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托邦系列:诡面谜花-追忆似水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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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春天的时候,苏可决定结婚了。那天从星巴克出来,她就去买了一套胭脂粉的轻奢婚纱礼服。照镜子的时候,她想象着唐古站在身边的情景,不自觉就笑出声来。那套衣服很贵,刷卡的时候,她轻轻蹙了下眉头。

    “他不喜欢婚纱,不喜欢戒指,不喜欢一切仪式性的东西。”苏可对古琦说。古琦曾是她的好朋友,为数不多的,甚至是唯一的好朋友。但现在,也快要不是了。唐古不喜欢古琦,她便和古琦越走越远了。古琦说苏可在唐古面前整个人都是魔怔的,说这话的时候俩人正坐在城市最中心的咖啡厅里,苏可对古琦说,我们以后得少见面了,唐古不喜欢。古琦把新买的唇彩涂在嘴上,狠狠啜了口咖啡后就踩着高跟鞋走了。四月的下午,阳光又冷又轻薄,苏可长久地盯着古琦留在杯盖上的橘色唇印,不自觉就坐到了天黑。推开门走出来的时候,她就决定,去买一件轻奢婚纱结婚。仿佛她必须要据此,在古琦和唐古间做出一个非此即彼的决定。

    我还是更爱你的,唐古。苏可咬了咬嘴唇,提着硕大的衣袋融进微寒的夜色中。

    唐古总是会第一时间看向苏可,就在她推开门,元气满满地喊一声“我回来了”时,尤其当他正坐在门边的小吧台上,百无聊赖地喝着一杯调得乱七八糟的鸡尾酒。

    苏可踢掉鞋子,拎着礼服轻手轻脚地走到唐古身边。“阿古。”她弯下身,温柔地蹭着他的脸。

    熟悉的古龙水。没有烟味。苏可深深地吸一口气,感受他厚重的冰凉的手撩上她的脖颈。

    “怎么这么晚?”他把脸转过来,深邃的目光望向她,像是要看破她所有的秘密。

    “唔,”苏可不安地点点头,“有事耽误了一下。”

    “你去见古琦了,对么?”看样子,唐古并不打算放过苏可。

    “就是一起喝了点东西。”苏可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她像是突然累瘫了。

    “跟你说了,少和她在一起。”唐古呷了口酒,脸上露出那种熟悉的、让苏可捉摸不透的表情。

    为什么呢?苏可想问他。她一直都奇怪这两个她都爱的人,为什么刚一相见就那么憎恶彼此。但她谁也没问。有时候,苏可对这个世界上无法解释的事,都抱着听之任之的态度,直到躲不过了才会被迫做个决定。现在她把礼服拎到唐古面前,就是想告诉说,自己还是选择了他的。虽然她觉得这种选择迂腐而可笑。

    “我们结婚吧。”苏可说。

    唐古又呷了一口白兰地。这一次,他没有立马转过来看苏可。他先是把手里的书合上,然后把钢笔帽拧上,又关了台灯,最后才缓缓地站起来,很庄重地走到了苏可面前蹲下来。

    “好啊!”他把她的手攥在掌心,笑得耐心而温柔,“可这话应该由我来说。你是不是等得着急了,宝贝?为什么今天突然这么说。”

