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统先生:
我曾经受到您的热情招待,至今十分感激,所以想保全您的美誉,请容许我斗胆进言:向来高照您的福星,恐怕已经遭到最为人所不齿、最难以消除的污垢遮蔽。
您屡遭诽谤中伤,却毫发无损,而且深孚众望。法兰西和俄罗斯的结盟引发了人民的爱国热潮,也使您成为万流景仰的人物;您正在准备主持即将在我国召开的世界博览会,这次光荣的盛会,是我国百余年来辛勤劳动、追求真理与自由的人民所获得的极大胜利。但这次人神共愤的德雷福斯事件是玷污阁下的名誉——我想说的是还包括阁下的权位——的污泥!一个军事法庭竟敢听从上级命令,无罪开释了一个叫做埃斯特拉齐的人,这是对所有的真相和正义的侮辱。这已是无法改变的既成事实,也是祖国法兰西脸庞上的一块污泥!在您的总统任期之内,竟然发生了社会影响如此恶劣的罪行,这将会在历史上遗臭万年。
既然他们胆敢如此妄为,我也没什么可以顾忌的了。我要把真相说出来,因为我曾经发誓,如果这件事通过正常渠道上诉之后,法庭并没有完整而彻底地披露全部事实,那么我将会完成这个任务。把真相说出来是我的责任,我不愿意成为帮凶。否则的话,每到深夜,我将会受到那个无辜者的幽灵的纠缠;他在万里之外的国度,饱受最惨无人道的折磨,只为赎回他不曾犯下的罪行。
总统先生,身为诚实的人,我对此事极其反感,我要向您大声说出事情的真相。因为您素来声名甚佳,我相信您对此事并不知情。而且您是我们国家的首席大法官,如果不是向您,那么我又该向谁指控那帮十恶不赦的匪徒呢?
首先,我想说出的是关于德雷福斯的审判与定罪的真相。
此事全是由一个邪恶的人所操控和完成的,这个人就是帕蒂·克莱姆上校,他当时仅是少校。他是德雷福斯案件的始作俑者,只需进行认真的调查,弄清楚他的行为和责任,这一点就会大白于天下。他是个诡计多端的人,喜欢低俗报刊小说中的手段,满脑子充斥着虚无缥缈的阴谋、失窃的文件、匿名的书信、荒废地点的会面和在深夜兜售大量证据的神秘妇女。萌发了将备忘录归罪于德雷福斯的念头的人是他,发梦要在一间四面挂满镜子的房间里检查这份备忘录的人也是他,福尔西内提少校曾经跟我们说有个人试图拿着熄灭的提灯,找到入睡的嫌疑人,突如其来地将灯光照射在嫌疑人的脸上,以期他会在半梦半醒之中意外地供出他的罪行,这个人也是他!剩下的我就不说了,让他们去调查,他们将会发现。我只想大声地宣布,当时被委任为检察官、负责准备德雷福斯案件的帕蒂·克莱姆少校,是最早制造这桩冤案的人,他应该负起最大的责任。
那份备忘录落在情报局的局长桑德尔上校手中已经很久了,但他的调查完全没有进展。“不翼而飞”发生了好几次;有些文件消失了,有些目前还在继续消失;调查的目标是确定备忘录的作者,在调查的过程中,他想当然地认为作者肯定是参谋部的军官或者炮兵部队的军官——两者显然都是错误的,这表明了他对备忘录的研究十分漫不经心,因为详细的检查证明,备忘录只可能出自某位步兵部队的军官之手。所以他们在他们自己的房间中搜寻,他们检验各人的笔迹;这成了他们的家务事——他们所在的战争部意外地出现了卖国贼,他们要将其驱逐出去。剩下的事情众所周知,毋需我在此赘言。我只想说,就在德雷福斯刚刚受到怀疑的时候,帕蒂·克莱姆少校就卷入了这件事。从那一刻开始,构陷了德雷福斯的人正是他;这起案件成为了他的案件,他着手想要找出卖国贼,威逼这个卖国贼彻底坦白。可以确定的是,智力十分低下的战争部部长梅西耶将军、被宗教激情冲昏头脑的参谋总长伯德福尔将军、良心被狗吃了的参谋次长贡斯将军也参与其中。但最为十恶不赦的是帕蒂·克莱姆少校,他诱导这些人,对他们施行了催眠术——因为他认为自己拥有招魂术和通灵术,能够和鬼魂对话。他对德雷福斯所做的事情说出来让人难以置信,他设下了许多圈套来陷害德雷福斯,对他进行疯狂的盘问,将各种邪恶的想法强加在他身上,并实施了惨无人道的疯狂拷打。
