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荷花——秋娘养女。
秋娘——陈耀宗少夫人。
权宝——秋娘生子，张氏养子。
陈耀宗——华州刺史。
张氏——诰命夫人，荷花生母。
张虎——张氏弟。
昝世雄——监斩官。
兰英——张氏贴身丫鬟。
女住持、总管、丫鬟、中军、校役等。
第一场 惊变
[唐代某年春。
[华州香山寺乞儿庵。大殿隐约，古槐苍郁。
[爆竹声中幕徐启。女住持与华州刺史陈耀宗府中丫鬟打扫庵院。
[内喊：“少奶奶到——”
[一丫鬟怀抱婴儿，一丫鬟撑锦伞与秋娘同上。
秋娘 （唱）喜生娇儿心花放，
母以子贵享荣光。
为儿还愿庙堂上，
感激神灵谢上苍。
女住持 （迎上）参见少奶奶。
秋娘 师太免礼，今日又得打扰你了。
女住持 只要少奶奶母子平安如意，贫尼理应效力。
秋娘 多谢师太美意，老爷归来，即有厚赠。烦师太与我找一清净之处，权且等候。
女住持 尼庵厢房甚是雅静，请少奶奶歇息。
[秋娘同女住持、侍女进内。
[张虎潜上。
张虎 （念）姐姐盼儿眼望穿，
谁料却生女婵娟。
玉女要将金童换，
移花接木显手段。
咱家张虎，姐夫驻军益州，我帮姐姐操持家务。姐姐无子，惹得姐夫恼恨在心，还要另纳小妾。为了姐姐荣华富贵永享，我将外甥女落地一事瞒着姐丈亲友，心想待机换一男婴。今乘尼庵盛会，故从秦都来此，见机行事。（左右窥探）姐姐，快将外甥女抱来！
[张氏抱婴儿惊慌不安地窥视着上。
张氏 兄弟……
[张氏递女婴与张虎，张虎示意张氏下。
张氏 （不禁失声）罢了，女儿！
张虎 （急阻）你……（推张氏下）住持哪里？
女住持 （迎上）噢……原是张舅爷到了。
张虎 到了。
女住持 舅爷怀抱婴儿，也是前来还愿吗？
张虎 不！有劳住持，办一大事！
女住持 什么大事？
张虎 附耳来。（与住持耳语）
女住持 （闻言惊呼）啊！换？
张虎 住口！速与我找一藏身之处！
[张虎强拖女住持下。
[幕内喜炮三响，唢呐高奏。陈耀宗率众抬着书有“赐子德浩”的金匾列队上。
陈耀宗 哈哈哈！
（唱）天赐吉祥神童降，
光宗耀祖凭儿郎。
万岁爷赐金匾恩德无量，
宝庵内叩谢那送子娘娘。
秋娘 （迎上）参见老爷。
陈耀宗 娇儿现在何处？
秋娘 正在送子娘娘脚下安卧。
陈耀宗 少夫人，你给陈门增光了。
秋娘 这也是祖上的荫德，老爷的洪福。
陈耀宗 爱妾讲得好。万岁得知此事，特赐娇儿金锁项链一副，真是皇恩浩荡。少夫人，快快谢过龙恩。
[秋娘欲拜，内传来“少奶奶！”的惊呼声。
[丫鬟抱婴儿喊上。
丫鬟 老、老爷，少爷怎么变、变……
陈耀宗 变什么？
丫鬟 变成女孩儿了！
陈耀宗 （视女婴失神痛叫）啊！
秋娘 （视女婴失神痛叫）啊！
（唱）晴天霹雳灾祸降……
顿失娇儿痛肝肠！
陈耀宗 搜！
[众人四下搜寻。
陈耀宗 丫鬟过来！你怀抱少爷，为何突然变为女婴？
丫鬟 这……
陈耀宗 哼！讲了实话还则罢了，如若不然……（拔剑逼之）
丫鬟 老爷，我怀抱少爷正在送子娘娘脚下安卧，忽然一股香气扑鼻，霎时神志恍惚，等我苏醒，不知少爷怎的变，变，变成……
陈耀宗 哇呀呀呀！（打丫鬟并迁怒秋娘）贱人，适才你到哪里去了？
秋娘 正在厢房等候老爷。
陈耀宗 好个贱人！（怒打秋娘）总管，带住持！
[幕内传来总管的叫声：“老爷！”
[总管手持佛帖跑上。
总管 老爷，庵内外四处搜查，未见少爷踪影，亦无闲杂人等，见老住持手持佛帖，静卧草堂而亡。
陈耀宗 你待怎讲？
总管 老住持手持佛帖，静卧草堂而亡！
陈耀宗 啊！（抢过佛帖）
（念）命中已注定，
玉凤赶金龙。
儿母罪深重，
故此得报应。
吾也奉神命，
随龙回天宫。
哇呀呀呀！我把你这个该杀该剐的贱人！
秋娘 哎呀我的老爷！（泣诉，滚白）我叫叫一声老爷老爷，今日之事，实实难料。只求老爷宽容于我，为妾定要虔诚敬天，以补今日之过了。
陈耀宗 贱人，以神帖之见，今日之罪，全在于你，留你终是祸患。从今永离陈府，死生由天。总管，将那女婴黄土埋掉，与爷备马速速上殿请罪！（欲下）
[秋娘拦挡。陈耀宗一脚踢倒秋娘愤然而下。
秋娘 （如痴如狂地）儿啊！
（唱）儿突变霎时飞横祸，
天杀秋娘太惨苛。
生娇儿只说苦熬过，
有谁知竟是梦南柯。
神灵降祸夫弃我，
苦海茫茫命难活。
天啊！
[秋娘抛裙带于树上自缢。不料枝断，跌地昏倒。二女尼抱女婴上，见状大惊，急扶秋娘下。
[二幕急落。
[张虎抱男婴潜上。
张虎 （念）杀住持我把巧计用，
蒙汗草药建奇功。
一道佛帖藏真情，
夹墙脱身回府中。
[幕落。
第二场 请师
[前场之后十五年。
[京都长安宣平坊学堂前。
[音乐声中大幕徐启。秋娘在洗衣、晾晒。荷花女扮男装，粗布破
袄，头扎方巾在劈柴。
秋娘 （唱）自那年儿被换痛遭遗弃，
十五载受尽苦颠沛流离。
亲生儿谁知晓失落哪里？
寡妇娘，
荷花 （唱）流离女，
二人 （唱）苦命相依。
秋娘 （唱）荒旱年馑接连起，
荷花 （唱）为逃活命到京畿。
秋娘 （唱）息心亭外卖茶水，
荷花 （唱）十字破庙把身栖。
秋娘 （唱）白昼间顶烈日为人浆洗，
荷花 （唱）到晚来梦中还我女儿衣。
秋娘 （唱）儿改头换面我心痛，
荷花 （唱）娘多病多灾我泪常滴。
秋娘 （唱）再艰难我也要育儿成器，
二人 （唱）苦海中觅求那安身良机。
荷花 娘呀，你洗了晒，晒了缝，累下病了，我可没钱抓药！给我！（抢过秋娘手中的衣衫欲缝）
