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之花别样红-绝代徐妙锦无畏拒皇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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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豪门才女

    这个绝代女子来头不小,整个洪武、永乐朝的顶级人物都与她有关。她是大明开国元勋、中山王徐达的第三个女儿,魏国公徐辉祖、定国公徐增寿最疼爱的妹妹,仁孝慈懿诚明庄献配天齐圣文皇后(大名鼎鼎的明成祖朱棣的妻子)的亲妹妹,也就是明成祖朱棣的小姨子。她叫徐妙锦,出生于这样地位显赫的家族,一开始便注定了她的人生与经历必定不同于寻常百姓人家的女子。

    因此,要说徐妙锦,还得先从她的显赫家族说起,特别是她那雍容华贵、贤良淑德的姐姐仁孝皇后。

    徐妙锦之父徐达(1332—1385),字天德,濠州钟离(今安徽凤阳)人,家里祖辈世代种田,属典型的贫农家庭。徐达小时曾和朱元璋一起放过牛,在那个衣食不保的年代,他和朱元璋这些放牛娃们应该有过一段特别刻骨铭心的童年记忆。元朝末年,目睹朝廷腐败,民不聊生,他慨然有“济世之志”。朱元璋投奔郭子兴闹革命当上小军官后回乡招兵,他“仗剑往从”,从此开始了戎马倥偬的军事生涯。跟着朱元璋打天下,徐达不但是猛将、儒将,更是一员福将。早在郭子兴军中朱元璋还未真正当家时,郭子兴因与濠州起义军的另一元帅孙德崖闹矛盾,拘捕了孙德崖,而孙的部众以为是朱元璋策划的阴谋,便扣留了朱元璋并扬言为主帅报仇。关键时刻,徐达挺身而出,主动要求到孙德崖军中去做人质,换回朱元璋。直到郭子兴释放孙德崖后,他才被放出来。徐达的舍身相救令朱元璋非常感激,两人的关系也更加密切。徐达当然也不负重托,不但作战勇猛,治军严明,更礼贤下士,长于谋略,逐渐成为朱元璋最信任最倚重的一员战将。从一开始帮助朱元璋在郭子兴军中树立威信,到统兵“廓江汉,清淮楚”消灭陈友谅;,,,“电扫西浙”攻占平江(今江苏苏州)消灭张士诚;受命为征虏大将军,率师北伐,“席卷中原”,收复大都(今北京)。徐达南征北战,出生入死,“以智勇之资,负柱石之任”,叱咤风云,立下了赫赫战功。洪武元年,朱元璋登上帝位之后,授徐达为太傅、中书右丞相,后授徐达开国辅运推诚宣力武臣,改封魏国公,岁禄五千石,并颁予铁券(铁券是朱元璋赐给功臣世代保持特权的一种信物,一旦拥有这道附身符,便可世代富贵,光宗耀祖,甚至不受王法限制,“王法不临灭,刑吏不进门”)。而难能可贵的是虽然劳苦功高、地位显赫,徐达依然安分守己,谦逊有礼,从不居功自傲。然而尽管如此,仍免不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命运,阴狠毒辣的朱元璋一直也找不到他的过失,竟乘徐达身患背疽忌吃鹅肉的时候,赐他蒸鹅。君命难违,徐达流涕而食,不日即死。洪武十八年二月,徐达病逝,享年 54岁。朱元璋追封他为中山王,赐谥“武宁”,赐葬于南京钟山之阴,并亲为之撰写神道碑,赞扬他“忠志无疵,昭明乎日月”。后复命“配享太庙,塑像祭于功臣庙,位皆第一”。徐达以一死成全了朱元璋的虚伪与阴狠。

    徐达有四个儿子,长子徐辉祖,初名允恭,后因避皇太孙朱允炆讳才改的名。他身高八尺五寸,长得面如冠玉,英姿非凡,袭爵魏国公,乃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次子徐添福,三子徐膺绪戍守边关,任戍边大将军;幼子徐增寿,任右军都督府左都督。三个女儿,长女徐仪华为燕王朱棣正妃,次女为代王朱桂正妃,幼女徐妙锦。