    “因为我买了礼服。”苏可站起来,开始脱掉自己身上的线衫和长裙。她光着脚站在地板上,春日的夜晚掩不住寒气,身上的皮肤像一条弓起的蛇,充斥着冰冷的警惕。

    她要穿上那件轻奢的胭脂粉的婚纱礼服。刚把拉链拉开,就被一双大手拦腰揽进怀里。

    唐古的身体覆过来,一股温暖潮湿的腥气。胡木桌沿硌得苏可生疼,她用手肘努力地撑着,感受撞击震动如山脉坍塌。说不出是漠然还是感激,她仰着脸望天花板,竟然冷笑起来。

    你不知道,这下你终于不知道了。她心想。唐古,你匍匐下的这具身体,是多么年轻啊,是刚刚绽开的花朵,是刚刚打开的卷轴,是一张用力皱起来,渴望被你染色的白纸。

    她说不清自己的身体是轻盈还是笨重,甚至有一刻还有些厌倦。她又感到一双眼正在盯着自己,从头发到脚趾,像是要把她撕裂。

    “停。”她喊道。

    唐古没有理会她。她又继续抗争了几次,最后还是放弃了。直到唐古瘫倒在她身上,把她压得几乎窒息,她才确定一切终于结束。

    “有人在看。”苏可冷不防地说。

    唐古穿好衣服,有些不满地看了苏可一眼,“你想说谁?”

    苏可被这句话顶得很不舒服:“我就是觉得不自在。”

    “为什么你跟小陌不能好好相处呢?”唐古捧起苏可的下巴,用一种温柔而残酷的声音,像某种警戒。

    明明是她不跟我,苏可想争辩。但她不能那么说。在自己和小陌之间,唐古总是更偏袒女儿些。“她回来了么?”苏可理了理头发,“今天的舞蹈课感觉还好么?”

    “不要这么勉强自己,”唐古把苏可紧紧拥在怀里,“不要这么早摆出一副母亲的姿态,在我面前,你也只是个孩子,年轻的、新鲜的、充满生命力的孩子。”

    多么甜蜜又恼人的情话。苏可依偎着唐古,感受着他身上浓烈的荷尔蒙香气。但是他还是没有回答她,要不要结婚。

    “我把礼服穿给你看。”苏可从唐古的臂膀里钻出来,像只轻盈的小鹿,快乐地跳进摆裙里。

    “过来,帮我把拉链拉上。”她又转过头来,笑眯眯地招呼唐古。唐古听话地走上前,有力的手指迅速地把叉开的裙缝合二为一,像捏合一朵盛开的花儿。

    “好看么?”苏可转过身,期待地看着唐古。

    “不好看!”

    两个人都惊诧地转过头,看见唐陌正背着书包站在门口,一脸冷漠的神情。她瞪大眼睛盯着苏可,像一只瞳孔发胀的金鱼,令苏可浑身不自在。

    “小陌,不能这么没礼貌。”唐古训斥女儿。可是在苏可听来,这训斥是那么温柔,像是摸摸头,揉乱女儿头发后的低语。

    “你太瘦了,胸也不够大,撑不起来。不好看。”唐陌不理会父亲,继续盯着苏可,挑衅一般。

    “我挑的不是抹胸款。”苏可淡定地回答这个充满敌意的女孩,“这种款式,平胸穿起来才好看。平胸穿什么都好看。”

    “真自恋。”唐陌白了苏可一眼,蹬蹬蹬跑上了楼。

    “我去给她送杯牛奶,她肯定还没吃饭。”唐古握了握苏可的手,算是慰藉,“小孩子嘛,就别和她计较了。”

    苏可叹了口气,还来不及说好还是不好,就看见唐古转身从桌子上拿了盒牛奶,端着就上楼了,剩下她半张着嘴站在原地,像个被抛弃的现场证人。

    苏可知道,唐古是偏袒唐陌的,在这一点上,她不需要自欺欺人。有时候她真嫉妒唐陌,她想唐陌也是一样。

    这样一来,也算是打平了。苏可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嘭”的一声闷响,令苏可回过神来。察觉到声音是从楼上发出的后,她赶紧跑了上去。

    唐陌正一脸痛苦地躺在地板上,刚刚的声响,应该就是她从床上跌下后发出。

    “怎么了?”苏可快步走到一脸心疼的唐古旁边,想跟他一起拉起唐陌。

    “别碰我!”唐陌愤怒地甩掉苏可的手,“你能不能把那幅画扔掉?”她指着苏可和唐古卧室里的那个巨幅油画,“我看见上面的飞絮就不行,就头晕,就浑身难受。爸爸,你看,我又摔倒了。”