秋娘 （急拦）咳，让人瞧见，又得惹是生非。（抢过衣服）荷花，歇会儿，快去温习功课。
荷花 娘呀，功课我已背得滚瓜烂熟，那梅花篆字我也练得像回事了。娘呀，你看儿对的这诗、写的这字……
秋娘 嗯……（扔书于石桌）这等对仗，岂敢傲慢？照你这个样子，如何学得文若锦绣，笔走龙蛇？
荷花 儿我不敢，请娘赐教。
秋娘 儿啊，燕子垒窝是一口口衔泥，春蚕结茧是一条条吐丝，要能学得真才实学，必须一丝不苟呀！
（唱）磨穿铁砚戒骄妄，
处处用心莫荒唐。
班昭苏蕙是榜样，
勤奋自有好文章。
虽说难登龙虎榜，
成才也能美名扬。
儿有佳婿娘有望——
荷花 （唱）娘谆谆教诲儿刻心上。
娘呀，儿长大定要像花木兰那样，为娘争气，免得母亲再受清贫之苦。
秋娘 但愿如此。荷花，你将娘洗晒的衣裳送往李大员外家中。
[二人分下。
[张虎腰系酒葫芦，神气十足地上。
张虎 （唱）十五年前成美事，
挣得厚金并罗衣。
姐姐有儿当诰命，
把府第荣迁到京畿。
甥儿成大器，
光宗耀门楣。
我当大管爷，
功劳数第一。
姐丈益州把信寄，
查甥儿学业又出难题。
咳，我可没说姐丈呀姐丈，你把咱那十亩地里的一个“宝贝蛋蛋”逼出病了，可要断子绝孙哩。再说，宝儿子袭父职，已成定局。你何必把娃抓得那么紧？（边饮酒边叫喊）宝儿！宝儿！
[权宝将奶葫芦颠倒放地，滚将出来。
张虎 宝儿，你不在学堂读书，咋玩起奶葫芦来了？
权宝 舅舅，我头疼得厉害，出来逛逛。
张虎 逛、逛、逛！我娃这下可逛下乱子了。
权宝 舅舅，啥事？
张虎 你父从益州捎回古画一张，要你照画题字。
权宝 照画题字？
张虎 还要你对诗合句。
权宝 对诗合句干啥？
张虎 考查你的学业！
权宝 我的妈呀！（欲跑被张虎拦住）
张虎 宝儿，别慌！你先试上一试，万一对答不上，再找先生代答。
权宝 舅舅，先生最恨这一套。找他，那是筷子穿针眼——难办！
张虎 难办？活人能让尿憋死？咱不会掏钱雇个秀才代答？
权宝 嘻嘻！还是舅舅爱娃。舅舅，你给咱念，我先试火试火。
张虎 甥儿你听！
（念）画上荷花和尚画！
权宝 嗯，嗯……庙里和尚没头发！
张虎 咳，你胡扯的啥？画上荷花和尚画！
权宝 （自吟）画上荷花和尚画……噢，对！舅下河里捉王八！
张虎 咳，你胡说八道个啥？
[荷花送衣归来，见状大笑。
荷花 哈哈哈……
权宝 咦？你个穷叫花子，笑少爷的啥哩？
荷花 我没笑什么。（欲走）
权宝 （急拦）哼！不能走！你挖苦少爷的啥哩？王八不在河里去捉，难道要在驴槽里去捉不成？
荷花 小相公，赏画看意境，意从境中生。
张虎 咦！这小白脸衣不遮体，肚里的墨水倒还不少。小兄弟，我看你的文墨挺深，你说说这幅古画安个什么名堂才美？
荷花 （观画自吟）三枝荷花浮水面，根在水底花在空……
张虎 嗨呀！这小子才华出众，出口成章。真是红萝卜调辣子，吃出看不出。这次姐丈捎回这张古画，你若能对准画中之诗，我便重金聘你为宝儿良师伴读。
荷花 不求赏赐，但愿一饱眼福。
张虎 好，你细瞧细思。待我回府向我姐姐讨取答案与文房四宝。（递画与荷花，下）
权宝 小哥哥，这张画上画的是啥？
荷花 三枝出水荷花。
权宝 三枝出水荷花……小哥哥，画名应叫什么？
荷花 出水荷花图！
权宝 嘻嘻，妙哉！那画上的诗句咋对？
荷花 （思索自吟）画上荷花和尚画……
权宝 噢！原来是和尚画了个三枝荷花。
荷花 正是。
权宝 好哥哥，那下联应合？
荷花 你听！
[张虎急上。
张虎 小兄弟，想好了没有？
荷花 管爷，请递纸笔。
张虎 咦，你先别急。这幅画上的诗句乃一先朝名人所题，除了我姐丈能合对之外，至今四百年无人对准，你先念念，我听对不对？
荷花 好。画上的诗句是“画上荷花和尚画”下联应对“书临汉字翰林书”！
张虎 嘿！天下奇才！宝儿，还不快给良师行礼！
[权宝欲拜，荷花急拦。
荷花 管爷，小辈不敢受此大礼。
张虎 什么敢不敢！小先生，快快动笔。
荷花 如此献丑了。（一挥而就）
张虎 （观字）嘿呀！龙飞凤舞，天下绝笔。小兄弟，你咋对得恁好？
荷花 管爷，你看这画上的诗句，不论顺念，倒念，音韵都是一样，因而我就……
张虎 嘿！真真的有趣呀！
权宝 嘿！真真的有趣呀！
（唱）画上荷花和尚画，
书临汉字翰林书。
顺念倒读音一样，
真乃奇才天下无。
张虎 小兄弟，从今天起，你不仅是我宝儿的伴读，也是他的良师。
权宝 （异常兴奋地）小老师在上，受学生一拜！
荷花 且慢，小可才疏学浅，恐误人子弟。况我母多病，身边也需人侍候。此事万难从命。
张虎 什么？我对你实说，我宝娃是皇帝爷御赐的世袭命臣，元帅府的宝贝疙瘩。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荷花 哼！求师之人，哪有威逼的道理？我不去，你能把我怎样？
张虎 （摩拳擦掌）我嘛……（欲动手）
权宝 （急拦）哎呀舅舅！（对荷花）好哥哥，我的小老师呀！
（唱）哥哥息怒受弟拜，
请多海涵把大恩开。
我读书不专反学坏，
爹娘恨我不成才。
适才你对诗令人爱，
我着了迷来发了呆。
荷花 你爱我的什么？
权宝 我爱你——
（唱）眉毛弯弯有骨气，
天庭饱满才华溢。
文质彬彬有礼义，
文思精巧世间稀！
教人知错不动气，
和蔼可亲摆道理。
比我那先生强十倍，
不打尻板不吹嘘。
我实心给你当徒弟，
我学不好天杀五雷击。
好哥哥，你吃的、住的，我全包了。你若不去我府，我便跪死在这里。（双膝跪地）
张虎 哎呀小兄弟，你文人肚里能撑船，别跟我这粗人一般见识。