    徐妙锦的姐姐徐仪华,这位燕王妃也就是后来著名的仁孝皇后。她是徐达和谢氏的长女,谢氏是徐达的第二任夫人。身为将门之后,徐仪华不但贤淑华贵,而且才情卓绝,更兼文韬武略,“幼贞静,好读书,称女诸生”,名动京华。“诸生”即秀才,就是说她堪称女秀才。据说当时朱元璋听说徐达有这么一位知书识礼才华横溢的女儿,主动要求双方联姻。

    有一天,朱元璋召见徐达,对他说:“朕与卿,布衣交也。古君臣相契者,率为婚姻。卿有令女,其以朕子朱棣配焉。”大意应是,你我早在是平民百姓时就结下深厚交情,不是今天的君臣关系这么简单。说起来确实如此,少年时便一起放牛,后来又一起出生入死打天下。可此一时彼一时,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不一样了,昔日的放牛娃是朋友是兄弟,如今一个成了坐拥天下的皇帝,一个是战功赫赫的开国功臣(魏国公),只是君与臣差别巨大。这皇帝老子亲自替儿子求亲,他金口一开可就是圣旨啊,正是君命不可违,再则,也没有理由违背,能和皇帝攀上儿女亲家,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总之,徐达马上顿首谢恩,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洪武九年(1376年)正月二十七日,十四岁的徐仪华头戴九翚四凤冠,身着青质九翟衣,在隆重典礼之后正式成为十六岁的燕王朱棣嫡妃,从此开始了她尊贵而不平静的一生。嫁入皇家的徐氏,不但才貌出众而且聪慧贤淑,在一大群子侄辈的媳妇里,马皇后特别喜欢她,婆媳关系非常亲密融洽。马皇后曾经不止一次地当众称赞过处事稳重的燕王妃。

    洪武十三年三月,朱棣到北平(今北京市)就藩,徐王妃一道同行。在北平,燕王妃徐氏先后为朱棣生下了三个儿子:长子仁宗高炽,次子汉王高煦,三子赵王高燧;四个女儿:永安公主,永平公主,安成公主,咸宁公主。

    大无绝绝大绝洪武三十一年(1398),朱元璋驾崩,根据遗诏,朱允炆继位,改年号建文,是为建文帝。在太常寺卿兼翰林学士黄子澄和兵部尚书齐泰的建议下,登基不足两个月的朱允炆决定仿效汉景帝实行削藩,以遏制拥兵自重、势力日益强大的叔叔们。

    朱允炆的第一步棋,是收回藩王手中对守镇兵的节制权力。藩王封国内的兵士分两种,一种是守镇兵,由中央政府派驻,朝廷委任指挥使掌管;另一种是藩王的护卫军,由藩王调遣。如果是要塞之地,像燕王、宁王这样担负边界防守重任的,遇到紧急情况时两种兵士都必须听从藩王的号令。

    朱元璋对藩王的分封策略是“分封而不赐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藩王没有自己独立的地盘,也不得干预地方行政事务,这也是对藩王权势的唯一限制。他分封藩王至各地权镇四方,藩王就是中央皇权在地方的代表者和监控者。一旦边防有变,诸藩王可以直接领兵为国家屏藩;若是皇帝有难,诸王也可以节制军队靖难。藩王的官署及其护卫军的开支完全由朝廷提供,可以防止他们利用自己的地盘扩军,避免对中央皇权形成威胁。

    明初全国共有军队约一百二十万人,其中二十多万天下精兵屯于京畿。诸王军队分散,护卫军少则数千人,最多也不过万人,二十五个藩王即使全部集中兵力,也不会超过二十五万,与中央京营军队总数接近,并且中央还同时控制了各个地方的守镇兵和其他军队。如此一来,诸王的力量就被大大削弱了。建文元年(1399年)七月五日,燕王朱棣宣布起兵“靖难”,打着“清君侧、除奸臣”的口号讨伐建文帝身边的齐泰、黄子澄等人。短短半个月之内,他手中的兵马就增至数万,攻克了怀来、开平、龙门、上谷、永平等地。朱棣初起兵时,朱允炆并不以为然,仍然专心地忙着和文臣们讨论《周官》法度,打算复古改制。然而他们没有料到,燕王竟然在真定击败了老将长兴侯耿炳文的三十万大军,建文帝闻讯大怒,可满朝擅长用兵的老臣都被朱元璋屠杀得差不多了,只好听取黄子澄的建议派李景隆替换耿炳文。虽说是岐阳王李文忠的儿子,可李景隆却没有父亲那样的韬略。

