镭之母:居里夫人-睿智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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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出生

    这里所讲述的是一所寄宿女校,一个寂静而幽雅的院落。这座院子显得分外秀丽、文雅。后院的二楼住着校长斯可罗特夫斯基夫人(玛丽·居里的母亲)一家。这位女校长出生于一个小地主家庭,她的父亲是一个略有田产的小贵族。他生性倔强而浪漫,爱上了一个门第比他高而又美丽动人的贵族少女,把她拐走秘密地结了婚,生下六个子女。岁月如波,这位美人逐渐褪去她那年轻的容颜,把自己美丽聪明、善良镇定的美德,毫无保留地遗传给了她的女儿——斯可罗特夫斯基夫人。她把女儿送到华沙弗瑞达路这所女子学校受很好的教育。在学校里,这位小姐充分表现了她的聪颖和智慧,学业成绩总是鹤立鸡群。她倾慕教育事业,毕业后就留在了母校当教师,后来成了校长。她多才多艺,品行良好。不仅是一个优秀教师,而且是一个音乐家,能弹一手悦耳的钢琴,能用一种清脆的声音唱当时流行歌曲。在这个幽雅的院落里,常常荡漾着她那婉转娇柔的歌声,伴着清亮流水般的琴声,使女孩子们神魂着迷,使路人驻足留连。她美丽绝妙,举手投足都给人一种享受。这位美丽娴雅的知识女性,招来了无数青年男子的爱慕。这时,一个聪明洒脱的青年,一个追求完美的青年,正在圣彼得堡大学研究高深科学的乌拉犹斯拉夫·斯可罗特夫斯基教师大胆地向她射出丘比特之箭。尔后她们结了婚。

    斯可罗特夫斯基一家也是当时那些由于波兰国家被沙皇践踏的厄运而破败衰落的小贵族之一。他们这一族的发祥地在斯洛第,在华沙北边约100公里。他们均以耕种为生,但在沙俄入侵之时,他们的收获都逐渐减少,财产也慢慢消散。逐渐由富裕的农家而变得贫寒。斯可罗特夫斯基为衰败的家境而苦恼,他要努力拼搏,希望改变他那不宽裕的农家日子,并且显扬他们那引以自豪的姓氏,毅然弃农求学,希望用知识来奋起抗争,改变现实。天随人意,他以优异成绩被卢布林这座重要城市的一所男子中学聘做教师,而且后来当上了校长。他对科学知识有一种不知疲倦的追求和渴望,也希望拥有一个同自己一道愿为教育和科学事业共同奋斗的妻子。当他得知弗瑞达路一所办得非常红火的女子中学校长是一个美丽聪明的女子时,很快就找上门来求婚。他的才华和翩翩风度,很快就得到了这位出类拔萃女子的青睐,不久他们就瞒着父母坠入爱河,拥有了一个幸福的小家庭。

    婚后,为了妻子和家庭,斯可罗特夫斯基很快回到华沙,在一所中学教数学和物理学。这样,他可以为被称作“工作狂”的妻子减轻一些负担和劳累,更使他们甜蜜的爱情锦上添花。不久,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接着,又有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孩子。这群小伙伴使他们的家闹哄哄的,乱糟糟的,但却扰不乱他们对事业的执着追求。波兰人极喜欢用爱称,总是用“素希雅”代替大女儿的名字苏菲,儿子约瑟夫成了“约齐欧”。二女儿海伦威成了“希拉”。1867年11月7日,一股喜气又降临到弗瑞达路这所女校里,斯可罗特夫斯基家又添了个女儿。因为这是第五个孩子,夫妇俩虽然不是那么感到喜出望外,但仍兴高采烈。他们为这个小女孩取名叫玛丽娅,爱称是“玛丽希雅”。由于她长得漂亮而浪漫,一对甜甜的酒窝,一双灰色的大眼睛,一头卷曲的金发,可爱极了,哥哥姐姐们围着她嬉戏。斯可罗特夫斯基夫人更是特别喜欢这个有着宽阔前额的小女儿,她认为这是聪明的象征。于是在她睡摇篮时又有了一个滑稽的绰号,“安秀佩希欧”。斯可罗特夫斯基夫人从不拥吻自己的孩子,当她的玛丽娅在摇篮里发出“啊!”“哇!”的叽喳声时,她的母亲总会用她那轻柔的手指抚摸她最小女儿的前额,用她那一丝示意,一个微笑和亲切的一瞥中,给女儿一种极深厚的慈爱,给自己极强烈的欣慰。这个美丽聪颖的小姐已经是一个多思多虑的妇人了。小玛丽娅在弗瑞达路这所女校里只住了几个月,就在1868年夏,她的父亲乌拉狄斯拉夫·斯可罗夫斯基被任命为诺弗立普基路那所“男子中学”的教师兼副督学。通情达理的斯可罗特夫斯基夫人不得不适应新的环境,带着孩子,全家搬进丈夫因新职务得以居住的整套住房里。新的环境和条件使得斯可罗特夫斯基夫人不可能既保持女校校长职务,又照顾培养她的五个亲生孩子。在家庭和事业互相碰撞的情况下,斯可罗特夫斯卡夫人毅然决定牺牲自己,支持丈夫的事业,培养和教育自己的孩子,履行妻子和母亲的职责。她非常遗憾地辞去女子中学校长的职务。从此告别了她心爱的事业,告别了弗瑞达路那所住了八年的房子。

    二、小玛丽的好奇心

    从1772年开始,整整一个世纪的漫长时间里,弱小的波兰被德国、奥地利和俄国三个垂涎三尺的列强统治着。他们贪婪无厌地相互争夺、角逐,经过1772年、1773年和1795年连续三次火拼瓜分后,终于将波兰瓜分为三个部分,成为他们的所属国。波兰人民不甘心这种屈辱的臣民地位,曾多次起来反抗这些殖民强盗。然而,每次斗争的结果都是千百万人头落地和更加沉重的枷锁。德国、俄国、奥地利均在各自的势力范围内横行霸道。波兰的首都华沙沦为俄国之手。沙俄很清楚,华沙的人民具有很强的反抗精神,曾创造过1831的英勇革命,虽然惨遭失败,但重新获得自由之心没有泯灭。因此,沙皇决意要征服他们的意志,残暴地惩罚起义的人们。在这些起义的人们中,有5000家被放逐到高加索,他们的财产和土地一并没收;有260个学生被强迫编入军队,30个参加起义的妇女被迫离家做修女。起义首领们的尸体挂在华沙城墙上的三个绞架上。除此之外,沙皇还规定俄语为官方语言,从此再也不许波兰人民使用本国的语言。儿童在学校里也只能说俄语。

