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高中毕业以后,斯科罗特夫斯基开始为女儿的前途发愁了。让玛丽做什么好呢?她还没有满十六岁,而且身体十分单薄,现在就去工作,显然还早了一点儿。让玛丽继续深造,家里又拿不出这笔钱。
斯科罗特夫斯基先生最后决定,在玛丽选择职业之前,先让她到乡下的亲戚家里去住一年。
夏天过去,玛丽来到了克萨威尔叔叔家。
玛丽住在叔叔克萨威尔先生的家里。叔叔家有一个牧场,养着五十多匹纯种马。玛丽在这里,在堂兄姐们的帮助下,很快学会了骑马。她把长发盘起,戴上漂亮的帽子,穿着婶婶为她改做的马裤和马靴,左手抓住缰绳,右手拿着小鞭子,神气活泼地骑在马背上,俨然一个小骑士。
乡村生活让她感觉十分惬意,正如她给卡嘉的信中所说:我已经不记得有几何和代数这些东西,我把它们全忘光了。生活在美丽的绿色世界里,无论走到哪儿都是鸟语花香,一片绿色田野,空气清新!在这样的环境中,如果精神振作不起来的话,我真有点不正常了。卡嘉,我真想让你也享受一下这里的风光,在我的一生中,说不定这是最美好的时光。没有比现在更幸福的了。她和三个堂姐妹一起,穿着农村姑娘鲜艳的服装,戴着面具,去参加一种叫“库立格”的舞会,那也是在狂欢节举行的一种周游村庄的特殊旅行。
她们坐在雪橇上,在黑夜中驶过雪地。小伙子们穿着彩衣,骑着马在车辆左右奔跑,一面欢呼,一面挥舞着火把。玛丽觉得自己简直置身在童话里。
另外一辆雪橇驶到她们面前,上面坐着几位乐师,用小提琴演奏着醉人的波兰民间舞曲。克拉科维亚克、马祖卡或华尔兹。雪橇颠簸着,经过结冰的斜坡时滑得令人晕眩,但他们手中的弓从来不会拉错一下。
这支队伍停在一幢房子前,好客的主人在笑声和快乐的喧哗声中走出来,对来客表示欢迎,然后把这一群人引进家里。
乐师们奏起舞曲,青年们欢呼着,在前厅里翩翩起舞。
他们受到热情的款待,接着又去另一位朋友家,之后又访问了第三家和第四家,而主人们也跟着他们的客人一道上路。
太阳升起来了,雪橇还响着铃铛继续驰过积雪覆盖的田野。精神焕发的人们再一次到一户人家做客,然后又向前驶去。
直到第二夜,这队雪橇才在这一地区最大的房子前停住,“真正的舞会”将在这里举行。
小伙子们和姑娘们有说有笑地拥进大厅,乐师们演奏起乐曲。随着小提琴那热烈动人的旋律,十六岁的玛丽迈着轻快的舞步在地板上舞动着,直跳到天亮鞋底快被磨穿时才作罢。
玛丽写信给卡嘉说:我们想起什么就干什么;有时夜里睡,有时白天睡;我们跳舞,我们淘气;照我们吵闹的程度,简直应该把我们关进疯人院里……一年后,玛丽回到华沙。父亲已经日渐衰老,他虽然继续在学校里教课,但家里已不再招收寄宿生。玛丽为了补贴家用,想找个孩子开始教书赚钱。她贴出这样的广告:“有文凭的青年女士讲授代数、几何、法语,授课费低廉。”很快就有好多家长跟玛丽联系。
玛丽很幸运地找到了工作,但是钟点费只有半个卢布,这样她不得不多兼几个家教。
无论是大雨倾盆的日子,或是寒风凛冽的严冬,她都必须遵守约定的时间,一家一家地去上课;她几乎跑遍了整个华沙,每天奔波得精疲力尽。
这对玛丽来说,实在是一件辛苦的工作,可是坚强的她却没有半句怨言。
这段期间,使玛丽最感头疼的不是华沙的广阔,也不是气候的恶劣,而是学生的调皮捣蛋、不用功。玛丽自小学一年级起,始终在班级上保持第一名,因此她对这些顽劣的孩子实在感到无奈。
这些孩子大都缺乏管教,和他们有钱有势的父母一样,视老师如奴仆,一点都不懂得尊重老师。
家长恶劣的态度,也令玛丽不愉快;每当玛丽偶尔迟到几分钟,他们就会冷言冷语地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或是说:“等了好久,你一直不来,孩子们都出去玩了。我们请你来教课是要付钱的,希望你以后要准时。”
有时候,玛丽准时来到,学生却不在。家长就说:“小孩子嘛,要小孩遵守时间太为难他们了。你再等一下吧,他们马上就会回来的。”
听了这番话,玛丽只好守在没有暖气设备的房间内苦苦等候。但是,这样是会耽误下一个学生上课时间的啊,这怎不令玛丽心焦呢?不仅如此,那些家长好似存心整人似的,总不会如期付薪,使得玛丽经常捉襟见肘,真是欲哭无泪。
这实在是一件必须具备相当体力和耐力才能胜任的工作。从小在不幸的际遇中不断接受磨炼,并且在涵养甚高的父亲管教之下,玛丽是够坚强的了,这种事根本难不倒她。
所以,玛丽从没有因此而过分痛苦。因为在这个时期,玛丽除了从事私人授课的工作,还过着一种激动人心的秘密生活。
由于长期的民族压迫,当时的一些波兰青年在安排人生计划的时候,为祖国服务的愿望总在个人的抱负之上。同时,他们认为艺术对救国的帮助不大,所以他们崇拜科学家,把化学、生物学列在文学等艺术学科之上。他们认为,侵略者千方百计想使波兰人变得愚昧,他们就必须发展文化教育,来反抗沙俄的压迫。于是,他们创办了秘密学校“流动大学”,组织青年学生学习知识。
玛丽和两个姐姐一起参加了“流动大学”。这个组织有定期的聚会,有一些教师为他们秘密讲授解剖学、社会学等学科。他们聚在一起讨论学到的东西,传阅科技小册子和论文。这样,一方面增加了青年们的知识,另一方面培养了他们对祖国的信心。
四十年后,居里夫人回忆这段时光时说:“这种活动的方式其实并不高明,所得的效果也很有限,但我仍然相信,当时我们确立的观念是唯一能促进波兰社会真正进步的。我们不能指望不使个人进步,就可以建设一个比较好的世界。为了这个目的,我们每个人必须努力设法让自己达到尽善尽美的程度。同时我们还接受了作为社会成员的特殊义务——看我们的力量对于哪些人最有用,就去帮助哪些人。”
流动大学的任务,不只是加强像玛丽这样中学文化程度的青年的教育,还担负着传播知识的责任。玛丽就承担了为一家缝纫厂女工读书的工作。她一本本地搜集波兰文的书籍,办了一个小型图书馆,供女工们学习。
流动大学这种特殊的生活,使玛丽更加感到了自己应该担负的责任。
二、独自远行
这段时期,玛丽发现姐姐布罗妮雅十分苦闷。原来,布罗妮雅高中毕业后,一直在家料理家务。她最大的愿望是到巴黎学医,然后回到波兰开家乡间诊所。可留学国外的费用太高了,以现在的收入怎么可能呢?