荷花 也罢。权府且当我学书养母之所。管爷，小可斗胆先试一月再说。
张虎 只要你愿进帅府，管爷连你的媳妇也包了。
荷花 这倒不必。等我禀告我母亲，随后即到。
张虎 禀母之事，随后再说。管爷我等不及，连毛驴也都牵来了。宝儿，快扶小先生上驴。
荷花 哎呀，管爷我怕！
张虎 怕啥哩？毛驴乖着呢。得儿！驾！
[张虎与权宝一前一后，推拉荷花进内。
[幕落。
第三场 贺辰
[翌年春。
[权府客堂。灯光、彩球、福匾。匾旁条幅上书：“人天路上福寿为先，元帅府里爵禄称冠。”
[二幕前。陈耀宗率家郎上。
陈耀宗 （唱）寒暑迭更似水流，
岁月似梭过数秋。
失子官丢愁白首，
荣华俸禄付沉舟。
虽有众妾长厮守，
难解宗基无儿忧。
武皇新政沐雨露，
重踏仕途鬓已秋。
老夫陈耀宗，则天皇后临朝，封我京兆尹之职。同僚权元帅闻吾失子伤痛，将他儿子权宝拜我为干爹。今逢干儿生辰，我备厚礼前去庆贺。人役，打道东市门。（下）
[秋娘形容憔悴，思绪万千提篮上。
秋娘 （唱）荷花儿进府受重用，
为师教读苦用功。
她小小年纪受人敬，
秋娘我再苦也觉荣。
今日权宝庆生辰，
张舅爷命我去帮工。
看他们结彩都欢庆，
触此景叫人倍伤情。
每逢这日我神不定，
思想娇儿放悲声。
声声哭的流离命，
口口苦念乞儿情。
望寿堂犹吞连线针，
牵肠挂肚刺心疼。
[内传来权宝的喊声：“小老师！”荷花跑上，权宝紧追。
秋娘 少爷，你……
权宝 今天是我大喜之日，我要小老师随我沐浴更衣，一同去拜我的干爹，可他……
荷花 嗬！再若这样，小心吃打！
秋娘 少爷，他乃为奴之人，陪少爷拜见新客，岂不有失大礼？
权宝 什么大礼小礼？小老师，快走！（拉荷花）
[张虎急上。
张虎 宝儿，快随舅父去见你那干爹！咳，走！（强拖权宝下）
荷花 哼！可恼的混账东西！
秋娘 荷花，咱母女寄人篱下，处处皆须小心，不可得罪少爷。
荷花 什么少爷？有人说他是抱下别人的。
秋娘 啊！荷花，你说什么？
荷花 张虎酒后失言，说权宝不是权诰命所生，是他十五年前换下宦门的！
秋娘 （神经质地）啊！
（唱）换字似刀飞出鞘，
刺得秋娘痛难熬。
我从未细看公子貌，
儿若在也有这般高。
今天庆寿事蹊跷，
我要把少爷仔细瞧。
儿——呀！（失神地呼喊着下）
荷花 母——亲！（追下）
[鼓乐声中二幕启。
[权诰命内喊：“亲翁请！”
[陈耀宗内应：“夫人请！”
[陈耀宗同权诰命上。
张氏 （唱）年年三月庆寿诞，
今朝贺辰把喜添。
陈耀宗 （唱）羡你家光宗耀祖福满院，
思陈门无后心痛酸。
张氏 （唱）愿亲翁步步高升爵位显，
望府台扶儿继官列朝班。
府台请坐。
陈耀宗 一同坐了。
张氏 兰英，有请少爷。
兰英 是。（下）
[张虎拉权宝上。
张虎 宝儿，快走。
张氏 宝儿，上前拜过干爹。
权宝 干爹在上，受儿一拜。
陈耀宗 少礼！少礼！哈哈哈！宝儿，为父送你这些绫罗珍宝，你可尽挑尽用。
权宝 多谢干爹。
陈耀宗 夫人，宝儿一表人才，日后定是栋梁之材。
张氏 多谢亲翁美言。宝儿他爹远离京地，日后宝儿全靠你这个干爹多加关照。
陈耀宗 我与权元帅同僚奉君，提携宝儿，义不容辞。宝儿，今年贵庚几何？
权宝 干爹，我十六岁了。
陈耀宗 咳，夫人，老夫十六年前也得一子，要不是那年三月三日在尼庵被神换走，也与宝儿同岁了。
张氏 （同惊失色）啊？
张虎 （同惊失色）啊？
权宝 妈呀！我就不信，泥捏的神像能把活人换走，干爹，我干哥怎么被神换走，你讲与儿听，我给你找他去！
张氏
张虎 （急拦）住口！
陈耀宗 啊……
张氏 （唱）一句话犹如那霹雷炸顶，
陈耀宗 （唱）望他们色突变疑心重重。
张氏 （唱）原以为女换男无隙无缝，
张虎 （唱）实难料认干爹风波突生。
陈耀宗 （唱）他姐弟在一旁神色慌恐，
张虎 我的妈呀！
（唱）只觉得心扑通两腿抽风。
陈耀宗 （唱）莫不是亲生子竟将权姓？
张氏 （唱）权宝儿难道是陈门所生？
权宝 （唱）我母亲和干爹犯的啥病？
好像是我并非权门亲生！
越思想越觉得我身世不明，
舅舅！
张虎 （唱）甥儿你年幼小少胡打听。
张氏 （唱）看亲翁疑虑重惊上加惊，
陈耀宗 （唱）恨不能长金睛认出亲生。
张氏 （唱）冷汗如雨我强镇定，
陈耀宗 （唱）来日定要查分明。
权宝 （唱）这事定要查分明。
张氏 宝儿，快去书房读书。
权宝 不！我要问话。
张虎 （强拉权宝）咳！走走走！
[张虎拖权宝欲下，秋娘冲上猛抓权宝。
秋娘 儿啊！换——
四人 （同惊）啊！换？
张虎 咳，都患了神经病！走！（强拖权宝下，复上）
陈耀宗 （视秋娘）这一妇人，你换什么？
秋娘 啊！你？（神经质地转身狂抓张氏）啊呀，你换我——
张氏 换、换、换，你就与我换！（狠打秋娘一记耳光）
秋娘 （方有所悟）啊呀夫人，我说少爷乃宦门公子呀。
张虎 （长嘘气）我还以为你是换袜子换鞋哩。
陈耀宗 哼！
张氏 大胆的贱妇，今日我儿大喜，你个贱人疯疯癫癫闯进寿堂，冲撞少爷，冲了公子喜神，伤了我儿贵气。张虎，将贱人拉下重重责打。
[张虎欲动手，陈耀宗急拦。
陈耀宗 夫人，奴仆冲喜，本应惩罚。可今乃宝儿大喜之日，万莫怄气伤身，以免招来不祥之事。
张氏 哼！看着亲翁面上，暂且饶过这个贱人。
陈耀宗 夫人，老夫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陪，告辞。
张氏 府台请便。张虎，送亲翁过府。
张虎 亲翁请！