    沙皇的残酷统治给玛丽娅幼小的心灵里蒙上了阴影。在她生下的时候,谁也不会想到她这个连受教育的权利都被剥夺的波兰女子可能成为一个举世闻名的科学家。如果谁要问斯可罗特夫斯基一家五个聪明的孩子谁有出息时,斯可罗特夫斯基先生一定会指着他那惟一的儿子约瑟夫。在这个被压迫民族的贫穷家庭里,这群小家伙中约瑟夫年纪最大,又是惟一的男孩,知识最多,游戏点子极丰富,他拉海伦威做同盟,攻下“敌人”的要塞是其任务。苏菲、布罗妮雅、玛丽娅坚守阵地,以粉碎“敌人”的进攻为目的。大家都圆睁双眼,嘴唇紧闭,竖起耳朵,生怕自己失败。玛丽娅很生气自己只有6岁,没有力量把“子弹”木块扔得更远,没有哥哥姐姐那样跑得快。但是她表现出来的机灵和勇敢比哥哥姐姐们毫不逊色。她在自己的指挥官布罗妮雅的指挥下,顽强地守护着自己的阵地,有力地投掷出一发发炮弹。子弹打完了,布罗妮雅大喊:“玛丽娅,我没有炮弹了。”她便飞快地把投出去的子弹捡回来,用带花边的小围裙兜着送给布罗妮雅,让她扔得更远一点,并使劲地呐喊助威。战斗结束,小玛丽娅稚嫩的脸蛋涨得通红,满身汗水,头发零乱,气喘吁吁。哥哥姐姐们会因为她在战斗中表现得英勇顽强而授予她“战斗英雄”的称号。每当此时,哥哥姐姐们会把她高高地举起,一种自豪和幸福感暖遍全身。

    哥哥姐姐们喜欢这个活泼的小妹妹,父母亲更是喜欢她的聪明伶俐。她的家是一个极有文化教养的知识家庭。

    玛丽娅从懂事的那天起,就认识了用俄文字镌刻着的“男子中学”。那时,她的父亲就是在男子中学授课,她就是在“男子中学”匾额虎视眈眈看着长大的。她抱怨自己怎么会变成个女孩,她多么羡慕哥哥约瑟夫,挎着书包神气活现地出入官立中学。她多么想变成一个男孩,早日进入父亲任教的这所诺弗立普基路的“男子中学”。她的脑子里总是重复着父亲说的那句话,“压迫者是无法从人们头脑中夺走知识的。罗马用武力征服了列国,而最后却是希腊的智慧打败了罗马”。玛丽娅懂得,钱财和土地可以被夺去,民族尊严可以遭凌辱,秘密警察可以使人们妻离子散,甚至将他们处死,但是这些列强和压迫者却永远不可能夺走人们的知识。

    斯可罗特夫斯基夫妇对孩子的学习非常关心,也要求严格。常常叫他们朗读和背诵课文。一天早晨,父亲对布罗妮雅说:“学校即将开学,你的书读得怎么样了?”接着翻开她的书本要她随念一段,而布罗妮雅却结结巴巴地,很多字似乎不认识,涨红着脸浑身都在颤抖。玛丽娅没有上学,几乎无事可干,布罗妮雅读书时,她就伏在姐姐肩膀上看,见布罗妮雅读不下去了,便从姐姐手上拿过那本书,很流利地接着往下念。起初,她为周围的寂静而得意,认为与姐姐玩这个有趣的游戏派上了用场。然而当她念完那段文字放下书本,抬头看到父母那被惊呆了的脸,又看了看布罗妮雅哭丧着的脸,急得不知所措,一本书啪地掉到地下,童稚的泪水滚出眼眶,像做错了事而被处罚的孩子,痛苦地重复着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请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这不是我的错……也不是布罗妮雅的错……只是因为它太容易了……”

    看书,已成为玛丽娅认字之后一大嗜好,然而,这个爱好被取消了。哥哥姐姐们都在忙于读书。自己干什么呢?玛丽娅希望找到合适的游戏玩。她朝隔壁的那扇门看了看,木块在地板上滚动,墙壁隔不断叫喊的声音:那是工人们在劳动,不可能有什么好玩的,他们也不会与她去玩各种游戏和散步。到厨房去也没有什么希望,因为不断的闲谈声和很响的弄炉子的声音,告诉她仆人们正在做饭。她来到餐厅,餐厅里一个仆人正在烧菜,炉灶里的劈柴在欢乐地噼啪作响,明亮的火焰映在结着冰花的玻璃窗上,闪着奇妙的光。玛丽娅很想玩一下、闹一阵。但她觉得太乏味,她明白不大可能找到陪她做游戏的伴侣。

    忽然她感到十分空虚和寂寞,这是一个5岁女孩所不曾有过的。于是她盼望哥哥姐姐们的假期到来,她们可以到乡下去住。乡下有他们庞大的家族,有太多的表哥表姐,到那里她可自由自在,畅快淋漓地玩教学游戏。她想起去年夏天和姐姐在乡下游玩的情景。她和布罗妮雅跟着表兄表姐在一条小河里划着小木船,一玩就是好几个小时。她们光着脚丫在小河里抓虾、捉小鱼;有一次她被一只大青蛙跳到脚上吓得大喊大叫,匆忙逃避而跌倒在小河里,幸被表哥急忙抢救上来,像个落汤小鸡。回到家里表哥挨了一顿狠骂。自己反复认错也无济于事。她们还瞒着大人秘密地捏泥饼,泥饼放在一块只有她们知道的木板上晒,衣服和围裙上溅得满是泥点。记得在村外有棵又粗又大的老菩提树,是她们和表哥表姐七八个小捣蛋游玩的圣地。他们可以一齐爬上去,而不折断老菩提树的一枝一桠。由于自己太小太矮,常常是表兄把她举上树去,他们把带去的白菜叶、醋栗、生胡萝卜和樱桃等食物铺在大枝上,边吃边晒,又是笑又是唱,开心极了。于是她向父母提出要去乡下叔叔家。只要她不看书,父母均同意她的要求。于是,她被送到乡下,在那里她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她们可以大胆地用波兰话聊天,尽情地唱波兰歌曲,随时翻看亲戚家有限的书籍。亲戚家有高大温顺的耕马可骑,有毛皮光滑发亮的奶牛能挤出许多奶。他们在堆满干草的仓库里打闹玩耍,到树林里去采摘各种野果,衣服弄脏了,弄破了没有谁会指责。清新的空气,一望无际的铺着金色麦穗的田野,静静地拥抱着她,融化着她。常常玩得饥肠辘辘,似乎从来没有饱餐过一顿。在她玩得开心,玩得饿极了的时候,她的叔叔总会来亲切叫她,拉她回去吃饭,饭食十分丰美!喷香的红黑色波兰香肠,夹着饱满的深紫色葡萄干的面色,填着苹果的烤肥鹅,还有小三角形的包着水果馅的薄皮饺。她津津有味地吃着,直到小肚鼓胀为止。她热爱那散发着泥土芳香的祖国土地,深爱着波兰那宁静美丽的农村,这种感情在她一生中始终没有消失过。