    李景隆率兵五十万,攻打北平。朱棣却先率主力部队攻打大宁(内蒙古宁城)去了,此时镇守大宁的是朱元璋的第十七子朱权。朱权麾下的部队多是蒙元降将,其朵颜三卫更堪称精良铁骑,战斗力极强。朱棣此行便是力图收编宁王朱权的铁骑。临行前,燕王再三嘱咐留守北平的徐王妃和世子朱高炽:“李景隆来,唯有坚守,千万别出城。”

    大军来袭,兵临城下,鼓角争鸣,杀声震天,北平守城将士拼死抵抗,誓死保城,击退了一拨又一拨敌军的进攻,但因主力部队出征,守城兵力明显寡不敌众。眼见明军又架起诸多攀城云梯,城头立时刀光剑影。面对敌军的日夜进攻,这座守军仅万人的孤城,危在旦夕。虽说徐王妃平常娴静端庄,可毕竟是将门之女,要知道她身上流淌着开国大将徐达的血液,骨子里更有一股男儿英雄气。关键时刻,她临危不乱,指挥若定,见守军不足,便传令给所有留在城中的燕王部属及官绅士民之妻都配发甲胄,更亲率这支身披铠甲、英姿飒爽的娘子军登城助战,守军见妻子姊妹全力助阵,立时信心大增,士气大振。

    雍容华贵的徐王妃站立城头,命数十名大汉朝明军喊话:“南方的弟兄们,我等保家卫国,为大明驻守这北方苦寒之地,建文帝听信谗言,竟起诛杀之心,燕王起兵靖难只为清君侧、除奸臣。你我本是老乡,尔等难道不顾仁义道德、同乡情谊,听凭奸臣祸国乱政?”这徐王妃着实深谙心理战和文宣战,寥寥数语入情入理,一举命中要害,朝廷军当即士气大落,竟停止了进攻。

    入夜,徐王妃又命燕军将士不断往城墙上泼水,时值隆冬,天寒地冻,水很块冻结成冰。第二天再战,城墙已经无法攀登了。李景隆措手不及,只能望城兴叹。在徐王妃的指挥下,一座仅仅有守军万人的孤城,抵抗了数十万人的日夜进攻,一直坚持到燕王朱棣成功收编宁王军队,班师救援的时候。

    这场守城之战的胜利堪称奇迹,一方面李景隆骄横寡谋,使朝廷军徒有数十万大军之名却毫无作为;另一方面当然得益于的徐王妃的沉着冷静及卓越的智谋胆略,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王妃着实不失开国勋臣之女的风范。然而,据说这徐王妃的妹妹徐妙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徐达老来得女,对小女儿徐妙锦甚是疼爱,他去世时,妙锦尚在襁褓之中。都说长兄如父,长姊如母,尽管是侍妾所生,成长于这样的超级大豪门,妙锦自小便得到了年龄大自己一截的兄长、姐姐们的宠爱,与大姐的感情尤佳,黄发垂髫之时常到北京燕王府小住。这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族小姐,自小锦衣华服,富贵荣华,无忧无虑,加之自幼聪慧,饱读诗书,才情出众,可谓堪比公主生活,幸福却尤胜公主。

    年至及笄,她愈发出落得沉鱼落雁,宛若天仙,恰如《诗经·卫风硕人篇》所述“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而且琴棋诗画样样精通,其琴技亦堪称一绝,在哥哥的宴会上就曾技惊四座,名满京师。这位大明朝“国花”,可谓美貌与智慧兼具,是美女加才女的典范,更有甚者称她比姐姐仁孝皇后更为出色。一时间金陵城中的王公贵族、翩翩公子趋之若鹜。虽说前来说媒者络绎不绝,可妙锦锦心玉貌,才可傲公侯,平常人怎轻易入得了法眼,长兄徐辉祖更听任胞妹自主择婿,徐家的高楼上据说成了徐小姐一个人的花园,因此年至二十仍待字闺中。在当时,能像妙锦这般拥有我选择我喜欢权利的实属凤毛麟角。

    徐家与朱家的关系正如一场纷乱复杂的棋局,如果说父辈们的恩恩怨怨逐渐零落在岁月的风尘里,如今子女们却因政治立场不同分化了。徐辉祖是朱允炆的亲密助手,是典型的保皇派,常常把打听来的燕王动静偷偷告诉建文帝,被加封为太子太傅。大女儿徐仪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自然支持燕王。小儿子徐增寿属造反派,他对朱棣死心塌地,与姐夫燕王及三个外甥关系密切,经常一起饮酒纵马欢歌,亦常暗中通风报信。

