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飞将军-父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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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到了,鲁南山区那干枯了一冬春的山涧、小溪又潺潺地流动了,淙淙的水声象弹奏着丝弦,向山下水塘汇去,山塘微波涟涟,映得日头明晃晃的。有了水,也就有了生命的浆液,柳条含着轻烟,松柏迭着青翠,满眼绿色葱茏。山塘边的慈菇举着一柄柄箭镞一般的叶片,牛毛草细软细软,象毡毯一样覆盖在塘岸上,蒲公英开着小花,成熟的果实聚成一个白生生的毛绒球,风一吹,散开来象无数伞兵飘泊在空中。那是蒲公英特有的生存和传播方式,卓越的空降能力能把它的种子带到每一个角落。许许多多野花儿开得妩媚嫣润,万紫千红。鸣蝉在林间拼命嘶喊,然而啄木鸟敲打树干的声音,却又惊得它们怪叫着逃逸。

    山道上走来了一队人马,几名战士还有两头牲口,牵牲口的是个老汉,毛驴的缰绳牵在左手,右手上拿着根长长的驴鞭,毛驴背上有个驮架,驮架上的柳条筐里躺着个小孩,山风凉丝丝的,小家伙探头探脑地张望着这个青山绿水的新奇世界。

    老汉许是走热了,摘下那顶破草帽搨着风凉向后边一个女战士问道:“大妹子,这地方该没那些乌龟王八蛋了吧!”

    “咱走的近道!”

    “没鬼子汉奸,咱能亮亮嗓不?”

    “老爷子,你嘴又痒痒了不是?”战士中有人逗趣地说。

    “可不!过封锁线憋了我三四天没开腔!”老汉从裤腰上解下一副呱哒板来,敲打两下说:“这伙计也闲了三四天了!”

    “爷爷唱!爷爷唱!”孩子央求着。

    “老爷子!百灵子爱唱,麻雀子爱叫,喜鶴子会喳喳,您老爱啥就来啥呗,这儿是根据地啦!”女战士说。

    “好嘞!我唱几句给您解解闷儿!”那老汉清清嗓门,呱哒板儿敲出有节奏的响点,张口就来了段坠子曲。

    行程正是六月天,

    百花开放朵朵鲜。

    牧童斜跨横牛背,

    鱼跃清溪波涟涟。

    豹儿出洞一声吼,

    吓得鬼子直打颤。

    爸爸英雄儿好汉,

    长大杀敌上前线。

    “嘚儿!驾!”老汉紧加一鞭,牲口小跑起来,颠得小家伙高兴得前仰后合,咭咭地笑着,笑声象一串银铃落进山坳。

    这老汉不是别人,正是罗荣桓从法场上救下的湖西老党员严亭佑。那女战士是林九妹,身后那六七个战士是她带到微山湖去养伤的战士,如今伤愈归队了。

    前面有一片黑松林,严亭佑十分机警地勒住毛驴,耸起耳朵聆听,他突然吆喝一声道:“敌人!”

    林九妹和战士们立即向路两边散开,占领了有利地形,严亭佑则带着牲口和孩子朝不远处的林子奔去。

    一声马嘶震破山林里刚刚落下的宁静。蹄声嘚嘚,那队人马来到近前。

    “是自己人!”九妹见他们穿着八路军装,悄悄地跟隐蔽在身旁的战士讲。

    “哎!不过东北军也穿这衣裳,瞧瞧胳臂上那字再说好吗?”

    “好的!”

    等人马走近认准是八路军,而且九妹认出头前这个人就是罗荣桓的警卫班长,忙不迭地呼唤道:“郑班长!”

    马上的人听喊忙勒马四下寻找。

    林九妹同伤员从隐蔽处走出来。真是一场虚惊。

    “郑班长,我是林九妹啊!”她欣喜异常,乐融融地到了马前。

    “九队长,是你呀!”

    “这不!伤病员都好得差不多了,闻够了水味,想闻山味呢!”