玛丽虽然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但看到姐姐有心事,她觉得自己有责任帮助姐姐。其实她也无数次梦想到索邦大学(巴黎大学神学院、理学院和文学院的总称)去学习,然后回到华沙,做一名从事教育工作的教师。
布罗妮雅在做家庭主妇的同时,也教了几个学生,攒下了一点钱。一天,她又在计算有多少积蓄的时候,玛丽走过来,对姐姐说道:
“姐姐,我们算算看,你节省下来的钱,够你在巴黎住几个月?”
“足够旅费和大学医学院一年的费用。可是你知道,医学院要读五年才能毕业。”
“是啊,布罗妮雅,可是我们工作一小时只能赚半卢布,想要攒够钱是不可能的。”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我们可以联合起来。如果我们各自奋斗,那就谁也去不了。如果照我的计划办,说不定再过几个月,你秋天就可以动身去巴黎了……”
“玛丽,你疯了!”
为了实现和姐姐定下的计划,玛丽必须挑起生活的重担,向自己的少女时代挥手告别。
这一天是1886年1月1日。
在布罗妮雅离开以后,玛丽为了负担姐姐和家庭的花销,开始去职业介绍所寻找长期的家庭教师工作。经过一番选择,玛丽接受了一位律师夫人的邀请,成为一个八岁女孩儿和一个六岁男孩儿的家庭教师。
火车缓缓地开动了,玛丽把身子探出窗外,紧紧地握住父亲的手。
“爸爸,您多保重啊!”
“你也一样啊,玛丽。”
父亲随火车跑了两三步,终于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手。
再也看不见父亲在月台上挥别的影子时,玛丽关上窗子,坐了下来,此时,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滚滚落下。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白手绢,悄悄地拭去泪水,然后好像担心别人看见哭红的双眼似的,把脸侧向窗外。
往后飞驰的街景、屋顶以及教堂尖塔上都覆盖着厚重的雪,大地静悄悄的,好似沉睡一般。
“我暂时要和可爱的故乡华沙分别了。”玛丽心中暗暗想着,涌起一股离情别绪。
对玛丽来说,这是她头一次单独出远门,而且是要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家庭去。
车厢里挤满了新春休假的人潮,洋溢着喧哗热闹的气氛。可是孤寂的玛丽,心情却像窗外的积雪一般沉重。
她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刚才月台上和父亲分离的那一幕;同时,住在诺巴里普基街公寓的哥哥约瑟夫、姐姐希拉的影子,也像泡沫般地在她脑海中涌起、消散……最后,姐姐布罗妮雅的一头金色秀发,也在她心里刻下深深的印子。
“布罗妮雅,此刻你正在巴黎做些什么呢?一定身无分文,生活艰苦吧?啊,为了你,我应该坚强起来。”
玛丽一想起布罗妮雅,就竭力勉励自己,不要太软弱了。而她和布罗妮雅为了深造求学的一席谈话又在她的脑中清晰的回荡起来——
在兄弟姐妹当中,她俩最为要好。她们都嗜书如命、成绩优异,并且毕业于同一所公立高等女子学校。她们都渴望能够继续深造,但是,当时华沙并无女子大学,想求学的人都必须到俄国、瑞典或法国去,当然,没有钱的人家是负担不起异国的学费和生活费的。
布罗妮雅和玛丽的同学中,有许多人早已经去留学了。在外国的大学中,法国首都巴黎的学府是最令人向往的。但是到那里读书,要花费一笔为数不少的钱。
虽然艰苦的日子像箭一般地飞驰着,但是玛丽和布罗妮雅攒钱升学的理想并没有实现。布罗妮雅已经二十岁了,再这样下去,她会失去到巴黎留学的机会的。玛丽为了姐姐的前途,经过再三考虑,有一天晚上,她终于找布罗妮雅长谈了。
“姐姐,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呀?玛丽。”
“是关于你留学的事。我们拼命工作,却没存几个钱,再这样下去,等年纪超过了,是会失去留学机会的,所以你必须赶紧到巴黎去读书。你估计一下,以你个人目前所有的钱,大概可以维持多久?”
“以我的存款来说,扣除华沙到巴黎的旅费之外,大约还可维持一年。”
“你想读医学院,对吗?读医学院需要五年,那么就只要再筹措四年的学费就可以了。”
布罗妮雅以迷惑不安的眼神凝望着玛丽。
“你赶快到巴黎参加秋季入学考试。下一年的学费,我一定会寄给你。”
“你胡说些什么呀?玛丽!”布罗妮雅简直被搅糊涂了。
“姐姐,我并没有胡说呀!我是觉得如果咱们俩都要去留学,最好不要个别努力,应该彼此轮流帮助。你先读书,由我为你筹措学费,五年后,等你毕业,当了医生,那时再由你来帮助我,怎么样?这个办法不错吧?你现在就去,还赶得上呢!”
说着说着,不知何时,姐妹俩已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姐姐的神情激动万分。
“谢谢你,玛丽。”
对于妹妹这番恳挚的计划,布罗妮雅非常感动,她抱住了玛丽,泪水夺眶而出。
“玛丽,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想想看,你赚的钱贴补家用都不够,若是全数都寄给我,家里怎么办呢?”
“姐姐,这事你不用担心,我早就和爸爸商量过了……我有一个攒钱的机会,也许刚开始,爸爸会累一点,但是他已经答应了。”
“寄钱给我,还能存点钱?你不是说梦话吧?”
“不,这是事实,不是做梦。我不是要像以前那样到处兼家教;现在我打算住在别人家里,这样不仅不愁食宿问题,可省下许多开支,而且一年还能领到400卢布。前些日子我到职业介绍所去,运气很好,找到了一个很合适的工作。姐姐,你看。”玛丽从一本书中抽出一张纸,递给布罗妮雅。原来这是职业介绍所的通知单,只见上面写着:
台端应征之事,谨列资料如下:一、布朗律师拟征求住宿家庭教师,条件与台端所提吻合,请径自前去拜候。
二、年薪400卢布。
三、职种:住宿家庭教师。玛丽接着又说:“收到通知单,我立刻就去拜访了布朗夫人,可是我觉得……”
“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很失望。她就像是小说里描绘的暴发户一样,蛮横无理。我觉得自己并不适合待在那种环境里,但是想了一下,反正以前我所到过的人家也是那种态度,所以对他们的不讲理,我早就习以为常了,应当还可以忍受。只是,那时就不能再和爸爸、姐姐们住在一起了,会比较寂寞些……但是我这样做,可以为你筹措学费呀,姐姐,你还是早一点到巴黎去吧!”
布罗妮雅情不自禁地握紧玛丽的手,说道:“啊!玛丽,我可爱的妹妹,为了我,你竟肯这样牺牲你自己。”
深受感动的布罗妮雅,眼角闪烁的晶莹泪光,轻轻地滴落在玛丽金色的秀发上。
“玛丽,谢谢你,还是把那份工作让给我吧!你先去巴黎读书好吗?在我们兄弟姊妹当中,你最聪明,成绩也最优秀,去吧,这样子爸爸和已经过世的妈妈都会感到高兴的。”
玛丽仰起头,凝视着布罗妮雅:“你说什么呀?姐姐,我才十六岁,而你却已经二十岁。还是你先去,等你毕了业,当了医生,那时你再供我读书好了。何况,我已经答应布朗夫人后天就去上班呢!”