    虽说年纪尚轻,但聪慧睿智的徐妙锦却也有自己的选择与认定,她并不认同姐夫燕王朱棣起兵靖难之举。据说当朱棣带兵进攻南京之时,徐妙锦曾对朱允炆说:“你哪也别去,就在这皇宫大殿上等着朱棣,看他能把你怎么样!”可朱允炆哪里有这样的胆略。南京城破之时,建文帝也不知所踪,有自焚之说,有逃逸之说,终成后世之谜。

    不入皇门

    且说燕王夺取大宁后,收编八万铁骑,火速赶回北平,对明军实行南北夹击。李景隆率先遁逃,连夜奔往德州。至 1401年,朱棣虽多次打败朝廷军,但整体上却依然没有很明显的优势。之后还是建文帝宫内的太监帮了朱棣的忙,他们派人通知朱棣金陵空虚,建议燕军直取金陵。朱棣大喜,1402年六月,燕王率军攻破南京,夺取帝位,次年改元永乐,即明成祖,徐王妃顺理成章成了母仪天下的徐皇后。

    新皇帝登基已有一段时日,不日便召见徐辉祖,据说大殿之上,徐辉祖高举着朱元璋赐给徐达的铁券,一言不发。铁券毕竟是明太祖所赐,杀了徐辉祖,岂不明摆着不给已去世的老爹面子?朱棣无奈,让他守陵去了。

    这一天,徐妙锦抬眼凝望大明的天空,如今已变了颜色,及笄之年恰逢燕王起兵“靖难”,一战数年,从此再未去过燕王府,算起来,姐妹俩已多年未见。虽说不满姐夫起兵,却无法拒绝姐姐的情谊,每每接到徐皇后召见谕旨,便找不到任何理由来拒绝。即便姐姐已贵为大明皇后母仪天下,却依然是那个温婉动人,对自己万般疼爱的姐姐,深厚的姊妹亲情永远割舍不断。对于皇帝,妙锦却是尽量回避。

    那一次,徐皇后的寝宫,恰巧永乐皇帝也在。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小姨子,朱棣的眼里满是惊喜,不曾想到昔日燕王府中那个天真活泼的小丫头如今竟出落得宛若天仙。从那次不经意的会面起,永乐多次在徐皇后面前提起徐妙锦。这么多年的相濡以沫,聪慧的徐皇后当然读懂皇帝的眼神及言外之意,然而她却一直不解妹妹妙锦的态度,见到永乐时全然没有年少时对姐夫的那股亲昵劲儿,举止不卑不亢,回话不疾不徐,态度不愠不火,即使多年未见,也不应如此生分。

    永乐五年(1407年),徐皇后病倒了,徐妙锦进宫探望的次数也多了起来。登基之初,国事繁重,朱棣的皇位尚未坐稳,偶尔才去看看病重的徐皇后,不过仍多次在病榻前见到徐妙锦。朱棣对小姨子可是殷勤备至,可徐妙锦就是不领情,像躲避瘟疫一样躲着他。

    徐皇后自觉时日不多,思忖着如果将来能由妹妹妙锦代替自己,即便有朝一日撒手人寰也应该安心,因此极力想尽办法撮合永乐和妹妹徐妙锦的婚事。皇帝贵为天子,侍奉天子不知道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情。然而对于择婿,妹妹却一直有自己的坚持与选择。那日,病榻之前,气若游丝的徐皇后再次向妹妹提及此事,妙锦一口回绝:“姐姐只管安心大无绝绝大绝养病,休再操心才是。”七月,徐皇后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享年 46岁。

