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把他个人的真实需要,
压抑在彬彬有礼的无声状态中。
——纳博科夫
我很晚才人睡,神思恍惚地想着顾昂逊告诉我的关于莫温娅的爸妈的一些事情。第二天又早早地醒来了。手机里有一条短信,是莫温娅发来的:
“予羿,昨天我在‘逸名楼’工作到很晚才回家。我告诉爸妈家里有客人来,他们都很高兴。听顾总言,他对你说起过关于我的爸妈的一些事情了,这些或许是我早就应该告诉你的。你一见我的短信就来吧,也许你会打电话给我,所以今天我很早就起床了,我在等你的电话……”
莫温娅还把她家的地址,怎么坐车都告诉了我。时间已不早了,我必须立刻就出发。近几年我的身体有些发胖,可莫温娅却说她不在乎这个,还说我是她所认识的男孩当中最帅的一个,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话。对此,我还是有一点点自信的。我比莫温娅略高一些,这真让我觉得幸运,否则我在她的面前会觉得极不适应的。我在衣橱里找衣服,穿上最好的一套新买来的西装。我还准备了一份礼物,是一幅装帧很讲究的金箔工艺画,打算送给Patz先生和莫温娅的妈妈。我打电话约了一辆出租车,匆匆忙忙地下了楼,车子很快就到,我坐上车,不久车就行使在北三环上了。
莫温娅的家在F大学里边,也是在海淀区。我们从F大学的南门进去,车子朝前行驶,经过学生住宿区和教学办公楼,不一会儿就来到教师居住的“晚枫”别墅区,我让司机把车在一条林荫道上停下,然后就下了车。这里在路两边的梧桐树都很有些年头了,树不是很高,但有些却是一个人抱不过来的。头顶的树枝都是光秃秃的,不见积雪;北京最严寒的天气是否已经过去?
我按莫温娅所描述的地址,穿过几幢楼和几条穿梭在其间的人行道,找着了她家的门牌号。莫温娅说外边院子的门没有上锁,我于是直接推门进了院子,径直往前走,登台阶来到楼室的门前了。我按响门铃,不一会儿门开了,是一位老太,她脸上浅浅的笑,很淑静而高雅,深色长裙外穿着一件绒绒的外套,她的体态有些丰腴,梳妆几乎和莫温娅的一样,只是已上了一定的年纪。
在迟疑的几秒钟里,我想称呼她为“莫夫人”或“Patz夫人”,最后却对她说:“您好,您是莫温娅的妈妈吧,我和莫温娅约好……”
“妈……他就是我对你说起过的那位客人,他叫予羿。”是莫温娅的声音,她也正向门前走来。
“您好,请进请进……”老太太客气地说。
我于是进了门,换上鞋,随她们一起进了室内。有一只雾蓝色的鹦鹉停在那儿。我们再向右走就一起进了一个客厅。
沙发上坐着一位胖胖的老人,童颜鹤发,他一定就是Patz先生吧。Patz先生一见我们进来就站了起来说:“欢迎欢迎……”他的普通话听上去很纯正。
“你就称呼他为Patz先生吧。”莫温娅在一旁低声对我说。
我说:“您好,Patz先生,这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请您收下。”我递上那幅金箔工艺画。Patz先生接过礼物,连声说这是一件很让他感到愉快的礼物,他说话的声音很动听,脸上和悦的神情也很可爱,是一位很帅的老人;说一个人帅还是不帅,莫温娅应该说眼前的这位Patz先生才对。
“请在这儿坐吧。”莫夫人和颜地对我说。“不客气了!”我说。AComelyLady,我真觉得她是这样的一个女人。
我们于是都坐下来,莫温娅已为我斟好一杯绿茶,又给她妈妈和Patz先生斟好茶,然后在她妈妈的身旁坐下。
“你也喜欢喝茶吧?”Patz先生问,他蓝色的眼眸很好看,一闪一闪的。
“喜欢,绿茶也是我很爱喝的,不知道在国外是否也有一些很有名的茶?”