    “够了,”唐古严肃地回绝了唐陌的无理要求,“你没有权利规定别人如何处理自己的东西。”

    说着,他把唐陌带出了房间。

    “要把那幅画扔掉。”经过苏可身边时,唐陌再次重复了这句话。她似笑非笑的脸让苏可有些脊背发凉。

    (二)

    “你喜欢画画?”顾小鹤问苏可。

    “以前喜欢。小时候还想过做漫画家。”苏可笑笑。

    “那怎么转行到科学界了?不科学啊。”

    “因为画得不够好啊!”苏可叹了口气,“一直没人支持我搞这个,我就偷偷地在课堂上画,搞得所有老师都很讨厌我。高三的时候我还贼心不死,去参加了艺考,结果也是败北。可能终究不是那块料吧,只能去搞科学研究了。”

    “我的这部分,比你的长吧?所以平时要多喝水,才能一口气下来嘴巴不干。”苏可把脸转向窗外,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动着头发。她不想让此刻的自己看上去,像刚刚从回忆中苏醒的顾小鹤——那样悲伤。

    其实故事讲到这里,旁人也听不出悲伤,顶多是不解。不解这么明显的不合适,她却那么执念。

    “但是没有到重点,”顾小鹤笑笑,“所有跟现在有关的问题,里面都没有答案呢。”

    “讲故事,娓娓道来不是更动听么?”苏可也笑了,笑容却像后半夜的月亮,因为无人观望而显得凄凉。“你抛出的部分太烧脑了,稍微笨一点的人,就会觉得吃力,抓不住。”

    “可能我更拙于情节的描述吧,”顾小鹤说,“一回到那时候,最想表达的,都是合理表面后的疑点重重。我害怕赘述那些情绪化的东西,我一直都在试图摆脱它们。”

    “像摆脱薇妮那样吗?”

    “不,”顾小鹤摇摇头,“我没有想过摆脱她。她是我生命里,最璀璨的光芒,像星辰一样恒久。美好的东西是不需要摆脱的,我一直努力练习的,是接受她离开的事实。”

    苏可“哦”了一声,感觉相比之下自己又太拙了些,便把手从绕起来的头发丝中抽出去。

    “我们找个地方吧。”苏可伸了伸脖子,“感觉这样下去要说一个晚上呢。”

    “也对,”顾小鹤说,“你想去哪儿?”

    “去你家吧。”苏可说。说完后,她觉得不妥,又补充了一句,“你不要想别的啊。纯粹是,为了省钱。而且酒吧一点多就打烊了。”

    “原来S.U.N.这么穷啊。”顾小鹤摇摇头,“我觉得还是去你家吧,这样一会儿真要发生什么的话,你可以把我赶出来。”

    “喂!”苏可瞪了顾小鹤一眼,“再这样不正经的话,不如趁现在就散了吧。”

    “我说真的,”顾小鹤深吸了一口气,“而且我说的发生什么,应该不是你想的那个。”他说着,还得意地笑了一下。

    “随便你说的是哪个,都不行。”苏可摇摇头。

    “那好吧,那就散了吧。你明天还要上班,我也是。”

    车子在苏可家楼下停住,顾小鹤下了车,绅士地帮苏可打开车门。

    “你不是喜欢绅士么?像唐古那样的。”他说。

    苏可笑了笑,下车离开。刚走远几步,顾小鹤突然喊住她,她转过身去,觉得他似乎还有话要讲。

    苏可便直直地站在原地,等着他说出什么来。

    “那剩下的故事,就下次说了。”像是临时改变了出口的语句,以至于有些不顺嘴,顾小鹤中间还打了个迟钝。

    苏可“嗯”了一声,“就这些?”她问。

    “嗯,就这些。”