对于熟知内情的人来说,这只是噩梦的开始。帕蒂·克莱姆少校逮捕了德雷福斯,将其关在不见天日的牢房之中;他找到德雷福斯太太,恐吓她,威胁她说如果她胆敢申冤,就再也见不到她的丈夫。与此同时,他还继续对倒霉而清白的德雷福斯进行拷打。调查就这样继续下去,其过程之隐秘,手段之野蛮,简直比得上十五世纪的酷刑,而这一切完全基于一纸可笑的指控,基于这份愚蠢的备忘录。对德雷福斯进行控诉,其实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因为那些著名的通敌的秘密,实际上几乎全都毫无价值。我之所以要拿这件事情出来说,是由于这件事情引发了真正的罪行,也就是这些人对正义的抹杀,他们在法国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我将会让您看到冤案的来龙去脉,让您明白帕蒂·克莱姆少校制造这起冤案的过程,让您知道梅西耶将军和伯德福尔将军以及贡斯将军卷入其中,并逐渐认为他们对冤案负有责任,乃至决意将其定为不容争议的铁案的过程。对于这三个人来说,他们起初只是粗心大意和不知内情。我们最多只能指责他们被他们所处环境的宗教激情和所谓军队精神的偏见冲昏了头脑。他们这么做,只是因为愚蠢而已。
但德雷福斯遭到了军事法庭的审判。而且军方要求对审判进行绝对的保密。就算有卖国贼打开了抵抗敌人的前线,引领德意志皇帝长驱直入来到巴黎圣母院,我看他们也不会采取更加严格的保密措施。他们认为如果消息走漏,那么将会致使举国震惊,导致人们议论纷纷,将这件事和历史上那些罪大恶极的叛国事件相提并论,他们认为国民自然会同意他们对德雷福斯做出判决。他们认为秘密审判对德雷福斯有好处,如果事情公开了,人民将会要求将德雷福斯示众,让他变得声名狼藉,备受懊恼的折磨。然而这些事情是真实的吗,这些不能公之于众的危险事情、这些能够点燃整个欧洲的事情、这些他们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在紧闭的大门之后遮掩起来的事情是真实的吗?答案是否定的,他们所掩盖的只有帕蒂·克莱姆少校那些毫无根据的疯狂猜测。他们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掩饰这一场堪比报刊低俗小说的荒唐闹剧。人们只要认真地看一看军事法庭上宣读的起诉书,就会知道我所说的全是实情。
这份起诉书的内容是多么空洞!被这样的起诉书指控的人,只可能是贪赃枉法的受害者。我相信没有读过这份起诉书并且想起德雷福斯为此被判在魔鬼岛服无期徒刑的人,不会感到极端的愤慨和大声说出他们的反感。德雷福斯懂得几门语言——罪行之一;在他家中搜查不出任何涉及阴谋的文件——罪行之一;他有时回他出生的故乡探亲——罪行之一;他工作勤奋,上进好学——罪行之一;他并没有显得惊慌——罪行之一;他显得张皇失措——罪行之一。这份起诉书多么白痴!这些指控多么无聊!起诉书中说有十四项可以证明德雷福斯有罪的证据,但我们却只找到一项——就是那份备忘录。而就算是这份备忘录,我们知道各位专家的意见也并不相同;专家之一戈贝尔遭到军法处置,原因是他竟敢提出与军方期望相悖的看法。我们被告知有二十三名军官到庭做出了不利于德雷福斯的证言。我们依然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并非所有人都对德雷福斯进行了攻击,此外,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人全都来自战争部。这是一项家庭审判,出庭的全都是他们的家里人;我们应该记住的是,军委会支持这次审判,判定德雷福斯有罪,而刚刚做出第二次判决的也是军委会。
