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传记丛书:威尔第-盛名下的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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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依达》

    1870年年初,《唐·卡洛斯》编剧之一的杜·洛克尔给威尔第寄来一些构想,另外附了四页的埃及短剧,并建议他为开罗的新剧院作曲。这即是《阿依达》的开始,威尔第立刻便喜欢上它了。

    该故事根据法国的古埃及考古学家马里耶特的原著改编。故事说的是古埃及法老时期,埃及军队统帅、青年将领拉达梅斯率军迎战埃塞俄比亚入侵军队。他的恋人阿依达原是埃塞俄比亚公主,在战争中被俘,沦为埃及公主阿姆涅丽丝的奴隶。阿依达和她的女主人都爱着拉达梅斯。为迎击前来复仇的埃塞俄比亚国王,拉达梅斯在出征前请求法老将阿依达嫁给他,作为他获胜以后的奖赏。可法老却将自己女儿阿姆涅丽丝许配给他,尽管他只爱阿依达。面对一边是恋人、一边是父亲的交战双方,阿依达的心情十分矛盾和痛苦。拉达梅斯凯旋后,阿依达恳求他释放也成为俘虏的父亲,然后和自己一起逃走,心怀嫉妒的阿姆涅丽丝告发了他们的计划,事情败露后拉达梅斯被判卖国罪,以被活埋在石窟中的方式处死。临刑前,得知消息的阿依达抢先一步进入石窟,同心爱的人一起告别人世。

    马里耶特曾力劝埃及总督将这个故事写成歌剧,以庆祝苏伊士运河的开航。虽然运河早在1869年11月16日就已经开航,但是马里耶特还念念不忘庆祝之事,他允许杜·洛克尔把故事写成纲要,但首演须1871年1月在开罗演出。威尔第只有不到一年的工作时间,不过他有权选择歌手和指挥。杜·洛克尔准备法文脚本,威尔第找人翻译成意大利文,然后进行作曲。写意大利文剧本的是安东尼奥·吉斯兰佐尼,做过男高音、记者,并写诗、小说和剧本。

    庇护九世在1850年4月重返罗马后,法国军队驻扎在罗马城中,以保护教皇。意大利的民族主义者——既包括撒丁王国和萨伏伊王室为核心的君主主义者,也包括众多的共和主义者——将教皇国视为意大利统一的绊脚石。1870年7月19日,庇护九世发表教皇无误论,次日,普法战争爆发。8月初,普鲁士军队进入法国境内,拿破仑三世立即从罗马撤兵,以防卫法国。教皇国只剩下一万三千人防守。

    9月2日的色当会战,普鲁士军队俘掳大部分奥军和拿破仑三世本人。消息传来,巴黎发生不流血革命,成立了第三共和国。

    9月20日,意大利军队以预防动乱为由进占罗马。在象征性抵抗之后,教皇撤入梵蒂冈,欧洲最古老的教皇国自此灭亡。

    威尔第密切注意时事,法军每败一次,就会让他痛心不已。在给朋友的信上他指出,法国把自由和文明给了现代世界,若是倒下,“我们的自由和文明也会倒下。”他以为德国人是支强悍的民族,却非常野蛮。因此,他担心美丽的都城会毁于一旦。

    《阿依达》可以说完全是他本人的思想、学养与想象的结晶。1870年中,威尔第已经完稿。但是因为战争的关系,在巴黎制造的布景无法运出。根据合约,若有任何原因无法在开罗首演,威尔第可在1871年7月之后,在埃及以外的地方演出。埃及人请求威尔第将这场战争视为“上帝的旨意”,尽量在开罗上演。威尔第答应了,《阿依达》暂时搁于一边。

    这时,那不勒斯的音乐学院院长之职有空缺,当地请威尔第前往担任。米兰、帕尔马、那不勒斯的音乐学院是意大利最好的,其中尤以那不勒斯的历史最为悠久。该地的院长一职因而也是全意大利的音乐人趋之如鹜的职位。然而威尔第却拒绝了,他觉得自己雷厉风行的作风会带来麻烦,学院派的人士不会喜欢。不过他给音乐学院的理由却是:自己的生活和事业在布塞托,而且他需要时间作曲。

    另外,政府又请他主持委员会,并对各学院中课程的改革提出建议。他先是拒绝,后来在各方压力之下,也发表了些音乐教育的看法。他认为学习音乐,只要努力自修即可,这样便可避免重蹈前人的覆辙。同时他认为文学素养也很重要。

    1871年1月18日,普鲁士国王在凡尔赛即位为德意志帝国皇帝,德国实现统一,欧洲大陆的局势发生了巨大变化。新德国的阴影笼罩着奥地利,法国已势衰力颓,意大利则全国统一,定都罗马。教皇国与其众多问题已经理清。

