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飞将军-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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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龙当了勤务兵,跟罗荣桓更近乎了,他处处关心政委的饮食起居,当他听军医说政委有痔疮,心里就盘算,长痔疮吃带壳的糁子煎饼不是越吃越糟糕吗?他跑去找炊事班求他们做点病号饭。炊事班的老伙夫扫了面袋底给做了一碗葱花面。严龙高高兴兴地端到了罗荣桓的屋里,政委一见面条十分高兴,低下头去正要喝面汤,忽又抬起头来问:“小鬼,今天大家都吃面条?”

    严龙含含糊糊地回答:“嗯······”

    这哪里瞒得过罗政委!眼下正闹粮荒,部队哪来白面做面条,准是严龙动脑筋弄来的。罗政委说:“哎!把你们的面条拿来我看看。”

    严龙哪里拿得出来,他只好实说:“伙房给首长做的病号饭。”

    “我有么子病嘛!”

    “痔疮!”

    “嗳,俗话说十人九痔嘛!”

    “你的痔疮严重!反正人瘦了俺有责任!”严龙噘着嘴回答。

    罗荣桓笑了笑说:“眼下给养很困难,弄来一点白面不容易,应该留给重病号。好多同志没油没菜吃,患夜盲;好多同志闹肚子,打摆子。你说该不该照顾他们?”

    严龙点点头,心里却酸溜溜的。

    “好啦!把面条端回去,叫伙房送给重病号吃。”

    严龙没法,抬手擦掉泪,端着面条送回了坎事班。

    面条没吃成,严龙的心病越来越重,总觉得自己对不起父亲的嘱托,也对不起大伙的希望,连严虎的希望也辜负了,他们都让自己好好照顾罗政委啊!严龙思来想去,觉得要是能买只鸡给罗政委补补身体就好了,可是军事共产主义生活,哪来钱呢!那时官兵平等,师长到营长待遇一律每月四元,到了敌后,环境艰苦,弄不到饷,干脆就一文不发。他哪来钱买鸡呢!他去找严虎商议。

    严虎说:“哥!这好办,干侦察的逮得了舌头,还逮不了鸡吗!‘?”

    严龙问:“怎么逮?当小偷?”

    严虎说:“不叫小偷······叫······”他一时想不出词来。

    严龙瞪大眼睛说:“当八路军了,犯纪律的事连想也别想!罗政委知道了不但养不了身子,反而会气出病来的。”

    “哪怎么办?”

    严龙突然想起山口有水塘,可是离敌人据点很近,要是能想办法挡住敌人,戽干水塘,那就能搞到鱼,鱼不也是滋补品吗!严龙跟严虎一说,严虎满口赞成,他跟队里的同志们一说,个个都愿意去帮忙。

    严虎亲自到伪军据点送了信,告诉伪军,八路军要到山塘里洗澡,让他们不要打扰。伪军知道一一五师的厉害,恨不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天一擦黑就寨门紧闭。侦察队长还有些不放心,亲自带了几个人守在寨门外。

    山塘口,你拿盆我拿罐,忙乎了一晚上,黎明前才把水戽干,逮了四五斤鱼。战士们一条也没舍得留,全都交给严龙带回。严龙端着盛鱼的瓦盆兴高采烈地回到住地,对着罗荣桓窗户嚷嚷道:“政委!政委!今天请你打牙祭!”

    “小鬼!你也学会讲打牙祭啦!吃么子好东西?”罗荣桓隔着窗棂问。

    “吃鱼!”严龙端起盆让罗荣桓看。

    罗政委让他把鱼送给卫生部。严龙能干吗?!嘴噘得老高,他说:“政委,人家是给你抓的!”

    “我又不坐月子,吃的什么鱼嘛!”

    “你有病!”

    “哎!我这算啥,冇事,卫生部有重彩号,他们是打白彦负的伤!他们正需要嘛!”

