着她的好，却不会为她步入家庭的桎梏。他把上官云珠苦心营造的温馨的家庭当作了旅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上官云珠常常几天都看不到他，而他喜欢跟朋友聚会喝酒，喝醉了就随处躺下。

    他是一个不爱回家的人，他们的爱就像郑愁予的诗那种淡淡的无奈又无情的忧伤：

    在一青石的小城，住著我的情妇。

    而我什麽也不留给她。

    只有一畦金线菊，和一个高高的窗口。

    或许，透一点长空的寂寥进来。

    或许……而金线菊是善等待的。

    我想，寂寥与等待，对妇人是好的。

    所以，我去，总穿一袭蓝衫子。

    我要她感觉，那是季节，或。

    候鸟的来临。

    因我不是常常回家的那种人。

    而她则是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苦苦等待一扇不开启的门，曾经以为自己会是他浪漫的爱情故事，唯一不变的永远，但在一起三年，最后终究成了爱过就不要说抱歉，毕竟我们走过这一回，是我自己愿意承受，这样的输赢结果。

    而其实分手后的蓝马也没有为这段情有多伤感，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只怪我这人独身惯了，我们离开，重过我的自由自在的光棍生活。”这对上官云珠一腔曾倾注的爱何尝不是悲剧。爱陷落在这胸怀虚谷里，回来的只有自己爱的回音，没有他的回应。

    他爱自己，却只爱在身后推着自己迎着风雨奔上人生的巅峰，却不肯为自己垒土成家，替自己遮挡人世的风雨。这种爱，对于一生渴望被一个人好好疼爱的上官云珠来说是痛苦的。她想要成为大明星，但她也想做一个小女子，被人好好爱着。当繁华拥有，这种对温情的爱的渴望更促使她想要再寻找一次爱情，寻找一种爱，是用来爱和被爱，而不是用和被用。

    虽然此刻他们还未分手，但他们之间已经出现了巨大的裂痕，而上官云珠在等着另一个能爱她的人开启那扇没人开启的门。而此时，他来了。而此时，上海也解放了。

    【一念】伊甸园长出第一棵菩提，我们才学会孤寂

    当千帆过尽，你终于来临，似乎，昨日所有的经过，都是这一个故事的安排，都只为了此刻我疲惫的心，在你的怀中敛羽的稍息。

    她是千堆雪，他是长街，她心有栖身之所，他怀中有可拥之人，却在日出一到，彼此瓦解。她和他，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

    而她爱他，但在这个现世里汹涌波涛冲击之下，她只敢随波逐流，不敢与他共坚守，终究一场白头偕老的爱，成了万水千山也不见。

    乱世倾城出来，活着就该庆幸，而爱到此刻，并不一定是两个人的争执、不爱，而是一个人在和自己作战，是否足够勇敢，再去携手度劫？劫后余生，仍心有余悸，不是每个人能交得起这份答卷。

    谁曾想，她临阵脱逃，却终究在劫难逃，想当初想当初，还不如不逃，让他对另一个应劫的人的坚守换成对罹难的自己的坚守，携手自己度过生死之劫，也许自己还能绝处逢生，劫后余生。

    潮汐的起伏是由于月光，岩岸的剥蚀大多是缘于海浪，而爱是一段一段一丝一丝的是非，叫有情人再不能够说再会。爱，终究经不起岁月，经不起一次再次的检视与翻阅，最后，总是有不得不收藏起来的时刻。在长长的一生里，欢乐总是乍现就凋落，走得最急的都是这种相爱时最美的时光。

    当她已经懂得，才发现，筵席已散，一切都已过去，众人已走远，而他在众人之中，暮色深浓，无法再辨认，不会再相逢。

    不过只是刹那之前，这园中还风和日丽，充满了欢声笑语，可是她不能进去。上天给了她一份试卷，要她答对了，才能与他相见，才能给她一段盼望中的爱恋。

    但是，当她想到正确答案，涂改完试卷，才发现，一切都已过去，岁月早已换了考卷。

    他们的相识，始于她去他管理的兰心大剧院里演出，当时上官云珠，正在轰动上海滩的话剧《红旗歌》里，出演女主角，于是，她遇见了他，这个“兰心大剧院”的总经理程述尧。

    1950年，上官云珠与程述尧相爱，据说蓝马一气之下参了军。

    而在上官云珠眼前的这个人是一个温柔的人，疼爱她，也疼爱她的女儿，姚姚从这个新爸爸的身上获得久违的渴望已久的温柔慈祥的父爱。即便是后来上官云珠和他有了自己的儿子，但他仍旧一如既往地疼爱着姚姚，当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以至姚姚后来在自己本来完整的姓名前又加了一个姓氏--直到1975年她惨死在一辆重型卡车下时，她都一直叫程姚姚。