    “好吧。”苏可说。她看着他最终把车门带上,心里有些如释重负,又有些怅然若失。

    而车里的那个人也是一样。

    (三)

    “怎么回事!”密先生把杯子狠狠地摔在地上,瞪着眼睛望着液晶屏上显示的新闻报道:

    “有人权组织试图介入S.U.N.针对过敏患者的集中治疗,并要求S.U.N.的负责人密先生通过媒体,向公众公开患者的康复进程;其中更有诸如利用患者秘密进行新药物试验的阴谋论断……”

    “国际自然保护协会昨日发表声明,称柳絮泛滥一事或为人祸,自然并未摆出与人类作对的面孔,希望S.U.N.等研究机构出面做相关澄清。”

    ……

    “很多志愿者已经开始集会游行。他们认为我们这次的行为背后有利益集团勾结,他们还说……”

    说到这里,Lisa陈故意顿了顿。她朝密先生那边望了望,踌躇着不知该不该继续。

    “说什么?”密先生更加怒火中烧。

    “说我们是在骗取政府和纳税人的钱财;说我们,监守自盗。”Lisa陈提着气说完。

    “又来了,”密先生双手掐腰,恨恨地长叹一声,“上一次堵在S.U.N.门口逼着我拿出解决方案的是他们,现在解决方案他们投票通过了,我们正做得好好的,他们又来推翻。他们到底要我们怎么做?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都没学过么?”

    “现在不是跟他们讨论这些的时候。”Lisa陈倒是开始冷静地分析起现状来,“如果再不想办法给他们一个满意的交代,我们的实验,真的可能会被勒令终止。”

    “终止?”密先生冷笑一声,“你以为R财团的那帮人是吃素的?这个项目停了,还会有新的替代者出现,只要我活着一天,‘人体实验’就会继续做下去。”

    “可是您不可能罔顾公众的呼声。现在不想办法疏通,下次这么恰好的机会还不知有没有,什么时候有。时间成本您也该考虑在内啊!”

    “这么恰好的机会……”密先生重复着这句话,突然转过身盯着Lisa陈,“看来我没告诉你的事,你也知道得差不多了啊!”

    “我不过是想多为您分忧而已。”Lisa陈莞尔一笑,“当然,不该我知道的,我肯定不会知道。”

    密先生也笑了。“很好,”他说,“你刚刚说的也确实有些道理。召集大家开会吧,这么大动静,他们心里也该犯嘀咕了。”

    “好的,”Lisa陈说,“我先把地上的玻璃碴扫掉。”

    “现在的舆论导向很不利于我们。”会议上,秦雯一边浏览着网络上的信息,一边给予密先生回馈。她和Lisa陈考虑的一样:这已经不是件小事了,再这样下去,政府一定会出面,而研究所将会遭遇空前的危机。这是她一直学习和工作的地方,是国内最顶尖的研究团队,她不愿意看见它在谣言中备受攻击,风雨飘摇。这种突然强烈起来的护短心理,本质上,其实还是身为科学研究人员对所从事行业的认同和热爱。

    “密先生,您是不是需要出面解释一下?”秦雯边上的李燃也跟着开口了。每个进入S.U.N.的人都不容易,都代表着行业内最高的学术和研究水平。因此,S.U.N.的名誉,就是他们自己的名誉,谁都不想被无端指责。

    “问题的关键在于怎样解释。”密先生理了理衣领,慢慢坐下去,语气还是非常镇定的样子,“我们的研究成果都是机密,如果什么都要跟民众公开,那就根本没法继续下去。何况他们也听不懂,根本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他们只会以自己的有限认知作为基准,到时候也许会更麻烦。”

    “但有些事也算不上机密。”一直沉默的苏可把脸抬起来,看了眼密先生,又迅速低下去,“他们只是想知道,那些过敏患者现在的情况如何。毕竟已经过去一周了,患者跟家属之间一点联系都没有,谁都会起疑心的。”

    “你很赞同他们么,苏可?你是不是忘了,在患者被送来之前,我们是同家属签署过协议的,整个治疗过程全部保密,直到结束。”密先生淡淡应道,“也正是因为这个协议,很多患者最终没有选择我们S.U.N.提供的免费治疗。换句话说,最终选择进了S.U.N.的患者及其家属,都是经过慎重考虑的。你现在说的这些话,不是在打我们自己的脸么?做任何事都要有规矩。难道你打算站在大家的对立面上么?”