    “不给!”严龙护着鱼,别別扭扭上来抹着泪道:“人家方三爷送你腊肉、腊肠你一点没留,骑兵连给你送几个日本罐头,你送卫生部,老乡们慰劳几个鸡蛋你也送医院,今天这鱼说啥也不能再给了。”

    好家伙,严龙这么一嚷,其他人都来了,勤务员、马夫向前进都围上来,你刮鳞,我剖肚,你点火,我舀水,严龙也不知从哪搞来一小瓶香油,吱啦吱啦煎起来了。罗荣桓不再吱声了,等他们做完盛到碗里,他用筷子夹起一条三寸长的鲫鱼,舀了两勺汤,就着窝窝吃了起来,剩下那一大盆,他说细水长流。大伙见他吃了,这才放心地到大伙房去领饭吃。

    罗荣桓见大伙走远了,这才悄悄地端起鱼盆朝村西卫生部走去。来到医院把鱼交给护士,让她分给几名重彩号。

    罗荣桓舀了一碗鱼汤来到伤员床前,一勺一勺地喂给他。这是六八六团的老伙夫,红军战士。他望着罗政委热泪盈眶地说:“政委,你自己也得保重啊!”

    罗荣桓点了点头。他和战士的感情一直是深切的。红军战士谁不记得,一九三一年四月,在中央根据地东固地区,那儿离敌人只有四十里地,每天清早罗政委亲自领着大家爬山练习抢占山头。由于敌人封锁得严,我军生活也是极度困难,粮食断了顿,缺油又缺盐,他就领着伙夫和马夫上山挖野菜、掘野笋给大家充饥,他还领着战士下水田捉泥鳅、抓青蛙。真是患难与共的好领导。他的政治工作就融会在这平凡的生活中,平时有目的、有意识地培养同志们的吃苦精神,跟战士同甘共苦,上了战场又身先士卒,这样的队伍怎么会没有力量呢!

    罗政委安慰大家好好养伤,争取早日康复,重上杀敌战场。

    卫生部长闻讯赶来了,他歉疚地说:“政委!你也是病号啊!”

    “老谷,不说那些了,有件事跟你说说,除了伤员的营养,还有干部的生活问题。团以上干部指挥打仗很辛苦,不少同志身体都很差,当干部什么也没有。除了白天黑夜指挥打仗反扫荡,什么特殊待遇也没有,这是我们共产党军队的优点。但卫生部要注意他们的健康,注意他们的身体,搞垮了对革命是个损失。你看是不是跟供给部商议一下,搞一点大米、白面,团以上干部每人每天加五分油钱。你再起草个决定,有病的,身体不行的,有伤的,可以批准加五元医疗费!”

    “行!可就是······”

    “兜里空,对吗?”

    “嘿嘿!”谷部长见罗政委亮出了他的难处,怪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笑了。

    “哎!长征路上那办法还有用嘛!”

    谷部长一拍大腿说:“对!向地主老财借去!”

    “要找汉奸、恶霸,可不要搞统战对象。”

    “是!”

    “还有一件事要提前给你打个招呼!”

    “您说吧!”

    “鬼子经过几个月的准备,马上要行动了!”

    “大扫荡?”

    “对!为了伤员的安全,我想是不是考虑将重伤员转移到微山湖去。”

    谷部长想了想说:“成!就是转运力量不足,这么远的路!”

    “你们早作准备,转运人员、向导,我让边联县委帮你们想办法,另外,我已经调动铁道游击队了,由他们护送伤员过铁路。”谷部长知道罗政委不布置任务便罢,只要部署新任务,那他准替你想的很周详了,每个细节都不会拉下。不过他的心依然变得沉重起来。因为暴风雨要到了啊!

    转运伤病员的队伍很快就组织起来了,有一个妇女,胸前十字交叉着两条宽大蓝布背带,肩头露出一个头发乌黑的孩子脑袋,罗荣桓认得是林九妹,她正跑前跑后忙着张罗担架队,孩子在她背上已经睡着了,大约把母亲不停颤动的背当作舒适的摇篮了。

    罗荣桓走近去对林九妹说:“九妹同志,辛苦你了!”他仔细看了看背兜里的孩子,替他抹去流出的涎水。

    林九妹把头一扬爽朗地说:“应该的嘛!”

    “背着孩子行军行吗?”