    在一间宽大明亮屋子尽头的墙上,有一张庄严的主教画像,镶在笨重的金色相框里,父亲认为这是著名画家提香的作品,把这幅作品挂在墙上,一是自己的喜爱,二是对提香的崇拜和纪念。这些,玛丽娅还看不懂,她特别赞赏的是写字台上的那个翠绿孔雀石座钟,它中间鼓起而且闪闪发光,像一只美丽又逗你喜爱的波斯猫。因为它美观而且形象,玛丽娅感到孤独时,就找它说话,对着它耍鬼脸,把它当作说话游玩的伙伴。此外,还有一件东西特别能引起她的兴趣。就是有好几个隔层的玻璃匣,里面装满了奇异而且优美的仪器。玻璃管,小天平,矿物标本,还有一个金箔验电器……这是斯可罗特夫斯基先生教课的必备用品,玛丽娅的父亲常把这些东西带到课堂去。幼小的玛想不出来这些极有趣的小玩意儿有什么用处。她正踮起脚丫站着,极快乐地看着它们,像欣赏一件壮观的玩具。

    “玛丽”,“我的宝贝”,“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我的安秀佩希欧,这是物理仪器。这叫天平,矿石样本,验电器……”父亲抱起她,在她的细嫩的脸蛋亲了亲。“你还太小,不懂得这些东西的用途。”

    “物理仪器!”她靠在父亲的肩膀上,反复念着这些古怪而新奇的名字。她没有忘记这些名字。这些名字已经刻在她的心灵深处了。那时她还没有想到,这个古怪的名字以后联系着她的一生。

    三、督学的临检

    “铃——”教室一角突然响起一阵细小的铃声。

    两声长的,两声短的。这是信号!说明督学官霍恩堡要来检查课堂教学了。

    有人小声地说着:“来了,来了。”

    整个教室顿时陷入骚乱不安之中。老师和学生们全都变了脸色。

    站在讲台上的老师赶紧藏起一些简陋的印刷书,学生们也忙不迭地把波兰文课本和笔记本收好,交由五位学生匆匆忙忙地藏到学生宿舍的门板背后。然后,他们立刻又飞快地奔回教室坐定。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些工作在铃响之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就完全做好了。

    不久,教室的门打开了,一个头发短短、脸庞油腻、戴着一副金边眼镜、个子高高的男人,挺胸阔步而入。

    他就是华沙私立学校的督学官霍恩堡。跟在后面的校长,脸色苍白得可怕,并流露着害怕和不安的神色,学生们看得一清二楚。

    校长担心什么呢?她担心铃响后不久督学就已进入教室,而师生们还没有把波兰书籍收好。

    看到这幕情景,校长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刚才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念波兰语。”

    “不,刚才学生们一面在缝衣服,一面在念俄国短篇小说给他们听。”

    督学神情疑惑地掀开了学生的桌子,结果里面什么也没有。

    校长和老师面面相觑,彼此流露出心照不宣的神情。

    如果督学知道在他进来之前,教室里曾有过那一幕景象,不气疯了才怪!

    可是当时,整个华沙的人非但不能读波兰文,也不能读波兰历史。当然,督学也曾耳闻学校背地里教波兰历史的事,只是苦无实事证据罢了。今天,他之所以来视察,就是基于这个原因。

    学校为了应付督学这一招,就在校门的门房装置了暗铃,只要轻轻一按,细微的铃声就可即刻通知各教室有情况发生了。

    全班二十五个小女孩都在低头做针线。她们手指上戴着顶针,在毛边的四方布上用心地锁着扣眼。剪子和线轴散乱地放在课桌上。教师的桌上放着一本打开的俄文书。

    霍恩堡继续用他那狡猾而冷酷的目光审视着每一个学生的脸。

    “刚才,我在给学生读克雷洛夫的寓言故事《乌鸦和狐狸》。”老师说。

    霍恩堡说道:“是吗?虽然我们的政府不喜欢这个作家,不过,毕竟他是俄国人。”

    霍恩堡像寻找猎物的狼一样,在一把椅子上坐下,环视着周围的一切。

    “请叫起一名学生,我有话想问一问。”

    玛丽顿时心惊肉跳。坐在第三排的她,本能地把脸转向窗户,心里暗暗祈祷:“我的上帝,不要叫我,拜托……”

    但是她知道老师一定会叫她,因为她学习成绩最好,俄语也最流利。

    听见老师终于叫出她的名字后,玛丽站了起来,瞪着圆圆的眼睛盯着督学官,一种难以言表的耻辱感卡住了她的喉咙。

    “背诵祈祷文。”霍恩堡说。

    玛丽用毫无情感的声音,准确无误地背出天主教祈祷文——沙皇发明的最巧妙的侮辱波兰人的方法之一,就是强迫波兰小孩每天用俄语背诵天主教祈祷文。

    “由叶卡特琳娜二世起,统治我们神圣俄罗斯的皇帝是哪几位?”督学官霍恩堡的提问总是带着挑衅的意味,他在提问时特意把“我们”两个字的语气说得特别重。

    “叶卡特琳娜二世、保罗一世、亚历山大一世、尼古拉一世、亚历山大二世……”

    字正腔圆的俄语,从玛丽的口中滔滔而出。

    督学虽然感到非常满意,但是心中不免暗想:“如果她是波兰人,俄语说得实在太棒了。也许她是在圣彼得堡生长的呢!”

    因此,他问玛丽:“你是在俄国出生的吗?”

    “不,我是在华沙出生的。”玛丽坚决地回答。

    他又以怀疑的口吻继续询问:“俄国皇帝全家的尊称,你知道吗?”

    “皇后陛下、亚历山大陛下、大公殿下。”

    “尊称皇帝什么?”

    “陛下。”

    “对本督学称什么?”

    “阁下。”

    确实,这个孩子记忆力极好,俄语发音也非常标准,简直和生活在莫斯科的俄国孩子没有区别。

    督学官满意地笑了,而玛丽的脸色却变得惨白。她竭力在克制内心的反感。

    一连串紧迫盯人的询问毫不放松,玛丽仍然对答如流,但是,下一个问题却使玛丽愣住了。

    “统治波兰的是谁?”

    教室一片沉寂,玛丽闭口不答。她实在不愿意说出那个名字。

    督学以不愉快的口气又问:“到底是谁在统治波兰?”

    校长和老师脸色发青,同学们也都神情紧张地望着玛丽,督学的语气,显然已含有愠意。

    玛丽面色苍白,好像在做无言的抗议。

    督学怒视校长:“你难道不曾告诉学生,俄国最神圣的人是谁吗?”