    月光如水,清风徐来,暗香浮动,竹影婆娑,独倚窗前,妙锦思绪万千,往事一幕一幕,绵延的忧伤也如朦胧的月华般氤氲开来。

    转眼长姐离世已经数月,但心里那刀割般的痛楚却丝毫未减。长姐贤良淑德,与永乐帝患难与共,自幼在燕王府中也曾亲眼见他们相敬如宾,恩爱有加,姐姐将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在夫君身上,一心只为他着想,忧勤相济,母仪天下之后更费尽心思为皇帝分忧解难。永乐元年正月,《梦感佛说第一希有大功德经》颁行天下,此经即由姐姐亲自撰写序言,据姐姐文中所述:洪武三十一年(即朱元璋去世那年)的正月初一,自己正在焚香读经的时候,身边忽然升起一团紫气,既而金光弥漫,令人觉得恍若梦境,随后便看见观世音菩萨徐徐走来,亲口告诉她说,国中将要发生大难,所以特来为她消灾接引,并赠此《功德经》一部。观音临别之际还口吐纶音道:“凤冠不久于尔。”所谓“君权天授”,为替新皇帝正名,姐姐真是用心良苦。此后,又采集《女宪》、《女诫》,编写《内训》二十篇,类编古人的嘉言懿行,作《劝善书》,相继颁行天下。这些文字虽主要针对女性的教育,倡导修德劝善,其目的却也是为丈夫赢取民心。姐姐多次召见大臣们的妻子,厚赐命妇们服饰金银,其谆谆之言犹在耳畔:“女人侍奉丈夫,并不仅仅是关心他们的衣食起居而已,应该对他们的前途事业也有所助益。朋友的劝告,不易被男人采纳,同样的话妻子来说,就容易入耳得多了。我与皇上朝夕相处,从不以私欲开口,所说的一切都以生民为念。希望你们也能以此自勉。”

    如今姐姐突然薨逝,尸骨未寒,皇帝便迫不及待地册立新皇后,难道他的心里没有一丝痛楚,难道儿时见到他对姐姐的亲密恩爱、体贴入微通通作假,姐姐于他不过是过眼云烟,抑或他从来都是薄情寡义之徒,姐姐错信错爱于他。今天兄长派人送来的册后谕旨字字锥心,皇帝的殷勤妙锦怎能不懂,姐姐的心思妙锦又怎能不明。随着岁月的沉淀,姐夫浑身上下散发着的那股成熟男人的魅力的确让所有女人难以抗拒,眉目之间萦绕着历尽沧桑的气息,深邃的眼眸透出睿智与深沉,奕奕的神采更显气宇不凡,英气逼人。只是姐姐一腔深情,一辈子为这男人着想,可他却如此待你,妙锦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就此取而代之。

    自古常言:伴君如伴虎。皇帝一高兴,可能荣华富贵、加官进爵;皇帝一翻脸,可能即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寡恩少德、翻脸无情从来都是皇帝的专长。当日因洪武朝的胡惟庸案、蓝玉案牵连获罪的更足足四万五千人之众,其中有多少是该杀之人,又有多少是无辜之士。父亲气郁所积致痛疽之症,背后生疮,太祖却偏赐蒸鹅,父亲流泪而食,不日气绝身亡;先嫡母张夫人说话不知深浅,在马皇后面前说了句“都是穷过来的人,如今我家可不如你家”就被太祖赐死;大哥徐辉祖则因支持建文帝,早不见容于新皇朱棣,虽因父亲铁券保住一命,可此去守陵怕也凶多吉少。四哥徐增寿因为燕王通风报信被建文帝下令腰斩,虽然新皇登基后追谥为定国公,可终究人死不能复生,这些虚名又有何用?

    就在自己身边,这些血淋淋的所闻所见比起史书中冷冰冰的记载更加刻骨铭心。

    皇帝眼里最重要的永远是江山社稷,是皇权稳固。金碧辉煌的皇帝宝座背后隐藏的是不尽的阴谋算计、战争镇压,还有累累白骨和汩汩鲜血。皇袍加身,贵为九五之尊,他的心狠手辣,他的铁腕手段一一呈现,且丝毫不逊色于洪武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是朱棣的人生哲学,也是他的王道。自从即位,便大开杀戒打击建文旧臣,镇压异己毫不手软。如果说齐泰、黄子澄死有余辜,那么铁骨铮铮的忠臣铁铉、景清,刘端等人被杀却难以令人信服,而“诛十族”、“瓜蔓抄”、“发妻女为娼”等手段更是令人发指。

    文学博士方孝孺是建文帝最亲近的大臣,他视建文帝为知遇之君,忠心不二。南京陷落后,方孝孺闭门不出,为建文帝穿丧服日日啼哭。朱棣命他起草继位诏书,方孝孺竟也当众号啕大哭,声彻殿庭。下面是一段朱棣与方孝孺在大殿上的对话:

    “先生毋自苦,予欲法周公辅成王耳。”朱棣说。

    “成王安在?”方孝孺质问。

    “已自焚。”

    “何不立成王之子?”