    “好啊!欢迎同志们归队。”

    “郑班长,师部住哪里?你们现在要上哪儿?”

    “我们去接个人,从山西那边来的,这样吧,我派个人把你们送师部去好吗!”

    “好!”

    “哟!光顾说话忘了一老一少了,”说毕回身去找:“大爷!大爷!快出来吧!自己人到啦!”林九妹用手拢住音喊。

    “哦!来啦!来啦!驾!驾!驾!嘚儿!嘚儿!”严亭佑老汉从茂密的灌木林中把牲口吆喝了出来。

    林九妹迎过去道:“大爷!遇上罗政委的警卫班啦!”

    严亭佑把破草帽推到后脑勺,那张满布深深皱纹的脸上挂满了欣喜的笑容。他说:“林同志,没问问俺龙儿来没来。”

    “嗯!郑班长,你们班里那个严龙在不在呀?”

    “严龙?”郑班长听问遽然变色,林九妹看出了一些异常。

    “郑班长!怎么?严龙······”

    “九队长!”郑班长看了看不远处正在调理小豹的老汉欲言又止,但还是狠狠心把情况对林九妹说:“严龙他牺牲了!”

    “啊!”林九妹回望严亭佑,心想对于兴冲冲前来探望儿子的老人来说,这种打击可真是太大了,中国的古话是:壮怕失妻,老怕丧子啊!

    要不要告诉他!怎么告诉他,二人一时愣在了那里。

    郑班长主张慢慢把讯透给他老人家,好让他有个思想准备。他派了警卫员小王护送他们去师部。接着他们一行七八个人策马便走了。

    还得撒谎来哄严亭佑啊!林九妹走到老汉跟前支支吾吾地说:“大爷,严龙他执行战斗任务去了。”

    “不!你们有事瞒着我!”

    “不不!”林九妹否定得十分干脆,可下文却无论如何接不上茬了,诚实人撒起谎来可真比打她还难受,她把牙一咬道大爷!实话实说了吧!严龙他······”话到唇边她又止住,她真怕消息如同一声雷殛,把老人震得心肝俱碎。

    “是不是严龙他牺牲了?”

    “说不上,但反正不大······”

    严亭佑不傻,从她和郑班长的神情就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他走到警卫员小王跟前央求地说:“王同志,把严龙的事告诉我吧!我是他爹呀!”

    小王为难地看着林九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林九妹点点头道:“告诉大爷吧!迟早都那么回事!”

    “咱们走吧!我这嘴拙,说不全,等见了罗政委就全知道了!”

    一行人心头仿佛坠上了石头似的,默默无声地跟在小王后面赶路,心情沉重,气氛也就压抑,都不希望那个消息被证实,而又都受着那消息的折磨。

    郑班长这一行人并没有接到后方来的人,而在大孙庄附近遇到了罗政委的爱人林月琴。在战争年代,罗政委在前线,林月琴在后方,夫妻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一九三八年“五bull;一”前夕,经毛主席批准,她同刘伯承同志的爱人汪荣华大姐一起跟着总兵站部部长杨立三从延安来到山西,在汾河岸边申家庄找到了部队,见到了罗荣桓。罗荣桓把她送到区党委林枫同志那儿分配工作。当时林月琴很不高兴,拿出中央组织部的信委屈地说:中央组织部是介绍到一一五师政治部的嘛,又不是给区党委的······人家从三〇年参加革命一直在军队工作,好不容易到前线来了,又要分两下,一个在军队,一个在地方,这多不方便!