“有肯定是有的,只是听说一些名茶最早都是从中国传人到国外。喝茶在中国又叫做‘品茗’,对吧,很有意思的一个名词。”
“是这样,Patz先生,认识您我真高兴。”
“我也很高兴认识您。”Patz先生说,他乐乎乎的神情很逗人。
“我对我们温娅说起过早几天我就想请您来我家坐坐。”莫夫人对我说,她刚才一直看着我和Patz先生说话。
“谢谢您这么说,伯母,我一听温娅说起就过来了。”
“外边还很冷吧?前些天一直在下雪。”莫夫人轻轻地喚了一声后问我。
“今年的冬天已下了好几场雪……”我说。
“是这样,我和Patz先生已好久不出去了。”她感慨道。
“室内舒适暖和多了,您和Patz先生看上去身体都很健康。”我定神地望着她,不由得这样对她说。
“唉,都老了。”Patz先生插话进来:“人一老,惰性也就随即增加了。”
“多运动运动对身体会有好处的。”我建议道。
“是呀,运动也必定有助于思考。”Patz先生说:“老年人睡不着不好,整日昏睡也不好,想些事情也费神多了。多运动多思考对身体一定是有好处的。”
“运动似乎与人们日常的思维也是相关的——在风中舞动的树叶,在空中飞落的雪花,还有那些随风起伏的野草或是麦浪,都让人觉得它们是在思考。”我正不知道接下去怎样说话,却听温娅说出这么有意思的话来。
“有些静止的植物也让人们觉得它们是在思考。”我也想有一些自己的主见,同时也是在附和温娅的说法。
“哈哈哈,”Patz先生乐乎乎地笑了:“万物动极复静,人在凝神思考时也是静止的。”
“中国哲学讲究‘中庸’,语默动静,允执其中,一个人平日的情绪如果可以一直保持在清虚人定的状态就好了。”我感慨道。
“呵,予弈,你一定看了不少哲学一类的书籍,我很同意你这样的说法。”莫夫人说,我发觉从她对我说第一句话起我就很喜欢听她说话的声音,既柔静又从容。当年莫萼龄和他这位夫人谢冶丽是在法国结婚的,可叹莫教授在学术上有这么高的造诣却过早地病逝了。
“您过奖了,”我对莫夫人说:“我对法国的文学、艺术和哲学思想很热爱。我看过萨特、加缪、卢梭、蒙田、乔治桑和杜拉斯等人的作品,在他们这些人的著作中有一些我十分喜爱和令我迷醉的东西。”
“这太好了,我这里有不少法文书,有兴趣你可以借去也读一读。在世界的思想史上,法国哲学家和文学家素以严密和严谨的文字和思维著称。除了许多纯文学作品,他们当中一些思想家的严肃作品也很好读。”莫夫人很热情地对我说:“在已过去的那些时代诞生的许多伟大而经典的作品可以给人富有灵性的感力。一个作家和他作品的诱惑力来自于这个作家和他的作品在群星璀璨的文学史上的那些不可磨灭的独特性。”
“大概一个民族的语言特性也会深刻影响到该民族人们的思维模式,甚或影响到他们的生活习性。法语很具有音乐性,一些文学和思想家的逻辑也就具有诗性。”我说:“任何读者都有自己最崇拜的作家,犹如一些动物都有自己最喜爱吃的食品。”
“是这样,语言深刻地影响到人们的思维。法语是一门很动听的语言。你懂法文吧?”莫夫人问。
“还不是太懂。我看的法国书大多是已经翻译好了的。”我老实对她说。我发现Patz先生在一旁很感兴趣地听着我与谢冶丽之间的对话。