    威尔第开始准备分别在开罗和米兰首演的《阿依达》。

    《阿依达》在开罗和米兰的首演相隔仅一个月,所以两个完全不同的演出班底必须同时排演。威尔第并不特别偏爱哪一方,但他拒绝上开罗去主持演出,也不肯参加首演夜。不过,他答应在歌手和指挥赴埃之前给予训练,他拒绝的理由是想避免冬季出门,和在陌生城市里出无谓的风头。

    威尔第原本希望斯托尔兹唱女高音,马利阿尼为指挥,但两人都另有合同在身,无法赶往开罗。最后,在史卡拉指挥的是波依托的朋友法西奥。

    平时,威尔第总会亲自指挥三场,之后再交给其他人指挥。自1848年以来,曲谱日益复杂,需要非常专业的指挥,因此作曲家很少再亲自上场指挥了。马利阿尼自身的成就成为大家的模范,大大提高了各地乐团的演奏同指挥的水平。

    但是,在艺术的立场上,马利阿尼常常以“创作者”自居,有时甚至表达的是自己的意愿,而非作曲者的,这使威尔第很生气。

    《阿依达》的成功令威尔第兴奋异常。他领着男、女高音和法西奥又上帕尔马演了一场。

    《阿依达》里的新形式其实已在最早时的《浮土德》里出现过,即以歌声来表现女高音的心理。阿依达的请求如玛格丽特的伤叹,只有很少的伴奏。瓦格纳的《昆斯坦与伊索德》里,音乐的高潮在管弦乐团席上,很少在台上,而威尔第的高潮则总在歌声中。

    《阿依达》架构场景的方式也比以前的歌剧更精妙。《欧那尼》里,各角色上场以宣叙调叙述事实,然后进入某种情绪中,再以咏叹调表达。《阿依达》也这样,只是更见深度和变化。当时乐评家之所以讥嘲威尔第模仿瓦格纳,只是因为他与瓦格纳所宣称的乐曲应持续不断,不作开头与结尾的咏叹调的理论不谋而合,只是威尔第未公开发表言论而已。

    最后,在气氛和精神方面,《阿依达》所表达的,仍与《浮士德》中察觉痛苦的玛格丽特相同。威尔第仍然在诉说:“生活中充满了死亡,此外还有什么?”剧里,阿依达和拉达梅斯被封入石窟中时,威尔第力求避免传统的死亡情景。他不要“我失去感觉了,我要先你而去,等等我”这些滥调,他要“甜美的、轻灵的死亡,并以一首安详、简短的二重唱向生命告别。最后,阿依达静静地倒入拉达梅斯的臂弯中。”

    有个人写了封信来,附上账单,要威尔第偿付害他跋涉至帕尔马去看出无聊的《阿依达》的花费。威尔第照付,不过请那位绅士写份书面声明,答应以后再不去看威尔第的新剧才行。

    对于公众讥笑他模仿瓦格纳的言论,他在写给里科尔迪的信上提道:“16年之后,只博得模仿之名,……我就是我,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什么意大利音乐,或德国音乐……我依自己的喜好和感觉而写。我不相信什么过去或现在。我只爱美丽的音乐……不管是谁写的。”

    他仍然是个农夫,种甜菜,养马匹,人们常在克里莫纳的市集上看见他。

    威尔第计划1872年12月在那不勒斯演出《唐·卡洛斯》,次年再上演《阿依达》。两剧中皆有斯托尔兹参加。《唐·卡洛斯》开演不久,斯托尔兹就病了,排演因而中断。

    1873年4月9日,威尔第和斯特雷波尼回到布塞托。威尔第非常关心剧院方面的问题。他建议歌剧院改变设计方式,尤其急于去除史卡拉舞台上的包厢,因为它把乐团和歌手隔断了。同时,剧幕应外移至脚灯处。

    安魂弥撒曲

    1873年5月22日,89岁的曼佐尼过世了,遗体在米兰的市政厅里供人瞻仰。威尔第没有去参加丧礼,他太难过了,不能自持。丧礼过后一星期,他才前往米兰,独自到曼佐尼的坟前凭吊。接着,他向米兰市长建议,要亲自写安魂弥撒曲,在曼佐尼的首次周年忌日上演出。印曲谱的费用他自己出,米兰负担表演的费用。之后,该安魂曲的版权便属于威尔第。米兰政府同意了。

    威尔第决定独立完成整首弥撒曲,亲自选歌手、合唱团,并训练他们,还在表演中亲任指挥。这期间,威尔第眼里的“坏蛋马利阿尼”病逝在热那亚。他未参加葬礼,却不胜惋惜:“真是艺术界的大不幸!”