陈耀宗 哼！（转身急下）
张氏 （背白）我看宝儿与亲翁、贱妇，都有牵连。欺君瞒夫一旦败露，罪莫大焉。这却怎处？
张虎 （上）姐姐……（示意责打秋娘）
张氏 大胆的贱妇！今日闯堂，胡言乱语，有何隐情？还不速讲！
秋娘 夫人，我一时旧病复发，胡言乱语，还望夫人饶恕。
张氏 哼！今日不讲实情，休想活命！张虎，打！
（唱）贱妇把我肺气炸，
[张虎持鞭狠打秋娘。权宝手提酒壶醉醺醺上，欲再饮，见酒壶空，将酒壶砸向张虎，并夺过皮鞭。
权宝 （唱）心、心里阵阵如刀扎。
你为何将她来、来毒打？
又为何眼瞪我干大？
你……你……你……（指秋娘）
你为何喊我是你儿？
又为何动手把我拉？
难道生母不是你？（指张氏）
难道我是野娃娃？
秋……秋娘，你是不是我妈？你，你要与我实言！
秋娘 少、少爷——
权宝 嘿！（挥鞭抽打秋娘，并质问张氏）权诰命，我妈是哪个？我父是何人？你敢言一个假字，我就——（举鞭威吓）
张虎 宝儿——（欲上前拉权宝）
权宝 滚！谁问你来！秋娘，权诰命，你们说了实话还则罢了，倘不实言，我先剜了你们的心，再剥你们的皮！
[秋娘、张氏、张虎慌作一团。分别呼喊“少爷！”“宝儿！”“甥儿！”
权宝 秋、秋娘，你，你别害怕。有少爷我给你做主，你要实言相告。
秋娘 （惊慌不已）少、少爷！
权宝 嘿！（挥鞭欲打，秋娘抓鞭）
秋娘 （唱）少爷逼我把实情禀，
秋娘五内似刀捅。
眼前真假尚未明，
鲁莽实告祸非轻。
我只有强忍悲痛将他哄，
日后待机认亲生。
少爷！
我的儿已亡十年整，
因思儿心切动手拉你把祸端生。
权宝 噢，哈哈哈……原来你把我当作你的亡儿。思、思念骨肉，人之常情……（欲倒，张虎急扶住）
张虎 宝儿，你把舅的心都抽烂了。舅扶我娃后堂歇息。这事，由你妈处置。（扶权宝下）
张氏 大胆贱妇！思念亡儿，为何口言换字？
秋娘 哎呀夫人，我是说少爷乃是宦门公子呀。
张氏 哼！我儿乃帅府堂堂少爷，世袭的宦门贵子，与你个贱人何干？
秋娘 这——
张氏 来人！将功德锅烧起，把这个贱妇拉下施以烫刑，我就不信你是铁嘴钢牙！
秋娘 天哪——（被拉下）
[内喊：“烧——烧！”
[荷花捧功德锅急上。
荷花 （唱）恨张氏无辜欺压良善——
权诰命！
这滚水要冲掉你堂上威严。
[荷花将锅砸向匾额。张虎急上。
张氏 啊！张虎，将贱妇锁在厢房，把小狂生吊在廊下，我要剥他的皮，抽他的筋！
[荷花被绑吊在纱幕内。
张氏 （唱）手挥皮鞭眼冒火，
咬牙将尔皮来剥。
你将我功德全砸掉，
我要把你入油锅！
[荷花被吊打得衣衫破烂。张氏猛见荷花胸前点有六颗梅花斑痣。
张氏 （失声呼唤）罢了女儿！（几欲昏倒）
张虎 啊！（急扶张氏就座）姐姐……
张氏 哎呀兄弟，姐姐拷打狂生之时，猛见她胸前点有六颗梅花斑痣。
张虎 啊！
张氏 如今看来，这狂生定是十六年前扔掉的女儿，权宝也定是秋娘与陈耀宗所生无疑！
张虎 哎呀我的妈呀！只说外甥女那年难逃灭顶之灾，谁知她竟活在人世！
张氏 都怪你不该把她母女逼进府中。
张虎 咳，也怪你不该给宝儿认这个干爹。
张氏 我只知他是京兆尹陈耀宗，谁知他竟是宝儿的生父。
张虎 咳，事已至此，埋怨也是无益。我看干脆——（示意杀之）
[兰英捧茶上，暗暗听之。
张氏 不可鲁莽。先将贱妇锁在花园冷房，伺机处死。宝儿一心倾爱小先生，把她扣押府堂，差兰英劝说她给宝儿做妻，小东西若不应允，将她用药酒致哑！
张虎 甚妙！
张氏 陈耀宗拂袖而去，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还需早做准备。
张虎 姐姐高见！
[兰英潜下。
张氏 速速去办！
张虎 是！（下）
张氏 （视张虎背影）哎呀兄弟！为了万无一失，事成之后，姐姐也不能将你这个酒鬼留在人世！正是：
（念）顾人先顾己，
暗中藏杀机！
[幕落。
第四场 痛别
[当日晚。
[权府花园冷房。
[二幕前。权宝率众持火把上。
权宝 （念）恼我妈又将舅舅恨，
他两个一对不是人！
提亲竟把药酒用，
恶气顿似火山喷。
逼走荷花逃无影，
我两足生风四处寻。
小子们，搜向城隍庙！
荷花 （内唱）兰英姐救我脱虎口，（上）
（接唱）欲逃走难将慈母丢。
怒提铁斧冷房走——
[二幕启。荷花用斧劈开冷房柴门。
荷花 娘啊！
（接唱）快随儿逃命莫停留。
秋娘 儿啊，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荷花 我是兰英姐姐偷放出来的。
秋娘 是兰英？
荷花 娘呀，权诰命差兰英劝我为权宝做妻，我宁死不从，她竟下毒要将儿我——
秋娘 将你怎样？
荷花 要用药酒将儿致哑，还要将你处死！
秋娘 啊！
[内喊：“小子们！将花园团团围定！”
秋娘 儿啊！你一人速逃。
荷花 娘啊！（不忍离去）
兰英 （捧包袱急上）哎呀，荷花！权宝追你甚急，张氏又要加害你母，你们速速逃走！
秋娘 荷花还不快走！
荷花 娘要随儿同逃！
兰英 荷花，闻听天后万岁，近日开科取士，你换上这套衣衫，前去应试，或许能有出头之日。
荷花 我不能丢下母亲！
兰英 你母身染疾病，行走不便。我与你母一同出逃！
荷花 姐姐！
（唱）姐姐临危仗大义，
救命之恩刻心里。
拜姐姐辞娘亲双膝跪地，
养育恩救命情报答有期。
兰英 荷花快走！
[荷花与秋娘、兰英分别下。
[权宝内喊：“小子们！追——”
[幕落。
第五场 救贤
[数日后。