所以目前只剩下各位专家也无法达成一致意见的备忘录。据说在法庭上几位法官本来准备宣布德雷福斯无罪。所以我们不难理解军方所采取的顽固立场,为了使这次判决合乎法律,他们坚定地宣称德雷福斯案件中存在着一份至关重要的绝密文件,一份不能公之于众的文件;于是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变得正当了,该文件就像一位我们无从认识、却应该向它磕头的隐形之神。我否认该文件的存在;我用尽全身力量来否认它的存在。是的,也许有那么一份荒唐的文件,一份和几个女人有关的文件,文件中提到了某位德先生——某个太过挑剔的人;这位德先生无疑是某个女人的丈夫,他只是抱怨他赚的钱不够养家糊口而已。但这是一份牵涉到国防利益、将会导致战争爆发的文件吗?不,不是的,这是谎言,甚至比谎言更加恶毒和无赖,因为他们说谎却免遭惩罚;这样的谎言,谁能够将他们揭穿呢?他们使得法国人民群情汹涌,却躲在这种正义的情感后面,丧尽天良、邪恶刻毒地保持沉默。我不知道还有什么罪行能够造成更加恶劣的社会影响。
总统先生:上述这些事实阐明了一起冤案是如何造成的;德雷福斯的道德向来十分高尚,经济状况也甚为宽裕,缺乏犯罪的动机,迄今仍有人奔走呼告,为他申冤,这一切无不证明了他是帕蒂·克莱姆少校那异乎寻常的幻想的受害者,是他自身所处的宗教环境的受害者,是令我们的时代蒙羞的迫害犹太人运动的受害者。
让我们来看看埃斯特拉齐的案件。三年过去了,许多良心未泯的人依然深受困扰,不停地寻找证据;他们最终相信德雷福斯是清白无辜的。
我将不会叙述施乌勒尔科斯特纳为什么会产生怀疑以及这些怀疑后来如何得到证实的历史。但我要指出的是,就在他独自进行调查的过程中,战争部发生了某些严重的事情。桑德尔上校去世了,接替他出任情报局长的是皮卡尔上校。上任之后的某一天,皮卡尔上校在履行职权的过程中获得了某个外国特务寄送给埃斯特拉齐少校的信。他本应展开调查,但依照军法,在获得上级授意之前,他不能采取任何行动。所以他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了上级,先是说给贡斯将军听,然后是告诉伯德福尔,最后则知会继梅西耶将军之后就任战争部部长的毕尤将军。我们耳熟能详的著名的皮卡尔档案实际上应该称为毕尤档案——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该档案是由一位下属为部长所准备的,必定还存放在战争部。调查从1896年5月持续到9月,可以确定的是,贡斯将军认为埃斯特拉齐确实有罪,而且伯德福尔将军和毕尤将军并不怀疑那份著名的备忘录出自埃斯特拉齐的手笔,这是皮卡尔上校的调查最终确凿无疑地得出的结论。但军方对此表示了强烈的反对,因为如果埃斯特拉齐有罪,那么德雷福斯的案件势必要进行重审;而这种情况正是军委会决意不惜任何代价都要避免的。
他们当时必定感到左右为难。要知道的是,毕尤将军原本并非同谋,他刚刚插手此事,本应能够为德雷福斯平反。但他不敢这么做,显然是由于害怕公众舆论,也担心这么做等于出卖包括伯德福尔将军、贡斯将军以及他们的下属在内的军方人士。他的良心未经太多的挣扎,就向他所认为的军方利益投降了。当他泯灭良心之后,一切都太迟了。他本人也卷入了这起冤案,成为帮凶。自那以后,他应该承担的责任便越来越重大,他已经用自己的双肩挑起了其他人的罪行,变得和其他人同样有罪,甚至他的罪行比他们还要大,因为他本来有权力主持公道,却什么也没有做。现在我们知道了,这一年来,毕尤将军、伯德福尔将军和贡斯将军完全知道德雷福斯是清白无辜的,然而他们竟然对这起可怕的冤案保持沉默。这些人怎么能够睡得着呢,他们自己也有心爱的妻子和儿女啊!