莫夫人接下去又对我说起好一些法国古典和现代的著名作家和思想家以及他们为自己的学术性的思想体系所提出的一些学说和名言,有些我是知道的,有些我是不曾听说过的。我们谈论最多的是十八世纪法国最伟大的启蒙思想家Voltaire和他的一些作品,我们都知道他有一句名言——如果你告诉我崇拜和仰慕谁,我就可以告诉你自己是怎样一个人。谢冶丽伯母和他的夫君一样饱读中外史书,是个不折不扣的知识型女性,对我又这么客客气气,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称呼她为伯母了,也不知道这样称呼是否妥当,是否会太过亲热?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一下就到了吃中饭的时间。所有的饭菜都是向一个星级酒店预订的,莫温娅给酒店打了电话,饭菜一下就送到了。我们一起来到餐厅,餐桌是略显椭圆的长方形,Patz先生和谢冶丽伯母面对面地坐在餐桌的两端,我和莫温娅在两侧也面对面地坐下。餐桌上有红鳟鱼、酸辣鱼翅、烩鸭肉、一个煲汤、蔬菜煎蛋卷和鸡蛋柠檬沙司,几个甜点也一起摆上了,是水果馅饼和杏仁蜜饼,除了以上这些菜还有一盘切成片的红香蕉苹果、一碟花生仁和两瓶名贵的红葡萄酒。
我接过莫温娅递过来的那瓶红葡萄酒,先给Patz先生斟上一杯,又给谢冶丽伯母和莫温娅各斟上一杯,最后给自己也斟上一杯。“Bonappetit!”Patz先生率先与我碰杯。“Bonappetit!”我也与谢冶丽伯母和莫温娅碰了酒杯。我们边喝边吃边说着话。莫温娅悄声地告诉我,Patz先生平时最爱吃的一道菜是红鳟鱼。Patz先生说这些菜的口味都是中国传统式的,却是有些像法国巴黎的大餐。Patz先生还说他曾向莫温娅问起过我的饮食品味,所以他很肯定我一定也爱吃这些菜,他自己也是非常的喜欢。
谢冶丽伯母让我吃菜不要客气,这样对我说了好几次,并且说以后有机会的话一家人还想约我到南礼士路的“福誉楼”去吃地道的法国大餐。“福誉楼”是京城鼎鼎有名的一家五星级酒楼,做的法国菜在京城内外都享有盛名。我说好呀,改天约个时间我们一起去,Patz先生和莫温娅也一个劲地附和说这也是他们的意思,我说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一起乐融融地用好餐,谢冶丽伯母直接上楼回房休息去了,我们剩下的三个人又回到了客厅。我这才注意到从我们刚才就坐的那间客厅再向里边跨下一个台阶还有一间客厅,不怎么宽敞,摆置着两把单人沙发,一个茶几和一把三人沙发,在三人沙发对面的电视机柜上是一台屏幕很宽大的电视机,在这个柜的上层里有一台高档的影碟机。莫温娅最先进去,为我们放起新古典风格的轻音乐。她在茶几上还摆好了几个甜品,这套碟子很讲究。忙忽了一阵以后,又给我们和她自己斟上一杯飘着幽幽清香的绿茶。
我和Patz先生坐在两把单人沙发上了,莫温娅在那把三人沙发上坐下。我听Patz先生和莫温娅用法语低声交谈了几句,我听不懂。茶几上铺了一块在边上饰有须须的还绣了花的浅绿色罩布,上面摆置的一盆黛粉叶,绿意娉婷、碧叶青青,是一种很高雅的观叶性室内植物。
Patz先生饮下一口绿茶,咂了咂嘴对我说:“予羿,你看过这一本书么?”他从沙发上朝我倾过身子,把手中的那本书递过来,我匆匆一看书名是法文版的,莫温娅把书接了过去,给我翻译了书名:“是《欲望之塔》,予羿。”
“哦~Patz先生,您也爱看这一类的书?”我看了莫温娅一眼同时回答他的话:“我未看过,这本书也是讲述爱情的艺术、规律和欲望的吧!”