    威尔第和斯特雷波尼在巴黎度夏并写安魂曲。新歌剧院在1874年完工,次年启用。

    4月曲成,威尔第将它寄去给里科尔迪,然后选了合适的威尼斯圣马可教堂为演出地点。这是难得的盛事,而威尔第写成的更是旷世杰作。所有批评家皆一致承认演出非常好。斯托尔兹是主唱的女高音,乐团人数上百,合唱团则有120人。三天后,威尔第又在史卡拉指挥了一场,法西奥指挥了两场,听众都疯狂鼓掌。

    也有人讽刺说,威尔第所得的荣耀使曼佐尼黯然失色,他是利用曼佐尼出风头。或许威尔第应该写首坏东西,这样就抢不走曼佐尼的荣耀了。

    还有一点争论不休的,是有人以为威尔第用的虽是宗教词文,写的却是非宗教音乐。结尾处并不是宗教传统上的“阿门”,也见不着慈蔼的上帝或代为求情的允诺,有的只是越变越小的力量与继续的不确定。这个便是威尔第所说的“人类生命中的命运”。

    这个问题威尔第始终未给予明确的解答,正反映出19世纪末人们对宗教的越来越不肯定,达尔文和新科学已经开始动摇传统的信念。

    尽管如此,这首安魂曲还是具有宗教性质,它承认人类的恐惧和需要,认为或许有某种“造物者”,是人类确实应该与之建立关系的。

    这首安魂曲在曲调和戏剧倾向方面不逊于《阿依达》,器乐谱曲甚至更胜一筹。意大利人对其词文早已耳熟能详,配上绝好的音乐以后,便立刻传唱起来。

    曼佐尼安魂曲太成功了,巴黎一再演出。1875年春,威尔第又上巴黎去指挥演出,法国政府任他为“荣誉军团指挥官”。在伦敦演出时,合唱团有1200人。到了维也纳,威尔第接受了“弗朗茨·约瑟夫勋章”,且前往观看瓦格纳的《唐怀瑟》。

    威尔第62岁了,他自己和别人都以为《安魂曲》便是他事业的顶峰。他在许多方面证明了自己的作曲才华,证明了自己能指挥乐团,也能指导合唱,并能把音乐带到国外。罗西尼和曼佐尼先后作古,威尔第成为意大利最大的光荣。

    《阿依达》巴黎首演后,威尔第又将安魂曲带至德国的科隆。他成为该地贵宾,女合唱团员们赠给他一支嵌银的象牙指挥棒,其他的女士们则代表该城献上一顶银冠与金叶。58岁的意大利国王死于热病。接着,庇护九世也以85岁高龄去世。威尔第朋友也一个接一个走向死亡:皮亚韦、索莱拉都亡故了。威尔第悲叹着岁月不饶人!

    威尔第已经许久没有发表新作了,朋友都很着急。伯爵夫人写信激励他,他答说:“我的账已经还清了……没有谁有资格抱怨我了。”

    春天的时候,波河河谷春潮泛滥,很多人因此受灾,威尔第在米兰的史卡拉歌剧院指挥安魂曲演出,为受害人募款。这也是斯托尔兹的告别演唱。

    在米兰的这段时间,有一天,威尔第请法西奥和吉里欧·里科尔迪吃晚饭。几个人说起莎士比亚的剧本《奥赛罗》和波依托。波依托早已改变对威尔第的看法,也有心言归于好。威尔第也答应和波依托见面。第二天,法西奥就把波依托带过来,波依托把《奥赛罗》的歌剧大要给威尔第看,威尔第很喜欢,让他写成脚本,波依托便开始工作。

    里科尔迪见《奥赛罗》还没有完成,便建议改写《西蒙·波卡涅拉》,由波依托改写剧词,于第二年3月在史卡拉剧院演出。新版本的首演果然成功,全剧制作甚佳,歌手阵容突出。

    威尔第自然明白修改并不能让《西蒙·波卡涅拉》变成杰作。《西蒙·波卡涅拉》的缺陷和《游吟诗人》相似,都需要开场白来叙述多年前发生的事情,而且太多的情节不在舞台上发生,必须以笨拙的旁白或快速的按语来交代。

    《西蒙·波卡涅拉》优点集中在主角波卡涅拉身上。他是个历史人物,是中世纪时热那亚的重要角色。他是贵族,却领导了民间的党派,担任两届热那亚总督,后遭毒杀。剧中对政治和治国才能的描述,使之较原著更具深度。