    为自己找了一个疼爱自己的丈夫，为女儿找了个疼爱她的父亲，上官云珠和程述尧很快结婚了。不久两个人有了新的爱情结晶，原名叫程彭，后来叫韦然，小名唤作“灯灯”，意思是这个爱情的结晶就像一盏明亮的灯，重新照亮上官云珠孤寒的心空。此时她30岁，正是风韵正浓之时，花朵已经开到了极致，却就要被风吹雨打了萎谢而去。

    这是上官云珠梦想的爱情，如果自己是那疾驰的箭，她需要他作自己翎旁的风声，如果自己是那负伤的鹰，她需要他做那抚慰自己的月光，时间会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会是她翎旁的风声，会是她翅翼上的月光，但是她等不到时间来证明，只在他先经历暴风骤雨时，独自擎伞离去……

    他们美满的爱情生活只有短短的一两年时光，1952年，全国掀起了“反贪污、反腐化、反盗窃”的“三反”运动，程述尧被人诬告在为抗美援朝组织的募捐演出中有贪污行为，接受调查。程述尧开始还否认，到后来索性负气地说：“你说贪就贪了，大不了我赔！”以为自己只要将钱补上就可以尽早摆脱麻烦。但是他在这复杂的风气云涌的世道里，太天真了，这举动坐实了他的贪污罪。而程述尧此举，让上官云珠大为光火，事关名节之大事，怎能说认就认，但怨归怨，上官云珠还是拿出自己的800美元和两个戒指送到剧院，作为“赃款”退赔。

    当时上官云珠正为跟上新时代，而积极地改造着自己，为灾区筹款义演、劳军义演，以至于劳累过度，得了肺病。在这个对身份敏感的时代，苦心经营那么久，政治、经济上都清清白白的上官云珠预感到程述尧此举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此时此刻，敏锐的感觉到自己将要被牵连的上官云珠不能容忍程述尧的“罪状”，于是坚决提出离婚。

    而此时，上官云珠的第一个儿子来到上海读中学，与上官云珠住一起，但是母子俩感情并不好，在上官云珠和程述尧离婚时，15岁的儿子坚决站在继父一边，韦然说：“两人经常嘀嘀咕咕出主意，研究怎么对付我妈妈。所以，中学毕业后他就到外面工作，离开家走了。”

    当时上官云珠的朋友都认为他们两人在一起是最合适的，轮番劝说，当上官云珠回心转意时，程述尧却不肯了，虽然上官云珠后悔了，但是她却没有退路了。在她身后眼睁睁看着她弃困境中的自己决然离去的背影的程述尧，在她回头之时，已经先行决绝离开了。

    两个人这场彼此最契合的感情，在时代无情的冲击下，只能黯然收场。爱情，其实很脆弱，经不起一念之差，一念，花就开了，而一念，花也落了。

    离婚后的程述尧娶了吴嫣，这是个茶花女式的人物，是旧上海有名的交际花。韦然说：“她嫁的人，非富即贵，像被关起来的大汉奸，还有当时上海市的市长呀。她的经历相当传奇，1945年抗战胜利时，她才二十几岁，特务头子戴笠来上海接收敌产，敌产清单中，就有我这继母的房产。那所房产是她的汉奸前夫留给她的，产权证上写的是她的名字。戴笠想把那房子霸占过来，她不肯，就跟戴笠打官司，结果她还打赢了。”

    “正因为她这种特殊地位，潘汉年就利用她做了很多对党有利的地下工作。电视剧《潘汉年》里，就有个人物叫吴嫣，说的就是她。写她在解放前夕，怎么为我党提供情报，怎么劝降特务的故事。到快解放时，国民党要抓她，她就躲起来了，直到解放军进城，才又光明正大得出来。解放后，她离了婚，在文化局工作，我爸离婚后，就有人撮合他俩，他们就结婚了。”

    但是才结婚5个月，在1955年，吴嫣因为潘汉年事件牵连，坐了5年监狱，程述尧因为坚持不跟吴嫣离婚，地位一落千丈，不停被降级，最后成了电影院里拿着手电筒的领位员，有时还骑着摩托跑片子，给各大影院送拷贝。

    被人在困境中抛弃的苦，他已深尝，所以此时，才会对自己的枕边人苦苦守候，只能说，吴嫣是个很幸运的人，她总是在对的时候遇见对的人，所以竟然在几个时代变换中，得以安存。