    罗荣桓耐心地劝慰她:中央有规定,家属是不准到前方来的,让你来是组织上照顾我,我可不能不考虑对部队的影响,我看,你还是在地方工作好一些。

    尽管心里不痛快,她还是照办了,她毕竟是通情达理的红军女干部。她接受了区党委交给的培训新党员的任务。

    部队奉中央军委的命令离开山西,东进齐鲁。林月琴跟卫生部留在了孝义。

    一年多了,孩子都会叫妈妈了,她真想让丈夫好好亲亲儿子东进。就在这时候,徐向前、朱瑞同志从延安回山东,卫生部的同志要随行,于是把她和东进一起带来了。哪知,一路行来正赶上日本鬼子在鲁南扫荡。她不得不暂留包围圈外,等形势安定,才跟卫生部同志一起向抱犊崮地区前进。路上遇到了师部侦察队的便衣,知道罗荣桓一切都好,心中格外高兴。

    侦察队长是老熟人了,爱说爱笑,一路上不住嘴地跟她讲反扫荡的情况:

    “这一次,鬼子纠集了八千多人合围抱犊崮,搞什么梳篦扫荡,就跟妇女梳头用的梳子、篦子一样从头发根里往外剔我们。敌人可鬼啦!这一扫荡采用宽大正面和梯次配备,里面一层,外面又一层,让你躲过了这一层,躲不过那一层,小鬼子还伪装成游击队,以小股为前导,主力大队则从小路隐蔽前进,各部敌人互相策应,走一路建一路据点,处处设防,步步为营。你别说,这一手真够狠的,真象一口要把抱犊崮根据地吞下肚子去呢!”侦察队长一提反扫荡,就打开话匣子嘮叨不完,好在听众又都盼望细细地讲前方的斗争情绪,从中受到鼓舞。他继续说:

    “鬼子再鬼,也没罗政委能耐,一眼就看透了敌人的诡计。他亲自布置了反扫荡计划,把部队分成内外两线,内线只留少数部队配合游击队打游击战。主力分散放到边沿区,高度机动。你不是要吃我的根据地吗?我去端你的窝。外线部队可显身手啦!峄县支队在驼山前打败三百多鬼子进攻,吃掉了六十来人。六八六团张团长带部队在褚楼、罗庄打死敌人一个叫广田的中佐,是个什么队长呢!那一仗打得可凶,敌人出动三千多人,三四百骑兵,分十五路围攻他们,结果让他们吃掉了三百多鬼子。”

    “张仁初在红军里就是有名的战将嘛!”

    “是啊!罗政委带了一个连在山里开政工会议,张团长带了两个连就在附近,听说扫荡的鬼子冲罗政委他们去了,张团长派人去请示罗政委,准备留下来保护他。谁知罗政委说:‘我这里不需要你们,你们快按原计划,返回预定地区积极打击敌人。’结果怎么样?”

    “怎么样?”大伙急着听下文。

    “尽管敌人穷凶极恶,罗政委带着我们很少一部分人轻飘飘地跳出了包围圈,他说:‘小有小的好处嘛!’”

    侦察队长一口一个罗政委,夸得林月琴心里真高兴,丈夫领兵打胜仗,妻子也荣光啊!

    “我们机关勤杂人员也组成了战斗班,还记得倔老头向前进吗?”

    “记得!老马夫,会剃头不是,老红军啦!”

    “对!他那个战斗班打得可不赖,可惜······”侦察队长不往下讲了。

    “怎么?”林月琴还要往下问。

    “为了掩护师部转移,他和警卫员严龙都牺牲了。”

    “喔!”林月琴的心一下变得很沉重。

    侦察队长觉得气氛沉闷,转了一下口吻,鼓舞地说:“敌人忙了一个多月,我们也忙乎了一个多月,跟敌人在抱犊崮山区兜圈子,瞅空子砸几锤,捅几刀,搞得鬼子哇哇叫。结果呢?尾高龟藏费了老牛劲儿,啥也没得到,死伤了两千两百余人,抱犊崮还是我们的抱犊崮!”

