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媛的最后一夜是在一只往事的歌声中度过的。
那天我在公司办公室里整理桌上散乱的文件,外面忽然下起大雨来,豆大般的雨点打在玻璃窗上,雨水被风刮进屋子里来。我上去关掉窗户,这时,传呼机响起来,我看了下传呼号码,末尾加了33两个数字,我知道是小媛打来的。我拨通了电话。
“喂……”我拿起话筒。
“……”
“喂,喂,你听见我说话吗?”
“我想你。”她在那边说。
我在椰子酒吧见小媛时,她已经坐在那里喝着酒了,桌上倒着一个啤酒罐子,这在小媛来说是不多见的。小媛穿了一件黑色的连衣裙,白皙的脖子上戴着一条珍珠项链。我的小媛真美,美得有点凄艳。酒吧里有一株从海南移植过来的椰子树,由于气候的不适宜,这株椰子树早已枯死,成为一件室内的摆设。和酒吧间其他的东西一样,死了的椰子树、高背坐椅、墙壁帷幕、炉火、吧台,盛酒的器皿、黑暗中的音乐、夹着香烟的手,都成了一种虚幻的存在。人们来这里也许就是为了体验虚幻,体验连反光都没有的黑暗。我只不过几天没有看见小媛,她竟变成了这个样子。她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的酒,我劝她别喝了,她说没事的,你也来喝一杯吧。我知道她的笑是强装出来的,这让我挺不好受,我的鼻子酸起来。我忽然责怪起自己来,我他妈的这是怎么啦?我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才没让它掉下来,打湿小媛杯中的酒。我爱小媛,我向全世界宣布,我对小媛的爱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弱,我爱她一直到生命结束那一天。我在心里这样喊,我的嗓门大极了,假如小媛听得到,我在心里这样喊,小媛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的。人和人之间有时候就这么孤独,哪怕你们再亲密,也永远无法让他承担你的孤独,一丝一毫都不能。谁在那边歌唱?那是一首穿过了整个酒吧的黑暗才到我身边的歌曲,它到来了,足足让我等了二十三年了——有二十三年那么久的等待被歌声在一刹那间坚定地穿透了。
我真的爱 她随风漂泊 如真的梦 不愿随风而逝 我真的爱 她由我开始 有生以来 逐渐绕成情丝天涯咫尺 形成她的名字 是非曲直 不过是他们凡俗的事
小媛把一杯酒倒进了嘴里,我从她手中夺下酒杯。我叫了买单,搀着她走出椰子酒吧。
也许是一首歌穿透了我们俩的记忆的闸门,那一夜,小媛向我奉献了她的一切。我从来没有像那一夜体验到做男人的骄傲,小媛不再是从前的小媛,她带着点儿野性,像一头来到大草原的白马任我驾驭。她的嘴里呼出的酒的热气,甜、辣,我用嘴唇把它整个地卷起来。我的小媛吹气如兰,我心中奔涌着激情,这一刻无数条欲望的小蛇爬出我的体内,这是焰火对焰火的寻找,大海对大海的寻找,我们的舌头搅在一起,咽下所有的承诺和记忆,我们就像两棵史前的老树根须相缠,枝叶交融,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等待大海对我们的最后一次的覆盖!你为什么不来电话?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我的舌头吸进了嘴里。我亢奋起来,“我也想你。”随即我用无数个吻回答了她。我把她轻轻地抱起来放在床上,我开始给她脱衣服,一件一件地解开纽扣,一件一件地扔在沙发上。我的心中大约响着柴科夫斯基《意大利随想曲》中的某一段,我的心跳得剧烈。我把她的最后一件衣报扔在沙发上,乐曲大概到了消退的拍子,而她既沉静又有些娇羞,我像一个水手那样潜入她的怀抱。
我在水中睁开眼睛,看见了蓝色的水流从我的肌肤上流过,这一刻是宁静的!我们仿佛两片浮在大海碧波上的鹅毛,但很快地,我们变成了两段起伏的波浪,在互相进入中撞击,消逝,湮灭,我们的肉体化成了烟,但我们的灵魂飞出了,朝着那遥远的涛声贴近。小媛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水,那汗水中也有我的汗水,我用舌头舔干它们。小媛在惊讶中睁开了眼睛,低低地叫道,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她用牙齿咬住我的肩膀,她的叫声变成了快乐的呜咽,我带着她向更高的巅峰腾越,像夏日的太阳一样覆盖了整个大地的声音。
小媛把我的事在电视台的头儿面前又提了一次,这回他一口答应下来。原来电视台的文艺部刚好缺一个人,就把我排进去。我没有去那里干。我给远在里昂的邱一民打了电话。我想他能否在他的公司里为我留一个位置。电话拨通了之后,很长时间没有人接。我耐心地等着,有人拿起了电话。
“喂……哪位啊?”一个女人的声音。
“请问邱一民——邱经理在吗?”
“你打错了。”对方恶狠狠地说,扔下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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