    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苏可,像盯着一个马上就要暴露的叛徒。

    “‘叛徒’这个词,用得有些严重了吧。”李燃有些听不下去,赶紧上来打圆场,“我觉得苏可说的还是有道理的,至少她道出了问题的关键:这么大阵势的人力物力还有财力投资,大家的目光肯定聚焦在这上面。甚至连我们S.U.N.内部的人,都不能保证每天与患者沟通见面,这难道不也有点奇怪么?”

    “愚蠢之极!”坐在会议桌另一头的密先生猛拍桌子,与李燃四目相对,“你们是做研究的,不是搞服务!都没去过医院么?看见有医生每天与病人朝夕相处、寸步不离的么?”

    “可其实我也理解不了,”周安安端起面前的咖啡,无心地随口来了句。对于苏可来说,她那原本令人不适的无脑性格,此刻简直是恰到好处。

    (四)

    密先生最终没有跟媒体妥协,他坚持要守住S.U.N.的准则,不能让非专业人士参与进来。但他也还是照顾了大家的意见,开完会后,下午他就让所有研究人员亲自见了那三十几个患者,也是为了堵人口实,不过不是在1717房间,而是换在了常规的治疗室里。“我没有骗你吧。”等到苏可去的时候,密先生在她身边轻轻说。

    苏可感激地看着密先生,还为了会上的事,夹杂了一丢丢的愧疚。

    这一次,苏可终于见到了唐陌。本来她是有些不知如何面对的,在到达唐陌的房间前,还曾一度想打退堂鼓。可是唐古之前特意嘱咐过她,她自己本来也一直担心,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了。让她意外的是,唐陌竟然主动跟她打起了招呼。

    “苏可。”唐陌这样喊她。称呼还像以前一样,语气听上去,却似乎没那么刁钻了。

    可能是在这里面熬得。苏可想。她冲她点了点头。

    “你,好了?”唐陌用手指了指苏可的脸,丝毫没有掩饰眼神里的惊讶。到底还是孩子。

    “嗯。”苏可说。她尽量做出话很少的样子,以防自己控制不住情绪,下一句就脱嘴而出类似“你是不是很失望啊”这样的话。

    “太好了。”唐陌说。

    现在轮到苏可做出惊讶的神情了。她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唐陌:“我没理解错么?你在恭喜我?”

    “对啊。”唐陌点点头,扑闪的大眼睛看上去可爱极了。她如果卸掉那种与年龄不相称的诡辩与成熟,单从外表上看来,的确是个可人的小姑娘。

    “我之前不知道你在这,”苏可说,“也没来跟你打招呼。”

    “我一直都知道你在哪。”唐陌鼓鼓嘴。

    “好吧,”苏可耸耸肩,“在这里还习惯么?”

    “挺好的啊,”唐陌说,“一直睡啊睡的。”

    “不想家?”