[刑场。三声锣响，大幕徐启。刀斧手、校役肃然排列。监斩官宣判罪名。
昝世雄 民女柳荷花，女扮男装，越律应试，谏言谤君，问斩午时。刀斧手！
将罪犯押赴刑场。
[荷花内唱：“柳荷花赴法场身遭刑宪——”
荷花 （着囚衣被押上，唱）
欲得志，展宏图，
为女子，争名分，
雪耻报国把科场进，
直谏诤我写下惊世诗文。
迫切切盼及第望穿双眼，
没料想露真情身锁牢门。
荷花我恨气难消将天问，
取贤才为何女子难近身？
恨不能严惩世间众恶棍，
恨不能孝养送终老娘亲。
恨不能上金殿把君责问，
恨不能改旧制扭转乾坤。
恨天无路由我走，
恨地无门任我奔。
满腔怒火满腔恨，
冤魂厉鬼不甘心！
昝世雄 刀斧手，速将叛女上桩！
荷花 （冷笑）嘿嘿嘿……
昝世雄 叛女！死在眉睫，你不叹其悲，却为何发笑？
荷花 我一笑君王刑宪不惩世恶，却屈杀无辜。二笑今科五百秀士名落孙山，竟使我荷花一人两榜夺魁！大人，你将我就地处斩，莫要绑桩，成全民女阴魂不受羁绊之愿！
昝世雄 死囚上桩，这是法规，我劝你还是服法为好。
荷花 死在九泉，我也不服！
昝世雄 咳，好一烈性女子！你越律应试，大闹科场，难道在这断头台上，又要为难本官？
荷花 我不求大人保尸全身，只求大人将我的首级砍下，放在“两榜魁首”金匾之上，悬吊城门！
昝世雄 这却为何？
荷花 我人虽死，忠魂傲骨却要永存！
昝世雄 此事重大，吾难应允。校役，速将此事代我禀告天后万岁。
校役 是！（下）
荷花 大人，我母生我之前，曾在古槐树下祈祷求子三年，我今与娘永诀，请允民女解下腰巾，挂槐思娘。
昝世雄 这倒可准！
荷花 谢大人！
（唱）白绫软软捧在手，
恨气团团泪难收。
母亲！
儿生不能尽孝道，
做鬼也要守坟头。
娘为我知书苦伴读，
九泉下结草将恩酬！（咬指怒书）
大人，请在行刑之前，让我脱掉男装，还我女儿花容！
昝世雄 倒也可通，速去换装。
荷花 谢大人！（抛巾于古槐之上，凛然而下）
昝世雄 （目视槐上腰巾，唱）
破指明志志更壮，
血染白绫惊君王。
泪兮血兮洒绫上，
女兮娘兮各一方。
望娘槐下成永诀，
娘盼女来女望娘！
荷花呀！哎呀孝义的烈女！你生不逢时，将死于非命，你的惊世才华，侠义肝胆，孝母之心，叫我昝世雄实实不忍斩也！
（唱）吾奉命监斩了多少囚犯，
从未见这样的大义凛然。
可惜你为女流难把国报，
可惜那大唐律屈斩英贤。
则天皇后，吾的万岁！
斩不忍赦不能我进一谏，
望天后赦烈女纳吾忠言。
我想天后万岁，革新吏制，能在东西二京设立“铜匦”，广招贤才，难道就不能恩赦一个忠孝的烈女？可恼刑部那些混账王八，只判烈女越律毁制之罪，为何不向万岁上奏民女稀世之才？我不免将她的报国血志笔录，谏奏圣上。校役，详记吾与烈女对答。刀斧手，带烈女！
[荷花着女装被押上。
昝世雄 荷花，适才你为何笑武皇万岁刑宪不明？
荷花 大人，武皇万岁乃华夏第一代女辈皇帝，可她为何视华夏女流牛马不及，猪狗不如？
昝世雄 答得痛快。我且问你，大唐律典人人皆知，为何你要越律应试？
荷花 我不越律应试，何人知晓女辈报国血志？世人怎知女流也能两榜夺魁？天地怎容我女辈安生？
昝世雄？！即使十榜夺魁，大唐律典也不能让你这女辈及第得官！
荷花 大唐律典不允女辈及第得官，怎允天后女皇金殿称龙？
昝世雄 言得妙！校役，详记。柳荷花，你言立志报国，你看天后万岁的仁政律典有何不端之处？
荷花 大人，民女窃以为今之官吏，以刻为明，涂炭百姓；以匪为正，蹂躏生灵。更有甚者，以剥下为利，以女身附上为诚者不计其数。
昝世雄 看得准！说得美！此律不更，吾恨难消！
荷花 大人，依民女之见，刑在必澄，不在必惨；政在必仁、必信，不在男尊女卑。万岁处处恪守先皇陈规旧律，使妇女仁者不能见仁，智者不能见智，以为这样可行美政，其实不然。
昝世雄 何谓不然？
荷花 哎呀大人！要行美政，必先择人。择人不分男女，不论门第。失政谓之虐人，虐女同样谓之伤政。舍人疏贤，虐女尊男，国难兴，民难昌。天后万岁呕心沥血，日理万机，虽勤也是徒劳！
昝世雄 奇才！奇才！
荷花 大人！要使大唐帝业千古，民女愿武皇万岁处处能以自己名讳为鉴，常降雨露阳光浴暖人间，滋润万物！
昝世雄 什么名讳？
荷花 高空日月！高空日月！
昝世雄 高空日月！哈哈哈！空字上边加日月，乃则天万岁自创的名讳曰？民女不愧为天后万岁梦寐以求的知音啊！
（唱）武？帝她执政来梦求知遇，
开春试免去了许多陈规。
普天下众儒生齐聚京地，
无一人为？帝解字树碑。
今日里小荷花慷慨陈词，
不愧为旷代的稀世才子。
我豁下弥天胆谏进万岁，
荐贤女我不怕杀头降职。
[三通鼓罢，监斩官大惊。
刀斧手 禀大人！午时已到，快快开斩！
昝世雄 （挥笔签名）校尉，速将吾之谏言呈于天后万岁过目！
[校役下。
昝世雄 刀斧手！开斩时间延至未时！
刀斧手 （擂鼓高喊）开斩时间延至未时！
[鼓声由强渐弱，由弱渐强。昝世雄如坐针毡，不时向内窥视。
刀斧手 （急喊）禀大人，未时已到，请大人速速画标！（递标）
[昝世雄持标在手，踱步，愁思。欲挥笔，又停。
刀斧手 昝大人，再不画标开斩，我等皆要人头落地！
昝世雄 （无奈提笔痛呼）万岁呀！难道你不纳吾忠谏？咳！天哪！（画标）难道让英贤才女死于吾的笔下？（扔标）
[刀斧手插标拉荷花欲上桩。内喊：“圣旨下——刀下留人！”
昝世雄 （惊喜狂喊）刀下留人！接旨——
[常随官捧旨上。
常随官 监斩官昝世雄接旨！
昝世雄 臣——（率众跪）