    而上官云珠遇见了对的人，却在一个错误的时机里，她遇见了他们感情最大的考验，她忙不迭地脱身以求自保，终究错过了这个最值得她爱的人。

    爱，不是在一瞬间，就能脱胎换骨的，生命原是一次又一次的试探，总有在一次试探里，一次的不坚定，万水千山就成了沧海桑田。谁都等不及，等不及，你懂得爱的时候，而当懂得，已没有慈悲，只剩恨憾。

    而程述尧的坚守并没有换回报答，当他得了老年痴呆症时，那时政治气氛已经宽松，吴嫣又慢慢与她原来的“姐妹”热络起来，对程述尧照顾得并不是很周到。77岁那年，程述尧去世于上海。

    当初若是程述尧和上官云珠他们相爱的两人一直执子之手，生死不离，契阔不忘，他把那份对爱的忠诚的坚守赋予她，是不是她就可以度过生命中最艰难的时光？不爱，可以让人死，但爱，可以让人生。

    离婚后的上官云珠也很快跟一个导演在一起了，但是，她跟程述尧的这段婚姻对上官云珠的影响却远远没有结束，并不会因为她的离婚而能明哲保身，当时上官云珠所在的上海联合电影制片厂评级，评级时，白杨、舒绣文、张瑞芳、秦怡等都是一二级。但曾是大明星的上官云珠，就因为曾是贪污分子家属，级别却落在了人后。而同时，也没有机会再拍片。这对上官云珠来说是非常痛苦的，这是她晦暗的时光，而此时，她的天色越来越晚，只至她决绝跳入这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心锁】忘了告诉你我的路途，你看不到我苍老

    他爱她爱了许久，错过了她亭亭玉立未经沧桑时，却也刚刚赶得上她铅华未谢、丰韵犹存的此际。

    她经历了那么多，千帆过尽，皆不是。在锁住的一颗心上，他徘徊在门外，沐浴着她那锁不住的爱和忧伤的灯火，扣门不入。

    找一个自己爱的也爱自己的人好难，找一个一起过日子的人，把心扉一锁，与一个人只话桑麻其实很容易。

    此时，她以为遇到了一个足以盛开的春天，却不知那只是一个暖冬。

    因为我害怕孤独，你为我亮起蜡烛，反而让我看清楚，两个纠缠的命运，有多么无辜。

    她，因为寂寞而错爱了一人。生命里最不舍得的那一页，藏得总是最深，却总是在反反复复打开翻阅的时候，留下无法消除的折痕，横亘在他们之间，成为幽壑。

    爱情令人飞蛾扑火，也许扑向的是死亡，但在死去之前，谁也不能断定，它扑向的，或许才是光明。

    此刻，贺路来了。其实，也许连上官云珠自己都瞧不起这段爱情，才有了这一段淡然却不会留恋的相处。

    他是个很崇拜上官云珠的副导演，据说工作不积极、生活上也懒散，但对上官云珠心仪已久，所以颇有些为了上官云珠而苦心经营的感觉。在上官云珠和程述尧感情尚好的时候，他就租了他们家的一间房子，而且中午交饭钱在他们家吃饭。而当上官云珠和程述尧离异后，他适时地出现在了上官云珠的面前，成为正往黑暗里跌落的上官云珠抓住的最后一根感情上的救命稻草。

    但是这是一段不被祝福的感情，他们之间并没有结婚。上官云珠很快就后悔，但那个时候，组织上已经不允许她再闹出更多的风风雨雨。她无力退出这场感情的困局。而上官云珠的儿子韦然说贺路也是这场感情的可怜之人：“很多年，母亲与贺路各花各的钱，平时是贺路向母亲交‘饭费’，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一直以‘食客’的身份待在这个家里，他与母亲周围的朋友也格格不入。在我的记忆中他们好像从未同时出现在同一场合，我也没有他们两人在一起吃饭、逛街的任何记忆。按我的理解，我一直觉得贺路是生活在阴影里的人，这么多年来，他崇拜母亲，但与母亲在一起不久，母亲便失去了她曾经令人仰视的位置与荣耀，曾经的光环并没有照耀他多久，相反给他的却是一场灾难。一次体检时他查出了癌症，结果一周后他就去世了。”