    宝山村外的沙底河滩,山洪冲过留下的大块砾石成了人们的凳子,河岸高处搭着个简易台子,上面放着几个用野花和青松翠柏扎成的花圈。会场上气氛很肃穆,前排是烈士家属,缟素一片。后面战士排成行,一个个也都悲哀哽咽。林月琴抱着东进在会场外找个地方坐下,孩子大约被这庄严肃穆的气氛震慑住了,扑在妈妈的怀里,睁大着眼睛探询大人的脸色,分辨这不同寻常的环境。

    罗荣桓在上面讲话,他号召大家为死难烈士报仇,化悲痛为力量,向日本鬼子讨还血债。接下来领导们向家属表示慰问。

    追悼会在悲怆的气氛中结束了。

    许久,许久,侦察队长才向罗荣桓报告,罗荣桓立刻去看望了卫生部东来的全体同志,也见到了林月琴。

    他领着妻儿往村里走。

    “徐向前和朱瑞同志都好吗?”

    “喔!很好!他们让我问候你呢!一路对我照顾很周到。”

    “嗯!”罗荣桓亲昵地用胡子去扎东进,逗得他咭咭咯咯直笑。他把孩子高高举过头顶,让他分开小腿骑在脖子上。东进快乐地笑着,不时用小手扯他的眼镜,嚷嚷:“骑大马!骑大马!”

    亲子之情犹如一包蜜,既粘稠醇厚又甜蜜,一下子使三颗心都陶醉了。如果不是战争,谁能说他不是一个循循善诱的严师和平和温敦的慈父呢!被战争浓缩的爱,此刻一下子奔放出来了,父子俩嬉闹着,奔跑、疾停、跳跃······

    然而,罗荣桓很快就停滞下来,他的心情依然没有摆脱那种悲怆······

    墓地。

    一排新坟,新坟前立着简易的石碑。

    严虎陪同父亲在写着“严龙烈士之墓”的坟前悼念。严亭佑老汉用手颤巍巍地往新坟上捧土,嘴里默默地念着什么。

    “爹!罗政委看你来了!”严虎看见罗荣桓走来,赶紧提醒沉浸在悲戚之中的严亭佑。

    “唉!”严亭佑抬手抹掉眼角的泪水站起身,紧紧握住了罗荣桓伸过来的手。

    “大爷!你要保重啊!”

    “政委!你告诉我,小龙是朝前冲着死的,还是······”

    “老人家,你养了个英雄,他是为掩护大家而壮烈牺牲的!”

    “哦!那好!那好!”接着他朝向坟墓喃喃地说:“孩子,只要你是朝前冲着死的,就死得值得!”他一提起严龙来似乎有许许多多说不完的话。

    罗荣桓默默地想着,一切都仿佛在眼前:弟兄俩鞠躬恳请收下他们当兵;机灵地学做勤务,学习文化;洗羊毛时发牢骚;下河塘戽水捉鱼;每一件事无不历历在目。小伙子正在茁壮成长为一个出色的战士,可······眼前蒙上来一层浓烈的硝烟,多好的小伙子啊!那一天师机关被三百多鬼子压进杏花峪,敌人认准了那匹白马,紧追不舍,白马成了显著的目标,如果不把白马处理掉,整个机关就可能遭到敌人的死死包围而陷入绝境。就在这个时候严龙挺身而出,请求骑着白马突围,把敌人引开。这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任务,几乎是毫无生还的可能。然而,严龙依然恳请让他出战。严龙说:“政委啊!反正得有人去死,不死就保不住咱们机关。一一五师是千千万万抗日军民的心啊!宁死十个百个严龙,也不能让鬼子伤机关和首长一根毫毛。”傍晚,他送别了严龙和老马夫向前进他们七个人,明知一去是永诀,这个战斗班还是趁暮色冲向了敌人的包围圈,而师部机关悄悄地翻过杏花峪南面的高山转移了。七个人和鬼子展开激战时,警卫员小任在打尽子弹以后,把枪砸断,抱住鬼子一块跳了崖。向前进是拉响手榴弹跟鬼子同归于尽的,在他的身边躺了四个敌人。一个班的牺牲换来了整个机关的安全转移,这不能算很大的代价,然而这也是惨痛的损失啊!今天的根据地就是这样用血肉修筑起来的,这里有父亲向前进那个默默地为革命牵马的老红军。为了自由,也为了解放,为了努力挣脱罪恶锁链的桎梏,投身向一个全新的理想。往昔,他为革命默默地陪伴着无言的战友,默默地劳作,然而他牺牲时却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代替他的怒吼。他作过父亲,作过妻子的丈夫,然而黑暗的社会吞噬了他的一切。正是为了妻子儿女,他才不惜用血光来冲破这黑暗。也正是为了千千万万个妻子儿女,他才义无反顾地把自己的鲜血洒在这异乡的土地上。繁茂的绿草将把干涸的血浆吮吸。后人并不一定都知道他在这里长眠,然而他的生命因同事业结合而变得永恒,他的血滋润了这如茵的大地,他的英魂从此变成淙淙流泉,长久地映照这山川的枯荣。

