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托邦系列:诡面谜花-无脸死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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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上本没有谜,猜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谜。

    谜托邦

    香烟烧到了手,林俊逸才急匆匆地甩掉烟蒂,还要提防四周巡逻的巴黎警察,这不像国内,只要想抽烟,就能潇洒地点上一支,再潇洒地扔到任何一个角落。他拉拉衣领,拍拍头顶的南瓜帽,迎着风走过几条街区。南瓜灯的光圈和南瓜的味道令他厌烦。拿扫把的落魄女巫、笑嘻嘻露出獠牙的德古拉、迪士尼的灰姑娘一一从他身边走过,每个人的面具都独具特色,配合万圣节的气氛,竟让他在异乡找到一点家的感觉。

    林俊逸掏出手机,又有几个上司老陶的未接来电,吝啬的上司竟然打起越洋电话,看来他确实遇到了棘手的案件。林俊逸这身福尔摩斯的装扮像巨大的嘲讽,自从两年前林俊逸和老陶因为几桩死亡事件组成双人团队,至今还未破获,除了相似的无脸尸体被发现,他们并没有找到其他有价值的线索。是对方太过高明还是自己一开始就预估错了方向,林俊逸不能给出肯定的答案,但直觉告诉他,得坚持下去,即使老陶在电话那头气急败坏地吼:“藤都没有摸个瓜毛?”他也要硬着头皮查下去。

    林俊逸掏出手机卡,潇洒地往湖里一扔,回国的时候到了,巴黎的这个假福尔摩斯也该消失了。湖水沉重地扑通一声,他才发现把手机扔了进去。

    出国离乡五年,林俊逸第一个想见的人是初恋凌香。严格说来并不算真正的初恋,少年少女的朦胧情感谁都没有捅破窗纱,加上他家庭变故,母亲猝然离世,父亲匆匆将他送出国门,连道别都没有。如果林俊逸有什么亏欠凌香的地方,那就是一句简短的“再见”。

    “再见,再见!”他挥舞双手,对着狂欢的巴黎之夜大喊。

    回到公寓时,交往半年的女友程小米一身女巫打扮,呆呆地蹲坐在地上,望向窗外像望向深不可测的未来。林俊逸进门时,她像孩子看到最心爱的玩具,“呀”了一声,激动地扑在他的怀里。

    “陪你出去走走?”林俊逸用手指撩起她蓬松的头发。

    “不用了。”程小米怯懦似的往后退了几步,指指大街上的马车和人群,“看看就好。”

    “小米,准备回国了。”

    程小米愣了一下,长期神经衰弱的脸上闪现几秒笑容,她握住林俊逸的手,“我准备好了。”

    抑郁症早已把她折磨得脆弱不堪,她害怕人群和白天,像深海中的鲨鱼,潜伏在阴暗的海域,如果不是林俊逸,程小米恐怕撑不到今天。林俊逸知道程小米的“准备好了”是什么意思,这个女孩要重新找回当年风光无限的自己,她要浮向海面,探出头来拥抱阳光,这对她来说着实需要莫大的勇气,而一切勇气和动力的根源,全部来自林俊逸。

    程小米的承诺令林俊逸大为感动,他从后面环住程小米的腰,温柔耳语:“回国后,我要送给你一件美妙的礼物。”

    或许是心情的原因,程小米这晚难得乖乖服下治疗的药丸,在林俊逸的臂弯里安静睡去。她的侧脸令林俊逸突然想到凌香,他及时打住了这个念头,把程小米抱上床,蹑手蹑脚地盖好被子。

    “回家。”林俊逸从程小米的呓语中清晰地听到了这两个字。

    飞机穿越云海,阳光舒适地照进舷窗,程小米兴奋了一阵又睡着了。林俊逸却紧皱眉头,他在查看昨晚老陶发来的资料。

    死者除了脸部外,全身并无一点伤痕,没有搏斗的迹象,脸部血肉模糊,却非利器殴打。五官皮肉和骨骼已经变形,扭曲程度极为夸张,连林俊逸看到脊背都一阵发凉。

    他倒真愿相信是某种神秘的不可知的力量,在万米高空,这种感觉尤为强烈。然而理智和学识告诉他,这种强大的力量并非来自外部,恰恰来自人类的内部,阴暗又难以捉摸。以前发现的死者的脸影像重叠,拼合成他面前的恐怖“鬼脸”,竟是惊人的一致。