    “国赖长君。”

    “何不立成王之弟?”

    “此朕家事!”

    理屈词穷的朱棣随即命人把笔札给方孝孺,说:“诏天下,非先生草不可!”方投笔于地,且哭且骂:“死即死,诏不可草。”成祖暗压怒火说:“即死,独不顾九族乎?”方孝孺竟大呼:“便十族奈我何?”朱棣气急败坏,不顾第一谋士姚广孝跪求“杀孝孺,天下读书的种子绝矣”,下令灭了方孝孺十族(多出的一族据说是他的弟子,也有的说是其朋友门生),八百七十三个鲜活的生命因此陨落。其临死前所作的绝命词:

    “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犹。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鸣呼哀哉兮庶不我尤!”

    “瓜蔓抄”残酷诛戮,妄引株连,恰如瓜蔓之伸延。左佥都御史景清行刺未遂,朱棣下令夷其九族,尽掘其先人冢墓。又籍其乡,转相攀染,致使村里为墟。景清曾和山东刘固通信,于是刘固一家九族亦被灭门。

    “发妻女为娼”更是灭绝人性,那个为死守济南而将太祖皇帝的神牌挂上城头的忠臣铁铉被凌迟处死后,其妻子杨氏和两个女儿被关入教坊司充当妓女,任由士兵蹂躏,此后黄子澄、齐泰、毛大方等诸多建文旧臣的姐妹妻女同样遭此摧残侮辱。

    大屠杀牵连太多无辜,手段残忍至极,可知那一万四千多人大部是无辜良民,而连毫无反抗能力的妇孺竟也不见容,这般倒行逆施,姐姐也曾心急如焚,好言婉转相劝:“南北每年战斗,兵民疲敝,宜与休息。……当世贤才皆高皇帝所遗,陛下不宜以新旧间。”甚至以传说中的尧帝作比方:“帝尧施仁自亲始。”临终前,仍念念不忘最后一次劝谏,让他爱惜百姓,广求贤才,恩礼宗室。然而冷血的暴君却置若罔闻,姐姐的苦心收效甚微。即便成为他的枕边人也绝难以左右他的选择,这等阴狠残暴、嗜血成性的恶魔,妙锦如何与之偕老,与其日日在其恶行中备受良心谴责,不如尽早远离是非。而今最担心的还是怕此番一拒将累及兄长家人。

    月上中天,月色更加皎洁,一声叹息飘散在风中,徐妙锦转身来到书案边,研磨展笺,提笔直书。

    一辈子的孤单

    翌日,一纸信笺呈至朱棣手中,书笺上隽秀清逸的蝇头小楷令人赏心悦目,可信的大意却令朱棣极为恼火。我们且来读一读这封《答永乐帝书》:

    臣女生长华门,性甘淡泊。不羡禁苑深宫,钟鸣鼎食,愿去荒庵小院,青磬红鱼;不学园里夭桃,邀人欣赏,愿作山中小草,独自枯荣。听墙外秋虫,人嫌凄切;睹窗前冷月,自觉清辉。盖人生境遇各殊,因之观赏异趣。矧臣女素耽寂静,处此幽旷清寂之境,隔绝荣华富贵之场,心胸颇觉朗然。

    乃日昨阿兄遣使捧上谕来,臣女跪读之下,深感陛下哀怜臣女之至意,臣女诚万死莫赎也。伏思陛下以万乘之尊,宵旰勤劳,自宜求愉快身心之乐。幸外有台阁诸臣,袍笏跻跄;内有六宫嫔御,粉黛如云。而臣女一弱女子耳:才不足以辅佐万岁,德不足以母仪天下。既得失无裨于陛下,而实违臣女之素志。臣女之所未愿者,谅陛下亦未必强愿之也。

    臣女愿为世外闲人,不做繁华之想。前经面奏,陛下犹能忆之也。伏乞陛下俯允所求,并乞从此弗再以臣女为念,则尤为万幸耳。盖人善夭桃秾李,我爱翠竹丹枫。从此贝叶蒲团,青灯古佛,长参寂静,了此余生。臣女前曾荷沐圣恩,万千眷注。伏肯再哀而怜之,以全臣女之志愿,则不胜衔感待命之至。