“你说得不错,”Patz先生说:“到了我这样的年龄你像我一样也还是爱看这一类书的。在年轻的时候我就想过写一本象这样的书。”
“我听温娅说,您也是一个忘年的书痴,一生看了许多的书。”
“是看了许多的书。六十年代我和莫萼龄教授在法国巴黎的同一所大学任教,我们最初就是在图书馆认识的。莫萼龄教授研究的是语言学,而我对东方文化十分感兴趣。”他接下去说:“我在考虑直接用中文写一本回忆录,来记述和缅怀当年我们在一起共同度过的快乐时光。”
“直接用法文来写大概更可以阐述你自己的思想。”莫温娅在一旁对他提出这样的建议。
“唔~~,也许吧。”
一杯茶饮尽了,牒片也听好了,我们又很随意地闲聊了一会儿,也各自回房休息,我选择睡在莫温娅的卧室内的一个沙发床上。
我睡不着,最先起来洗了一把脸,下楼来到客厅。信手拿起《欲望之塔》看了几页,未看懂几个完整的句子,所以只好认真地揣摩起里边的那些插图来,都是些非现实的抽象派作品,可见这本书讲述的一定是隽永深奥的有关人生和爱情的哲理。
我回想着Patz先生慈柔善和的“蓝色童眸”,那一对眼睛真像是孩童的一般,清澈无邪,如湛蓝的海水般。Patz先生与谢冶丽女士在一起已生活了这么多年,却一直不见有他们俩生的孩子,我不知道Patz先生这辈子是否也曾幻想过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他会推着一辆载有由他自己繁衍下来的一个亲爱宝贝的婴儿车来享享天伦之乐吗?但是这个欲念一定终究被遏抑住了,他本来就是个彻底的独生主义者,然而,他与莫夫人之间不只仅仅是“老来伴”的关系这么简单吧。
这样正想着,我听见了谢冶丽伯母下楼的声音。凭直觉我知道一定是她,我对她的步履的节拍已很熟悉,初见面那会儿,我跟随她和莫温娅一起进客厅时我就发现,“Sheisstatelywalking!”她的发式、服饰和步态很象个虽已上了年纪却风韵仍不减当年的女皇,是从书本里走下来的。
今天这么早她就起来了,因为莫温娅告诉过我她妈每天一个午觉是必睡的,总是在下午两点多才很定时地起来,下楼后总是一个人很安静的喝茶,看看书。大学读书馆里几乎所有法文版的各类藏书都给她看完了,她还乐此不疲,叫莫温娅从法国买一些新书回来。我在电视柜旁边的一个立式的金属书架上看见了一本很旧很厚的书面书页都已经发黄了的书,这会否是一本语言学方面的书?因为曾听顾昂逊言,莫萼龄教授是一位在学术界著名的语言学专家,主要研究的是希伯莱文、拉丁文、希腊文和梵文。
谢冶丽伯母已下了楼梯,步履姗姗地朝我这边走来。“予羿,怎么不午睡一会儿啊?”她和颜悦色地问。
“我睡过了,您起来了。”我有礼地答道。
谢冶丽伯母哎了一声就在她的那把单人沙发上坐下了。她的神态一落定就又对我说:“怎么不见温娅和你在一起?”
“我醒来的时候她还在睡,我不忍把她叫醒。近几天她们公司在准备举行一次董事会,起早贪黑,可把她给累坏了。”
“工作上无论遇到多么大的困难她也从来不向我们诉苦,她就是这么一个倔强的孩子,个人的独立意识很强。”
“她这么做或许是怕给你们带来不必要的心理负担吧。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由自己来判断、来担当,并且由自己来负担起责任,这很好,您也这样认为的吧?”