常随官 （念）民女柳荷花，两榜夺魁，才压群儒。服刑之前，敢为大唐帝业千古，慷慨进谏，龙心大喜。柳荷花即刻进宫面试听封。昝世雄荐贤有功，官升三品，随旨进宫商定明春开设女科之事。
荷花 万岁！万岁！万万岁！
昝世雄 万岁！万岁！万万岁！
[幕落。
第六场 认子
[数日后。
[权府大门外。
[陈耀宗率总管、家丁上。
陈耀宗 总管，今日邀请权少爷过府，只可善言相劝，不可鲁莽。传禀！
总管 是，老爷。（上前叩门）谁在这里？
[权府家郎闻声走上。
家郎 何人叫门？
总管 陈太守到！
家郎 （向内）禀夫人，陈太守到！
[张氏匆匆上。
张氏 亲翁到此何事？
陈耀宗 老夫今日华山春游，想同宝儿一同前去。
张氏 亲翁，我儿身患重病，改日再去。
陈耀宗 宝儿染病，待老夫床前一探。
张氏 亲翁，我儿刚已用药，不便惊动，还是不探者为好。
陈耀宗 老夫床前一探，不加惊动也就是了。
张氏 亲翁，我尽管讲说，我儿正在养病，不便惊动，可你却一再要见，我看你是用心不善！
陈耀宗 我正是善者不来！进府！
张氏 （狂喊急拦）来人！
[权宝与众家郎闻声拥上。
权宝 干爹，这是为何？
陈耀宗 宝儿，你听为父细讲。
张氏 （急中生智）哎呀宝儿，为娘要将荷花许你为妻，可你干爹却硬要买她为奴，为娘不许，他竟逼走荷花。今日又前来闹事！
权宝 啊呀呀！我把你个老狗！
陈耀宗 宝儿，你听为父细讲——
张氏 宝儿，我看他买奴是假，别有用心是真！
权宝 陈耀宗！买我之妻，夺儿之美，我与你誓不两立！
[权宝挥拳将陈击倒。陈、权府家郎对打。陈府总管急扶陈，权宝趁机抽出陈府总管身上佩剑，刺伤陈，并回身一剑将陈府总管杀死。陈抚伤逃下，权宝紧追。
张氏 （惊叫）我的妈呀！
中军 （率众急上）啊！光天化日，狂徒持刀杀人！校尉，速去告知按院大人。其余人等，火速随我缉拿凶手！（下）
张氏 哎呀不好！宝儿！宝儿！（追下）
[幕落。
第七场 杀生
[紧接前场。
[普救寺内。木鱼、经鼓声中幕徐启。伴唱声中秋娘焚香跪拜。
[伴唱：
思儿回，盼儿归，
化作点点相思泪。
泪不止，情难抑，
汇成九曲泪河水！
秋娘 （唱）与荷花分离夜难寐，
身着修衣好伤悲。
兰英女救我同做尼，
饮恨吞声把拂尘挥。
为使我母女重相会，
她遍找荷花夜未归。
身在空门思儿回——
[权宝仓皇逃上。
权宝 （唱）失魂落魄将门推。
师太，快快开门！
秋娘 何人叩门？
权宝 落难之人，暂求一宿。
秋娘 佛门净地，不宿五行之人。
权宝 师太，学生投亲途中，遇一强盗追杀，还望师太菩萨心肠，救我一救。
秋娘 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待我开门。（开门，惊愕失声）啊！
是你？
权宝 （急进关门）师太在上，受学生一拜。
秋娘 （唱）权家少爷闯进寺，
秋娘心似炸雷击。
庆诞辰那天受冤罪，
今日老天赐良机。
暗察（厌黑）痣辨真假，
不解疑团不放他归。
[内喊：“按院大人到！”
秋娘 啊！（急将权宝藏在莲花座内）
[荷花穿官服带中军上。
荷花 （念）大街遇命案，
缉凶到佛庵。
中军 开门来！
秋娘 何人叩门？
中军 按院缉拿凶犯到此，速速开门！
秋娘 大人少等。
[秋娘上前开门，荷花闪进。
[秋娘惊愕后退，荷花迎上。
荷花 母亲！
秋娘 你是荷花？
荷花 正是女儿。母亲，儿四处寻访于你，原来你却在此。
秋娘 儿啊！你哪来的这身荣耀？
荷花 母亲，儿科场应试，两榜夺魁，武皇万岁封儿京都按察使。
秋娘 （唱）听儿言如梦幻喜泪满面，
天不负儿志向果有今天。
你定要为官清秉公办案，
报皇恩抚黎民除尽奸谗。
只是你做巡按女将男扮，
这件事又令娘实实不安。
荷花 （唱）女扮男做按院万岁恩准，
秋娘 你来此做甚？
荷花 （唱）儿来庵为缉拿犯罪之人。
秋娘 缉拿何人？
荷花 权诰命之子权宝。
秋娘 啊？他身犯何罪？
荷花 适才已在东市门刺伤朝廷命官，杀死随从。
秋娘 啊！他，他犯了命案？
荷花 正是。母亲，中军禀报，罪犯权宝逃向寺庵，母亲可曾见得？
秋娘 儿啊，娘在寺庵，寸步未离，不曾见到什么罪犯进庵。
荷花 啊？母亲暂且歇息，待儿办罢公务，即迎母亲馆驿居住。中军，前面搜捕！
秋娘 我儿公务要紧，你快去！
[荷花出庵。秋娘急关门。
荷花 中军！（示意中军在此监视，下）
秋娘 公子，差人已去，速速随我厢房躲避。
[内传来“权诰命到！”的喊声。
秋娘 （惊叫）啊？
[张氏率众家郎上。秋娘急将权宝仍旧藏在佛龛内。
张氏 （念）惊闻儿躲难，
急忙到佛庵。
家郎 开门来！
秋娘 哎呀不妥！儿刚离寺，仇人又来叩门，我只有咬定牙关，不漏一字。
张氏 开门来！
秋娘 阿弥陀佛！（开门）
张氏 （进门）啊！原来她逃到这儿。我佯装不与她相识。师太，家院禀报，我儿遭强人暗算，逃往你寺，速放我儿出来！
秋娘 你儿遭人暗算，与我出家人何干？
张氏 哼！交出我儿还则罢了，如其不然，我叫你刀下见鬼！
秋娘 大胆！佛门净地，乃生福修心之所，你若横闹，我鸣动钟鼓，招来弟子，轰你出去！
张氏 贱人！若不速快交出我儿，我叫你连同寺院化为灰烬！家郎，点火！
权宝 哎呀别点！（纵身跃出莲台）妈呀，你黑了心肝！
张氏 儿呀，娘是诈这尼姑。我儿藏在寺内，为娘怎敢点火？
权宝 娘呀，师太仗义救我性命，咱俩快快拜谢。
张氏 嗯？尼姑不是别人，她正是咱家奴婢秋娘。
权宝 啊？
张氏 家郎，贱妇同她女儿盗物出逃，藏身空门，与我绑了拉回府去！