既然玛丽心意已决,布罗妮雅也只有听她的话,打点行装,前往她心目中向往已久的巴黎。
于是,这对感情深挚的姐妹分离了。布罗妮雅到巴黎大学文理学院就读,玛丽到布朗律师家任教。可是,玛丽在布朗家的生活实在是太苦了,这点从她的日记中就可以看得出来:我过的日子就像囚犯一般。即使对一个具有血海深仇的大敌,我们也不会让她住在连地狱都不如的地方,布朗夫人待我真是太苛刻了。
布朗家完全一副暴发户的作风,斤斤计较于灯油等日用品,在物质享受上却挥金如土;家里用了五个像奴隶般的仆人,却又标榜自己是个人道主义者。他们的修养实在够不上任何水准,还经常说人是非、道人长短。
我住进了这个家庭,才了解人究竟是怎样的动物。可悲,这是我来此的唯一收获。对年轻、纯洁、不知人间有黑暗面的玛丽来说,这个家庭使她觉得一切希望全都归于幻灭。更糟的是,对方连薪水也没有如约支付。
虽然是免费提供食宿,但是日常用品却必须自掏腰包,往往一个月下来薪水已经所剩无几了。
这样下去,布罗妮雅的学费怎么办?贴补家用的钱从哪里来?每天晚上,玛丽经常为这些问题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巧的是,这时,玛丽的一个朋友出现了,她告诉玛丽,距华沙北方一百公里处,有一个叫做斯邱基的小村庄,那里有一位公爵的土地管理人,打算请个家庭教师,年薪500卢布。
玛丽虽然跃跃欲试,可是又想起到斯邱基那么遥远的地方去,不知要何时才能和家人见面,那将是多么寂寞的生活呀!话说回来,待在斯邱基那种穷乡僻壤也有好处,可以省下不少钱,并且远离城市的喧嚣。生活在森林、田园环绕的大自然中,不但能使心情开朗,还能趁机多读一点书,何况年薪也多了100卢布,可以寄更多钱给布罗妮雅;再说,这也是离开布朗家的绝好机会。于是,她和居住了十六年的故乡华沙挥别了。
这是她有生以来首次远离家门,今后若想看看家人、享享天伦之乐,都比较难了。因为,从华沙到斯邱基总共要搭乘三个小时的火车,再转坐四个小时的雪橇。
坐在车厢内的玛丽孤寂之情油然而生。她不断地想着:“如果新主人也和布朗先生一样怎么办?父亲万一生病了怎么办?啊!我应该找一个距家近一点的工作才对。”
想着,想着,玛丽把脸颊紧中在夜车冰冷的玻璃窗上,擦拭着不断涌出的泪水,玻璃窗模糊了……
三、乡村女教师
18岁的女孩,花一样的季节,梦一般的年华。或许无忧无虑在大学念书;也许有一份称心如意的轻松职业;也许在父母的羽翼保护下过被人服侍的舒适生活。而玛丽娅却没有这个福分。她勇敢地告辞了父亲,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过着举目无亲的孤独生活。只有这样,才可能实现她对布罗妮雅许下的诺言,实现自己将来上大学的梦。于1886年1月1日,北风呼啸,寒气逼人,波兰大地,大雪纷飞,银装素裹,玛丽娅在这个残酷的日子中起程。她登上一辆笨重的把她带到异乡去的车子。在这个令人难忘的冬夜,她坐了3个小时火车,蜷缩在车厢里,心绪乱如一团麻,这一去不知多久才回来,衰老的父亲由谁来照料,我一走,父亲一定很伤心……火车终于到站了。又接着坐颠簸得叫人心惊肉跳的雪橇。玛丽娅又冷又饿,她把毛毯裹得紧紧的,帽子遮得严严实实。迎接着刺骨寒风的吹打,在这夜深人静之时,只听得清脆的马铃声在空中回响。经过4个小时的急速滑行。终于在两层建筑物前停了下来。在冰冷的夜晚里,主人打开了门。迎接她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先生,和一位半显老态、有着一张毫无光泽脸的夫人,几个孩子瞪着好奇的眼光盯着她。
他们用热茶和温和的语言接待着她。给她一种亲切温暖的感觉。
稍后,这家主人带她穿过一个小客厅,虽不甚华贵且仍很新的家具用凸纹布置着,地板上铺着耀眼的大红花地毯。一张大沙发的上方,挂着不甚名贵的雕刻版画。靠窗的地方摆放着一盆鲜艳的花。对面靠窗边有一个较大的壁镜。第二个房间里有壁炉,暖烘烘的。这是她两个小女儿的住房。走过这间住房有一个旋形梯级,顺着这个梯级上到二楼,便是他们的大女儿,大儿子的住房。玛丽娅的住房就在他们的隔壁。她们互道了晚安,B夫人便退了出去。虽然房间里壁炉的暖气还很大。但一种陌生孤独的感觉袭上了玛丽娅的心头,使她的心顿觉冰凉。
这个地方坐落在华沙北边100公里,叫斯茨初基。B先生和夫人是田产管理人。耕种沙尔脱利斯基亲王的一部分田地,管理200公顷甜菜的种植,B先生是个著名的农艺师,精通新技术。在这栋房子的周围几公里之内,没有一个丛林,没有一块草地,只有甜菜布满广袤的田野。
前面田野的尽头耸立起一座红砖建筑物。那是一家制糖厂,散居在周围的茅屋小村子里的是替工厂播种、耕耘、收获的农民。一条本来清澈见底的小河流经制糖厂之后,便变成了秽水,浮着混浊而有毒的泡沫,急速地向东流去。
B先生拥有制糖厂的大部分股份,是当地农民中的富裕人家。他的住宅是一所老式别墅。两层楼,看上去是低矮的板屋,然而,住房宽大,安静而且舒适。屋顶斜板撑在暗色灰泥墙上面,藤架上覆盖着五叶地锦,阳台全都镶着玻璃,只是密封度不高,风可以毫无顾忌地挤进来。
后院有一个美丽的花园,每到夏季,那像铺着绿色地毯的草场,嫩茵茵的,软绵绵的,为人们提供一个乘凉休息的去处。左边是一个球场,常玩的球类用具一应俱全。周围有剪得齐整的榛树荫蔽着它。房子前面有一个果园种有苹果、葡萄等,长得也不错。再远一点是红砖盖的四个小屋,里边有40匹马、60头牛。一色的红屋顶,点缀着这一望无际的绿色庄稼。还有一个极大的玻璃温室,温室里种有黄瓜、香瓜和西瓜。
B先生儿女不少,有三个儿子在华沙(一个上大学,两个上寄宿学校)。家里还有布朗卡(18岁),安霁亚(10岁),斯塔斯(3岁),另有一个6个月的小女孩玛丽史娜。布朗卡与玛丽娅一般大,这个女孩较聪明,是他们家里,也是当地人中的明珠,她很漂亮,并善解人意,与玛丽娅交情较好。
B夫人虽然缺乏修养,脾气不好,但她善良慈祥,待人豁达大方,对玛丽娅也不甚苛求,因为她自己过去也做过女教师。