    1883年,威尔第70岁了,这一年,民族英雄加里波第去世了。84岁高龄的雨果也死于肺充血。与他同龄的瓦格纳也在维也纳与世长辞。威尔第从未见过瓦格纳,他当时在热那亚,写了封短笺给里科尔迪说:“瓦格纳死了!一位伟人逝世了!”难过当中,他把“瓦格纳”都拼错了。

    现在,威尔第与斯特雷波尼的生活方式完全固定了,就某方面而言,这时候是他们最快乐的岁月。威尔第的身体状况一直很好,而斯特雷波尼的心境平和宁静。她一直笃信天主教,宗教成了她力量与满足之源,她的安详平静,平衡了他的忧郁火暴。

    他的名声也给他带来了很多麻烦。佛罗伦萨当局请他捐一万里拉修教堂的大门,他说他付不起。米兰的报纸又刊登说他建议修复布塞托教堂,他觉得这是敲诈,非常生气。

    他曾捐过奖学金,捐过一万里拉盖剧院,为了避免村中的劳动力流失,他还建了三个奶品农场,让大约200人有事情可做。他甚至还建了一个有12张病床的医院。威尔第在钱上并不吝啬,只要有道理,他一定会出钱。遇到水灾他会解囊赈济,房租也一定在第一个月就付清。有次马车夫差点误了他的火车,他很生气不肯给小费,过了几天气消了,又把钱给人家寄去。

    国家的内外政策也令威尔第激动和抑郁。对威尔第而言,巴黎一直是欧洲之都,与法国联盟才是正道。可是如今,控制着国会的少数派却认为柏林才是欧洲之都,一味崇拜德意志帝国。意大利的军队都以普鲁士为模范而重组,政治家们除了模仿俾斯麦的反教士立法,更效仿他的集权方式。

    创作的顶峰

    1882年,意大利与德国、奥地利成为三国同盟。日耳曼主义可能适合德国,却不适合意大利的国情,尤其不适合它的生活与艺术。威尔第失望极了。这时,他开始真正专注于波依托的剧本《奥赛罗》。不过,《奥赛罗》里并没有出现这样的愁苦情绪。它与《纳布科》《伦巴第人》截然不同,后两者的音乐情感和时代牢不可分,而《奥赛罗》却是纯粹的、超越时间的艺术。剧中,威尔第和波依托审视爱情、妒嫉对人造成的分裂。

    谱曲的工作进行得极为顺利,威尔第的情绪高涨,1886年7月,玛斐伊伯爵夫人的去世也没能动摇他,她死于脑膜炎。威尔第赶至米兰时,她已经神智不清,认不得他了。一位非凡的男性与一位同样非凡的女性之间44年的友情结束了。意大利的女性多半都局限在家庭生活里,而伯爵夫人却以她的热情和沙龙聚会,在意大利的政治和艺术生活里扮演了重要角色。

    威尔第亲自指导《奥赛罗》的排演,精神抖擞得如同年轻人一般。1887年2月5日首演,法西奥指挥,摩雷尔唱伊阿古,乐团席里还有来自帕尔马的20岁青年托斯卡尼尼,演奏第二大提琴。

    在《奥赛罗》之前,威尔第已经16年没有写新剧了。除了他本人之外,一般人都认为这是他最后的作品了。它获得了空前的成功。多日后,托斯卡尼尼返回帕尔马,剧中音乐突然涌现在他脑海里,他走进门,看到母亲在床上睡觉,便叫醒她说:“《奥赛罗》是杰作,妈妈,快跪下来,说威尔第万岁。”

    对威尔第而言,作品的完成多少让他觉得有些失落:“大众已经摘掉我最后的纱罩,我一无所剩了。”威尔第对波依托的脚本极为称赞,说是他作曲以来最好的剧本。他给了些建议,波依托也采用了一部分,但整个意念、架构和剧词则全是波依托做的。

    波依托将莎翁的五幕紧缩,使它快速进行,让音乐有时间在词句中层开。他还是把莎翁剧里的第一幕删去了。这样的裁剪使他可以把全部剧情放在塞浦路斯,使各幕在时间和空间上紧密相接。这一改动使该剧有了强烈的戏剧效果,和雨果在《弄臣》中所达成的目的相同。各角色的情绪由一幕发展至下一幕,整剧从头至尾呈现出连续不断的感情起伏,并紧紧围绕奥赛罗的个性分裂。

    波依托也改变了角色的个性。伊阿古的性格简化了,他嘲讽诚实和美德是空想,唯一真实的是死亡与死后的空无。黛丝苔蒙娜的性格则大大扩张了,她不再是那个美丽、困惑、天真的新娘,她是个成熟的意大利女子,懂得妒忌,懂得红杏出墙,面对丈夫的指控也能为自己辩护。奥赛罗则是个非常苦恼的丈夫。原剧与歌剧孰优孰劣,那就见仁见智了。