秋娘 啊？
中军 （喊上）按院大人到！校尉，将罪犯权宝绑了！
秋娘 哎呀不好！
张氏？！哪个敢绑太保元帅、一品诰命夫人之子！
中军 有请大人！
[荷花急上。
张氏 啊？
荷花 胆大的权宝！今日连伤人命，还不服绑！
权宝 老丈舞剑，失手自伤，与我无关！
荷花 中军，歹徒畏罪拒捕，大刑伺候！
权宝 哎呀大人，我招。只因家母要将恩师荷花许我为妻，可我干爹硬要买她为奴，小人恨气难忍，刺伤干爹，杀死随从。还望大人免刑，饶我不死！
秋娘 啊？（欲倒，荷花急扶）
荷花 中军，速扶我母后堂歇息。
[中军扶秋娘入内。
张氏 啊……原来按院大人竟是我女荷花！
权宝 啊……原来按院大人竟是恩师荷花！
荷花 中军，命权宝画押！
[权宝画押。
张氏 哎呀大人！我儿所杀之人，乃是我亲翁随从，太保元帅与天后万岁自有公断，还望大人让路。家院，速带你家少爷出庵！
荷花 大胆！
（唱）儿犯罪皆由你骄纵，
你作恶称霸在京城。
今日拒捕罪更重，
休想逃脱回府中。
张氏 （唱）皇王封我为诰命，
哪个大胆阻我行？
荷花 （唱）休道你是一诰命，
皇亲国戚也难容！
张氏 （唱）将身动，
荷花 （唱）你不能！
张氏 （唱）诰服护儿回府中！
荷花 （唱）诰服岂让你受用？
杀杀你这臭威风！
校尉，将张氏诰服扯去！
[校尉拉张氏下。
荷花 无诰封看你怎么逞能！
张氏 （诰服被脱后复上）哎呀，不好了！
（唱）实想说用诰服将儿命保，
脱诰服吓得我魂落魄飘。
急忙上前苦哀告，
按院大人听根苗。
念我夫边关把国保，
请留下权门根一条。
荷花 国有刑律，杀人者偿命！
张氏 啊！（无奈向内呼喊）秋娘，你发发慈悲，快出来劝劝你的女儿！
荷花？！若再横闹，连你一同绑了问罪！
张氏 啊！
（唱）苦苦哀求恕儿过，
她母女执意不开脱。
咬着牙我要将老底揭破，
屠刀下定要我儿把命活！
哎呀，按院大人，秋娘——
荷花 哼！
[秋娘上。
张氏 秋娘，你可知问斩之人他是谁家之子？
秋娘 （急问）他，他是何人？
张氏 他、他、他就是你十六年前乞儿庵失却的娇儿，被我捡来的心头肉！
荷花 （同愕然）啊？
权宝
秋娘 （同愕然）啊？
（同愕然）啊？
张氏 荷花，我、我就是你的生身老娘！
荷花 啊呀！（示意众人退下）
秋娘 （紧抱权宝查痣）罢了，儿！
权宝 母亲！
张氏 荷花，娘的女儿！
荷花 你、你与我站下！
（唱）地也陷，天也倾，
浑身上下冷似冰。
权宝为何成兄弟？
娘啊！快与女儿说分明。
秋娘 （唱）女儿她问情由将娘呼唤，
十六年前奇异事令人心寒。
原以为儿被换是神作乱，
哪料想换子人竟在身边。
亲儿孝女在当面，
血肉肝胆紧相连。
强把血泪腹中咽，
且将往事对儿言：
娘本是华州刺史一妾眷，
膝下无子少儿男。
为求子娘祈祷三年有半，
为生男娘跪破无数裙衫。
寅虎年二月二娘我分娩，
万岁爷赐金匾皇恩无边。
谁知晓天降灾顿生祸患，
儿变女来祸连天，
乞儿庵——
荷花 乞儿庵怎么样？
秋娘 （唱）乞儿庵有人用你把权宝换，
为此事娘受冤罪、遭人遗弃，
你险些遇害，咱母女含辛茹苦十六年。
人生坎坷多有变，
兰英女救咱有今天。
娘失权宝十六年，
朝朝暮暮泪不干。
辛酸往事讲当面，
儿啊！认骨肉再莫揪娘的心肝。
荷花 这——
（唱）娘的话好似那霹雳惊雷，
血泪史如钢刀扎进心扉。
原以为我是娘亲生养育，
没料想，我也是被人遗弃、几经厄运、死里逃生的孤女子。
恨张氏抛弃亲生女，
残害我母女心太黑。
实想说惩凶顽严肃法纪，
今才知他是娘心肝宝贝。
回过头劝慰娘表明心意，
叫高堂擦干泪再莫悲泣。
张氏她弃亲生伤天害理，
母亲你养育我世间罕稀。
我荷花生身亲娘就是你，
和权家永无那骨肉情谊。
劝母亲节哀保贵体，
让儿除恶将法依。
校尉们！将权宝绑离寺庵，即刻问斩！
秋娘 啊呀！
张氏 啊呀！
（唱）女儿要把我儿斩，
心惊肉跳痛不安。
秋娘 （唱）十六年日想夜又盼，
张氏 （唱）十六年抓养心操烂，
秋娘 （唱）相见怎让吃刀弦？
张氏 （唱）今日怎让吃刀弦？
秋娘 儿呀！
张氏 儿呀！
秋娘 （唱）娘求你将弟罪宽免，
张氏 （唱）娘求你了却昔日怨，
荷花 你说什么？
张氏 （唱）赦宝儿！
秋娘 （唱）私休案！
张氏 （唱）权陈认亲共团圆。
秋娘 （唱）权陈认亲共团圆。
张氏 荷花，娘的女儿呀！
荷花 谁是你的女儿！
（唱）听此言激起我满腔义愤，
怒冲冲骂一声狠毒之人。
弃亲生你比那虎狼残忍，
尘世上哪有你这等娘亲！
张氏 荷花呀！
（唱）你打你骂娘不怨，
只怪娘抛你受可怜。
娘今日给你跪当面，
求儿怜悯多容宽。
秋娘 荷花，为娘也与你跪了！
荷花 哎呀，我的老娘亲呀！
（唱）双手扶娘我忙跪地，
劝娘莫要再求乞。
骨肉情谊虽常理，
难与社稷比高低。
徇私枉法人唾弃，
罪犯不惩天不依！
叫人役绑罪犯速将寺离——
张氏 （同拦）儿呀！
秋娘 （同拦）儿呀！
荷花 娘啊！
（唱）你怜他，谁怜你？
一世委屈向谁泣？
校尉们，绑！
[校尉持法绳欲绑权宝，秋娘抢绳在手。
秋娘 儿啊！权宝孽种是娘亲生，伤害人命，实实该绑。娘求你念娘失子流离至今，怜姐弟手足之情，赦了权宝。成全娘死后有一停尸哭丧之人。为娘虽说念子心切，但也不能让你枉法，负了圣上恩典。荷花，娘愿替逆子代刑，以还命债！
荷花 哎呀，母亲万万不可！
权宝 哎呀，母亲万万不可！
权宝 母亲，孩儿七尺男儿，不能孝养于你，反而醉打老娘，刺伤生父，杀死随从，累娘受苦，已够灭绝人伦，儿怎能再让母亲替我代刑？姐姐，你速将为弟绑了问斩！
