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和温承晔争吵的情景仍是历历在目,想起来还在难受。干脆眼不见为净,鱼晚没去,仍是韩王苏以年进宫。
这次比上次要快,不过半晌,苏以年便回来了,宽大的襟袖中掖着一沓薄薄的单子,鱼晚展开来看,订购的脂粉、衣料各样物品都有,单底处都印着厚重鲜明的宫印。“你想的果真没错,”坐下喝了口茶,苏以年抿唇一笑,“与皇家做生意,我们真能大赚一笔。”
是能大赚一笔,鱼晚拿过单子便迅速粗算了一下,单是这一项,便顶的上长宁申家药铺三个月的辛劳。
“当然啊,”鱼晚嫣然一笑,“其实还有个大大的好处,和平常商人们做生意难免要讨价还价,可是这个不用——”长长的指甲挑了挑账单,她的笑意更深,“单这脂粉一项,其实每两我便多算出一两半的银子,可是人家却不管不问。皇家多的是钱。”
苏以年嗯了声。
“可是还有个问题,要得太多,就把我们所有的货都加起来,也远远不够,何况这其中,还有一部分沉年杂物,卖给平常百姓也就罢了,根本不能运入宫里。”鱼晚皱皱眉,“以年,你去江南那边新弄点货过来吧。”
“我去?”
“对,你去,这次是我们第一次向宫中供货,自然是非同小可,”鱼晚看着他,“别人要是去采购,我实在不放心。”
江南郡距离长宁虽不远,但要是快马加鞭,那也得走上两天。因事情紧急,鱼晚便让苏以年当天下午就动身,而自己则跑到了位于长宁窑口街的衣染铺里,仔细的盘点着余货。
除了脂粉一项,皇宫还要了极多的各类衣料。当然,都是比较华贵优质的那种,不是平常百姓所能穿得起的。脂粉生意做得再大,那也是小东西,平常也只是女人用,再加上那东西存放要求条件高,不能潮不能干,因此就算再专业的商铺,存货都很少。但是衣料就不同了,遇到好货色尽可以多存一些。鱼晚大体算了一下,这次皇宫主要要的仅是比较好的一种,还不是最好的极品货,仅凭长宁的商铺,应该能凑个差不多。
一边想着,鱼晚一边拿笔找了个本仔细登记,四周是高高地料架,摆着的是申家从各地采购来的料子。她穿梭于其中,这一待便是两个多时辰,毕竟是存了一定时间,这样一收拾,铺天盖地的尘土弥漫袭来。就在这样的迷雾飞扬中,她远远地看着柜前的小厮走过来,“小姐,外面有主顾找。”
“没瞧见我忙着呢吗?”鱼晚头也没抬,“再说有什么事非得找我?下面的景伯没在那里?”
“景伯在,可是这主顾单子实在大,景伯说不敢做主。”
“哦?大?”鱼晚不屑道,“能有多大?”
鱼晚生意做久了,作为申家铺业如今的幕后“老大”,又是韩王妃,她如今只是统筹总体,并不因为生意单独与人见面,可越这样越给人神秘感,每次都会有商人用这样那样的理由想要见她。“单子大”便成为最好的理由。
但是单子大能有多大?依照前几次的经验来看,他们所谓的“大单子”,不过是申家半月的口粮。
可这小厮下面的话却真真正正地让她呆住,“九千两银子。”
“既是这么大的生意,必得先交定金。定金交了……”
这话还没说完,便有银票递到她手上。鱼晚低头,捏着银票的手顿时缩紧,“人在哪里?”
“请去了二楼隔云间单房。”
“很好,你们先让他们等着吧,”鱼晚抿唇,低头又整理起架子上的衣料,“我弄完再来。”
虽说是“过会”弄完就来,但是鱼晚这样一弄自然又是很长时间,再次起身只觉得腰酸背痛。在库房待了太久,身上全是浮土,刚想去后房换件衣服,只踏出去一步,身前便挡住一只手,“你究竟要躲到什么时候?”