    音乐结构方面,将戏剧置于音乐模式之上,是威尔第和波依托两人共同的意见。歌剧的第一幕在狂风暴雨中展开,奥赛罗出现后,唱了两行宣叙调后即下场。在那个时代,没有哪个男高音肯这样干,光唱个宣叙调还学唱歌干吗?可是这样的进场却造成了非常强烈的印象对比。风雨突然静止,满场是奥赛罗的胜利宣告,使人联想他足与风雨匹敌,甚至能征服苍穹。它的效果非常戏剧性,令观众至终场而不忘。

    舞台上各角色都积极地步入了戏剧之中,领衔的歌手是因角色的吃重,而不全在展现歌唱的高度技巧。各幕的结构完全摒弃了咏叹调由慢到快、明亮高潮的旧方式,使该剧在当时显得十分革新。波依托让戏剧以自然速度发展,威尔第因而需要以音乐紧跟字句。为给《奥赛罗》谱曲,他曾几次抄下剧本,记熟词句,使每个节奏能完全在脑海中确定为止。他使出浑身解数,令宣叙调美妙动听,并利用乐器烘托重点。

    《奥赛罗》不长,但很紧凑,威尔第的音乐也格外细腻感人。但唱词的繁多也会削减观众的注意力。第二和第三幕里的四重唱和七重唱,若无最优秀的歌手,效果就唱不出来。《弄臣》里的四重唱,各角色只有一个思想,字句不断反复,因此容易替各角色建立各自的音乐模式,而四个角色合唱时,仍然清晰鲜明。《奥赛罗》里因各角色要表达的有很多,字句很少重复,一起开唱,各种音乐形式便很难区分。这也许是过分倾向戏剧的结果吧。

    不过瑕不掩瑜,《奥赛罗》仍然气势难当。批评家认为它是意大利浪漫歌剧的登峰造极之作。它完成了威尔第一直想达成的那种效果。这种趋势并非是他开创的,而起源自莫扎特和罗西尼,其中音乐奔流无间,诗意自然充塞洋溢。

    再没有人说他模仿瓦格纳了。《奥赛罗》的源起完全是意大利的,威尔第使出了意大利歌剧的所有绝招,如风雨场面、胜利的合唱和饮酒歌,较长的意大利式乐句也悦耳动听,整出戏以唱来表达,而非德式的音乐式的述说。威尔第也注意发挥乐队的表现功能,使音乐语言与剧情结合得更紧密,从而加强了歌唱的戏剧性。

    最后,《奥赛罗》表达了浪漫时代的本质。它强调感情而非理智,并对爱情采取强烈的态度。最重要的是,它反映了浪漫时代的艺术和政治思想,认为人类高贵无比,也因此会遭遇可怕的命运。人类潜在的高贵,是威尔第歌剧里常见的主题。人的生命都以死终结,但威尔第似乎以为,人人皆可使其过程辉煌壮丽。

    《奥赛罗》从提议到完成,一共用了八年。《奥赛罗》演出后,有人立刻建议写《唐·吉诃德》,波依托没有反应。自从波依托写了《奥赛罗》,威尔第就不再找别人写脚本。既然波依托没有兴趣,威尔第便返回布塞托做他的乡绅。

    1887年秋,布塞托的小医院落成启用,病床即刻住满了。他请斯特雷波尼帮忙物色家具、床单和器皿,却不肯以自己的名字为医院命名,这所医院今天还在,仍为当地人们服务。

    医院落成后,威尔第去了热那亚,两个月后,他听说医院里的伙食非常差,牛奶又贵,而且也不是全脂的,食油、灯油是最差的,米已半发霉了,面条又粗又黑,那些一贫如洗的人还得自己付丧葬费。他气呼呼写信给负责者,说再有类似抱怨,他“宁可关了医院,再不提到它”。

    1889年7月里一天,威尔第在蒙提卡提尼温泉度假,忽然收到波依托寄来的《法斯塔夫》概要,立刻就喜欢上了。两天后他给波依托回信时,还说自己年纪大了,不知道能不能干得成,但是他还是禁不住快活地说:“真是太好了,我们又可以对大众说:‘我们又来了,来看我们吧!’”