    经那一晚的深思熟虑,妙锦选择了委婉的拒绝方式,此举很大程度上是为顾全家人,一旦将强横霸道、冷血暴戾的朱棣激怒,只怕会六亲不认,大开杀戒,因此信写得客客气气,恳恳切切,巧妙设辞,却又态度坚决,不失冷傲刚毅。

    朱棣手持信笺,面色沉郁,此信真的出自昔日燕王府那个承欢膝前、活泼可爱的小女子之手吗?多年不见,怎么变得如此清冷刚烈。到底是姊妹情深,想必皇后早就料到会是如此结果,否则临终之前也不会那般恳求了:“妙锦年纪尚轻,心高气傲,处事恐不周全,他日若对皇上有不敬之处,还请皇上念及臣妾不予追究,体谅臣妾,饶恕于她。”

    “罢罢罢,随她去吧。只是你不肯嫁给朕,看谁还敢娶你!”朱棣喃喃自语。

    强横霸道的朱棣也许不忍辜负徐皇后临终所托,或者他对妙锦确实一片深情,在被拒之后便再绝字不提册封皇后一事。

    尽管册封皇后一事不了了之,但徐妙锦的命运却并没有因此而改变。其母谢夫人就表示“季女竟不敢受人聘”。试想皇帝得不到的美女,有哪个男人敢追求,和皇帝争女人,岂不是自寻死路。

    路是自己选的,坚忍的徐妙锦果真决绝地走了下去,从此远离红尘俗世,长伴古佛青灯,任韶华流逝,青丝染霜,了却一生的孤寂。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也可以说,率土之滨莫非王妾。在皇权至高无上的封建时代,皇帝贵为天子、九五之尊,将世间的生杀予夺之权操之于手,这等的特权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且俨然成为社会共识。入宫伺候皇帝自然成为一种荣耀,因为不但可以换来一生的荣华富贵,还可以使自己的家族一步登天,光宗耀祖,正所谓“只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于是才有“楚怀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杨玉环“三千宠爱在一身”,“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而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乃至三千佳丽,真正能博得龙颜大悦长期得宠的,仍是少之又少。因此争奇斗艳、争宠上位,从来都是后宫的颜色,在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也是成王败寇,其惨烈之状丝毫不亚于现实的战场。大姐去世,皇帝示爱,对自己乃至整个家族正是绝佳机会,只要靠山不倒,家族自然兴旺发达。自古姊妹共侍一夫的情况不胜枚举,根本不是什么新鲜事。况且朱棣是真心倾慕徐妙锦的美貌和才情,一心一意想让她做皇后,这样的机遇不是一般人能够碰上的。然而徐妙锦这个不折不扣的奇女子却毅然推掉了帝王的求婚,决绝地转身离去,遁入空门,留给朱棣一个永远的遗憾,留给世人千年的唏嘘。

    据记载,朱棣曾派内使黄俨等到朝鲜选妃,在多位朝鲜女子中,朱棣最宠爱权氏,永乐七年册封其为贤妃,远征塞外的时候也随侍身旁。史书上说权妃“资质穠粹”,穠粹就是非常娇艳,气质非常好,还多才多艺,会吹箫,擅琴艺。可惜权妃“享年不永”,永乐十年(1412年),朱棣北征回还途中,权妃病死于军中会师的路上(据说是在山东境内),为此朱棣伤心欲绝。因怀疑是死于中毒,朱棣冲冠一怒为红颜,在后宫大行杀戮。据说这个权妃,神似徐妙锦,按汉王朱高煦的话,就是“权娘娘七分神似小姨”。难道是求之不得的朱棣转而移情于神似徐妙锦的权娘娘以解平生之憾,这也是个永远解不开的谜。

    宁王朱权多才多艺,不但是杰出的军事将领,也是琴学大师。朱棣登基后,将宁王朱权徙封至江西南昌,尽夺其兵权。宁王遭此巨创后,只求清静和韬晦,于南昌郊外构筑精庐,自号“云庵道人”,专心寄情于戏曲游娱之中,不问世事,其晚年所制旷世宝琴“飞瀑连珠”,被称为明代第一琴,该琴亦被赠予权贤妃,想必这也和权妃神似徐妙锦也有极大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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