    如果人类医学能够达到任意改变脸部外貌甚至构造的程度,那么这项技术的拥有者决定了它将成为上帝的权杖还是撒旦的烈火。他和老陶通过局子的内部网络明察暗访医学机构和科技机构,那些头脑一根弦的研究者们对二人的说法嗤之以鼻,否认这项技术的存在。

    老陶灰心丧气,林俊逸却觉得,未曾面世的技术并不能代表不存在,就像那些神秘的事物,不能因为无法证明就否定其真实性,谁知道刚照进窗子的阳光是不是上帝之眼。

    林俊逸拉下舷窗,把程小米搂得靠近些,她平稳的呼吸让林俊逸的心情稍微平复。但是越接近故土,他的心跳得越厉害,脚下的土地上发生过的一切,急速地冲过他的脑海,近乡情更怯,大抵如此。

    林俊逸昏昏沉沉地进入梦境的时候,那个叫凌香的女孩刚从梦魇中醒来,她趴在工作台上,口水打湿了手掌下的布料。

    “要死要死!”她急忙擦拭这块昂贵的印花布料,拿起设计手稿重新比对。腰部的设计稍显累赘,她决定放弃繁复的图形,利用最简单的线条衬托出女性的柔美。她把钢尺横过来,用画粉画出基本轮廓,把布料围在人体模型的肩部,几下攒出一朵百合。这是林俊逸最喜欢的花朵。

    服装设计师凌香常常把十七岁的回忆和幻想移植到服装上来,对她而言,十七岁对林俊逸的动心是生命最难得的恩赐,成年以后,身边的男人断断续续,但从未出现当时的悸动。

    林俊逸走后,凌香越来越爱回味那种羞涩的甜蜜和欲言又止的心跳,她所设计的服装也不可避免地沾染少女情怀。她觉得自己仍然是当年的心境,林俊逸转身离去的瞬间她鼓起勇气小声地说了句“我等你”,这话林俊逸未必听得见,她却记得牢牢的。

    楼下警笛的声音呼啸而过,扰乱了凌香的思绪,凌香一惊,手里的大头针刺进手指,血滴正好落在花芯。

    “凌香!还要我说多少遍,工作的时候一定要专心!”上司Leon操着一口娘娘腔在旁边数落。

    “是,对不起。”凌香道歉,“这几天怎么了,总是有警车?”

    “谁知道?”Leon拢拢翘起的发丝,“偷盗、强奸、命案,你以为世界太平啊?再说,这也不是你关心的问题吧,小姐!周末之前赶两套成衣出来。”Leon扭着腰肢,迈着小碎步扑通一声关上门。

    “我打赌他一定穿了增高鞋垫。”凌香悄声对身边的同事说。两套成衣,开玩笑,真把她当成缝纫机了?

    凌香不得不留下加班,同事临走时提醒她:“别回去太晚,听说最近出现无脸死尸,惨得很。”

    “放心,我会注意的。我对海城的治安还是很有信心的。”凌香继续把头埋进花红柳绿的布料中。

    偌大的工作室只剩凌香一人,缝纫机的声音多少显得单调又寂寥。她的脖颈酸疼,仰头扭了扭。寒风吹动玻璃窗,呼呼作响,她打开窗,冷风簌簌地往骨头里钻。寒潮来临,据说从北向南席卷大部分城市,就连温度适宜的海城也不例外,Leon的催促不无道理,冷空气比以往提前到来,冬季第二波新品的发布促销直接影响公司业绩。

    突如其来的寒冷令凌香心中一凛,案板上的线团滚落到地上,啪嗒一声,凌香吓得几乎跳起来,看清线团后她长舒一口气,“见鬼的天气。”人体模型上的裙装做完八成,具体的细节要真正试穿才能显出效果,大半夜去哪里找试衣模特。凌香只能猛吸肚子,勉强套上短裙。胸部线条过于凸出,大朵印花反而有哗众取宠的味道。

    设计稿一改再改,乱糟糟的曲线在凌香面前扭作一团,曲线边缘的弧度呈椭圆形,她想到人的脸。同事临走前说的无脸死尸蹭地窜进凌香的脑中,寒风一点停的迹象也没有,凌香索性把屋内所有的灯全打开,靠着人类发明的光源抵抗黑夜带来的恐惧。

