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俄几便随了麻泽来至无人之处,麻泽道:“你的哥哥,我前头也曾会着过了,他说他要往札喀打苏去修行哩,你可往札喀打苏去看你的哥哥还在不在那里。若是在呢,可转来给我一个信,我二人便一同去好了。”俄几得了我的消息便欢喜起来。此时她乞食随身有一小袋,便将乞得的食物都装在里头,又将她所乞得的酒,皆一起拿着竟寻到我的那个洞边来了。到了洞口的时候,便在洞门上窥探。我此时因历年的苦修,两个眼睛已往里头进去,一切骨头都向外面出来了。至与我身子呢,已成了蓝色,不像肉了,只有一张皮在这里包着,皮上的毛,已是长得很长的,头发毵毵,手好像一根缎带,这个样儿,简直是与鬼一样的!俄几骤然一见骇得她怪叫起来。我在洞中早已看见,便大声喊“俄几,你的哥哥要饿死了。”
此时俄几已骇得在那里打颤,闻着有声音,方才注意的一听,便抖着说道:“你是人哪,是鬼哪?”我便道:“我是木讷妥巴噶呀。”俄几认着了我的声音,知道是我,方才慢慢地进来,到了洞中拉着我便哭,只听得她喊了一声哥哥,便晕倒在地上。我见了我的妹子本打俄几,不觉得心中又喜又悲起来。已是许久了,还未见妹子起来,我便用咒水洒在她的面上,俄几便苏醒过来了。只见俄几苏醒之后,一眼看着我便以两手覆面,羞得她不敢仰视。原来我是一个没得裤子穿的人,除了有几缕像索子样的烂布条,在上身略为结着这就叫做衣服之外,下体是完全裸着的呢。我此时已听得俄几哭道:“母亲是因为哭你哭死了!死的时候,别无一人到我们的家里来,我苦不堪言,万般无法我才出来乞食的呀!想着你嘞,或者怕是已经死了吧,哪个晓得你还在世上呀,既没有死这便有好处了,今天见到你这好处就是这个样儿呀!妹子呢,也是乞丐了,兄妹的苦,是天下地上都没有的了!”说着便呼起母亲的名字大哭,又哭又呼,越呼越哭,哭个不止。我劝她也不听,我也不忍了,便歌道:
苦的乐的皆无常,轮回有情空自忙。
若知是苦应离苦,早寻不坏安乐乡。
我今作歌妹且听,我觉众生皆爹娘。
为报深恩修大法,我形不惜如豺狼。
外人见我怦然动,我食何如猪狗羊。
人食荨麻皆必呕,况复遍体无衣裳。
盗贼入室且流泪,我乃癫倒如疯狂。
吾妹视我心忧伤,吾心耿耿摩尼光。
皮肉铺里力量发,天然蓝靛色不黄。
此生安乐自然有,三世如来个中藏。
吾妹何须多苦恼,汝能修时好商量。
俄几听我唱了一遍便道:“果然吗?那就真是不容易了,像你这个样的修行,不但没有完全听过,就是半截也未曾听见说迈呢。像这样的苦修,我是没有见过的呀!”说着便将酒食取出来与我吃了。此时顿觉我心中大明,这一夜晚用起功来比往日就大不同了。次日早晨我的妹子便去了。俄几去后,更觉我的身上又发生两种异徵了。一种呢,是从来未有的安乐。一种呢,就是痛。我便想道:怎么会同时的发生两样呀?岂不是我的好恶二心同时都起了吗?但是这个好心,我专门的修了这么久,他怎么不会来呢?