“说是这么说,可是她在我们眼里终究一直是个孩子,而外边的世界是这么的复杂……”
“我也为她担心过,可是我相信温娅她自己会处理好的,我是说她会处理好那些无论在公司还是在外边的社会必然会遇到和必须去直面的那些复杂的人事关系,还有在工作中必须承担起的责任、必须灵活作出的决定以及各项必须执行完成的任务。”
谢冶丽伯母似乎很满意我对她说的这些关于她的女儿莫温娅的话,她和蔼地望着我的眼神似乎在告诉我她被说服了并且很赞同我这样的说法。
谈话间,莫温娅和Patz先生说说笑笑地下楼来了。我依稀听见Patz先生在对莫温娅说:“……温娅,你已长这么大了,我不是想塑造你的性格……我是想让你快快乐乐地过好每一天……”
当我听见莫温娅说,“我知道了,我懂您对我说这些话的意思……”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我们的面前,Patz先生紧跟其后。
我迎接他们朝我这边投来的客气的目光,几句客气的寒喧话以后我们在各自的座位上重新坐定。谢冶丽伯母仍坐在她的单人沙发上,我把在她右边的隔着茶几的另一把单人沙发让给了Patz先生坐,莫温娅和我坐在那把三人沙发上。
“《欲望之塔》,你起来后就一直在看这本书?”莫温娅侧脸对我亲密地觑了一眼问我道。
“我的法文不够好,看不太懂,只是随意地翻翻,不过书里边的插图都是很可爱的。”我老实说。
“哦,在那些插图里有一只巨嘴鸟,你看见了吧?”Patz先生问。
“我看见了,真是一只漂亮极了的巨嘴鸟!”我说。
“巨嘴鸟有一个快乐的嘴巴。”莫温娅说。
“是一个看上去让人感到快乐的嘴巴。”Patz先生说。
“不,巨嘴鸟的嘴巴本身是快乐的。”莫温娅说。
“我想快乐的是巨嘴鸟自己吧。”Patz先生说。
“反正巨嘴鸟有一个很快乐很快乐的嘴巴。”莫温娅说。
大概莫温娅和Patz先生以前已经就这个话题争论了好久,他们已说出了我对这只巨嘴鸟的看法,我也就不想附和到他们的对话里去了。
且听谢冶丽伯母这么说道:“巨嘴鸟的嘴巴是快乐的;巨嘴鸟是快乐的;看见了巨嘴鸟的人也是快乐的——快乐会使快乐欢笑。”我十分欣赏在她这句话里的一种浅显而又意味深长的哲学涵义。
莫温娅和Patz先生停止了争论,一起把目光望向谢冶丽伯母,Patz先生脸上的微笑很神秘,他似乎是在回味刚才谢冶丽伯母所说的这句话,并且是被说服了,因此他也就不再与莫温娅争论下去了。
“予羿,下午一点多我们按预定的计划要外出。”Patz先生突然把脸转向我对我说,“这里就由温娅来陪你,我们大概会在吃晚饭前回来。”
“您是说等一会儿您与谢冶丽伯母一起要外出?”我问。不知怎么的,我对Patz先生的这话感到很有些意外。
“对,我们去参加一次老同学聚会,我们会在一起跳跳舞。”谢冶丽伯母接过话对我说。
“您也爱跳舞?”我问。
“很爱很爱,年轻时就很爱。”Patz先生说,脸上笑哈哈的。
“我们跳的都是一些老式的舞步。”谢冶丽伯母说。说了这话以后她的眼睛一个劲地朝Patz先生的身上瞧。
“人老了就都很怀旧呗……”莫温娅在一旁插话道。
“好吧,我和莫温娅等你们回来……我在这里过得很愉快!”我由衷地说,同时真舍不得他们即将暂时离开。他们走了以后屋里会冷清许多,但这里却会是莫温娅和我的天下了,我们可以疯狂地、尽情地、肆意地做我们想做的任何事情一把激情的和富有热带风情的拉丁舞曲放得震天响,吃东西时可以不必正经规坐和太在意自己的Mannes……有几秒钟我甚至幻想把空调的温度开得老高,我和莫温娅在室内任何可行的地方疯狂地做爱。