秋娘 宝儿，娘自生世以来，历尽磨难。在这个世上，你可以没有娘，但娘不能无你。娘换儿一命，为的是要你从今改过，发奋上进。只要我儿莫忘我是你生身之母，娘纵死九泉，也含笑瞑目。荷花，你就成全了娘的心愿吧！
荷花 哎呀母亲，休说权宝不允，就是女儿也万难依从！
秋娘？！为娘虽没生你，但养你一十六载，日夜伴读，你才有这乌纱锦冠。今日为娘求你，你一不赦权宝，二不允为娘替他一死，难道你让娘死在九泉，阴魂仍无归宿不成？
荷花 母亲！
权宝 母亲！
秋娘 荷花，替骨肉同胞代刑，先辈有例，你就用这法绳将娘绑、绑、绑了吧！（持绳跪地）
荷花 （同跪地）啊呀，母亲！
权宝 （同跪地）啊呀，母亲！
荷花 （唱）娘求代刑跪当面，
荷花有话苦难言。
骑虎难下令难传，
普救寺难、难、难煞女按院。
[内喊：“圣旨下！”
[陈耀宗捧旨同一宫人上。
陈耀宗 （念）强忍伤痛将君见，
为救宝儿急进庵。
京都按察使柳荷花接旨——
荷花 臣——（率众跪）
陈耀宗 罪囚权宝，犯有命案，本应处斩。皆因权宝生父陈耀宗五本谏奏圣上，愿让其妾柳氏秋娘替权宝代刑，一示皇律尊严，二保陈门根基。圣上准奏。秋娘教女成才，嘉赐三品诰命夫人。旨下午时代刑，未时立匾，钦此——
荷花 这——（跌坐）
秋娘 谢万岁！
权宝 母亲！
荷花 哎呀大人！此旨下得不公，臣宁死不接！
陈耀宗 满口胡道！
荷花 杀人者竟得生，受害者反赐死，我要面君改旨！中军，跟我即刻进宫见驾！
[荷花与中军急下。
陈耀宗 哼！圣上明断，岂能更改！宫人，呈上官诰、龙泉。少夫人，速谢龙恩。
秋娘 （垂泪颤抖地接过）谢……谢万岁！（猛持剑痛呼）宝——儿——
权宝 母——亲——（痛抱相泣）
秋娘 （唱）亲儿颜，抚儿面，
珠泪簌簌洒胸前。
十六年相见只恨晚，
儿呀你莫要太悲酸。
今日事莫将他人怨，
只怨娘失你到今天。
相见时难别亦难，
生离死别在眼前。
娘怎忍抛弃亲骨肉？
不代刑我儿怎生还？
莫忘娘坟茔多扫奠，
莫忘娘为你受可怜。
娘死后盼你勤发奋，
成才立世做人贤。
[秋娘持剑欲自尽，权宝急拦。
权宝 母亲！（跪泣）
秋娘 宝儿，你看你那荷花姐姐来了！
[权宝回头张望，秋娘持剑猛扎胸间。
权宝 母亲！（扑抱秋娘尸体）母亲！
（唱）生母替我做冤鬼，
割心割肝五内裂。
世人谁不将儿爱？
寸扶寸养盼成才。
娘生我恩德深似海，
我害娘反上断头台。
我身上背的娘血债，
足下苟穿偷生鞋。
生父弃娘入恨海，
十六载娘哭我回来。
我父父子子将娘害，
双双狠毒如狼豺。
慈母恩爱今何在？
豺狼虎豹站尘埃！
陈耀宗 宝儿，你母死后，为父定以厚礼葬之。快随为父回府。（上前拉权宝）
权宝 你是我父？
陈耀宗 爹的宝贝。
张氏 （上前拉权宝衣）为娘不能无你！
权宝 你是我娘？
张氏 娘的心肝。
权宝 那你们为何不替我代刑？
陈耀宗 我……
张氏 我……
权宝 哼！你不偷换我，我怎能落到这步田地？我母焉能屈死？母爱子，舐犊情深；子恋母，春晖图报。生母替儿顶命，天理难容，日月难依！我有何颜面活于人世？母亲！
（念）儿心人不知，日月来相照。
陈耀宗 （同喊）宝儿！
张氏 （同喊）宝儿！
权宝 走！（挥剑将张氏刺死）
陈耀宗 （惊讶）啊！
权宝 母亲，儿随你来了！（自刎倒地）
陈耀宗 啊！宝儿——（昏倒在地）
[权宝自刎倒地时，撞倒佛龛中燃烧着的蜡炬，将干薪等物点燃，顷刻，佛殿变为一片火海。
[荷花捧着“收回圣命”的皇旨奔上，见状跪地痛呼：“母亲——”[幕后歌声起：
狂飙烈火血漫漫，
悲歌一曲冲云天。
人间何来悲和怨？
不重生女重生男……
[歌声中幕徐落。
[剧终。
本剧链接 本剧1985年由眉县人民剧团排演，获宝鸡市戏剧创作三等奖。同年5月赴西安演出，在五一剧院连演七场，媒体给予高度评价。1986年由宝鸡市人民剧团排演，赴省汇报演出。剧本发表于《当代戏剧》1986年第1期，1988年由陕西省文化厅编印的《陕西新剧目选编》收录。西安电视台制成录像，向西北五省区交流发行。后被上海、河南等地移植为京剧、豫剧等上演，其中，河南商丘市豫剧团演出十五年之久，河南省豫剧一团将该剧搬上舞台后更名《骨肉冤家》，参加中原戏曲大赛获得殊荣，由河南省音像出版社制成光碟，向国内外发行。
作者简介 汪玉全，1946年生于陕西省眉县。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原宝鸡市戏剧家协会副主席。1972年进入眉县文化馆工作，副研究馆员，毕生从事戏剧创作和群众文化工作。三十多年笔耕不辍，创作戏剧、故事、报告文学，电视剧等一百五十万字，发表、演出剧本有《生死恨》《金手记》《铜马女》《醉卧太白》《宝莲贡》《张载》《天地粮仓》《冤家路宽》等十多部。2004年由中国戏剧家出版社出版发行汪玉全戏剧选集《县令张载》。新编大型古典戏曲《金手记》《张载》《天地粮仓》分别参加陕西省第二届、第五届、第七届艺术节并获奖。现代剧《荷花女传奇》获黑龙江省举办的全国戏剧文学剧本评比二等奖。《铜马女》由眉县人民剧团上演后曾三次获得宝鸡市委、市政府表彰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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