玛丽娅原先认为离开朋友和父亲,离开家庭,来到一个偏僻的乡村,可以领略到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可以享受到从草场和森林中飘出来的清新空气。可是当她推开十字窗户,跃入眼帘的却是高耸逼人的工厂烟囱,吐着浓浓的黑烟,遮暗着天空,染污着空气,方圆几公里,没有一个丛林,她想像中的覆盖着积雪的原野和挂满雪花、冰柱的树林一无所有。她摇了摇头说:“真是滑稽得可笑。”每当春天,冰雪融化后,农民们开始翻地,播种,然后除草,施肥,捉虫;到了秋天,他们便赶着牛车,把装满沾着泥巴的甜菜送到制糖厂;每到夏天,这里才有如画的风景,庭院内绿草如茵,灌木繁茂,一排排修剪得整齐的白杨树荫,遮盖着球场,呈现出生机勃勃的景象。果园里满园花香。樱桃、醋栗、苹果应有尽有;冬天便是冰灯冰花冰柱,白的世界,给人一种清新的感受。如果没有那讨厌的烟囱喷出来的黑雾。这远离城市的乡村还是别有一番景致、一番情趣。玛丽娅每天工作7小时:4小时和安霁亚一起,3小时和布朗卡一起。这些孩子虽然有些懒散,不爱学习,但还算懂事听话,没给玛丽娅带来很多苦恼。工作是多了一点,但毫无关系,她本身也觉得孤单和寂寞。为了减少她想家的时间和孤单的情绪,她为自己立下一条规矩:埋头工作。玛丽娅还是喜欢这个欢乐和谐的家庭。工作结束后,她就回到二楼给亲人朋友们写信。她发现这里的人趣味低下,一天谈论的不是跳舞,就是穿什么衣服。或者是一些下流的风流艳事。玛丽娅想帮助他们学一些文化,做一个有用的人。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办法。她只好把时间埋在自己的爱好里。
那个制糖厂虽然给环境带来了污染,但是厂里有一个给工程师和管理员预备的小住所,里面设了一个小图书馆,储备着不少的科学书籍。玛丽娅就经常到那里去看杂志和书籍,有空就与那些工程师聊一些科学常识。令人惊讶的是,玛丽娅的住房有一面墙,与一个极大的彩釉陶火炉比邻,使她的房间很暖和,心里也觉得温馨。每当夜深人静,人们已进入梦乡之时,正是玛丽娅读书的最佳时刻。她把借来的大批社会学、数学、物理、化学和文学方面的书籍。分门别类,排好课程安排表。孜孜不倦地钻研。特别是她喜爱的学科,常常看得如痴如迷。
一天晚上,她在看一本物理学书,越看越有味,一边看,一边在纸上划着公式。直到有人喊“玛丽娅小姐!玛丽娅小姐!”声音越喊越近,越喊越大,她才从思考中回过神来。“哦,原来已经天亮。对不起,夫人,我起早了点,赶着备课。”玛丽娅赶快掩饰。
“太辛苦你了,玛丽娅小姐:早安。”
“夫人!早安。”
为了将来进入索尔本大学,从现在起,她必须作好准备。在自学中,她渐渐地爱上了物理和化学,这正是她今后要学习的科目。在自学中,当遇到特别困难的问题时,她就写很长很长的信请教父亲。而父亲总是耐心地作详细解答,每封信都是沉甸甸的。父女俩的通信越来越多,接触的问题越来越深邃。父亲很高兴,总是鼓励她帮助她转向自然科学。19世纪下半叶的欧洲人的注意力由盛行一时的浪漫主义思潮转向化学、生物等等自然科学领域。斯可罗特夫斯基先生虽无意追逐当时的流行色。但他自己梦寐以求的事情就是做科学家进实验室,可在俄国人的统治下,自己的愿望没有实现,他很希望这个愿望、这个梦想能在小女儿身上实现。
玛丽娅不会辜负父亲的嘱托,她规定每天晚上自学物理化学2~4小时,并雷打不动。但是,为了换脑筋,她还涉猎一些文学诗歌。她贪婪地读着“没有害处的荒唐小说”。陀斯妥耶夫斯基和冈察洛夫的作品,波列斯拉夫·普鲁斯的《解放了的妇女们》。她对这本书极感兴趣,反复地阅读着,从中找到了与自己相似的影子,醉心于文化的波兰小姑娘形象。真实地反映出一个锐意求知而因客观条件不允许的青年女子的内心世界。她越看越激动,并认真地作了读书笔记和读后感。
还有用德文和波兰文写的寓言诗,海涅的诗,弗朗勃·科培的作品,还有一些哲学论文,总之不论是天文地理、哲学、文学统统涉猎,并用心地读、专注地记。对知识,玛丽娅的胃口大得很,也贪婪得很。
那段时间,她的确学了不少知识。过得也很充实。她在一次写给亨利埃特的信上说:
“……现在我要作的事情很多,有的日子我从8点到11点半,从2点到8点半,总是忙个不停,没有片刻喘息,吃完午饭,若是安霁亚听话,我就同她一起读书,不然,我就同她谈话,或是做我的针线。到晚上9点,若没有特殊情况,我就专心看我的书,并且作自己的工作……
我养成了6点钟起床的习惯,以便多用点功,多挤点时间读书……我同时读几种书,专研究一种东西会使我的精神和头脑疲倦!若是在读书的时候觉得完全不能由书里吸收有用的东西,我就作代数和三角习题,若是稍微分心就作不出来的。这样,就会使我总是专心致志。”
她用拼命的学习和刻苦的求知来冲淡自己想家的心情,冲淡枯燥的环境,为自己将来深造奠定坚实的基础。她在40年后写道:“我对于文学,也和对于社会学和科学一样感兴趣。不过在这些年的工作中,我试着慢慢地找出我的真正兴趣所在,而我终于转向数学和物理学了……”她的枕头底下,工作台上到处是《代数教程》、《物理初级教程》等书籍。在光学一章里,她碰到了三角概念——正弦、余弦、正切。学微积分时,她对极限和导数的理解极为迅速和准确。好像事先就知道,她自己也感到大为惊讶。
每天她生活在农民身边,看到那些衣衫褴褛的男孩和女孩,那一双双充满渴望的眼睛和那张张顽纯而坚强的脸,脑子里又勾起了计划。为什么不向这些单纯的孩子灌输进步的思想观点,启发他们的民族自信心呢?她梦想过要“启发群众”。来这里后,就有过帮助这些孩子学文化的决心。而这里的孩子不识字,进过学校的人较少,这是一张白纸,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若是秘密地设波兰文课,使这些幼稚的头脑里感觉到波兰民族语言的美和波兰惊天动地的历史,那该多好。
她把这个想法告诉布朗卡小姐,开始布朗卡小姐有点犹豫。她担心揭发而被放逐。提到西伯利亚,人们就不寒而栗。它意味着到那可怕的天寒地冻的旷野上去毁灭,永远不能生还。加之布朗卡的母亲也坚决反对。但在玛丽娅的说服下,一种强烈的民族感压倒了她的胆怯。她赞成和支持玛丽娅。孩子们的家长得知这个计划,更是奔走相告,高兴不已。
很快,这项计划在那些茅屋小村子里迅速地实行开来。教室就设在玛丽娅的住房里。幸好房子外面有一个楼梯通向她的房间,学生们来不必走正门,也就不影响农艺师家里的任何人。玛丽娅还从村长那里借来一张板桌和几条长凳子。就这样,农民“秘密学校”办起来了。两个青年女子每天给农民的孩子们上两个小时课。学生们兴趣大,热情高。学生由5个增加到10个,后来增加到18个,成了一小班。这些孩子很愿意学习,而且也勤奋,学习进步很快。18个学生太多了,玛丽娅应付不了,只能分批轮流上课,并且手把手地教。除每天两小时外,星期三和星期六时间特别长,连续教学到5小时。玛丽娅便从自己那微小的积蓄里抽出钱来,给这些农民的孩子买练习本和笔。后来有七八个老实青年也坐进这间石灰墙的大屋子里,他们要学习,但接受能力却似乎低于孩子们。玛丽娅和布朗卡一边维持秩序,一边帮助那些失败的学生,他们常常焦急得涨红着脸,直喘粗气,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还是拼不出一个难记的字来。