    她不可避免地想到林俊逸。几年前她拉着林俊逸一起留下复习功课,教室只有两个人,外面猝不及防地掉落雨滴,灯光晦暗的教室愈发令人恐慌。外面是同样的寒冷和同样的黑夜,凌香挪动身子朝林俊逸靠近,有那么一瞬间她想依靠在林俊逸的肩膀上。可是林俊逸把头埋进小臂,没有注意凌香的恐惧与期望,他的肩膀瘦削,沉默得像一座单薄的雕塑。

    凌香找不到合适的语言与他交流,林俊逸的母亲意外身亡,整整一周,他什么话都不说。

    或许就是从那时起,凌香决定付出全部的真心去爱眼前的男孩。

    “她为什么要自杀?”林俊逸的眼神毫无光彩,虽然看着凌香,却好像望向远方。

    凌香沉默,她知道林俊逸并不是想从她身上得到答案。

    “为什么?一定是因为那个男人。”

    “伯父他……”凌香及时住口,林俊逸眼神里的仇恨令她害怕。

    除了凌香,恐怕没有人知道林俊逸的私生子身份,这是少年脆弱的心中最隐蔽的耻辱,仿佛出生是一场绵延至死亡的诅咒。从小时候起,林俊逸就与母亲林凤鸣一起生活,那个叫越明的男人很少出现在母子俩的生活中,每次像客人一样探望之后都会留给他们一笔数目可观的钱财,这看起来更像是对他存在的讽刺。母亲泪眼蒙眬地拉着他的手,让他喊“爸爸”,他却冷冷地回一句“我又不姓越,凭什么?”

    男人的眼睛里泛出泪,“不怪你,是我对不起你们。”他试图把手放在林俊逸的头上,林俊逸被这种亲昵的动作吓坏了,逃似的跑了出去。

    母亲一再对他说:“你父亲有他的苦衷,你不要恨他。”

    “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啊。”凌香局促不安,她不知说什么好,只想让林俊逸恢复一个少年该有的神采。

    谁知这激怒了林俊逸的敏感神经,他冷冷地说道:“凌香,我要走了。那个所谓的父亲为我办了出国手续,明天就走,不会回来了。”林俊逸把凌香的笔记本放在桌子上,转身离开,凌香从未见过如此冷漠的林俊逸,她吓坏了。

    “等一下!”凌香扯住他的背包,低下头呢喃道,“我……我有话对你说。”

    “不必了,你可以……忘了我。”林俊逸走得决绝,头都没有回。凌香的手还悬在空中,久久没有放下,她难以相信这张撩动她心弦的面孔从此消失不见,离别来得那么残忍和冷酷,让她手足无措。

    凌香幽幽地叹口气,把不同质感的布料堆在眼前,祈祷黑夜快点过去,不然陈年往事又会层出不穷,弄得她心烦意乱。

    她还不知道,林俊逸时隔五年已经再次出现在海城。

    记忆中的林俊逸穿着少年标配的白衬衫和牛仔裤,骑着一辆蓝色的单车,对未来有无限的憧憬。凌香当然想不到,或许不愿相信,几年后的林俊逸已经蜕变为成人气息十足的男人,甚至在外人看来有些油腔滑调。谁知道年轻时爱慕的人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值不值得托付当初那份单纯的心动和心痛。

    林俊逸记忆中的凌香依然是老样子,他没有想好如何与她重逢,或许他们早就失去了相见的最佳时机,有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没来得及演绎的故事,已被时光的洪流冲刷得浩浩荡荡,谁都分辨不清彼此最初的模样。几年后他身边有了别的女孩,新的名字新的装扮新的生命。

    林俊逸安顿好身边的程小米后,径直来到局子,老陶按照约定在等他。

    到达局子时已是凌晨两点,科室一片死寂,老陶在窗边静静地抽着烟,红色火光有节奏地闪亮,显得他粗犷的背影有些鬼魅。

    “这是死者的尸体,你自己看。”

    林俊逸的检查并没有超越法医的鉴定结果,死者身上的伤痕和报告上写的一样。林戴上口罩和手套,在即将腐烂的肉体上摸索,不放过每一寸肌肤,突然摸到一块薄薄的硬物。

    “这是什么?”林俊逸从死者的下颚取出一小块白色晶片,只有小指指甲大小,如果不仔细观察,很难从骨肉中分辨出来。警察和法医把关注点过多集中在死亡原因和时间上,反而忽略了这个小细节。

    林俊逸马上进行数据分析,虽然晶片损坏,但可以看出这是一套严密复杂的控制程序,晶片用的是纳米材料,林俊逸怀疑这不是它最初的形状和样态,而是固定组合而成,就像水凝聚成冰。他还想更深入地对程序进行分析,电脑键盘的声音和满屏幕的数字编码使他的心跳加速,晶片突然发出刺眼的红光。

    “小心!”老陶迅疾地从身后拦腰抱住林俊逸,晶片还没落地就轰的一声裂成碎片,办公桌被炸得一片狼藉。

    爆炸物划过死者的脸部皮肤,林俊逸无意间看到,大喊一声:“老陶!”