    “才不呢!”唐陌愤愤地哼了一声,“那个老女人天天待在我家,烦都烦死了。”

    苏可的头稍稍往下低了低,“哦,”她冷冷地笑了一下,“看来你也不喜欢这个新妈妈。”

    “是啊,还不如你呢。”唐陌把眼一翻。

    “你先好好休息吧。”苏可把手中的记录册“啪”地合上,深吸一口气后转身朝外面走。她实在没法跟这个丫头好好相处,更没必要听她在这儿东拉西扯,还时不时地夹枪带棒。

    “喂,等一下。”唐陌叫住她。

    “还有什么事么?”走到门口的苏可并没有转身。

    “你可以帮我打个电话给我爸么?跟他说我在这里挺好的。”唐陌的声音突然又放低了,那种难得的微弱。

    苏可的心突然又软了下去,像想到了那个同样对父亲又爱又恨的年幼的自己。

    “好的。”她说。

    苏可给唐古打完电话后,一个人走去走廊尽头的小阳台上吹风,往下望的话,正好可以看见楼层后面的露天停车场。已经是下班时间,停车场人来人往,她随便往下看了几眼,也准备收拾东西回去了。

    但,她突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顾小鹤。

    又来找自己了?她正这么思忖着,忽然又看见了秦雯。两人交谈了几句,前后脚上了车,又一起开走了。

    越来越好玩了。苏可想。

    傍晚的风,刮得比往日更大一些。顾小鹤端着咖啡从咖啡厅里出来,自动门刚一打开,风衣衣角就掀起来打到脸上。

    “你知道么?今天苏可和李燃一唱一和,搞得密先生很难堪呢。”秦雯跟在后面,特意用手挡住了脸。

    “所以他现在最喜欢你了。”顾小鹤把衣服理顺,语气不咸不淡。

    “别,你把Lisa陈放哪儿了?”秦雯把对方话里的暗讽挡了回去,“你当然理解不了我们这些老人的心情,反正不是谁能对人对事都有长情。”

    “现在不是打‘护短牌’的时候,”顾小鹤皱了皱眉,“你读了这么多年书,接受的也全是科学思维的训练,怎么一股午夜情感电台里的论调。”

    “顾小鹤,”秦雯深吸一口气,“你现在就像一头凶猛的野兽你知道么?有些事情得慢慢来,你以为你离开S.U.N.去了医院,密先生就完全不盯你了?”

    “他当然得盯着我,他还得盯着我那在牢里的老爹,防止他哪天保外就医、东山再起。”顾小鹤背倚着墙,小啜了一口咖啡,“不能再慢了,”他暗暗发誓般,“我已经慢了两年了。”

    “那你这次有把握么?”秦雯问顾小鹤,“你和苏可一起查到了什么?还有薇妮的死,到底跟密先生有没有关系?你能不能都告诉我?我跟她是最好的朋友,为什么你要对我守口如瓶?就跟薇妮当年一样,什么都瞒着我,让我一无所知……”

    说到这里,秦雯有些说不下去了。她害怕再接下去就是对好友的埋怨,就是满腹的委屈和不解。所以她忍住了,连同那些被迫咽回去的眼泪。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下来,街角的路灯渐次亮起,默契地此消彼长。行人匆匆地经过又消失,高中女生拉着手笑着从广场前跑开,冲散了一群惊惶的白鸽。

    好像十五六岁,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她和薇妮也是这样与黄昏赛跑,日日奔向时光最后的帷幕里。

    “就因为你是她最好的朋友,”顾小鹤说,“什么都不知道,才最安全。”

    “我不需要这样的保护。”秦雯苦笑着摇摇头。

    “你需要,”顾小鹤把空掉的纸杯丢进斜对面的垃圾桶,双手插进口袋里往回走,“她也需要。”

    秦雯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顾小鹤用余光扫过街面,看见自己的影子在路灯下微缩成一团暗斑,凝滞如夜行人斗篷里的风。

    “已经来不及了。”她突然说。

    “什么?”顾小鹤不解地转过脸去。

    “你说的保护,已经来不及了。”秦雯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令顾小鹤陌生的笑容,“我已经告诉了苏可你们家当年的变故,你父亲因为‘1·23案件’被撤职入狱。如果前方是未知的深渊,此刻,我已经和你们在一条船上了。”

    “为什么?”

    “为了薇妮,也为了苏可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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