    “没办法,这小兔崽子就是离不开我,别说,这家伙也怪,就爱听枪声炮响,比过年放花还高兴呢!”

    “要小心!注意安全!”

    “暧!”

    担架队出发了,罗荣桓同伤病员一一握手,祝他们养好伤,早日痊愈归队。

    队伍在山道上迤逦而去,罗荣桓还站在那里招着手。不知为什么那流着口水酣睡的孩子的形象在他眼前久久萦回,继而变成了另外一个孩子的形象······

    他想亲人了,这是戎马倥偬的战斗生活中很少有的思念。往日不是不想,是顾不上想。战斗、转移、工作,每天都在紧张艰苦的环境里度过,顾不上啊!在湖西处理“肃托”扩大化的那些日子,每天只睡三四个钟头。反扫荡的时候就更紧张了,走路,打仗,再走路,再打仗。在弹雨中穿过来越过去,哪里顾得去好好想一想呢!如今那孩子勾起了无限遐思,他也有这般大小的一个孩子啊!他不由想起了远方的亲人。

    ············

    “月琴!月琴!”他来到一间破旧的草房跟前,撩开卫生部挂在门口的印着红十字的门帘,轻轻地呼唤。

    条件简陋、环境艰苦,月琴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生育。

    医生把手指竖在嘴前示意安静,不要大声说话。

    他接受了这种忠告,小心翼翼地接近这个天使降生的神圣殿堂。

    “罗政委!母子平安,快进去看看吧!”屋里另一个医生喜出望外地说。

    他走进去,靠近那张土炕。

    “她累了!刚睡着!”医生悄悄地说,说完她们便走到屋外去了,把时间和空间都留给了他们。

    “月琴!”他轻轻唤了一声,很轻很轻,那是因为不忍心吵醒她。

    为新生命的诞生而竭尽全力的妻子,带着极度的疲劳和做母亲的神圣的笑容,正在酣睡。孩子静静地躺在她的臂肘里。她面容有些苍白,尖尖的下巴掩在洁白的被子里,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星儿泪珠,那是痛苦和幸福的甘露。啊!她变了,妊娠后的休息使她摆脱了长征带来的久久缠绕在她身上的那种憔悴,重又恢复了丰润,美而富有健康活力的脸庞上充满了青春的气息。

    他轻轻地将被角掖了掖,目光转移到了孩子身上,肉乎乎的,五官端正,紧闭着眼睛。他在孩子脸上寻找自己当年的影子,那宽大的前额是遗传的印记。他伸出手去抚摸孩子的脸蛋,小家伙太敏感了,不愉快地喊了起来,哭声把她惊醒了。她看见了丈夫,惊喜地说了声:“你······”泪水就涌出来了。她挣扎着欠起身,但被按住了。

    她委屈了?是的!尽管没说,他知道她心中有着委屈。如果不是战争,他会在她最痛苦的时刻守在她身旁的,他自信会成为一个好丈夫分担她的痛苦,分享她的幸福的。战争这个怪物牵制了他的手脚,为了千百万人的幸福,他不得不硬硬心肠把她交给卫生部去管。他知道她会想通的,红军工兵营长是掂得出分量的。

    林月琴虽是个女同志却非比寻常,她是安徽金寨县人,家在金寨南溪街,一九二八年红军在她家乡组织鄂豫皖暴动,她就参加了儿童团,慰劳军队,反封建,跟其他孩子一样手里拿根竹棍当红缨枪,把河神、菩萨全搬掉,她还参加反对买卖婚姻的斗争,看见坐轿子的把轿子拦住,把新娘子拖出来,把轿子砸掉。一九二九年到一九三〇年搞了一年多儿童团,不久就入了CY,甚至还让她参加了在马埠召开的党代会。当时鄂豫皖苏区有个很不正规的红军师,师里有供给处要成立妇女工厂,给红军做鞋袜,领导要她带一批妇女去工厂,她二话没说,领着人进厂就干起来。领导看她怪机灵,便送她到工委去学军事,学打游击。她在那里学会了打枪撂手榴弹。后来,边区特委成立了反帝大同盟,领导又让她去了大同盟,她还当过少共儿童局的局长。四次反“围剿”,地方机关被打乱,有的散了,有的跟军队跑了。当时组织不严密,女同志散得更厉害。而她就是紧跟部队不放松,当宣传队员也行,当医院看护也中,反正不愿离开红军。本来干得好好的,那知道张国焘的土改政策把她家划成了地主,错划了不说,还把她抓起来送进了劳改队,把她当地主崽子斗争。