    两人把手电筒对准划痕,血液是凝固的,不是一般的结块,而是异常坚硬。死者本就面目全非,任何人都不会打再次解剖脸部的主意,老陶把手伸进死者深凹的脸颊,针刺一样抖了一下,骂骂咧咧地缩回来。

    “这么说被改变的不仅是骨骼,还有血液?”老陶脸色凝重,几乎不相信自己说出的话。

    “我猜想是用纳米材料改变细胞构成。”林俊逸觉得这件事好像他曾经历过,什么时候,具体地址,他想不起来。

    老陶倒吸一口凉气:“它还有自爆功能。”

    “不,不是自爆。”林俊逸的声音极度低沉,“是有人远程控制。”

    “你说什么?”

    “我试图复制程序的时候,编码中间突然出现一串数字,我以为是程序本身的问题,可是数字随时变化,极其有规律,仿佛在向我们传达什么讯息,而且隐约出现了几个字。我猜对方在挑衅。”

    “小林,你不要吓我。”老陶的声音颤抖。他们仿佛身在一个透明的笼子里,被一双黑眼睛死死盯着。

    究竟是谁?目的是什么?

    “老陶,给我支烟。”

    老陶能感到,林俊逸的手指微微颤抖,他又何尝不是。两人相对无言,沉默地吞云吐雾。冷风从破碎的窗中溜进,他们冻得缩了缩脖子。真正的寒潮就要到来了。

    老陶决定把发现的情况汇报给上级,“清除小组”要加派人手。

    申请书递上一封又一封,等了一个多月,上面也没有明确的答复。老陶按捺不住,直奔局长办公室。

    “‘清除小组’,不过两个人噻,要经费,我们拨下去,现在又要人手,不要得寸进尺。这件案子已经交给刑侦组,你跟小林不要插手,还有新的案子给你们,这是资料。还不走,让我请你出去?”局长吹吹滚烫的茶水。

    老陶灰着脸走出来,等在外面的林俊逸一看老陶的脸色,主动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头儿,意料之中。”

    老陶撇嘴,把资料扔在林俊逸怀里,“片儿警的活儿,你接?”

    林俊逸翻了几页,“不就是帮老人找狗嘛,这也是大案子,狗对老人多重要啊,老陶,老陶!你别走那么快。”

    一个大半辈子耗在局子,却没有破获任何重大案件的老油条,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两人的组合被上级质疑专业能力也很正常,林俊逸现在最担心的是案子转到他人手中,他无法掌握第一手资料。

    林俊逸的担心显然多余,这件案子像烫手的山芋,没人愿意往自己身上揽。兜兜转转还是老陶和他上阵,上面没明说,但至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老陶和他折腾,自从上次发现纳米晶片,两人现在仍然一无所获。

    林俊逸把晶片藏在老陶都不知道的地方,直觉告诉他这个晶片极其重要。

    进入21世纪之后,人类的科技发展迅猛,新的技术像雨后春笋层出不穷,科技人才也不仅限于政府机关或科研机构,很多专业能力超群的科技爱好者凭着喜好研发出各种稀奇的新技术,无论有没有被官方认定,有些技术也会秘密流传。林俊逸不确定晶片的具体用途,但这桩麻烦的案件上面迟迟不接手,或者已经调查但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不希望他和老陶知晓,这令他感到困惑。去年他向国内的局子递交材料的时候,大概不会想到他职业生涯中的第一个重大案件会是如此开场。

    他猛吸几口烟,和老陶告别后选择步行回去。凌晨的都市依旧有热闹的地方,灯红酒绿的酒吧,路边热气腾腾的大排档,街区高楼上的巨幅广告牌,还有不息的车流,林俊逸感到压迫,仿佛被镶嵌在一个个盒子里,周遭的一切都在强硬地提示人类被囚禁在自己创造的文明之中,林俊逸想要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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