    他要求绝对保密,连斯特雷波尼都不知道(当然她猜得出,但她保密的功力很高),而里科尔迪就更不用说了。

    《法斯塔夫》的谱曲工作,每天不会超过两小时。这期间,他接受邀请,成为波恩贝多芬剧院音乐学会的荣誉会员。1892年,他在史卡拉指挥罗西尼的音乐,纪念罗氏百年诞辰。这是他最后一次公开指挥。

    1889年11月17日,《奥贝尔托》首演50年后,史卡拉歌剧院重又推出该剧。威尔第没有参加,却收到了国王等人的恭贺信。

    一年后,穆齐欧在巴黎逝世,身后凄清。在美国时他娶了一个美国女子为妻,生了一个儿子,后来孩子夭折,妻子也离开了他。之后,穆齐欧便独居巴黎。剧院关门后,他找不到指挥的职务,便靠教授歌唱维生。

    穆齐欧死后,威尔第那一代的老朋友差不多已经走完了。除斯特雷波尼外,没有哪个看过《奥贝尔托》《纳布科》的友人,还能活着看到《法斯塔夫》的演出。

    德莉莎·斯托尔兹退休后,摩雷尔是威尔第歌剧最好的诠释者。法斯塔夫一角便是依他而写的。摩雷尔是个很好的男高音,不过威尔第喜欢他演戏的能力,这种能力非常适合威尔第歌剧里逐渐加强的喜剧倾向,而且这在喜剧里是非常重要的。

    可是摩雷尔开始摆架子,价码开得很高,甚至想垄断这一角色,并要求有权决定在何时、何地演出。威尔第毫不动气,只说大不了把《法斯塔夫》烧了。当然他是不会这么做的,但是他完全可以在别处演出。于是摩雷尔就降低了要求。

    首演在1893年2月9日于史卡拉剧院举行。但是大家都确信这次一定又是杰作,而且喜剧带给人的感觉主要是兴奋、有趣,所以反应便不像《奥赛罗》热烈。

    演出并不完美。有些批评家以为史卡拉太大了,不适合这样精密、诙谐的喜剧。另外,交响乐团也出了点差错。尽管有些小瑕疵,仍无损这部歌剧的出色。

    威尔第已经80岁了,却依然每天花数小时在排练上。回到旅馆,又花上几个钟头应付乐迷、朋友、批评家、无聊的人及电报等。他的精力旺盛得令人惊讶。他参加了三场演出,不断谢幕,并出现在旅馆阳台上接受欢呼,而且回复数以百封的贺信和贺电。这时,还谣传政府要授予他侯爵爵位。

    紧接着,威尔第又上罗马去指挥《法斯塔夫》的排演。在斯特雷波尼、斯托尔兹和里科尔迪的伴护下,他由热那亚乘火车前往罗马。为避开狂热的群众,动身和抵达时间都严加保密。不料,罗马市长却穿着官服,和数千民众在火车站守着自热那亚开出的每班火车。

    晚上11点38分,威尔第抵达了。人潮立即向前狂拥,市长给挤到了一边,威尔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上了马车。由车站至奎林那旅馆的途中,人们夹道欢迎,非要他在窗口跟大家示意,否则不肯离去。

    接着,议会封他为荣誉市民;他又去晋见国王;剧院交响乐团在他窗外演奏小夜曲,包括《纳布科》与《贞德》序曲等。

    首演时威尔第坐在边厢里的扶手椅中,第二幕结束时,他被请到国王的包厢去,国王又把他介绍给玛格丽特皇后。国王和王后离去后,又请威尔第坐在包厢的前排。斯特雷波尼、斯托尔兹、里科尔迪则坐在别的包厢里。

    史卡拉的原班人马在罗马演毕,又到意大利各地和维也纳、柏林演出。第二年春天,威尔第亲赴巴黎,带着摩雷尔在歌剧院以法文演出。

    波依托写的《法斯塔夫》毫无疑问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传说英国的伊丽莎白女王要看法斯塔夫恋爱,莎士比亚只得火速写成,匆匆交卷,结果是一出乏善可陈的闹剧。波依托减少了情节,强化了其他的部分,同时重新塑造了角色,特别是法斯塔夫。

    他把剧中故事减成两个,并搜集了莎翁各个剧里法斯塔夫最好、最著名的言辞。他裁去了九个无关紧要的角色和法斯塔夫乔装胖女人的情节,保留了洗衣桶的故事,以及在温莎森林里橡树下夜会的情节。法斯塔夫在他笔下是十足的莎士比亚式的,可是他却成就了莎翁于仓促间所不能成就的。

    《法斯塔夫》以诙谐和字句为重,威尔第的音乐形式因此更趋于戏剧。剧里没有独唱的咏叹调,也无宣叙调,音乐的结构单位是乐句,这便是如斯特雷波尼所说的“诗歌和音乐的一种新结合”了。

    威尔第在《法斯塔夫》中展现了比《奥赛罗》更高的器乐谱曲技巧与功夫。大多数音乐家、乐评家与歌剧迷,都以为《奥赛罗》和《法斯塔夫》是威尔第登峰造极之作。至于孰优孰劣,就看欣赏的人是偏好悲剧还是喜剧了,不过《法斯塔夫》在器乐谱曲技巧上略胜一筹。不经常看歌剧的人以及意大利以外的地方,也许非常熟悉《阿依达》,倒不知威尔第还写了《法斯塔夫》。

