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他给我拿出的小板凳上，这场景活像是小孩听长辈讲革命故事：“没错，你往回走了三十年，地点估计也没有变化，只是三十年前那块地还没有科研基地这回事，你只是在原来的地表上往回走了三十年。”
“所以，在三十年后我遇上了你！照你的时间来算，也就是从我逃脱后几天我们就相遇了！真是太......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对了，你怎么就能被接出来？到底是提供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从方舟中出来以后，我脑子里承载了所有地球文明，当我想把他们写出来一点的时候，竟都无法控制地狂涌在纸上，我都昏过去了，双手还不停歇。”
“这么说，你把地球上所有东西都写出来了？”
“不知道是好是坏，我拿地球的秘密换来自由，不知道......”
“没关系的，未帆，真的没关系。地球早就变了模样，你提供的大多数信息也被海水淹掉了，它们或者都已经粉身碎骨，所以不必自责。”格兰这么安慰我一下子好受很多。
“所以你在这要怎么过活？”
“我得对自己有所了解，换上新的身体，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使用，甚至连说话都困难。”
“我知道，在解锁声道前是说不了话的。听你的声音好像是强行冲破了阻碍。”
他抹了一把喉咙，上面都是金属包裹着的，右手食指弹了一下，碰撞声清脆：“我刺破了喉咙，用其他材料的东西代替之后才得以发声，一开始只有微弱的一点点，气息都不顺畅，用久了之后便可以稍微大声，接着也习惯了。”
“被破坏过了么，看样子是用不上解锁的方法了。还有能量呢？你要怎么维持生命？”
“照你所说，时空穿越之后我就四处流浪，很奇怪，这身体好像是能自己翻译语言，别人说的话我都能听懂。我拿别人的衣服掩盖自己是人造人，顺便也捂住伤口，一边乞讨吃的一边在器械集合店捡他们扔掉的小零件或是废品，当然不是每个零件都适合装配进我身体的漏洞中，有些总需要我再磨一磨的。终于算是勉强拼凑了这么一个支离破碎的我。”
如果我有眼泪此时应该要留下来了，他说得很轻巧，由于几乎不能发声，还要掩盖自己的样貌，会有谁给他一口吃的呢。就算有，这身体转化能量的本事就这么强吗，一比一的能量转换绝对是不可能的，他还要费力气潜行，还得翻各种废弃物品的垃圾堆来拼凑自己。天知道他是怎么活到这一步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逃走呢？乖乖留下来提供资料不就能正常解脱了吗！”我这话已经是在责备他了，语气也强烈一点。
格兰的喉咙被什么瞬间堵上，我明显听到类似鼻塞的粘液流动声，他转过头去，朝地上猛烈咳出一口粘稠的蓝色液体，我知道这跟我体内的一样，只是格兰的已经是果冻状态，存储在身体中是阻碍了吧？但他还有脑袋，还有一些器官没有被机械代替，所以就不能完全抛弃掉原本的物质，他在人造人和纯机械的身体之间两难，痛不欲生。
“我还从来没有被束缚过，自打叛逆的十四岁离家出走之后，这种性子在我这根深蒂固，我靠着双手换来的自由，终于在七十八岁那年意识都得以解脱！凭什么要无故赐予我归宿！他们又凭什么说着不交出‘宝物’就让我去死的话！如果我交出来了，跟死掉又有什么区别。一生的自由从此虚无，被困在这身体的牢笼中就算永生也换不来我失去的东西！”
格兰不停撬着两个扭转在一起的机器，听他这么一番话我也懂了不少，他就是宁愿死也不想被约束，宁可只身逃跑也不愿交出自由给予他的财富。这只雄鹰，任谁也拴不住......
他许久都不说话，我只能看着他工作：“能修好么？”
格兰一言不发，从旁边盒子里拿出一水瓶大小的东西，黑乎乎的看不清楚，我还以为是什么工具，没想到他竟一口咬下去，听着很脆，薯片似的：“你说，哪个机器是你的？”
“那小的叫做“探”，是跟着我一起走到今天的，可他都几乎全坏掉了该怎么办？”
“这个不用担心，我先把他们分开来，再自由发挥拼拼看，最后把你说的探，把他的脑袋放在主控位置就可以了。”
“这么说是要融合他们？”
“别说那么理想化，我还从来没修理过钇星本土产出的智能机器，到时候拼出一堆破烂你可不要怪我。”格兰说这话很随意，我听不出他有任何烦恼，不知道是性格使然还是......他没本事修好？
总之，我不会那么多东西，只能等待了，这位地球上阅历最多的老者应该可以完成任务的吧。
“你吃的这什么东西？”
“虫卵，炒虫卵，你要来一点么？”说着，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就抓起一个虫卵往身后一丢，正好就落在我的手中。
“看样子这身体你已经很习惯了。”我尝试说说闲话，他没搭理我，一直摆弄着台面上的机器，他头顶是一盏白炽灯，钇星上应该是完全淘汰这种电器了，不，其实这可能只是地球的产物吧，他自己做的么？
手里的虫卵摸着很硬，倒不如说是脆，一用力捏下去，手指瞬间就陷进里面，竟还流出绿色的液体来，粘得我满手都是：“这能吃？”格兰不理会我，清了清喉咙又扔给我虫卵，这次是个白中带黄的，看样子很新鲜。
“这是个接近孵化的虫卵，你打开来，把虫子都倒进刚才那个炒虫卵里面，味道更好些。”
“什......”我还不知道格兰吃这么豪放，虫子随便混着吃，这让我想起地球上一个做野外求生的人，俗称“贝爷”。现在我吃的这东西可要比贝爷的猛多了。
不过既然是格兰给我的，应该可以信任，他几乎是任何方面的专家了。
我打开白色虫卵，里面竟密密麻麻爬满了闪烁红色光点的虫子！
“这不是之前爬我身上的......”