皮卡尔上校秉公无私地履行了他的职责。他在上级面前仗义执言;他甚至还哀求他们,告诉他们说这种遮遮掩掩的做法十分失策,真相大白于天下之日越迟,它所引发的风暴就会越强烈。后来施乌勒尔科斯特纳也跟毕尤将军说过类似的话,晓之以爱国大义,劝其及早处理这件事,不要让它演变为不可收拾的公众灾难。但是毕尤将军拒绝了,他说既然大错已经铸成,军方不能直承其事。于是皮卡尔上校被派往外地公干,其驻地越来越远,乃至到了突尼斯;有朝一日,他们将会假意称赞皮卡尔上校的英勇无畏,派他到莫赫斯侯爵丧生之地去执行一项必定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的任务。如今军方倒也还没有为难他,贡斯将军依然与他有书信往来;他们的书信中必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在巴黎,真相终究逐渐为公众所知晓,我们已经知道这场一语成谶的风暴是如何爆发的了。就在施乌勒尔科斯特纳准备向司法部长提出重审德雷福斯案的请求的时候,马迪尤·德雷福斯指责埃斯特拉齐少校才是备忘录的真正作者。于是埃斯特拉齐少校浮出了水面。有人作证说他起初十分惊慌,准备自杀或者逃亡。然后他突然之间变得极其勇猛,其反应之激烈,让巴黎人为之瞠目结舌。实际情况是有人在背后给他撑腰,他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中提到了他的敌人将会采取的措施;甚至有个神秘的妇女不惜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在三更半夜交给他一份从战争部偷来的、能够拯救他的文件。我情不自禁地再次想起了帕蒂·克莱姆上校,我知道这些把戏来自他那丰富的想象力。他的杰作——也就是德雷福斯的冤案——面临着危险,他决意对其进行保护。重新审判——怎么可以?那意味着他亲手撰写的这部浮夸而悲情、以魔鬼岛为其可怕的结尾的低俗报刊小说将会分崩离析。帕蒂·克莱姆上校自然不肯答应。因而皮卡尔上校和帕蒂·克莱姆上校之间将会上演一场决斗,前者露出脸庞,而后者则戴着面具。我们将会在公义面前看到他们。最令人不齿的是不停地为自己辩护的战争部,他们不愿意坦白罪行,而这罪行的恶劣影响正在变得越来越严重。
人们一直很奇怪到底是谁在保护埃斯特拉齐少校。首先,在暗中给他撑腰的是帕蒂·克莱姆上校,这个人构造和操控了所有的事情,他那些荒唐把戏到处都是破绽。然后还有伯德福尔将军、贡斯将军和毕尤将军本人,他们被迫将少校无罪开释,因为他们不敢为含冤的德雷福斯平反;他们若为其平反,战争部将会遭到公众的谴责。于是这种奇怪的情况便造成了一个奇妙的结果,那就是涉案的诚实人——惟一履行了职责的皮卡尔上校——将会成为受害者,这个人将会遭到责备和惩罚。正义啊,皮卡尔上校的内心该是多么的绝望和恐惧!他们甚至还声称他伪造了证据,说他为了构陷埃斯特拉齐而捏造了那封信件。但是,苍天在上,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目的何在呢?请指出他的动机。难道他也被犹太人收买了吗?最可笑的是皮卡尔上校本人是反犹主义者。是的,我们正在亲眼见证这场丑陋的奇观——负债累累、作恶多端的人被认为清白无辜,而操行端正的人却被控有罪。当社会无耻到这种地步,它就要开始腐烂了!
总统先生:这就是埃斯特拉齐案件的真相——他是有罪的人,却被宣布为无罪。我们可以将过去两个月来每个小时发生的事情记录下来,但我只想扼要地复述这个故事,因为将来肯定会有人详细地写下这个令人愤怒的过程。所以长话短说,总之我们看到佩里厄将军和拉瓦里少校展开了颠倒是非黑白的调查,将无赖粉饰为义士,将好人诬陷为恶棍。然后他们把事情推给了军事法庭。
我们如何能够指望一个军事法庭会推翻另外一个军事法庭的判决呢?