一天我去汲水,正遇着俄几与我的未婚妻麻泽,她们二人同着来了。一眼看见是我,羞极了,羞得她二人伏在地上不敢起来。她们与我送饮食,都用手把眼睛蒙着。我将饮食吃了,便说道:“这有什么羞的呢?是生成如此呀。这下体不遮着便可羞,那么这上体的口呢,鼻子呢,天天不遮着,岂不更可羞了?”俄几道:“哥哥,不但是你不像个人呀,简直你连这个人的名字都没得了!你这个样儿到处去乞食,也要受人的食呀,谁人见得你这个样子呢?我无论如何,就是为人作奴婢我也要为兄谋一件衣服来供养。”麻泽亦以为然,她的意思也要为我谋衣服了。我便道:“我何时死是无一定的,我为着生死大事,忙还忙不了,哪有这些闲暇去讨衣服呀。纵然冷死,我的心也是在为法,并无别意。我是决不放着修行去谋衣食,谋生活,专门用力在那些好衣好食亲戚朋友眷属相聚着吃穿笑的那些事上,若起了丝毫的意思,我的心便不圆满了!你们若是将衣拿来,我亦不要,我也无暇乞此!”俄几道:“哥哥的意思还要如何方才圆满呀?比此更苦的真是莫得了!”我便道:“比此更苦的倒还多呀,压落在三途里头,较这个苦更大得无比呀。我莫得衣服这点子小苦,你们倒会与我设法,我若压在三恶道里受那样的大苦,恐怕会莫得人为我设法吧。我的意思就是如此圆满。”便唱道:
无贪的茅篷中,我安乐亲戚也不见。
我苦盗贼也不知,死在这里我的愿圆满!
老伴信也不能闻,我死鸟儿也不能见。
我死在茅篷愿圆满!骨肉拿给与蜂蛇吃,脉与筋剩下与虫儿攒。
我死在茅篷愿圆满!我门前无足音,身上血不见,我死在茅篷愿圆满!
尸身绕的无人,也没人哭的愁断肠,我死在茅篷愿圆满!
问我何在莫有,往此处来的不见,我死在茅篷愿圆满,我死在无贪洞中。
有情的事儿着一箭。此箭中时我的心愿满!
麻泽道:“你的话如此是高极了,奇怪呀!”俄几道:“哥哥你怎么说连衣食都不要?我的心碎了,我必欲得一件衣服与哥哥送来的呀!”少顷又问道:“吃穿若好了,修行不移变呀!你又不去化布施,既然不去化布施,哥哥的心始终是一样的。这山洞中来的人也没有,倘若是死了呢,也不能知道的啊。如哥哥不死,我当设法谋一衣送来哩。”说罢二人便自去了。
好饮食呀!好吃啊!我吃了她们送来的饮食以后,觉得身中的安乐,犹如那针刺一般,便觉得我的身子就粗大起来,乃是观想中想不到的大。我便吃了一惊,便想道:魔该不会来吧!猛然便想起了师傅给我的密缄还在我的背上呢。便取将下来一看,乃是发生了这个毛病发心消灭它的办法。若是被这个毛病持住的时候,要将它推翻,就是这一个法子了。只见上面写了一句道:
此时全要靠着好饮食!
我将师傅的密谕看了之后,才晓得这个道理,今天打破了这一千古不传的无上秘密,也才知道她们送与我的好饮食的力量之大。我从前专门在那里估住修下了观想的力量,脉内的风哪、水哪、点哪,那些顶好的力量,是未曾发生起来的。我今天将妹子本打俄几与我送来的酒饮了一点,这脉里头就动将起来,发作起来了。又将麻泽与我送来的饮食吃了,脉中就越发动的不同了。这密谕中说了一个最要紧的观想,我便遵着师傅的法旨观想起来,照书而修,顿觉我身上所有细脉之结都解开了。继而脐下中脉的结子也打开了,此时我身中之结完全尽解。这一种安乐光明,和那无知无念的力量,从前在经上看到过的,耳里听得说过的,到了这个时候,都完全地实现了。我喜得便横竖跳起来。这一番的运动,便觉力大无穷,三界之内是莫有能敌的。此时我的味道哪,学问智慧哪,已是了不得了!一切毛病都与智慧相合了,那些善呀恶呀,都成了法身了。过去未来的一切因缘莫不知之,我的心已是完全无为了,无漏了,已是不落方所的道了。一切颠倒的病就到此结果了,又是轮回道发心普度之因的结果了,名字呢,是叫做涅槃了。这普度的心与涅槃的心是无分别了,这便叫做光明。知道已完了,这个名字就叫做大成就呢。[1]
注释
[1]昌定上师开示:脉解心开一法,修起来并非难事。所难的是人心死不下去,又拼不上这个命。有些有根器的也能偶尔心开脉解,便是得来的太容易,慢慢地就起魔障而中止了。这就是一无明师、二无顽力、三无死心。咳!修道不受一番苦,犹如公子卖祖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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