    这里也有儿子严龙。他青春年少,就象刚刚离娘练翅的鹰!然而他已经能高飞了,战火使他早熟。是的,他不曾死,他们的生命只不过演变成了矫健的山鹰,振翅在蓝空中翱翔,谁说天空不是他们的理想呢!每天晨光熹微时就飞起,迎接金光闪闪的朝霞,唤醒沉睡的人间春梦。他们期望太阳的火把世界染红,让新生活象火中的凤凰一样展翼腾飞。

    父亲和儿子啊!他们不正是为了这一代人和下一代人不做亡国奴而献出了自己最宝贵的生命吗?烈士们用血写下的斗争历史,一定要把它用金字镑刻到历史的纪念碑上,使孩子们,后辈们知道创业之艰难,知道中国革命的历史是无数爱国者用血写成的!他紧紧抱住东进,似乎要使他的幼小胸膛里的那颗心,早早地感应这一切。

    反扫荡虽然获得了胜利,可是根据地建设却因鬼子扫荡而出现了许多问题,不少由地主武装合编过来的队伍解体了,地主武装反水了。沈鸿烈加强了阴谋活动,让各部派人四处活动,收买拉拢,一时让顽固派拖走了不少人枪。根据地建设遭到了挫折,干部们都很着急,而罗荣桓却沉得住气。他在机关干部会上说:“我们的队伍里出现了一些不良的现象,这到底是坏事还是好事呢?我看是好事!战争好比铁匠铺,锤来打去把杂质都敲下来了,队伍会在严酷的斗争中得到检验,变得更纯洁。方春普没有走,孔昭同没有走,董尧卿也没走,这也说明我们一些部队的政治工作是有力量的!”又说:“在革命军队建设方面,当年红军是有宝贵经验的,秋收起义的部队,在毛主席的掌握下激浊扬清,改造成了一支强有力的骨干队伍。我们的斗争,一方面要依靠广大的农民群众,另一方面又必须有一部分有革命觉悟的正规军队作为骨干,这样才易于形成战斗力。但是,如果没有党的领导,即使有了大量农民队伍,有了军事骨干,部队还是没有灵魂。不经过政治改造,这些队伍缺乏组织纪律和政治观念,这样的队伍必然一触即溃。所以,反水是必然的,正是这样暴露了我们工作中的弱点。我们要加强党对抗日军的领导,建设铁的党军。党始终是军队的领导者、组织者和鼓舞者。没有党的领导就没有革命军队,离开了党,一切都要失败!”他明确地提出在各抗日队伍里加强建立党组织和骨干队伍。抱犊崮根据地重又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声讨汉奸投降派,宣传抗日救国的热潮。在这个热潮里冒出了一个十分受人尊敬的宣传员,那就是在念沂村,车辋周围几十里内走村串乡的骑毛驴的“张果老”。不过他不是传说中的能把毛驴折迭放进巾箱的八仙之一。而是腰别着一副呱嗒板儿,手拿一把坠琴的严亭佑。他串东村,走西村,白天黑夜地演唱、宣讲,新编了《神八路四月反扫荡》《杏花峪七雄战群魔》的快板说唱故事,每到一处就吸引了一大群听众。这一日他行到九女山下九女村宣传抗日,在村头上摆开架式说唱。曲目是《抗日英杰方国英》。歌唱方画英在方春普率领下为掩护鲁南区党委安全转移,自己身中数弹英勇牺牲的动人事迹。严亭佑板中加唱,唱中夹白,唱到动人处,泪光闪闪;说到仇恨时怒火中烧,虎目圆瞪;讲到激昂处振臂疾呼、慷慨悲歌,把群众引进了故事之中,把抗日道理渗进了每个人的心坎。他这里口角春风,那一边感动了一位长者。单等琴声戛然止住,那人一步上前紧紧握住严亭佑的手说:“老哥哥!你······”