    贺路，在这个家庭里一直是个很尴尬的角色，他住在上官云珠家里，但这个家的全体成员都不接受他，韦然说：“我姐姐，哥哥，姨妈，舅舅，谁都不喜欢他。姐姐是姚克的女儿，但她管我父亲叫爸爸，虽然父亲和妈妈的婚姻才两年多的时间，但贺路和母亲在一起十几年，姐姐都管他叫叔叔。我想，他在那个家肯定也很不舒服，那是个我妈妈的家，来往的人都是妈妈的亲人朋友。而且，他对我哥哥姐姐也不喜欢，对我反而很好，我想，可能因为妈妈喜欢我，他为了讨好妈妈才对我好，而且我在家里待的时间不长，只有寒暑假才回去，犯不上得罪我。”

    是的，她不爱他，但是她也觉得其实找一个人搭伙过日子很简单，什么爱啊，情啊，遇不到就不会苦苦等候，重要的是，你的身边有一个人一直陪着你到死。

    上官云珠此后近10多年余生的时光，都跟贺路在一起，直到她跳楼的那一刻。

    此时突然，一道亮光打在了上官云珠身上，她又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这个被认为因为太漂亮太风情万种只能演交际花和姨太太的上官云珠，在社会主义新时代迟迟找不到位置的她，突然接到了《南岛风云》这部片里的一个角色。这是与上官云珠感情深厚的黄宗英，极力向导演推荐了已经被冷藏了3年的她，而导演也力排众议，起用了上官云珠。她在里面饰演一位游击队的护士长，在出生入死、枪林弹雨中，勇敢地救护伤兵与敌斗争，这样光辉的形象挽救了当时正在困境中的上官云珠。

    这个片公映以后，大获好评，上官云珠成功地转型了，吸引了大众的瞩目，也获得了国家颁发的奖项。

    上官云珠，此时可谓春风得意之时，但却未知，命运竟在此埋伏下残酷的伏笔，让她终为此命丧黄泉。

    这个片后，上官云珠又接连拍了《早春二月》、《舞台姐妹》、《血碑》等片，但这些片在各种“反右”、“新三反”、“四清”等政治运动此起彼伏的冲击下，接连遭遇被批判的厄运，而上官云珠这个曾被视为一个有严重“资产阶级思想”的女演员，处境更是越来越艰难，她唯有奋不顾身随着大潮参加各种运动，以让自己不掉队，成为众矢之的。

    那个时候人人自危，与上官云珠一起拍片的才情四溢的演员石挥自杀。

    最后上影厂将一些在创作上曾犯过谁也说不清楚错误的艺术人员下放到农村去劳动，这里面有上官云珠，还有贺路，以及沈寂，沈寂与贺路天天在一起劳动，贺路总是睡不醒，嘴不离烟卷，沈寂问起他关于上官云珠的事，贺路只有长叹一声，接着笑笑摇头，不谈什么。

    两个月劳动结束后回厂，大部分人都晒得皮肤黝黑，全身都落满了劳动人民的气质，唯独上官云珠虽然带头卖力地干活，仍旧脸色白嫩，声音娇软，就有人就批评她没有从灵魂深处转变立场。无奈天生丽质，在这个时代，都成了罪过。

    当上官云珠拍电影一再遭遇被批判，她已经在这个世间无地自处，她做什么都是错的，她已经不知道对的方向在哪里。她在厂里在众人面前不断自我检讨，而回家却只能背着一对儿女暗暗啜泣。而此时自己的身边人贺路，却自顾在这个浊世里喝酒麻醉自己，没有一句安慰话，反骂上官云珠吃力不讨好，以后少拍电影。事实上上官云珠也再没机会出现在银幕。贫贱夫妻百事都成哀，爱情脆弱如萍，经不起时代动荡。

    上官云珠奋斗了那么久，从底层奋斗起来，从旧社会奋斗到新社会，她反而失去了她生存的意义。

    说自己曾被迫斗争过上官云珠的沈寂说：“她意志消沉，加上家庭不和，就与曾和她合作的一位导演发生暧昧关系，以满足她心灵的寂寞和欲望。她和贺路因此争吵，闹得人人皆知。”

    “‘阶级斗争’逐步上升，全国开始‘四清运动’。民主党派自我检查，人人过关。因上官在政治、经济上无任何问题，所以就对她的生活问题开刀。民盟上影支部召开会议，对上官批评。发言人孙瑜、刘琼和我，两位前辈温良恭谦，柔和劝慰，领导要我对上官开火。我和上官相熟，也知道她的苦闷和忧悒，可是对她生活上的堕落也不能原谅，就以她演《风雪夜归人》为例，对她严正批评。”