鱼晚一惊,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忘记了,之前我在晚园的时候,你还带我到库房几次,从正门来过,从没有人把守的偏门也来过,”温承晔手一指,顺着那方向看去,正是鱼晚惯于出入的西门,“从那边出去,往左拐大概十步逢个小胡同向南,再从南往右转身,大概五步就能到晚园的后门。你说过的,从这个地方走,简单又方便。你当时修这个门,就是为了一旦走水或者有其他变故,你可以从这边溜走。”
这叫不叫搬起石头砸自己脚?鱼晚一怔,随即笑道,“您说笑了,其实我也没想躲,”她态度是预想不到的客气,“还请前面走,咱们仍去隔云间。”
“听说您要一万斤的锦微绒,先说好了,我们申家可能没有那样多的货,”刚坐下来,鱼晚便淡然一笑,“而且这绒也不好保存,所以啊,给我们八日调货如何?八天之后,一定亲送到府上。”
“鱼晚——”
“不过,因为这东西实在太贵,为了证明您的诚意,我们申家需要您暂付一部分定金。”拿出笔,鱼晚迅速写下一行字,“刚才看了您一定付了一千两的银票,我大体算了算,我们这样大的交易,得需要至少两千两白银。”
“鱼——”
“您还有什么事?”笑意嫣然,她再一次把话给堵回去,“我们申家做生意就是这个程序,其余的事情,不用和我说,下面人便可以办到,抱歉,我先走了。”
“申鱼晚,”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明知道我不是为了生意!”
“那是为了什么?”鱼晚回头,用力想挣脱他的钳制,可是他的力气那样大,挣脱无果后她干脆一动不动,“这大池上下都知道我申鱼晚是做生意的,如果是其他事情,恕申鱼晚我还真做不了。”
“鱼晚,”他握着她的手逐渐用力,“那送到京都衙门申诉尚思荣的状子是你递的?”
“是,当然是。”鱼晚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忽然一笑,“尊贵的皇上,该不会就是为了来兴师问罪吧?”
“不管怎样,那状子不能递。”
“那这事我就不明白了,您不信我,非说那毒是我自己下的。我如今自己查出来些蹊跷,想要给自己找个说理的地儿。那也不行?现在是我吃亏,是我差点被你老婆和她一家人毒死了,难不成我还要装大度,拍着巴掌对她说你做得对做得好?皇上,我还没做什么,是她想要我的命啊,”她的语气却一点点冷下来,“你该知道,我申鱼晚一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别人怎样对我,我必定是要怎样还回去的。别说是命了,就是钱,在这长宁除了您,还没有人占过我申鱼晚的便宜!所以这事,无论如何我也要申诉到底。”
“你能不能理智一些?”见到她顽固成这样,温承晔语气陡然升高,“事情的利弊,我想苏以年已经和你说过了,你一向是最识时务的人,知道里面的深浅。以你一个韩王妃,你能争得过中宫皇后?这事闹下去,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是知道里面的深浅,”鱼晚挑挑眉,“可我,不还有您呢吗?您心里明净的很,到时候主持正义不就行了?再说了,这事我吃个哑巴亏又有什么好处?说不定她下一次还会朝死里弄我,难道下一次我还要这样,被弄死还要含笑而终?”
温承晔叹气,“我保证,她不会再对你有危险。”
“您拿什么保证?您会说,中宫初立,如果在这事上出了差池,非但立后的初衷会被违背,不有利于朝廷安定的局势,而且天子威信也会受到影响,所以我死了也是白死……这不是您让以年告诉我的话吗?”话说到这里,她眼里的光彩逐渐淡下来,可唇角的笑意却熠熠生辉,“既然这样,皇上,您当初为什么还要救我?死了的话,不比现在要利索?”
一抹痛楚自他眸中迅速划过,“我……”
“既然是这样,我们把话说明白好了。我只想要您一句话,”鱼晚深吸一口气,直直地对上他的眼睛,“如果事情退到过去,您知道她要杀我,您是保她,还是护我?”
“鱼晚,这假设不成立。”
她偏执得要命,“如果,这事要成立呢?”
“保她。”他的眉心凝成“川”字形状,声音低的仅两人可闻,鱼晚吸气,只觉得泪水想要从眼睛里逼出来,只能别过头去,“我知道了——”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看着鱼晚瞬间惨白的脸,温承晔一阵揪心,不做思索地抓住她的肩膀,“鱼晚,你听我说!”
她扭头,拼命挣扎,像个疯子一样捶打着他的肩膀。可又怎抵得过男人的力气?鱼晚低着头,刚想再咬他一口,却只觉得头发一痛,竟被他扯着头发揪了起来。
“你……”
话音未落,唇便遭逢他的撞袭。
带着一种蛮拗的恶狠,丝毫没有怜惜,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在霸道地啃咬。他闭着眼睛,如此密长的睫毛在她眼前眨动,她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长这样长的睫毛,乌黑浓密,仿佛总是有着勃然的生机。可一睁开眼睛,偏偏又勾勒出了最透彻的薄凉。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亲近过了?那日在晚园,她知道要嫁给韩廉的时候,他也亲了她,可那样只是蜻蜓点水似的一触。那样轻那样快,可她却像是做了一场春梦,每日每夜,纠葛在那样敷衍的温柔中,不愿意苏醒。
这样想着,隐忍很久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唇间尝到一丝咸涩,温承晔这才停下了动作,他一下一下吻着她的泪水,直到最后,才慢慢推开她,“鱼晚啊,”他轻轻拥她入怀,与她额头相抵,逼着她看自己的眼睛,“你怎么不能明白我的意思?”