这些都是仆人、农民、糖厂工人的子女,卫生习惯不好,他们围在玛丽娅的身边,身上散发着一股不好闻的气味。他们中有一些是顽皮而愚笨的,能上学和写出这些别扭的字就是一种有意义的事了。看到这群愚昧无知、反应迟钝的孩子,她觉得自己的愿望遥远而无期,显得多么力不从心。
她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甜菜地,看着眼前这群邋遢的笨拙的村童,一股伤感油然而生。难道自己一辈子就与这些人和事打交道,难道一辈子就困死在这个偏远的乡村田野。这与放逐到西伯利亚又有什么区别。自然而然地想到索尔本、想到巴黎。那里有一流的大学,一流的实验室,一流的教授,能够成为索尔本的成员,哪怕是学生也是一种幸福,一种光荣。她多么渴望能有那么一天的到来。
四、初恋
每一年的主显节,这里也和波兰的其他农村一样,要举行盛大的舞会,女孩子们都要经过精心打扮,挑选最漂亮最鲜艳的衣裳,男女老少成群结队地去参加舞会。作为家庭教师除了教书辅导外,很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常常她被叫去陪安西雅的教父下棋,聊天,女主人打牌人手不够时,也要拉上她去凑数一每次舞会,她会被生拉硬拖去参加。这一次,玛丽娅穿着一套墨绿色的紧身连衣裙,扎着柔软的腰带,一双墨绿色的皮靴,墨绿色的帽子上斜插着一枝鲜艳的玫瑰花儿。一头金色的卷发瀑布般泻于领后,白细的皮肤,嫩滑的手腕,纤细的足踝,完美的脸上嵌着一张有自然曲线的嘴,长长的眉毛下是一双深深的灰色大眼睛,目光犀利而动人。当她滑进这热闹的舞场时,一种超凡脱俗的美紧紧抓住了舞池里的眼睛。邀她的舞伴排成长龙等着,无法空过一段舞曲。
她的主人——B先生的长子卡西密尔,是个相貌英俊、多才多艺,极有风度的青年。由华沙回到斯茨初基来度假,正赶上主显节,在舞会中他被这个美丽动人的家庭女教师迷住了。在此以前,从父母和妹妹的信中,已经多次听到过这个熟悉的名字,以及有关她的一些事情。
这次亲眼所见,大放异彩。心里叹道:多么高雅美丽的小姐。
这是一次漫长的暑假,卡西密尔与玛丽娅接触颇多,他们从初识,那腼腆的微笑;到认识,谈共同的爱好;到深夜,在一起谈文学、谈历史,从《再见苏松》到《耶稣传》;从陀斯妥耶夫斯基到波列斯拉夫·普鲁斯;从斯洛伐茨基的诗到密茨凯维支的诗;从诅咒保罗一世到亚历山大二世;时而俄文,时而德文、时而法国语、时而英语、时而波兰语;从华尔兹舞到奥贝瑞克舞……无所不谈,他们热烈地讨论着,卡西密尔接触过不少家庭女教师,个个都是那样贫乏,那样短浅,毫无生气。而这个玛丽娅却一改他过去的印象。他仔细端详着这位与众不同的女教师,又粗又长的眉毛下面,深嵌着一双灰色的大眼睛;光滑细嫩的皮肤像盛开的桃花;刚毅的嘴角挂着甜蜜的微笑;一头柔软的香发使之显得格外妩媚。他心里赞叹;难怪全家人都这样喜欢她,他怀着一种神秘感去接触这个不同凡响的女教师。
一天清晨,玛丽娅捧着一本波兰著名诗人、戏剧作家阿斯尼克的诗集,来到花园里,一边呼吸新鲜的空气,一边如醉如痴地朗读诗句。找“真理”所发出来的清晰的光,
找那不知道的新路……
即使人们的眼光现在更敏锐,
他们仍能看到神圣的奇迹……
每个时期都有它自己的梦想,
那你就抛弃昨天的空想吧!此时,一个男青年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波兰语音,接着用英语往下念。拿起知识的火炬,
在几世纪的工作中去作出一种新成绩,并且建筑一座未来的宫殿……“卡西密尔!”
“我的小姐,你这样大声用波兰语朗诵诗句,不怕当局……”
“怕”!她顿了顿,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摇摇头说:“波兰人,却没有权利说波兰语,真是波兰人的悲哀,民族的悲哀。”
“玛丽娅,别唉声叹气,历史是靠人们去写的,我们这一代血气方刚的学生,就该为复兴波兰,振兴民族作出努力!”
看他那一股激进样儿,玛丽娅笑了笑说:“又一个理想的实证主义者。”
“两个实证的理想主义者。”卡西密尔把手搭上玛丽娅的肩头。一对热血青年绕着花园尽情地笑,是那样开心畅快!
卡西密尔帮助玛丽娅分别给孩子们上课,为的是抽出下午的时间一同出去骑马和驾车,划船、滑冰。这宽阔的田野,茂盛的草场给他们提供了天然倾谈场地。
整整一个假期,他们形影不离。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题、人生、小说,中学里发生过的故事,大学里奇特的生活无不涉猎。卡西密尔的出现,改变了玛丽娅的一成不变的单调生活。也打乱了她假期中的学习计划。卡西密尔喜欢划船,玛丽娅为之荡桨:卡西密尔喜欢野炊,玛丽娅酷爱大自然;卡西密尔喜欢骑马,玛丽娅也骑术高超。几乎是整天整天,两个人一同在野外游玩。愉快的暑假生活很快过去了,卡西密尔竟热烈地爱上了这个聪明娴雅、漂亮能干的小姐。他发现这个年近19岁的女教师不仅能歌善舞,而且有良好的文学修养,超凡脱俗的谈吐,扎实的物理学和化学功底。她好像没丝毫缺点,全身都是光彩……从中学到大学这个英俊的大学生所接触和认识的众多门第高贵,美丽富有的青年女子中,没有一个女子能与眼前的女教师媲美,玛丽娅在他的脑子里显得特别的出奇特别的优秀。玛丽娅也感到卡西密尔青春焕发,思想进步,学业辉煌,可以寄托终身。她爱上了他,同样很热烈。
他们认为父母一定会支持,一定会同意,因为B先生和夫人以及家里所有的人对玛丽娅都很亲切,并特别恭敬。B夫人对玛丽娅十分关心和爱护,常常嘘寒问暖,给她做可口的食物,带她参加每一次聚会。比对她自己的孩子还温暖亲切。玛丽娅生日之时,全家人都会分别给她送鲜花和礼物。他们还经常把玛丽娅的父亲、哥哥和姐姐们邀请到家里作客,像招待贵宾一样。卡西密尔与玛丽娅的亲切交往也在父母的默许之中。两个青年准备报告父母,计划结婚事宜。他们商量好后,由卡西密尔正式向父母提出。
一天,卡西密尔怀着高兴的心情,十分自信地对父母说:
“我要与玛丽娅小姐结婚。”
“什么?”一向温和亲切的父母双双瞪大了惊恐的眼睛。父亲喷火的眼光里挤出一句刻薄的话语:“你这个混小子。”
母亲当场昏眩过去。醒来后嘴里喃喃地数落着:“卡西密尔……我最疼爱的孩子……怎么选中一个一文莫名的女子……一个不得不‘在别人家里’做事的女子……你应该娶到当地门第最好而且最有钱的女子……我的卡西密尔,你是疯了么!”母亲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宛如碰上了最不幸的事情。
父亲拿出一副一家之主的架式,大为恼火地嚷着:“我们绝不会同意你娶一个卑微的家庭女教师。你瞧,这姑娘身无分文,我们的孩子,一个英俊的大学生要是娶一个和女仆一样的姑娘,你知道旁人会怎么笑话?简直有失体统!”