在这里,我无意指责那些法官。这些部队中人以遵守纪律为至高无上的原则,他们怎么还能够拥有秉公执法的能力呢?纪律意味着服从。战争部部长这个伟大的部队将领已经在全国代表的掌声中公开宣布德雷福斯案件是人赃俱获的铁案,你怎能期待一个军事法庭敢于公然和他对抗呢?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那些法官是战争部部长的下级。毕尤将军通过他的宣言向法官传达了他的建议,而他们只能依照他的建议来进行判决,就像在战场上士兵必须不假思索地听从上级的指挥一样。他们在上法庭之前,显然已经存了这样的先入之见:“一个军事法庭以叛国罪的名义对德雷福斯提起诉讼,并判定他罪名成立;我们也是一个军事法庭,所以不能宣布他是清白无辜的。喏,我们知道认定埃斯特拉齐的罪名等于宣布德雷福斯是冤枉的。”没有什么因素能够让他们摆脱这样的思维方式。
他们做出的邪恶宣判将会永远成为军事法庭的重负,将会使人民今后对军事法庭的判决心存怀疑。第一个军事法庭或许真的是对案件缺乏了解,但第二个军事法庭完全是胡作非为。我再重复一次,第二个军事法庭的借口是军队最高将领已经开口了,他既然宣布德雷福斯案件是不容任何人质疑的铁案,那么他们作为下级,自然不能与其背道而驰。他们跟我们谈起军队的名誉,他们要求我们爱护和尊敬军队。如果这是一支祖国有难立即开赴沙场的军队,如果这是以全国人民利益为重的军队,那么我们当然会给予它以关怀和尊敬。我们当然在乎军队的尊严,但在这正义的呼声之中,我们所质疑的并不是军队。我们担心的是他们手中的刀剑,是他们明天会不会奴役我们。天哪,难道要我们虔诚地亲吻他们的剑柄?那不可能!
正如我已经证明的那样,德雷福斯案件是战争部的案件:一名军官遭到同僚的指控,战争部的将领施加压力,致令军事法庭判其罪名成立。我再说一次,他若恢复清白之身、回到法国,那便证明战争部的人统统有罪。所以战争部想尽一切办法,通过在报刊上发动宣传攻势,通过说情和威吓,掩盖了埃斯特拉齐的罪行,再一次摧残了德雷福斯。毕尤将军自称他们是耶稣的信徒,我看他们是共和国政府应该清除掉的败类!敢于肃清流毒、全面改革军队的、聪明而且真正具有强烈爱国主义情操的战争部部长在哪里呢?据我所知,有许多人一想到可能发生的战争就会害怕得浑身发抖,因为他们知道操持我国部队的是这批人!我们将国家的命运托付给军队,可是这座圣洁的守护神殿却变成了充满阴谋和谣言的藏污纳垢之地!德雷福斯这个倒霉的“肮脏犹太人”是被献祭的牺牲品,他的案件宛如一道闪电,让我们看清这个神殿可怕的真面目!当真是疯狂与愚蠢并进,胡思乱想和刑讯逼供齐举,独裁及专制共飞!少数位高权重的人,以维护国家利益的谎言为幌子,恣意用他们的军靴踩踏国家的脖子,让它那追求真相与正义的呼声噎在喉咙里!
他们犯下的另一桩罪行是他们接受了污秽报纸的支持,允许全巴黎的混蛋为他们摇旗呐喊,所以我们现在见到正直廉洁的人受了冤枉,巴黎城里却是一片幸灾乐祸的喝彩声。他们当着全世界人民的面,策划胆大包天的阴谋来掩盖错误,却指责那些希望法兰西成为最是自由与正义的国家的人扰乱社会秩序,这是他们犯下的罪行。他们误导和利用舆论,使这种舆论陷入疯狂的状态,这是他们犯下的罪行。他们毒害平民百姓的心灵,躲在邪恶的反犹主义后面,鼓动人民反对犹太人,这是他们犯下的罪行。法兰西是提倡人权的发源地,然而如果不治好反犹主义的恶疾,这个伟大的自由国度将会走向灭亡。他们利用爱国主义来煽动仇恨,这是他们犯下的罪行;最后,各种科学正在齐心协力打造真理与正义的殿堂,而他们却把强权捧为现代的神明,这也是他们犯下的罪行。