    校长噤若寒蝉,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时,玛丽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是俄国皇帝亚历山大二世陛下。”

    于是,问话到此结束。督学以蛮横无理的态度叫校长开门,然后神气十足地又步入了另一间教室,继续做“督学视察”的工作。

    玛丽的脸开始突变,和她同班的姐姐希拉也直冒冷汗。

    杜芭斯卡小姐抬起头,说:“玛丽,我的孩子,到这里来……”

    玛丽离开座位,走到老师面前。老师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玛丽紧紧搂在怀里,吻着她的额头。玛丽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痛苦,趴在老师怀里哭了起来。

    对于玛丽来说,这样的生活实在难以忍受。忽然,在这个教室里,所有波兰小女孩都难过得哭了起来。

    受考问之后,虽然已经过了好几个钟点,玛丽仍然觉得不安。她深恨这种突如其来的惊恐,深恨这种屈辱的表演。然而,在俄罗斯沙皇统治下的波兰,使她更沉重地感觉到自己生活中的悲哀。

    可是在这个被侵占的国家里,谁都难以摆脱这种屈辱的生活。

    四、姐姐病死

    在玛丽两岁时,父亲借着担任副督学的机会,举家迁入公家宿舍;母亲也辞去女子学校校长的职位,在家相夫教子,料理杂务。

    母亲的气质高雅,她一早起床总是先穿戴整齐,然后开始为五个孩子忙得团团转,谁也看不出她的病情渐渐恶化,身体日益衰弱。

    由于疲累,一到夜里,她就会不断地发出无力的咳嗽声。

    父亲最了解她的身体,因此每当全家聚集晚祷时,他一定向神祷告:“神啊!求你赐给她健康吧!”

    玛丽的父亲虽然身兼副督学及中学教师两职,却常常为张罗五个孩子的学费而奔走。因此,玛丽的母亲只好学着自己给孩子们缝制鞋子。她长时间弯着腰,拿着针线做活儿,身体怎么支撑得了呢?

    “玛丽,你瞧,鞋子好漂亮哦,这是妈做给你穿的!”

    直到后来,玛丽都不曾忘记这一幕。那时,她坐在父亲的膝盖上,看着母亲缝鞋子呢!

    回想起来,母亲为他们缝制鞋子的那段时光,真还称得上是幸福的岁月。

    后来,母亲的病情更恶化了。医生劝她离开华沙到乡间疗养。几经磋商,母亲终于决定由长女罗莎陪她到法国尼斯养病。

    临行之际,母亲搂着玛丽说:“要乖哦,玛丽。妈去养病,身体好些就会回来,你要听话哦。”

    玛丽点点头,以为母亲很快就会回来。但是,母亲回来时,已是一年后的事了。

    原本高贵美丽的母亲,一年未见,竟变得如此消瘦、憔悴。玛丽真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她的母亲!

    从此,玛丽一家就笼罩在不幸的阴影里。

    玛丽的父亲斯科罗特夫斯基是个刚正不阿的人,有着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和道德心,可是他身上的这股浩然正气,却让他付出了不少的代价。

    事情是因他所在学校的校长伊凡诺夫而起的。这个伊凡诺夫也是俄国人在学校安插的督学。他整天无所事事,对教学工作一窍不通,却总是盯着学生和老师们的一言一行,并借机找茬。一次,有个学生因为写错了俄语语法而被他处罚。斯科罗特夫斯基实在看不下去了,就为那个可怜的孩子辩解说:“伊凡诺夫先生,请您原谅他,孩子不是故意的,他是疏忽了——您不也在写俄文的时候疏忽过吗?我相信这个孩子和您犯错时一样,都不是故意的。”

    他的这番话惹怒了校长,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老师,怎么敢和高高在上的校长顶嘴?校长决定要好好整治一下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老师。

    1873年,玛丽六岁那年的秋天,全家刚从乡间度完暑假返回公家宿舍,准备为新学期的来临而忙碌,赫然发现父亲桌上有一纸公文。

    父亲阅毕之后,神情骤变。原来,当局决定收回公家宿舍,革除父亲副督学一职,并减少薪水。理由何在?父亲心里明白。因此,即使提出抗议,也是枉然。从此,玛丽一家人都将处于无国无家的惨境了。

    当局催他们尽快搬家。仓促之下,他们只好先搬到一个简陋的小房子里。一两个月后,又搬到距离中学不远的一幢小公寓内。但是,安身之后又将如何呢?

    斯科罗特夫斯基失去了在中学的督学工作,薪水削减到无法维持一家的生活,只好动用微薄的存款,转眼间储蓄也将告罄。

    而且这几年为了给妻子治病,家里财务频频出现赤字。为了缓解经济上的压力,斯科罗特夫斯基不得不考虑别的出路。这时候,他有一个做生意的亲戚向他游说一种蒸汽机器,亲戚将这种机器吹捧得天花乱坠,称它为“神奇的蒸汽机”,号称如果对它投资的话,将会获得巨大的收益。斯科罗特夫斯基向来谨慎,可是这次却动摇了。他东拼西凑了三万卢布,投资到了这批机器上,但是由于不善经营,这三万块卢布全部损失在了这场失败的投资中。这对家里的经济情况无疑是雪上加霜。

    玛丽的父亲只好担任两三个学生的家教,后来甚至增至十来个,并让他们住到自己家里来。

    他是多么痛苦啊!为了照顾这十来个学生,必须牺牲全家共享天伦的机会,还得抚育五个孩子,并且为了筹措妻子的医药费而伤神。

    到了这种地步,命运之神仍然不放过这一家人。

    1876年1月,有一位同住的学生罹患了伤寒,罗莎和布罗妮雅也被感染了。

    环境经过消毒,病童也被隔离,一两个星期过去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在玛丽幼小的心灵中,感到无限恐惧。她向神祈祷:“神啊,求你赶快治好罗莎和布罗妮雅的病吧,求求你!”

    但是,祷告并没有灵验。一个星期三的早上,父亲神情哀伤地把约瑟夫、希拉和玛丽叫来,说道:“你们都到罗莎房里去吧,但不要吵着她,放小声点。”

    于是,他们三人跟随在父亲背后,走进罗莎的房间。布罗妮雅已被抱到隔壁,床上只躺着罗莎一个人。

    酷似母亲的罗莎,瘦骨嶙峋、面无血色,紧抿的嘴唇仿佛含着笑意;她穿着纯白的衣裳,双手交握在胸前,闭着眼睛似乎在沉睡。

    “啊,罗莎姐姐死了?”妈妈不在家时,最疼自己的就是罗莎;会说有趣的故事,又会轻声唱赞美歌的罗莎——她就这样死了吗?这真叫玛丽不敢相信。

    十六岁的姐姐被放入棺木的那一刹那的情景,深深地烙印在玛丽的心扉上。

    这时的玛丽才八岁,但却已体会到生离死别的悲哀。

    “神为什么不听我祷告呢?”玛丽把白色的康乃馨和洋娃娃放进姐姐的棺木中,嘤嘤啜泣起来。

    罗莎出殡那天,华沙的天空一片阴霾,浓云笼罩着大地,还刮着刺骨的寒风。

    玛丽身穿黑色披肩,由父亲牵着,跟在灵车后面。她这是最后一次和姐姐同行了。

    母亲病势已很沉重,无法参加女儿的丧礼。玛丽在送殡的行列中回首一望,只见身穿黑衣的母亲,正倚在窗口拭泪,伤心涕零地目送罗莎的灵柩离去。

    在此后的两年之间,母亲的病情毫无起色。上了学的玛丽每学期成绩都得到优等奖。母亲总是高兴地说:“你好棒啊,玛丽。”