    多年来,威尔第见到许许多多音乐家、歌手、指挥和器乐手潦倒而终。大多数德国歌剧院都会发放一定数额的津贴,服务满十年还有薪俸可拿。意大利的剧院没有地方和政府的支持,自然无法相比。

    1889年时,威尔第曾在米兰郊区买下一块地,本来打算建医院和疗养机构,《法斯塔夫》演出后,他便和波依托的哥哥——建筑师卡密罗·波依托商议,准备修改原计划,兴建一所能容纳百位音乐家的赡养之家。

    他们在1896年动工,他们把它建为二层楼,预计能收容60名男性,40名女性,条件必须是“意大利公民,满65岁,曾以音乐艺术为业,现今穷困愁苦者”。入院顺序以作曲家最优先,依次为歌手、指挥、合唱团领队及器乐手。威尔第将它命名为“音乐家赡养之家”,当地人则习惯称“威尔第之家。”

    最后的时光

    1897年1月,健康情况为人称道的威尔第第一次出现了生病的迹象。一天,在热那亚的房子里里,斯特雷波尼发现他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而且不能说话。养女玛丽亚和她着急地讨论,是否要立刻请医生前来。斯特雷波尼也许怕惊动人们而略有迟疑,这时威尔第示意要写字,哆嗦着画出“咖啡”的字样。等喝过咖啡后,他慢慢就恢复了,几天过去,他就痊愈了,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报上继续报道83岁的威尔第出奇的硬朗。7月,他同斯特雷波尼去蒙提卡提尼。他似乎非常健康,倒是小他两岁的斯特雷波尼患着关节炎,显得有些虚弱。一个当时见到他们的友人,在日记上写着:“她走得很吃力,佝偻着身子,全靠着他的手臂支撑,但仍透着些许迟暮之美。而他……84岁了,还是这么硬朗。他挺得笔直,步履轻快,转动自如。他说话速度很快,记得很多事情、日子和名字,对艺术能够清晰地表达意见。”

    最大的困扰莫过于乐迷们千方百计求他签名了,他们甚至要求他写下几小节音乐以留念。

    从蒙提卡提尼回来不久,斯特雷波尼便患了支气管炎,躺了几星期,虽然恢复了,可是咳嗽不止,也没有胃口,威尔第很担心。正准备赴热那亚过冬时,她又病倒了。医生诊断是肺炎。她又撑了三天,既不发热,也不痛苦。1897年11月14日下午4点,斯特雷波尼离开了。威尔第吻过她之后走出了房间。过了一会儿,朋友们见到他一动也不动地站在桌旁,低垂着头,两颊通红。

    斯特雷波尼在遗嘱里,要求在清晨举行简单的葬礼,不要鲜花,不要群众,不要演说。她在一张字条上写着:

    我贫穷而平凡地来到这个世界,也当这样离去。现在,再见了,我的威尔第。既然生时我们能结合,但愿在天上,我们的灵魂也能够重逢。

    葬礼于清晨8时在布塞托大教堂里举行。斯托尔兹、里科尔迪都从米兰赶来,波依托在巴黎,不便前来。教堂中挤满了布塞托的民众。

    一个月后,威尔第给友人的信上这样说:“大哀伤何需大表示,它需要沉默和孤绝,甚至深思反省的折磨。”

    很少有艺术家能像威尔第这样幸运,能娶到斯特雷波尼这样的妻子。她爱他的人,也爱他的艺术,这是不常见的。当年,她身为当红的首席女高音,在看到他的第一部歌剧《奥贝尔托》时,她便发掘出了精彩之处。54年后,她更以百分之百的谅解和陪伴,支持他为《法斯塔夫》谱曲并举行首演。她很聪明,从不试图影响他。她从不过问他为何不再写另一出《阿依达》,或者为何冒险改变风格,或者建议见好就收。当有人提议帮她从中协调,帮助波依托和威尔第两人重修旧好时,她也没有劝威尔第接受或者不接受。她能有的影响力,只用于使他专心作曲。

    她曾对友人说:“上帝呀,别再让威尔第写歌剧了。”他全神贯注于作曲时,就会忘了她的存在,常常一连几个月。如果碰上剧院里排演不满意,晚上回到家就更难受了。紧张地如期交了卷,又得等着首演的结果,一切都随威尔第的情绪起伏而起伏。但是不管怎样,她总认为他的作曲才是他们生活的中心,就凭这点,世人便应深深地感激她了。