    上官云珠一生清白，清白到无人可以指出其污，只是在追求爱的路途上情不自禁，但在无情无义的时代，她成了苏三，负尽千重罪，要被千里起解，终究死在了押解的路途。

    【落红】落花犹似坠楼人

    当迎风的笑靥已不再芬芳，

    当温柔的话语都已沉寂，

    当星星的瞳子渐冷渐暗，

    当人生的千山万径都绝灭了踪迹，

    我独立在高高的悬崖上，看来时的路，悲欢的轨迹铺陈身后，终在此际成了无常的绝路。苍颜照影时，早流落了当年的轻裘肥马。回首曾见自己花团锦簇，此刻随着我的坠落，一起落英缤纷。

    垂死的人往往恋栈生命，但她此刻该恋栈什么呢？

    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相见争如不见？

    是灯火阑珊处的空无一人？

    是让人想要回家去守护却空空如也的那份亲情？

    此世间，我已无意，也再无飞花，无春雨清风，四季尘封，蝴蝶不再化蛹，化蛹的都是妖蛾蚊蚋。

    那个夜晚，铮然落下一叶，天下已知秋。

    1966年，正在江西农村参加“四清”的上官云珠得了乳腺癌，回上海做切除手术。不久又检查出病变组织转移到了大脑。接下来上官云珠的头部又做了一个大手术，从十几小时的昏迷状态下苏醒过来后，几乎不认得任何人，从头开始漫长的康复过程，一个月后，上官云珠给儿子写了第一封信，告诉儿子她已经认得300个字。

    然而，受形势所迫，上官云珠当时遭受了迫害。

    上官云珠的同事说：“上官云珠平时是非常漂亮，而且她也很会打扮，上班的时候衣服颜色搭配得非常协调，甚至连块手绢都要颜色配在一起，是个活得很精致的人，永远给人一种很美的感觉。”这样一个唯美的活着的女子，怎堪自己在众人面前成一地狼藉的落花，被众人践踏？

    这一夜，黑暗的大地之上，繁星如瀑，那里有此刻上官云珠眼里最闪亮的光芒，人世孤冷，唯有用星火取暖。

    上官云珠在星光依稀淡去时，拖着病重的身躯，挪向了卧室里的窗户，义无反顾跳了下去。

    她要随光而去，抓住这最后的闪亮，让自己也成为一朵流星，划开这漫漫黑夜，让它流出闪光的血液，闪耀在众人之眸，刺痛于后人之心。

    她一身清白，她一生明亮，却无奈身在这污浊世道，而不能自明，而无地自处。

    怎堪将自己的羽身交给别人肆意践踏，不如自缚羽翼自堕而亡，自抱梦想归入长空。

    上官云珠从楼上跳下来，落到楼下正在歇脚的菜农的菜筐里，鲜血溅满了里面的小棠菜，她当时还可以跟围上来的人们说出家里的门牌号码。可是，等到有人找来黄鱼车把她送去医院，已经没救了。

    而那筐小棠菜，小菜场的人用冲垃圾用的橡皮水龙头，把菜上的血冲掉，卖给了那天来买青菜的人。

    她的血就这样冲走了，她在这个世界的痕迹在冷冷的世界里随着流水消失了。

    她一生，披荆斩棘而来，行过了战火硝烟，走过了倾城乱世，却在这人人歌颂的新时代里成了被践踏在脚下肆意侮辱的人。

    这一年，上官云珠48岁。

    她的儿子说：“我相信母亲在纵身跳下的那一刻，内心一定充满了彻骨的绝望。那时候，她不知道我和哥哥的下落，追求革命的姐姐到上影厂给她贴了大字报，她身边的那个男人也没有为她遮挡一点点风雨。母亲的内心，已没有了一点点的温暖与光亮，除了死，她还能选择什么？”

    此刻那些亲情的依偎都随着西风飘零远走，那些钟情的倚托就像枯萎凋零的花朵，那热情的眼眸曾点亮最灿烂的天空，却已是星火燎原。于是爱恨交错人没了去处，于是悲欢起落间人离弃了人世，去往那星光灿烂的世界。

    在那个时代，上官云珠的死并不寂寞，与她一起在那个时代自杀的有严凤英、言慧珠、老舍、傅雷、杨朔、吴晗……人世无域，天上有悬挂他们星火的地方。

    浮世扰攘，终究荡开了人间的恩恩怨怨，当现世安稳，岁月静好，蝴蝶，成落花又回到枝上，我们又看到阮玲玉、胡蝶、周璇、上官云珠再归来，青山意气峥嵘，似为她们归来妩媚生……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