    每天早上,玛丽都要和女管家及希拉、布罗妮雅去教堂。这座教堂的建筑风格与众不同,是以红色石头筑成的,呈楼梯型,塔则是四角形的;教堂的影子映在河中,也映在华沙居民的脑海里。

    五、失去母亲

    1878年,漫长的寒冬终于过去了,又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而后,梅花凋残、结成青黄色的果子,杜鹃鸟在森林里啼叫,苹果花也正含苞待放,随着徐徐吹来的轻风,金色的五月就快来临了。

    五、六月份是波兰气候最宜人的季节,天空清澈如洗,阳光洒满了大地。

    家家户户门窗大开,任清风和阳光飘满屋子;更有人悠闲地在屋外晒着太阳。公园里的花朵万紫千红、争奇斗艳,小鸟也吟唱着快乐的春之歌。

    但是,对玛丽一家来说,这年的春天来得特别迟。

    历经严冬,母亲的身体愈加衰弱,只能靠着暖炉,无力地坐在安乐椅上,什么活儿都无法做了;而且食欲骤减、脸色极坏,并不停地痛苦咳嗽着。医生只是提醒家人要多留神,全无一句令他们安心的话。

    身体赢弱的母亲,有一阵子却突然精神大振,或许这就是回光返照吧。玛丽的母亲知道自己就快离开她所挚爱的子女和丈夫了。

    杜鹃长啼、微风轻吹,但玛丽家的门窗却紧闭着,好像有一种比严寒更沉重的空气笼罩着他们。

    5月9日早上,医生为病人把过脉后,说道:“祈求神的祝福吧!”然后起身,把位子让给牧师。

    父亲、哥哥、姐姐和玛丽,全都围在母亲床前。在这最后的时刻,母亲看起来有一种凄恻的美。

    她伸出骨瘦如柴的手,与家人一一握别;当她最后握住玛丽的手时,一颗清澄的泪珠儿在脸颊闪烁,随后无声无息地滴落在枕头上。

    “玛——丽——”母亲似乎用尽全力才喊出来。

    玛丽不禁泪如泉涌。她想喊声“妈妈”,可是,声音哽在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母亲又环视家人,轻轻地说:“我爱你们……别了……”说罢,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大家都哭了。哀伤的哭声,在房中回荡,玛丽还紧握着母亲的手不放。

    “啊!罗莎姐姐走了,现在连妈妈也走了。神为什么不理会我的祷告!还是从我身畔将她们夺走?我不再信神了!”十岁的玛丽,由于生离死别的痛苦,不禁对神萌生出了反抗之心。

    生活因为灾难而变成了灰色,但生活总要继续下去。生命中的两个重要亲人都不在了,但斯科罗特夫斯基一家必须在今后漫长而孤独的岁月里顽强地走下去。

    1882年,斯科罗特夫斯基找到了新的住处,带领着孩子搬出了那个带给他们噩梦般回忆的伤心之地。新房子在来思诺路,比以前的房子宽敞明亮得多,有爬满葡萄藤的阳台,还有可以喂养鸽子的独立的小院子。一家人住在开阔宽敞的二楼,一楼是给寄宿生们上课的地方。这样,孩子们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都不用再像从前那样和一群吵吵闹闹的寄宿生在一起了。这让玛丽感到非常惬意,毕竟,自己有了独立完整的房间,这才像个真正的家啊!

    早餐时间到了,孩子们欢呼着围坐在一起,开始享受美味的早餐。早点丰富极了,黄油、面包片、波兰腊肠、牛奶、果汁……孩子们还把上午在学校休息时要吃的零食装在各自的食品袋里:一块小面包,一个苹果,一小根腊肠——约瑟夫可从来不带这些课间餐,他觉得零食是只有女孩子才喜欢的东西。孩子们都长大了,个个出类拔萃,这是几年来支撑着斯科罗夫特斯基对生活和环境保持信心的原因。

    布罗妮雅一年前中学毕业,成绩优异,得到了一枚金章;希拉是学校的校花,有着修长的身材,秀丽的长发,迷人的眼睛,时时刻刻都是男孩子们眼中的焦点;家中唯一的男孩约瑟夫更是优秀,高大健壮的身材展示了男孩儿初长成的魅力,并且和布罗妮雅一样学业优异,中学毕业时也得到一枚金质奖章,而且最令人高兴和最让他的姐妹羡慕的是,他可以继续在大学医学院深造,这是沙皇政府统治下的男人们才享有的权利;至于玛丽,这是个让父亲骄傲的孩子,她已进入中学,以极其聪明的头脑和严谨的学习态度博得了大家的赞赏。老师们总是惊诧这个小姑娘似乎脑子里有台记忆机器,她几乎能对所有的知识过目不忘;同学们则对这个每次考试总是拿满分的女同学啧啧称赞。

    玛丽有一点让他们最为佩服,那就是她学习时的专注。一旦她的精力集中起来,大脑高速运转,就会对周围的一切置之不理。不管周围怎么吵闹,也分散不了她的注意力。

    有一次,玛丽在做功课,她姐姐和朋友决定捉弄她一番,故意在她面前唱歌、跳舞、做游戏。玛丽就像没看见、没听见一样,始终在专心致志地看书。姐姐和同学想试探她一下,于是悄悄地在玛丽身后像搭积木似地搭起几张凳子,只要她一动,凳子就会倒下来。大家纷纷屏息凝视,等着看玛丽的大笑话。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玛丽像雕像一般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坐在一大堆椅子中间,把头埋在她的世界中,倒是她周围的人已经等得失去了耐心,焦躁得不行。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当玛丽合上书,抬头起身时,肩膀撞到了一旁的凳子,哗啦啦,凳子全塌了。

    “耶!”在旁边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姐姐们为自己的阴谋得逞而兴奋起来,并迅速摆好要逃跑的架势,以防玛丽找她们算账。可是玛丽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吃惊。她只是揉揉肩,看了看那帮兴奋的人们,轻轻地说了三个字:“真无聊!”姐姐们顿时目瞪口呆……

    玛丽这种严肃、不喜欢开玩笑的个性在孩提时就已经形成,并且伴随了她的一生。弗朗索瓦兹·纪荷在为她所作的传记《居里夫人——寂寞而骄傲的一生》第一部分中这样介绍:“居里夫人年轻时便不喜欢别人恶作剧,成年以后仍是这样。她放不开,全无幽默感,任何事情都严肃看待,尤其是对待自己,这样的天性可能不会被别人喜欢,但这常常是支撑她的力量……在大多数女孩子都爱站在镜子前面做白日梦、试扎各种发带的时候,居里夫人却将一头卷发剪短,以表示她对细琐小事的不屑一顾。”

    玛丽有个好同学叫卡嘉。卡嘉的母亲对失去母爱的玛丽很同情,经常准备巧克力点心,等着她放学回来时和卡嘉一道吃。

    每天早上,玛丽一定会去接卡嘉上学。卡嘉的母亲一见玛丽就说:“早啊,玛丽。卡嘉正在穿鞋呢,你稍微等一下吧,我帮你整理头发。”

    可怜的玛丽,小小年纪就失去了母爱。虽然有布罗妮雅每天帮她梳理,但是毕竟她也还是个小孩,怎么整理得好呢?