    身为威尔第的夫人,她在戏剧界的经验帮了她许多忙。她知道怎么穿衣服,怎样在社交场合自处,怎样和大人物应酬。她甚至可以不理会别人的传言,在毁谤和恶言的漩涡里保持着平稳而合理的方向。如果玛格丽特还活着,恐怕威尔第的艺术生活不会这样丰富。只有斯特雷波尼不寻常的经验和才智,才能配合和帮助威尔第,这是玛格丽特绝对做不到的。

    威尔第已经84岁了,年老使他再不能有所行动。他常说:“我没病,只是太老了!想想看,虚度生命而不能做任何事,太难过了。”斯特雷波尼的去世严重影响了他的身体状况,他开始抱怨手会颤抖,站也站不稳,眼睛也看不清。

    他还是照常在冬天里去热那亚,7月则到蒙提卡提尼。他那些年轻的朋友,像斯托尔兹、波依托都会定期来看他,其他的朋友则常常写信给他。但是少了斯特雷波尼,到处都显得空荡荡的。

    他现在主要在做两件事,一是“赡养之家”的兴建。他设立基金会,向当地和政府以慈善机构立案。另一件还是他的音乐。斯特雷波尼死后,巴黎的波依托建议把他的一些短的圣乐作品在歌剧院里首演,时间定于1898年的复活节。威尔第答应了。

    威尔第去米兰总是住在酒店的二楼。房里有客厅、一架钢琴、两间卧室,一间他自己用,另一间给常来同他作伴的养女用。斯托尔兹的住处也只隔着一条街。每天晚上都会有朋友来与他一起吃晚餐,晚饭后来的朋友更多。他夜里睡得不好,喜欢聊天聊到深夜,好让长夜变短一些。白天,他乘马车漫游,通常是去看“赡养之家”。他本想去巴黎参加圣曲首演,因发作了几次轻微的心脏病而作罢。

    首演很成功。立刻又安排在意大利的都灵首演,时间在定于1889年5月,庆祝撒丁王国颁行宪法50周年的博览会会期间,托斯卡尼尼任指挥。

    1899年,在史卡拉演过后,威尔第与音乐的积极关系至此告终。1900年,意大利国王翁贝托一世遇刺身亡后,王后为他祈祷,威尔第十分感动,曾尝试将祈祷词谱成曲,不过没有完成。

    1900年10月,威尔第87岁了。他的信写得越来越短,而且必须坐在轮椅里,让人推着在庭园中散步。

    12月,他往米兰去与养女、斯托尔兹、波依托和里科尔迪等人共度圣诞节。4星期后,1901年1月21日,他坐在床沿扣背心的纽扣时,突然中风,立即倒了下去,失去了知觉,右半身也麻痹了。

    这样又拖了几天。这几天里,全意大利都在焦急地注视着。旅馆中的朋友守在卧室里等侯着,并把进一步的消息传出去。他们请来了教士来做临终祷告。整个旅馆一片忧戚。各地电报涌至,并请来画家作临终的素描。旅馆外,群众安静地守着,街上铺了稻草,不使马车轮发出声响。

    从发病开始,威尔第一直动也不动地躺着,只有胸部在一起一伏。他再没有恢复知觉。他的朋友看到他,都以为他只是睡着了。波依托写道:“他把大量的光和充满活力的温暖都带走了。我们都曾沐浴在他老年神圣庄严的阳光中。他死得高贵壮丽,如沉静可畏的斗士”。

    威尔第在遗嘱中要求葬礼“非常简朴,或在黎明,或在黄昏‘福哉玛丽亚’晚祷之时,不要音乐,也不要歌唱。”因此大家便遵从他的意思。在一个潮湿有雾的清晨,他的棺木置于简单的灵柩之上,由一个十字架前导,送往城里的墓地。民众在后头安静地跟着,墓地里有另一群人在守候。仪式简单而迅速,他在也无音乐也无歌唱的安静中,如愿地葬在斯特雷波尼墓旁。群众中有人开始饮泣,最后开始齐唱《纳布科》里的挽歌:“去啊,思想,乘着金色的翅膀。”

    威尔第曾在遗嘱里说明希望和斯特雷波尼一起葬在“赡养之家”。于是后来又举行了另一次葬礼,两具棺木于2月28日由墓地移出,托斯卡尼尼领着800人的合唱团伫立墓地教堂之外,合唱“去啊,思想,乘着金色的翅膀。”棺木置于特制灵车之上,沿途阳台均悬黑纱。许多城市送来大型花环,由马匹拉着。骑兵队在前开道,亲王、贵族、政府各部首长、意大利各地代表都随后而行。夹道志哀的民众达20万人,全都哼唱着威尔第的音乐,告别这位不朽的音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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