    一九三二年秋天,部队撤离鄂豫皖,她又被遣散,可她坚决不愿离开红军,她要革命,她认为遣散回家只有死路一条,跟着红军才有生路。她真够倔强的了,她和几个女同志一起,远远跟在队伍后面走,部队上的同志见她们穿便衣,以为她们是老百姓,就称她们是“跑反队”,叫她们回家。而她们则远远跟着一步也不离。红军宿营,她们也住下,红军行军,她们就跟上,翻过大巴山,她们没棉衣御寒,也没干粮吃,山脚下的老乡看她们怪可怜,好心地劝她们:“大巴山冰天雪地,连男人都上不去,别说你们这几个女娃了,别去受那个罪了,就留在这儿,找个婆家过日子吧!”然而,她坚决不动摇,红军走哪她跟哪,硬是当了几个月编外红军,走到川北,部队扩大了,她又当上了红军,一九三三年让她担任红军妇女工兵营营长。

    她的坚强是在红军中闻名的,长征快到甘孜的一天夜里,张国焘贴身交通队里有几个坏小子带了几个伤员,摸到工兵营姑娘们宿营的房子里耍流氓,她一声令下,那些童养媳出身的女战士,不赛孙二娘也赛顾大嫂,七里咔嚓把张国焘贴身交通队那几个浑小子的枪给下了。就那样触犯了张国焘,张国焘大发雷霆:“这还了得吗!把林月琴的营长给我撤了。”

    她凛然对待,绝不屈服,她真是一个坚强的女性啊!

    ············

    林月琴没让泪水流下来,她用笑容来欢迎他。

    “给你生了个儿子!”她说这话时充满了喜悦,这是因为他多次悄悄地对她说过:生一个打鬼子的接班人。

    “谢谢你!”

    “还没起名呢!等你起呢!”

    “东进!”他脱口而出。

    她沉默了,敏感的妻子一下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问:“又要出发?”

    “嗯!”

    “上哪儿?”

    “很远!”

    “山东!”她一下子猜到了,因为开辟山东根据地是党中央、毛主席在六届六中全会上提出的战略意图。

    “是的!是山东!”

    “所以叫东进?”

    “是的!东进!”回答是那样坚定,他几乎没有一丝犹豫。她却有些忍受不住了,她悄悄地扭转了头,为了不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愁云。分离,分离!生活中为什么总是那么多分离啊!是的,结婚三个月,罗荣桓就带部队上了山西,开辟吕梁根据地。好不容易盼回来,真应该跟她好好多说几句别后重逢的知心话,可是,又要离去了······他体会得到妻子的这番心情。

    “工兵营长!”他故意悄声这么叫她。

    “去!”她破涕为笑,工兵营长虽然生得不那么高大壮实,可确实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他的这个称呼点燃了她心中的豪气,她一下想起了长征路上那艰难的征途,她的儿女之心被驱走了,豪侠之气充溢胸襟。

    “走吧!走吧!你一辈子别······”她猛然迷信起来,在心里责备自己不该说这不吉利的话,于是改口道“不!我······我带着东进去追你!”她象许多善良的中国妇女一样,有贤妻良母的美德,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自己心爱的人。

    “同志!组织没批准,可不准你任性哟!”

    “嗯!”她顺从地点了点头。

    他亲了亲孩子,便离开了她们母子。工兵营长好刚强,她是用笑容送别自己丈夫的。

    往事的忆想是甜蜜的,但这一切很快被一声报告打断了。

    机要员送来一份急电。

    一九四〇年四月十四日,乌云蔽日,黑风横吹,鬼子八千余众,分十四路向抱犊崮山区根据地疯狂扑来,开始了大规模的合围扫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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