真理与正义是我们长久以来所热切渴望的——因而当看到它们被遮蔽和忽略、变得越来越模糊时,我们感到十分苦闷。我怀疑施乌勒尔-柯斯特纳的灵魂饱受折磨,我确信他到时将会感到后悔,恨自己在接受参议会质询当天没有采取反叛上司的行动,没有将事情的全部真相公之于众,扭转整个局面。他向来十分诚实,他认为真相决不会被遮蔽,尤其是在真相应该如同破晓朝日般耀眼的时刻。既然太阳马上就会光芒万丈了,他干嘛还要打破沉默呢?然而,正是由于这种自信的沉着,他如今遭到了残酷的处罚。皮卡尔上校的情况亦是如此,他是个情操高尚的人,并不愿发表贡斯将军所写的书信。这些顾虑使他显得更加高尚,因为就在他依然遵守军队纪律的时候,他的上级却将污水泼到他身上,以最出人意料和最令人愤怒的方式,忙于对他提起诉讼。这两个人都是受害者,他们是单纯而值得尊敬的人,他们以为上帝会处理这件事,却万万没有想到插手其中的竟然是魔鬼。而在皮卡尔上校的案件中,我们甚至还见识了如此卑鄙的行为——在此案的审理过程中,法庭安排检察官公开指控一位证人犯有各种各样的罪行,然而等到证人被传唤回来,开始为自己辩护时,法庭竟然关起了大门,进行内庭聆讯。我认为这也是犯罪,这次犯罪将会唤醒大多数人的良知。军事法庭的正义观念确实怪异得可以。
总统先生:这就是事情的真相;它很可怕,它将会成为你的总统任期内的污点。我怀疑你对此也无能为力——你可能摆脱不了宪法和身边环境的约束。然而,你也能够以普通人的身份承担起你对此案的义务,我相信你将会深思并予以履行。我并不感到绝望,我相信沉冤将会得到昭雪。我现在更加坚定地再次宣布:真相即将来临,没有什么能够挡住它的路。今天才是德雷福斯事件的真正开始,因为直到今天,对垒的双方才变得如此清楚:一方面是有罪者,他们不愿意真相为人所知;另一方面是秉持正义者,他们愿意用生命来换取真相。当真相被掩埋在地下的时候,它在那里养精蓄锐,获得了极其惊人的爆炸力量,等到爆发的那一天,它将会把一切东西掀飞到空中。让我们拭目以待,等待他们的所作所为引发这场即将到来的灾难。
这封信已经太长了,总统先生,是时候结束了。
我控诉帕蒂·克莱姆上校,凶残的他制造了这起冤案(我愿意相信他起初是无意的),并且在过去三年来使用了各种阴险毒辣的手段,试图掩盖他的过失。
我控诉梅西耶将军,由于精神软弱,他成为了帮凶,参与制造了本世纪最大的冤案。
我控诉毕尤将军,他手中握有各种表明德雷福斯无辜的证据,却拒绝将它们公布出来;他出于某种政治目的,也为了包庇犯案的下属,不惜以身试法,犯下了这种违反人道、违反正义的罪行。
我控诉伯德福尔将军和贡斯将军,他们也犯下了相同的罪行,前者显然是受到教会激情的左右,后者可能是为了维护那种使战争部成为神圣不可侵犯之地的“军队精神”。
我控诉佩里厄将军和拉瓦里少校,他们执行了颠倒黑白的调查——他们在调查中只听信一面之词,而且后者还撰写了白痴和无耻得无与伦比的调查报告。
我控诉三名笔迹专家,即贝洛姆、瓦里纳和库阿尔,他们说了谎,伪造了笔迹报告,除非有医疗检查证明他们患有眼睛和精神方面的疾病。
我控诉战争部的工作人员,他们在报刊上,尤其是在《闪电报》与《巴黎回声报》上,发起了一场旨在误导舆论、掩盖错误的可怕宣传运动。
最后,我控诉第一个军事法庭,它违反了法律,仅凭一份秘密文件就判定被告有罪;我控诉第二个军事法庭,它非但奉令维持了第一个军事法庭的错判,还亲自以身试法,故意开释了一个有罪的人。
提出这些指控的时候,我并非不清楚自己有可能违反了1881年7月29日颁布的新闻法关于惩罚诽谤的第三十条和第三十一条。我甘愿让自己违反这两条法律。
至于我控诉的那些人,我并不认识他们,我与他们素昧平生,我跟他们之间无仇无怨。对我来说,他们只是做过不良社会行为的普通人而已。我在这里所采取的行动,无非是一种加速真相与正义爆炸的革命手段而已。
但愿真相大白于天下,使饱受折磨的人得到应有的幸福,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这愤激的抗议是我的灵魂的呼声。如果他们有胆量,那么起诉我吧,那么让审讯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吧!
我等待着。
总统先生,请接受我最崇高的敬意。
埃米尔·左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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