    “你是!”

    “我叫方春普!”

    “方司令!”

    “老哥哥,犬子德薄才疏。他能为国捐躯,也是仰仗八路军的教导,感谢你扬善誉功。可是你的儿子!乡亲们······”

    “不!方司令!严龙不是我严老汉的小家底,他是共产党的儿子,八路军的人,中华民族的子孙,我为他骄傲,不要让乡亲们知道,你千万!”严亭佑使劲攥着方春普的手,低声然而却是十分坚定地对方春普说完,拾掇起东西,走出人群牵驴要走。方春普一把抓住缰绳,大声向人们说:“乡亲们,你们知道这是谁吗?这就是杏花峪七烈士之一严龙的父亲。”方春普向人们讲述了杏花峪严龙装扮成骑白马的将领,掩护首长和机关突围的简短经过。乡亲们紧紧地围住了严亭佑,感叹的感叹,夸奖的夸奖,抹泪的抹泪。严亭佑张开双臂向大家打着招呼说:“乡亲们,我的儿子严龙是牺牲了,可他为了什么?为的是不当亡国奴!为打鬼子保家乡,他死得英勇,死得值得!大家不用为我难过,儿子死了老子顶上。别看老汉已经六十八了,不能冲锋陷阵,还能做饭、喂马、牵牲口。小伙子们!快拿起刀枪,和鬼子汉奸斗,打跑了鬼子才能享太平。”严亭佑老汉又把这个机会抓住作了一番鼓动,好几个青年捋起袖子拉住方春普要求报名参加八路军。

    严亭佑趁这机会牵着毛驴走了。

    方春普好不容易把青年小伙子指向他的驻地去报名,这才快步去赶严亭佑。

    方春普跑得气喘吁吁追上了严亭佑说:“严大哥!你真是条铜铸铁打的好汉子,姜桂之性,老而益辣,春普和你相比,决非同日而语!”

    “方司令,我也是凡人肉胎,十指连心,殁了儿子哪会不心疼呢!不瞒你说,我老汉是在党的人,入党那一天,我面对红旗举拳头宣誓,就是牺牲个人,永不叛党,我没做到的,孩子做到了,我心上难受,但更骄傲!”

    方春普点了点头,他突然觉得严亭佑那脊梁比自己硬,他那肩膀比自己强,他的心也受到了猛烈的震动,他之所以坚强,不就是因为他是一个共产党员吗?是的,他是有信仰的,有信仰的人才能不屈不挠。

    严亭佑走了,这是他最后一次街头单独宣传,他被战士剧社请去当老师。从此,他要走上舞台演大戏宣传抗日去了。临走,他还要赶到桃峪去,看一看小东进。林月琴来到鲁南后,按照毛主席的要求,由组织部将她分配到区党委工作去了。

    严亭佑告别方春普,骑着毛驴走了,蹄声嘚嘚象鼓点。一个是凝神伫立远望着葱茏的远山在深思;一个是信驴由缰始终如擂鼓勇进。这是两个不同经历,但心气同样高洁,侠骨铮铮的父亲。如果说是谁从谁那里得到了启示的话,不如说,他们各自从对方身上,寻找到了自己应该得到的理想、追求和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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