泪虽然止住,她的眼里却蒙上一层水雾似的,与平常的强势霸道相比,此时的她凭添了一分惹人怜惜的可爱,他的声音更轻了些,梦呓似的回旋在她耳畔,“鱼晚,我不是不为你着想,可眼下这时机——”
这话刚落,只是一刹那,刚才迷蒙的眼神瞬间清明。
“皇上既然如此在乎皇后,眼下这时机,就不怕皇后在我晚园安排了底细,被她看见吗?”
“你……”
“我知道了,皇上这是用了美人计!兵法都用上了,瞧皇上对皇后多忠诚!”眼见着温承晔眸中风雨再来,申鱼晚狠狠抹去眼角的泪水,“早用这个不就行了,皇上放心。之前我申鱼晚吃这套,现在还是最吃这一套,”她突然在他面前跪下去,“臣妾申鱼晚必将不追皇后责任,如若反悔,任皇上处罚。”
“云间,你说鱼晚下午的话,能信几分?”
回宫后,沉默许久,温成晔终于说了句话。
“她虽然脾气蛮横霸道,有时候还自不量力,但绝对不会失信于人。”骆云间抿唇,想起白天的一幕,心下一阵烦躁,“她说不追究,便会不追究。”
“我害怕她会不放手,”温承晔蹙眉,“云间,你还是盯着点京都衙门那边。不管她有多大本事,上诉还得先投到那里,一旦有关于尚家的事,甭管什么,先截下来。”
“属下认为,与其皇上在申鱼晚这边做文章,还不如吓唬一下尚皇后。别说申鱼晚觉得不平,就连属下都觉得没天理,这凭什么下手害人的人就逍遥法外,成天和个没事人似的。这吃了亏的人倒得忍气吞声,所有的眼泪都往肚子里咽?”
这种话罕见地从骆云间嘴里说出来,温承晔一拍书案,啪的发出巨大声响,“你怎么也这样想?你以为朕不想处理掉皇后?可是眼下这时候,怎么除?”
骆云间不做声。
“朕为什么现在不让鱼晚申诉,所有的事情都不声不响地掩下来,就是为了今后局势!天下初定,中宫就要下毒手杀韩王妃,你要天下人怎样想?这是其一,其二,你以为我们不说,这尚思荣不知道我们洞悉了他的企图?时日良久,他必然知道。朕替他掩下这个案子,左右不出两个结果,第一,他知朕恩,以后会更好地为朕服务,这点很好,因为现在朝廷之上,根本还没有个堪比他的分量的人能替朕排忧解难;第二个结果,他自以为朕护他,以后更胡作非为。这点也不错,犹如赵奕对赵云蔓所做的事情,适当时候给个警戒,那些小事朕权当没看见,等他得罪多了人,做多了坏事,朕自有理由治他,到时候,任凭他女儿是皇后,也不敢再说二话。”
事到如今,他还是心思缜密得让人心惧。“您是打算好了,”骆云间暗吸口气,“只是苦了有些人。”
“你该知道,申鱼晚一旦犯起牛脾气真要和尚思荣较真,根本就斗不过他。”
“那您今天对她——”骆云间顿了顿,“可是出自真心?”
温承晔半眯的眼睛倏然睁开,恍然中,似乎又回到了下午那激烈却又血腥的一吻。他不由地抚上唇角,只要一牵扯,还丝丝生痛,那是她奋力挣扎咬过的痕迹,“朕说朕是真心的,”他牵唇一笑,笑容竟有些苦涩的意味,“你信吗?”
骆云间没有反应,只是盯着他。
“朕知道你不信,可不管你怎样想,”他的笑容更深,往日掩藏极好的强势一点点自眸中褪掉,竟有些心灰与颓废,“朕还真有些后悔了……”
可后悔了又能怎么办?如今已经走到这条路上,根本不容你回头。
温承晔下令让骆云间看着鱼晚,只怕她再一时气不过再将中毒之事翻出来。同时,让他留意着苏以年,他总以为,忍到了许久,那个男人,该到时候兴起些花招。
可人都没有预知能力,这世间的事情也根本没法防。谨慎小心地处理着所有事,可是意外该来还是来了。
依照圣旨上的意思,宫中大部物品,皆有申家选购供足。在那日温承晔叫苏以年进宫看样之后,第一批货物首先进宫,主要包括各类药膳珍品及后宫所用脂粉多样,全是由申家送各地选来的上等货。
九日运到宫中,经两天把关检验,十一日便可分发到宫中各处使用。
可仅隔了两天,这十三号,便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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