此时此刻,在这个一向自诩为把玛丽娅当作亲人和朋友的家里,终于现出了本来的面目——世俗的小农意识,卑俗的贫富界线在他们之间划开了一道鸿沟。
尽管这个女孩出生在华沙城内,父母都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都是受人尊敬的中学教师,都做过校长,这个女孩又有修养、聪明,名誉极好。这种种事实,却都胜不过,无法打倒八个小小的字:不能娶家庭女教师。
这场风波首先是对卡西密尔的考验,卡西密尔虽真心爱着玛丽娅,但抵不住父母的阻挠、责备和训斥,没有敢作敢为的个性。不愿意惹父母生气,不愿违抗父母的意愿,于是与玛丽娅保持很僵的冷淡和一种过分的沉默。
玛丽娅内心受到极大的刺激。她看穿了,生活在偏见这堵高墙里的,决不会有高贵的动物。贫穷把一切虚情假意都一扫而光了。卡西密尔一家只是把她当作婢女一般,因为她家境贫寒而瞧不起她。
那时,欧洲的习俗是:姑娘结婚时,要花一大笔钱,备有像样的嫁妆带到男家。似乎嫁妆越多,姑娘越有身价,婚姻就越美满。要是与玛丽娅结婚的话,她仅有的嫁妆是她的聪明才智以及文雅娴静的性格,美丽漂亮的外表。而这些,远远不能满足卡西密尔一家的要求。
现实是残酷的。命运是如此不公道。玛丽娅毕竟还很年轻,不懂得社会如此复杂,不懂得怎样去选择终生伴侣,没有学会从本质上去认识人。
这次挫折和冷遇,加之上大学的愿望遥遥无期,使玛丽娅十分痛苦,伤心至极。
她在1886年写给亨利埃特的信上说:
“…你要问我的前途计划,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已没有了计划,或者不如说,我的计划太普通,也太简单、不值得说。或者说我过去的计划是空想是梦境,是没有希望达得到的。我只能得过且过,到了实在过不下去的时候,就向尘世告别:这损失想必很小,而人们惋惜我的时间也一定很短,和惋惜许多别的人一样短。”
从这封信里流露出来的,对前途的悲观,对爱情的失望,是何等的深沉。幽暗的煤油灯下,晃动着她孤独而瘦削的身影;摊在台前的书本被成串的泪水滴湿了一卷又一卷。这个天才的小女孩,这个被贫穷打碎了美梦的小女孩,她的出路在哪……
这个19岁的女孩真的就如此活活地葬送了一生的前途吗?不!不!她的心里是矛盾复杂的。她想到在巴黎的布罗妮雅需要资助;在华沙年迈的父亲需要照顾;她怎能如此惨痛萎靡,她要坚强地活下去,为他们,也为自己。这次痛苦的磨练,使玛丽娅成熟了许多,她决心尽快忘掉这一切。寻找生命的辉煌之点。
玛丽娅伤心之下,曾经决意离开卡西密尔这个浅薄的家。但她又仔细掂量:在华沙无处挣到这么多的工资,而且布罗妮雅正眼巴巴地等着她寄钱付学费呢?她计算着每个月要给布罗妮雅寄15~20卢布,在华沙这是一个月的工钱,而自己还得积攒钱准备深造呢!为了这,玛丽娅强忍着内心的痛苦和屈辱,把这颗失恋的苦果强吞下去。她没有与这一家人直接解释什么,好像这件不愉快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生活又恢复了平静。玛丽娅依然是活力充沛,精神旺盛。她继续自己的工作,辅导安霁亚,用心鼓励那个用一点脑力就会精神疲倦的朱列克;继续给村童们讲课;带着几个小孩子作游戏。照常自学物理化学;她跳舞,下棋,作游戏,散步……总之,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和淡然,还是以前那个玛丽娅。
但是,玛丽娅的心里总是牵挂着那年老体弱的父亲,为了布罗妮雅的学习,父亲仍然要硬撑着讲课,得到一些卢布,把自己起码的生活乐趣都丢掉了。她时时关注和关心着自己的哥哥、姐姐,几年来,她与亲人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经常用书信传达她的爱意和思念,她希望自己的亲人都能过上很好的生活,都比自己愉快和潇洒。她频繁地给家里人写信,信写得更详细,更关心,更热情。她亲切地劝父亲不要为没有钱帮助女儿而愁苦。她安慰父亲,因为有很好的家庭教育而使她的哥哥姐姐们均学有所成。她规劝父亲坚强地生活、愉快地生活。至于她自己:“……将永远感激父亲为我作的一切。惟一使我难过的事,乃是我们不能报答父亲,不能尽到人力可能的范围去爱父亲,尊敬父亲。”她常常如此去爱别人,自己的痛苦压抑在心中,让自己承受,她不愿增加别人的烦恼。
初恋的结果令她痛苦不堪,经济状况愈益困难,她忍辱负重挣来的钱一部分寄给布罗妮雅,一部分帮助约瑟夫,还要考虑给父亲买点什么?留给自己所剩无几了?她想进巴黎深造的愿望十分渺茫,甚至几乎破灭。她觉得,自己上不了大学就算了,但一定要资助约瑟夫,布罗妮雅,让他们成功,于是她把所有的希望都转向家里的亲人,她要尽最大的努力去安慰和帮助她们,使她们能有所作为,能实现父亲梦寐以求的愿望。
从那以后,她的确在行动上是这样做的。她听说约瑟夫因为经济上的困难,毕业后而不能留在华沙做研究工作,发展自己的事业,竟要到一个穷乡僻壤去开诊所,她非常伤心,极力埋怨自己因没有能力帮助约瑟夫而懊恼。1887年3月9日,她在写给约瑟夫的信上说:
“……亲爱的哥哥。因为你的聪明才智,人人都说在小地方工作会妨碍你做研究工作。那样你就会把自己埋没在穷乡僻壤,作不出什么轰动的事业来,即使你有最大的决心,而客观条件不允许,没有药房,没有医院,没有书籍,终究不能施展你的才华。若是你到了这种地步我会很痛苦;因为没有能力帮助你,我现在已经不再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成为出色人物,我的全部宏愿都寄托在布罗妮雅和你身上。我们有极聪明的父母,我们家有天赋,必须使这种天赋由我们中的一个表现出来,不应该让它消失。我对于自己惋惜越深,对于你们希望就越大……”
玛丽娅表面表现出来的是一种活泼开朗。而藏在内心深处里的仍有一种抹不开的忧伤。这位坚强的女性常常是在人前表现欢乐,而人后又伤心哭泣。1887年5月她接到约瑟夫的信,知道希拉与一个她深爱的青年解除婚约,一种同命相怜之心掀起她无名的怒火。很长一段时间她气愤得夜不能寐。她在给约瑟夫的回信中写道:
“我可以想像到希拉的自尊心受到多深的伤害……真的,这种浅薄的男子有什么值得留恋和爱慕!假如他们不愿意与贫寒的青年女子结婚,假如他们只看重金钱和物质,那就让他们滚开吧!穷苦人家的女孩有的是志气和生存能力。不会向他们索取什么。这些浅薄的男人不要给人以凌辱,添烦恼。”
希拉是个活泼而感情脆弱的女子,这次失恋,使她的精神和灵魂必定受到极大的伤害。她可怜姐姐,同时也要安慰自己。在远离家乡的乡村,没有谁能安慰照顾她,何况家里的亲人个个都很艰难。她只能自我解脱,要倍受心灵摧残地教课,以换回那些卢布去支持亲人的学业和生活,否则,她早就辞去了这份烦闷的工作。命运就是如此不公平。
这一时期,是玛丽娅一生中非常悲苦、困难、忧郁的时期。她的远大理想早已被无情的岁月冲淡,空余时间,她只有在写信中过日子,直到把最后一张邮票寄给约瑟夫。
五、远赴巴黎
在客观条件恶劣的情况下,玛丽娅命运的神秘游戏发生了改变。她变得更加沉稳。她要坚强地生活下去,她要挺起身来帮助自己的亲人。她一再压抑自己痛苦的心境,继续在卡西密尔家工作。直到1889年,这家的小女儿安德西雅学习上不需要她时,她才离开。接着又被华沙大实业家之一的P家聘请。这总算是对她心灵上的一点安慰,在这个处境中,她惟一的愿望是到离华沙较近的地方找一份固定的工作。这一愿望得以实现。她的精神面貌为之一振。她亲切告别那些粗俗纯洁的农民,告别了卡西密尔一家,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微笑告辞,慢慢地走出了斯茨初基那些甜菜地。回过身来,对着送别她的主人家、农民和那20余个村童,对那个高大的、冒着滚滚浓烟的制糖厂烟囱,轻轻地挥着手,默默地说:“再见!朋友!”此时,她的心头掠过一些惆怅,第一次远离家乡,来到这偏远的乡村、惟一留在她记忆中的是:失败的初恋。
离开农艺师家,她有一种解脱的感觉。一路上她愉快地呼吸着新鲜空气,饱览着田园风光。高兴地回到华沙。回到父亲身边时,父亲已退休开始领养老金,为了多挣点卢布,他接受了一个既讨厌又麻烦的工作:管理离华沙不远的斯图德西尼茨地方的一个儿童感化院。那里的空气不好,周围有太多冒烟的工厂,环境污染,给人的感觉极不好。工作既琐碎又繁杂,没有人愿意去干。但工资比较高,斯可罗特夫斯基先生就冲这一点而来。他每个月要给布罗妮雅寄40卢布,还想一点一滴地为玛丽娅积攒点学费。不得已才找上这个倒霉的工作。
年迈的父亲为了孩子们的需要还要拖着疲倦的身体去找工作。玛丽娅很伤心,但是她又无能为力,只能一刻也不停留,马上接受了P先生的聘请。第二天她又登上了列车,到索坡特,波罗的海滨的一个宁静优美的城市。一路上,她风尘仆仆,历经五次换车,但是每次都遇到好心的旅伴,得到很好的照顾。有人主动帮助提包,有人热情指点车次,所以一路上都非常愉快顺利。
到索坡特车站,P先生和夫人已在车站等她,他们热情亲切地接待了她,并和蔼地进行了交谈。
P家很有钱,房子气派而美观,装修可属当时波兰第一流。由于家境富有,夫人拥有许多皮货珠宝,名牌流行服装,流行提袋等,应有尽有。这是玛丽娅一生不能拥有的东西,也是玛丽娅一生中最不看重的东西。
P夫人对玛丽娅的智慧才能、美丽优雅特别着迷。她总是缠着玛丽娅陪她参加所有的茶会和舞会,富贵人家的太太几乎天天有各式各样的聚会,P夫人总是热情高涨,精神焕发。而玛丽娅极不耐烦,并且十分讨厌。在那灯红酒绿的公开场合。P夫人显得殷勤而拙劣,热烈又俗气。玛丽娅十分难受,但又无法拒绝。因此,情绪越来越低沉。当P夫人浓妆艳抹在人前夸她如何聪明漂亮之时,玛丽娅真是哭笑不得,几乎要钻到地底下去。
有一天早晨,温暖的阳光早早地挂上了天空,她的心情也显得舒畅一些。她起床,正在花园里散步、看书。这时,有人送来一封由巴黎寄来的信。这是布罗妮雅在解剖室里上两次课之间用四方纸草草写的。告诉她不久将和一个年轻的大夫卡西密尔·德卢斯基结婚。信里提议玛丽娅明年就可以到巴黎读书住到她的新家庭里。信里有这样一段话:
“……我的小玛丽娅,这几年,真是辛苦你了。若是你今年能筹划几百卢布,明年你就可以到巴黎来,住在我们家里,我们会为你准备住处和食物……”
“你必须决定,你已经等得太久了,我可怜的玛丽娅,以你的聪明学识,我敢担保你两年内就可以成为学士……”
这一消息无疑给玛丽娅注入一剂兴奋剂,她拿着这封信反复地读,反复地念,泪水模糊了她那双明亮的灰色眼睛,她等啊,盼啊,就希望能有这一天,她可以离开华沙,到巴黎求学,到第一流的大学去读书。实现自己梦寐以求的愿望。若是在几年前,她会即刻打点行装,奔向心目中的自由世界。可是,此刻的玛丽娅心情矛盾极了,如果自己走了。谁来帮助约瑟夫和希拉,谁来照顾父亲?自己怎么能撒手走呢?多年的客居他乡的辛酸与孤独,多年的挫折和困难,使这个青年女子养成了顾虑重重的毛病,她的自我牺牲精神差一点要错过这个好机会,差一点要埋没一个举世闻名的科学家。她给布罗妮雅回复了一封很长的信,解释了她不能离开亲人,不能离开华沙去巴黎的种种理由。
玛丽娅的信使布罗妮雅十分惊讶,到巴黎求学是妹妹的最大心愿,为什么过了几年,她却变得如此犹豫,如此没有信心和理想了呢?布罗妮雅害怕这个极有天才的妹妹被埋没,她非常担心,在信里据理力争,并动员父亲、约瑟夫、希拉一起劝说玛丽娅。但是布罗妮雅的劝说苍白无力,因为她自己太穷,没有力量为妹妹付旅费和学费。斯可罗特夫斯基,几乎是流着泪水反复劝说,希望玛丽娅不要浪费时光,应树立抱负做一个有用的人才。约瑟夫、希拉也极力支持,动员玛丽娅去巴黎深造。为了不使父亲伤心,玛丽娅答应了亲人的要求,她要加倍工作来增加积蓄,有了一定的积蓄,才考虑求学的问题。
在P先生家完成家庭教师聘约之后。玛丽娅又回到父亲的身边,回到这个亲切的自由自在的环境里,她又可以听到父亲有兴趣的谈话。这是她很早之前的打算,在离开华沙之前,她一定要设法陪伴父亲一段时间。她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了,过几个星期她就24岁了。所以她要挑起家庭的重担,还要为自己的前途打好基础,在陪伴照顾父亲的同时,她一边教课增加收入,一边上流动大学,提高自己的知识水平。在此之间,她还硬着头皮去向富有的朋友请求借款,帮助约瑟夫在华沙开了一个诊所。在华沙,借钱是极不体面的事,但为了约瑟夫,她也顾不了这些了。