    卡嘉的母亲一面帮玛丽整理头发,一面想着,眼里不禁闪烁着同情之光。

    玛丽的功课总是全班第一,班上许多俄国、德国和犹太血统的同学都对她十分佩服。但是学校教师和管理人员对波兰学生的敌视态度,让玛丽感到切身的痛苦。幸好她还有对俄国统治者共同仇恨的好友卡嘉,这两个女孩子常常相约一起上学,共度这段痛苦的时光。

    在上学的路上,她们会路过萨克斯广场。那里竖着一座壮丽的方尖碑,上面刻着几个大字:“纪念效忠于皇帝的波兰人。”这是沙皇给那些奴颜婢膝的波兰人的“礼物”。波兰人都很厌恶这个东西,玛丽和卡嘉每次经过它时,都会像其他波兰人一样对雕塑吐一口唾沫。她们还常常谈论学校的教导主任梅耶小姐。这位教导主任总是穿着一双走路时不出声音的软底鞋,以便在学生们说话的时候无声无息地走到他们的身边。玛丽厌恶地说:“在老师中像梅耶小姐这样的人还不止一个,这些人哪里是来教书的,完全是来监视我们的。”

    不久之后,玛丽因为表现出对俄国统治者的怨恨而遭到了校方的训斥。那是1881年3月的一天,报纸刊登出头号新闻:俄国皇帝亚历山大二世被暗杀。

    “万岁!”玛丽和卡嘉快乐地欢呼着,情不自禁地拥抱在一起,在课桌间跳舞。那时,全国上下正被迫为沙皇去世而服丧。

    穿着平底鞋的教导主任梅耶小姐突然闯入教室,声嘶力竭地吼道:

    “你们快给我停下来!今天是全俄国的悲痛日,伟大的俄国皇帝陛下去世,你们应该感到沉痛!可你们竟在这里跳舞,成何体统!说!这是为什么?”

    回到家里,玛丽一下子扑到爸爸怀里哭了起来:

    “请原谅,爸爸……”

    爸爸慈祥地抚摸着玛丽的后背。他想,玛丽如果出生在其他国家,应该过着愉快的学生生活。可现在……

    一天,上地理课时,玛丽看见同学莱欧妮·库妮茨卡眼泪汪汪的,清秀的面孔毫无血色。原来,库妮茨卡的哥哥和同伴策划推翻俄国统治的活动,结果被人告发了,俄国人明天一早就要绞死她的哥哥。玛丽惊呆了,她似乎看到了那个男孩年轻的脸,看见了绞架、刽子手、绞索……

    那一晚,她和卡嘉都没去上跳舞课。玛丽、希拉、布罗妮雅、卡嘉和她的姐姐希拉都守在库妮茨卡的屋子里,守在她的身边。其实她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为她分担悲伤。她们流着泪,温柔亲切地照料着痛苦的库妮茨卡,为她擦拭泪水,劝她喝一点热茶……

    1883年6月12日,玛丽以第一名的成绩,于克拉克区公立女子高级中学毕业。

    在闷热异常的天气里,毕业生按照传统,穿着黑色礼服,胸前佩戴一朵蔷薇;在乐队的演奏下,校歌扬起,毕业典礼开始了。

    他们一面唱着校歌,一面回忆在校期间令人喜悦、伤心的往事。

    校歌唱毕,开始报告获奖者的名单。玛丽是第一个从校长手中接过奖品、金牌和一本俄文书籍的学生。

    接着,师长对毕业生致贺词;最后,由玛丽代表毕业生致谢词。

    典礼结束了,同学们步出礼堂,三五成群地在校园中漫步。

    “玛丽,以后要常写信联络啊!”

    “好啊,你也一样噢!”

    “有空来找我啊!”

    大伙儿边走边聊,离情依依,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校门口,于是互道珍重,各奔前程。

    玛丽心想,得了最优等金牌,不知爸爸会有多高兴!可惜妈妈不在了,要不然……一想起母亲,玛丽心情就黯淡了下来。可是再想起今早出门时布罗妮雅说的话,“玛丽,你一定会得到金牌奖的。我偷偷地做了一个金牌型的饼,喏,给你吃。”想到这,玛丽的脸上不禁又漾出了笑意。

    然而,眼看着成绩不如她的同学马上要到国外去留学,玛丽的情绪又骤然陷入了低潮。

    “我也好想去巴黎读书啊,可是连已经毕业的布罗妮雅都不能去,我怎么能去呢?让约瑟夫哥哥读医科大学,爸爸的负担已经够重了……”

    想着,想着,突然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来是卡嘉。

    “玛丽,你怎么不等我,自己先走呢?”

    “对不起,卡嘉,我实在是太难过了。”

    “怎么回事,得到金牌还难过呀,到底怎么回事?”

    “卡嘉,我是为了留学的事而烦恼。班上的同学有的要去巴黎,有的要去斯德哥尔摩,而我……”

    “噢,我明白了……”

    卡嘉和玛丽并肩而行,有一阵短暂的沉默。卡嘉好似自言自语地说:“像安、希蒙她们都不在前十名,却因为家境富裕而能够去留学,这也难怪玛丽懊恼。她一向好胜,又得了金牌,不知有什么办法可想……”

    “卡嘉,这不是我个人的问题,我姐姐也很想去。”

    “噢!”

    两个人不禁又沉默了下来。走到十字路口时,玛丽握紧卡嘉的手说:“卡嘉,我明天到你家去玩儿好吗?”