“放心，虽然是吃大型生物的虫子，但这么点数量没有危险。”
但愿如此，看着破开的虫卵中闪烁着的红点，我怎么开始不信格兰说的话了呢。
能量缺乏的困顿让我的双手自己做出了选择，我抖了抖那虫卵里的虫子，唤醒他们，再从缺口处往那个黑虫卵流出绿色液体的缺口倒下去。虫子爬行很快，在虫卵里发出令人不舒服的“唦唦”声。很快，它们都进去了，这绿色液体居然没有漫出来，反倒在减少，我清楚看见这些小虫鼓着绿肚子在虫卵里展开身体缓慢行动，看来是吃得很饱了。
这下，就该我来吃！顾不得那么多 ，一口就咬掉黑虫卵的一半，脆皮的酥香是我可以接受的。我咀嚼那些胀饱的虫子就像是咬破了脆皮的汤包，汤汁铺洒我的口腔，一股辛辣味充斥整个嘴巴，接着再到咽喉，还未死透的虫子我来不及嚼，它自己就顺着爆开的浆液滑入我的肚子，我还能感觉到它们在我肚子里给我搔痒。
手上另一半的虫卵里面有几只虫子已经爬了出来，顺着焦黑脆皮的壁往下滑落，我的嘴就在下面接着，没想它落到一半竟要展翅飞走，伸手一抓，绿色浆液染满四指间。我把剩余的虫子都用虫卵挤压成球，从外面可以听到虫子身体爆裂开的声音，酥脆的“咔”一声，粘液又流出来。最终我速战速决，一口将它吞下，这就是个加大号的虫子，它吸满了汁液。我贪婪地咽下，等不及让我的肚子也尝尝这美味。
“再多拿三四个吧，今晚是肯定完不成的。你先去休息。”
“你这哪有睡觉的地方？”
“你可别挑，我这可有最舒适的床，只看你敢不敢睡。”
“什么意思？”感觉还有更刺激的事等着我。
“行，你跟我来吧。”格兰放下手里的工作，让我跟着去。当然我也不忘再多拿几个虫卵，这真是我从未尝过的美味，无论是味道还是口感，新生的虫子展开身体在我肚子里无力地划着，等待被消化，现在我还能感受到它在我体内触碰着我。
我们走下阁楼，来到一铁笼子前：“这就是你的床了。”
“什......我跟它睡？你开玩笑......”说着我就要离开，我宁愿睡外面杂草上也不睡这里，况且我刚吃掉它的同胞。
“放心，我都训练虫子好几年了，不会有问题的。”
我将信将疑走进笼子，这才发现它那两排发出绿光的球都不是我认为的眼睛，只是......应该只是照明或是诱惑猎物、躲避天敌之类的作用。而另一头，那放出千万只虫子的那一头才是它的正脸。
没错，我被安排睡在它的嘴里，跟我刚才吃掉的虫子同类们一起睡。
“这......不好吧，我翻个身压死它们了怎么办？”我想开溜。
“不会的，幼虫才脆弱，他们都成年了，嘴比钢铁硬呢！”
他说这话我冷汗都要憋出来了，这不是让我送死么？嘴比钢还硬！
“那个，它们不会对我记仇吧？我刚还吃他们的......”我看了看手里抱着的虫卵，更不敢进去了。
“你怎么就不信我呢？”格兰拿起一个虫卵当着那巨嘴里无数虫子的面吃得津津有味，“你看，他们会袭击我么？你就放心把，再不行，这嘴就开着，出事了喊我总可以吧？反正我也不怎么需要睡觉。”
“那......好吧。”
“这就对了。”格兰拿手指在巨嘴里面画了几个圈，好像是在下命令，那些虫子都聚拢过来，等格兰一把抹掉刚才的图案，这些虫子极快地往深处奔去，在嘴里面排列整齐形成了一面甲壳墙！
“虫子都背对你了，睡吧。”
我慢悠悠跨进去，生怕不小心触动了什么，这些虫子会朝我扑过来，把我啃得一干二净。
“我先走了，有事叫我。”格兰给我留下“门”，这嘴张着好歹有光射进来，我看手里黑白的虫卵，在这好像没那么大食欲了。
记得在方舟上的格兰，在储存地球文明的空间里，一头花白，正是个慈祥的爷爷。
后来阿柒带我看格兰在新创造的世界胡作非为，即使四肢不得动弹也要得到自由。
再后来我来到这片荒原，被他训练的虫子给带进来，那半机械结构的身躯差点让我认错了人，他没变，那个爷爷的雄心壮志从未消退，他吸取经验来完善自己，所以一直都是遍体鳞伤，一直都不服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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