这段时间,玛丽娅虽然没有去上巴黎大学,但她踏进流动大学这所神秘的大门时,一件愉快的事情使她激动不已。玛丽娅享受到了她生平以来第一次进实验室的快乐。
玛丽娅有个表兄——约瑟夫·柏古斯基,毕业于物理化学专业,也是一个地道的实证理想主义者,有一种强烈的民族梦。在他的倡议和领导下,办起了一个秘密实验室。这个实验室坐落于克拉科夫大道66号,这是一座绿荫掩映,整洁幽静的庭院。一座两层的小建筑,院子的尽头种着散发着清香的丁香花。因为房子窗户太少,室内阴暗,楼前挂着的牌子上写着“工农业博物馆”。这是个虚夸而且含糊的名称,是专为哄骗俄国当局的一个外表,因为“博物馆”是不在查禁之列的,也不会引起人的怀疑。博物馆表面上陈列着一些历史的矿石,古代的犁头、斧头。这只是掩饰沙皇的道具,而实际上,每当夜间和周末,年轻的波兰知识分子就会陆续聚集到这里进行科学实验,传播民族文化。
在这里,玛丽娅把在当家庭教师时自学的许多知识尽量在这里用实验来验证。她爱上了这个实验室,爱上了实验室的蒸馏瓶、试管、静电器、测压表、天平等仪器。这是她一生百看不厌的宝贝。可是白天由于有一份家庭教师的工作,也因为要避开当局的眼光,她只能吃过晚饭后或星期日才能到实验室里去,在实验室里,她埋头工作,聚精会神,常常一做就是几个小时,直到实验室只留下她孤独的身影。
由于初学实验,又没人指导,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根据书中描写的情形去作实验,有时得出的结果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常常是反复地做,毫无厌倦之意。由于缺乏经验,常常发生一些意外事故,或因此使试验失败。但她从不气馁,哪怕在实验中有一点点成功,她也会感到莫大的鼓舞和无比的欢快。
夜已很深很深了,人们已进入甜蜜的梦乡,周围漆黑漆黑的,只有秋虫的唧唧声。玛丽娅那有神的眼睛中仍然放出明亮的光芒。她静静地伫立在静电器、试管和精密天平旁,聚精会神地做她的试验,直到把一个实验做完,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回到家里,悄无声息地脱去衣服,在她的窄床上躺下。有时,她注意力因为全投进了实验中,往往辗转反侧,不能入眠。这种感觉是她有生以来不曾有过的,她总是感到迫不及待,感到一种神秘的东西在驱使她。她的脑子里常常浮现出一副情景,在她还未懂事的时候,在弗瑞达路父亲那间大工作室里,大大小小玻璃匣里,装着的各种试管,父亲说是物理仪器,她总是想拿来玩的东西,而现在成了她的生命线。这些试管终于拿在自己手里的时候,她的感觉得到了升华,她觉得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使她感到更满足的了。她与这些瓶瓶罐罐似乎有着不解之缘。从自己的感觉中,玛丽娅已经认定自己要做一个科学家。
只有去巴黎求学,才能实现自己进实验室的愿望,她中学毕业已经8年,做了6年的家庭教师,人生的甜酸苦辣均已尝遍,用她自己的话说,经受了影响一生的残酷折磨。心里像滚油煎熬,她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不能就这样埋葬自己。巴黎,巴黎,那学子荟萃之地,她多么向往啊!24岁的玛丽娅真想立刻改变自己的环境。她终于坚定了去巴黎上大学的信心,终于向布罗尼雅发出求助信。
“……布罗妮雅,我已经想通了,我必须去巴黎求学,我现在请你给我一个确定的答复。我是否真能住在你家里,因为我已经能够支付自己的一切费用,如果供给我伙食不至于使你负担过重,就请你写信告诉我。”
布罗妮雅收到妹妹的信十分欣慰,倔强的妹妹终于有了明确的答复。她即刻详细作了回信。回信是令人满意的,玛丽娅下一步就是按照有经验的布罗妮雅的指点准备行装。首先她要把已有的卢布,加上父亲给的一笔很小的款项,全部拿出来摆在桌上,把它分成若干笔必不可少的开支。
除去办护照和交学费,然后就是车票和置办服装用品。在车票上她可以尽力节省一些,华沙到巴黎有四个等级的车,她选最便宜的,差不多同货车一样的四等车。然后,把自己的日常用品全部带齐,免得到巴黎去再有额外的花销。巴黎的服装用品很昂贵,于是玛丽娅把被褥、床单、手巾等打成包裹。请好家庭裁缝,用结实的布料做好三套衣服,准备几年不买衣服鞋帽。一只朴素、坚固的棕色大木箱里塞得满满的。她在木箱上面自豪地写上自己的名字“M·S”,这是玛丽娅·斯可罗特夫斯基全名的缩写。箱子、包裹都交由慢车托运。最后,自己还有几个大包要带走的,洗漱用品包括在车上的三天食物和水果。
动身出发的那一天,她穿上那一件宽大而褪了色的大衣,白皙的脸蛋上布满了红晕,灰色的大眼睛闪着热烈的光辉,浑身透出一股躁动的青春活力。多少年来她一直沉浸在忧郁烦闷的日子中,直至今天,她才这么开心,这么爽朗和高兴。
老斯可罗特夫斯基迈着蹒跚的步伐,伸开着颤抖的臂膀,紧紧地搂着就要飞走的可爱的小女儿,玛丽娅也紧紧地拥在父亲的怀里。
“爸,我不会离开很久的,学业结束,就回来陪你,那时,我们永远不再分离……”
“是的,我的小玛丽希雅,我等你回来,祝你好运,祝你学业有成!”
1891年秋天,在金秋的阳光下,玛丽娅依依不舍地上了列车,老远还在挥着手,大声地喊“爸,你多保重。”随着长鸣的汽笛,奔驰的列车载着玛丽娅玫瑰色的梦,驶出波兰,穿过德国领地,奔向辉煌,奔向科学的峰巅。
玛丽娅蜷缩在四等车厢的折椅上,身旁的人流挤来攘去,她全然不顾,不少人主动向前问长问短,玛丽娅不予答理,人群的喧哗和谈话都与她无关。她在想自己的事情。她虽然牵挂着父亲,眷恋着祖国领土,但她的心情是那么愉快,那么轻松,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希望和信心。火车经过三天三夜长途跋涉,终于度过长长的黑夜,迎来了黎明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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