    “好啊,一定来,我等你。”

    说罢,两人就分手了。玛丽一面思索着到巴黎求学的事,一面步上归途。

    六、中学时代

    灾难列着队向斯可罗特夫斯基一家袭来。可是这种磨难并未击垮斯可罗特夫斯基,这位坚强的知识分子。他生来就有一种倔强和自信,经过几十年风风雨雨的磨砺,更加炼出了一种锐不可挡的力量。事实证明,他拉扯着四个年幼的孩子经过艰苦努力,战胜重重困难,克服种种阻碍,走出了困境,创造了辉煌。以后这四个孩子都成了非凡的人物。

    1882年春,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斯可罗特夫斯基先生为了不让孩子沉浸在悲哀之中而荒废学业,决定搬出那愁惨的加美利特路,到来思诺路居住。他们住的院子很安静,阳台上爬满了野葡萄藤;正面颇有特色,有许多灰鸽子在里面咕咕低鸣。二楼既开阔又宽敞。在这里斯可罗特夫斯基一家可占用四间屋子,这样就可以把自己的孩子与那些寄宿的孩子分开来住。

    来思诺路的“情调”远远超过加美利特路。这里宽阔的人行道旁,耸立着豪华的楼群,熙熙攘攘,车水马龙。是一座加尔文教派的教堂,一直到利基斯卡路,都是完全法国式的有柱廊的建筑,处处显示了西方的情调。

    斯可罗特夫斯基一家刚搬进新居,大家围坐吃午茶时,孩子们都流露出兴高采烈的样子。他们在各自的学校里和班上都是出类拔萃的学生。这些令斯可罗特夫斯基特别欣慰,他的辛苦与爱心没有白费。几个孩子都很争气,都知道忍受一切痛苦与烦恼,而且一个个长得极为俊秀。16岁的希拉,颀长娴雅,一头秀丽的金发,明亮的灰色眼睛,成为她所在学校的校花。布罗妮雅那副白里透红的脸蛋,像一朵盛开的鲜花,一看就会使人着迷,她比希拉毫不逊色,而且她的学业优异,一年前中学毕业获得了一枚金质奖章。约瑟夫穿着校服,高大而健壮,风度翩翩,气宇不凡,活脱脱的男子汉形象。他在离开男子中学的时候,得到一个跟布罗妮雅一样的金质奖章,然后到大学医学院继续深造。当时波兰在沙皇统治下,只有男人享有高等教育权利,他是全家人中惟一的希望所在。斯可罗特夫斯基因为在智力方面的潜力很大,早就觉得读中学极不满足,觉得烦恼不安,诅咒华沙大学不收女生的规则。每当晚上,她们就围着约瑟夫讲述这所“沙皇大学”里发生的一些事情,尽管平凡而庸俗,但他们总是觉得新鲜而离奇。

    由于波兰大学拒绝招收女学生,而家里一时又交不起供国外留学的费用,所以布罗妮雅只好呆在家里,帮助父亲料理家务,代替那个叫全家人不痛快的管家,管理账目,照料寄宿生。她像大人一样,把头发梳成髻子,穿着缀有许多小扣子的花围裙,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她娴熟地安排着家里的一切。每当大家听约瑟夫讲“沙皇大学”有趣的故事时,她会指挥仆人送上面包、黄油、奶油、果酱等食物,让他们边吃边讲,边吃边听。

    玛丽娅穿着一身栗色制服,她已经进入中学,她以聪颖的智慧和超群的毅力,门门功课始终保持优秀,很快成为中学里一名出色的学生。但她从不骄傲,始终一如既往地认真学习。加之她性格温柔,待人谦虚,赢得了老师的器重,同学们的爱戴。她是十分懂事而又早熟的女孩子,每天早晨,她都得自己完成应该由母亲帮助完成的一系列工作。7点钟起床,然后是洗漱,然后自己把那光亮的头发梳理好,并扎上绸带。再匆匆跑到厨房去。

    “我吃黄油面包片……”

    “我的赛叠基呢!”

    “黄油在什么地方?”

    小斯可罗特夫斯基一边找一边嚷,几个人你要你的,她要她的。在布罗妮雅的精心调配下,早点丰富极了,巴煎茨,赛叠基、香肠、果汁。她们还把11点钟课间休息时吃的点心装在各自预备的布口袋里;一个小面包,两条叫做赛叠基的那种极好的波兰腊肠,一个苹果……然后就哼着歌声开门走了。约瑟夫夹着他的大笔记本匆匆离去,他是不带课间餐的。之后,这一片狼藉便由布罗妮雅来收拾。

    玛丽娅一路蹦蹦跳跳地向察摩依斯基伯爵的府第“蓝宫”走去。这是她去学校的必经之路。这府第的老院子前面有一座铜狮镇守着,她正要把铜狮口里衔着的重环翻起来放到狮子的鼻子上去。这是她与好友卡霁雅约好的信号。

    “玛丽娅,我来了。”

    “卡霁雅,你真准时。差一点我就要翻铜狮口里的重环了。”

    “现在不用翻了,我已经距老远嗅到你的气息,听到你的脚步声了。”

    “卡霁雅,叫玛丽娅下午到我们这里一起吃茶,我给你们做‘巴兹基’和冰巧克力!”开满鲜花的阳台上一个贵妇人高声喊着。

    “谢谢,夫人!谢谢你!”

    “好,好,妈妈!我一定把她叫来。”

    踏进这所学校,这对小女孩就成了形影不离的密友。卡霁雅每天都在门口等玛丽娅,玛丽娅每天都要去找她,若是约会地方没有人,玛丽娅就把铜狮口里衔着的重环翻起来,放在狮子的鼻子上,然后向学校走去,卡霁雅看见这个环子,就知道玛丽娅走了,她就会赶紧追上去。

    卡霁雅是一个活泼娇宠的小女孩,父亲是位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现任察摩依斯伯爵的图书管理人,资产丰厚,母亲是一个宽宏善良、美丽勤奋的妇人。每天她有母亲为她梳头,扎缎带,为她缝制各种各样的裙子,无忧无虑,快乐无比。普希波罗夫斯基先生和夫人非常喜爱的聪明的玛丽娅,十分同情玛丽娅的不幸遭遇。常常给她以父母般的慈爱和温存,设法使她忘记自己是个无母的孤儿,他们为她做喜爱的食物,常常给她缝制合身的衣裙,并十分赏识和欣赏她的优异成绩。在这里,玛丽娅感到了母爱的温暖,家庭的温馨。

    在学校,玛丽娅极富斗争精神,生就一副顽强的个性。她讨厌那些道貌岸然的俄国教师,痛恨趾高气扬的学监。特别是那个极端可恶的学监梅叶小姐,更是玛丽娅取笑的笑料。她是玛丽娅的公开仇敌。她要用自己的行动来报复那些开除父亲教籍的俄国佬。

    梅叶是一个身材矮小,皮肤棕色,头发很油腻的女人,经常穿一双酷似奸细们穿的平底软鞋,不出任何声音地偷听师生们的谈话。然后把每个学生的名字和谈话内容记在笔记本上,向俄国校长报告,并当着校长的面,对学生进行训斥,以显示自己的威严和政绩。她对沙皇政府视察员总是竭力讨好,而对于有强烈民族感和顽强个性的学生总是百般挑剔和责难。师生们对她恨之入骨,表面上不敢得罪她,背地里诅咒她。玛丽娅把对她的仇恨和厌恶深深地埋在心底,化作轻蔑的讥笑。梅叶无法从玛丽娅的品行和学业上找到毛病。有一次,玛丽娅站在梅叶的旁边,用一种固执而轻蔑的眼光俯视这个学监,这是在沙皇统治的学校里一个波兰学生根本不敢为的举动。平时,学生看到学监就会低头恭维,或是害怕得躲开,这样弄不好要受重罚或被流放的。梅叶发怒了,恶狠狠地说:“不许你那么看我……”

    玛丽娅会笑着说:“事实上我只能这么看你!”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实际上是对梅叶的贬低,同时也意味着梅叶个子矮小。

    梅叶非常气愤,心里已经埋下了仇恨。打那以后,梅叶小姐时时为难玛丽娅,斗争转为白热化,明朗化。

    梅叶常发怒地说:“这个斯可罗特夫斯基,太放肆,简直不值和她说话……也好比对牛弹琴。”

    玛丽娅有一头美丽的金色卷发,这样使梅叶非常懊恼。她恶狠狠地说,这蓬乱的头发很不体面,影响了学校的形象。她用刷子重重地在玛丽娅头上刷,她要刷平那头卷发,卷成紧辫子,要把这个漂亮的波兰女孩变成格瑞渣。

    但是,梅叶的恶毒心机总是徒劳,不过一会儿,那些柔软而不受拘束的卷发就又冒出头拥住那鲜艳的脸庞了。这件事没有达到目的,梅叶仍不死心,处处挑剔,事事为难玛丽娅。一次,她终于抓到了一根稻草,那就是当沙皇亚历山大被刺暴死,全国正在为他服丧,玛丽娅却和几个学生在教室里手舞足蹈以示庆祝,正好被突然闯进来的梅叶发现,她便抓住这件事大肆报复,不准玛丽娅上课,让她在沙皇像前站立默哀……

    波兰民族是一个坚强勇敢的民族,波兰人比别的民族更显倨傲。哪里有压迫,哪里有反抗。沙皇压迫愈烈,波兰人的心更加紧密相连。玛丽娅的遭遇深得学校老师们的同情,老师们主动偷偷地为她补习漏听的课程,批改她比其他同学迟交的作业。除波兰老师外,俄国老师也深表同情。一种强烈的反抗情绪在玛丽娅心中腾升。玛丽娅感到怨恨,决不是自由人们所能体会到的。除上课时间外,她的大部分时间是同卡霁雅或几个好友躲到萨克斯花园。讨论救国救民的计策。后来,她叫它“我最爱的小华沙”。

    一天,她们正在这里聚会,大谈波兰人民反抗沙皇的英勇斗争。玛丽娅把谈锋转向昨天一个沙俄教师讲的历史课。

    那个可恶的家伙,他说波兰是一个省,波兰语是一种方言,而波兰人负恩,使深爱她们的沙皇尼古拉一世因悲哀而死!这简直是诬蔑,是侮辱。

    她越讲越激动,站起身来气愤地说:“那个可怜虫对我们讲这些话时惊慌失措。他的脸色窘得可怕。他的良心在受到谴责”。

    卡霁雅接着说:“他的脸是绿的,因为他们编的那一套说教是苍白的,没有根据的。”她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块绿天鹅绒,以示对那个教师的鄙视。

    这时,班上一个叫康妮茨卡的女同学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眼泪汪汪的。玛丽娅急忙走过去,把她披在身上的衣服扯好。

    “怎么啦!康妮茨卡,出什么事了!”玛丽娅关切地问。

    康妮茨卡越发呜咽起来,眼泪夺眶而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家手忙脚乱,心急如焚围着她急切地问这问那。

    过了好大一阵,康妮茨卡才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我哥哥……参加了一个波兰密谋组织……被人告发了……我们三天没找到他了。明早就要被绞死。”

    这一回答有如晴天霹雳,惊痛了大家的心。热闹的聚会,争先恐后的发言竟戛然而止,显得异常寂静,只有风吹树叶沙沙声和着康妮茨卡的哀哭声。大家握紧拳头,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她们的反抗意识和她们同情的泪水混杂着压紧了心头。她们扶着这个痛苦得全身抽搐着的女孩子,为她一次又一次地擦干泪水,陪着她流了一串又一串泪水。月亮沉重地隐退了,太阳艰难地跳出地中海,可怕的一天又来了。几个女孩子面对着东方的地平线,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低声念诵着她们渴望祖国早日获得自由,使他们的同胞不再无辜地惨遭迫害。

    越是压迫越要学知识,玛丽娅对学习十分用功。她对中学开设的科目都极其认真地研读,刻苦地学习,项项成绩名列前茅。数学第一、物理第一、历史第一、文学第一、德文第一、法文第一,似乎由于她的学习成绩出类拔萃,赢得了学校师生的好评。学监梅叶小姐也只能在小节上戳戳,骂骂咧咧,到底也不敢对玛丽娅施加恶毒手段。玛丽娅天赋极佳,完成好学业功课对她来说是一件极为容易的事情。她常常暗地里研读科学书籍,她把父亲那些数学、高能物理学带在身边,一有空就读,书上被她划满了红杠杠,蓝道道。

    中学时代太短暂了,由于学业优异,她比别的女孩子提前一年毕业,1883年6月12日,学校举行了中学毕业典礼。玛丽娅获得了一枚金质奖章。她为斯可罗特夫斯基家赢得了第三枚金质奖章。

    1883年6月12日,这是玛丽娅迎来16岁的那个夏季,这是一个灿烂的日子。这天上午10点整,毕业典礼仪式在嘹亮的军号声中开始了。校长庄严地宣读得奖人名单。顿时,鼓号声、掌声汇合在一起。演说、军乐均在一种严肃的氛围中进行。教师致祝词。玛丽娅按照习惯穿全黑礼服,这件礼服是姐姐布罗妮雅为她精心选料缝制的。上衣上用扣针别着一束茶红玫瑰,站在讲台上,美丽腼腆亲切可爱。她的告别词是在热烈而亲切的掌声中作完的。玛丽娅深深地鞠了躬后,校长把金光闪闪的奖章挂在她的胸前,老师和同学们把无数鲜花、彩帕塞进她的怀中。一向坚强的玛丽娅激动得热泪盈眶。走下主席台,她很快被热烈的同学们包围了。大家热情地拥抱、话别,玛丽娅抱着一大堆当作奖品的俄文书,永别了在克拉科维大道的中学。出了校门,她回头看着熟悉的学校大门,轻轻地说:再见了,我的朋友,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卡霁雅。挽着父亲的胳膊迎着火红的太阳,百感交集地告别了这所克拉科维大道上的中学。

    她的成功使斯可罗特夫斯基先生感到荣幸,感到骄傲。父亲特许她休息一年。玛丽娅在开始懂事时起,就没有过上几天轻松愉快的日子,一连失去两个亲人的打击;忍受着学校令人沉闷的压抑环境。作为比同年级同学小两岁的玛丽娅,又提前一年完成中学学业,她是在超负荷学习、生活,她太苦了,太累了,太需要休息了。父亲对玛丽娅的关心,使玛丽娅高兴极了。

    一年的假期,对她来说是一个最好的研读科学书籍的自学阶段,按照这个天才少女的性格,也应该是带着大堆书本在身边。可是,这一次却不同。她丢开课本,生平第一次如此,也是最后一次如此在闲荡中尽情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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