又聊了一会儿天,Patz先生和谢冶丽伯母终于该出发了。谢冶丽伯母上楼换了一件高档的丝质旗袍,Patz先生又把一件在领子和袖口饰有茸毛的大衣给谢冶丽伯母穿上,自己也披上了一件绒大衣。我注意到谢冶丽伯母在帮Patz先生把大衣的双排口的扣子扣好,Patz先生用柔柔的眼神低头瞧着她,他们的头发和面容几乎碰在一起。
Patz先生自己有一辆“神龙”牌轿车,就停放在屋外边的那个车库里,多年来他一直开着那辆“神龙”车带着谢冶丽伯母偶或还加上莫温娅进进出出,或去旅行,或去出席各种社交宴会,或去参加朋友的子女的婚宴。可是,由于Patz先生太爱喝酒,加上年事已高,有一次他的车撞上了前面的另一辆轿车,他和谢冶丽伯母都轻微地受了伤,虽然伤势不严重,但自从那次事件以后,莫温娅劝诫甚至禁止Patz先生外出时再亲自驾车了。之前,莫温娅已从Patz先生那里学会了开车,所以那辆“神龙”牌老轿车主要还是由莫温娅来开一开。
“温娅,这次你就不用开车送我们了。”Patz先生说。
“好的,我给出租车服务公司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来接。”
“就这样吧。”
莫温娅于是打电话约了一辆出租车,只是片刻的工夫,车子就到了,外边响起Taxi按喇叭的声音。
我们一起出了客厅,来到外间,又一起出了门,走出院子,出租车就在前面。Patz先生和谢冶丽伯母上了车,他们在车里向我们摆摆手,是让我们快些进屋去吧。我想,车子开走了,我和莫温娅还站在外边。
“我们进去吧。”莫温娅对我说。
“好吧,进去吧……”我回过神来,对她笑笑:“外边是有些冷。”
我说着把莫温娅一把拥住了,一起进了屋。
“接下去我们该做些什么?”我问。
“我们回客厅坐,自从你来了以后你对我说的话还不是太多。”莫温娅说。
“你爱听我说话?”我睨了她一眼,见她只顾对着我笑就又对她说:“你来对我说吧,我也很喜欢听你说话。”
“予羿,你是不是有些累了?我是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不累,我还在想……如果我们可以一起去有多好。”
“与Patz先生和我妈一起去?”
“啊,大概我也是真想去外边走一走……可以跳舞多好。”
“你不是出来看我们了吗?”
“是呀,哈哈~Patz先生他会跳舞么?”
“怎么不会?他可会跳了,AGentleDancer!”
“我们喝冰冻酒味果汁。”
“好,我们喝冰冻酒味果汁。”
回到客厅,两杯冰冻酒味果汁准备好了,我和莫温娅两个人一起坐在了那把三人沙发上。
“温娅,我与你跳舞特有感觉。”我一边慢悠悠地啜着手中的这杯含有酒精的饮料一边对她说。
“是么?我也一样。”她摇了一摇手中的酒杯,缓缓地浅啜了一口,动作和我第一次在“蓝蝴蝶”酒吧看见她时她所做的是一样的幽雅。
“过去的一些好时光是很值得我们回味的。”
“是呀,我和你在一起就不再感到那么孤独,我很快乐。”
“我也是。”我说:“我和你们认识似乎是很久很久了。”
“是这样吧……”莫温娅说:“有好几天,即使在工作时我也无时一刻不在想着你。”
“那些天我不来看你,却也是在一天比一天地更想着你。”“终于你又来看我了……”
“……”我脉脉含情地凝视着莫温娅有一会儿,又一把用力抱住了她,我让她仰卧在我的腿上了。
莫温娅紧紧地搂住我,把头伏在我怀里,我低头轻轻地吻她,抚她……
过了一会儿,莫温娅问:“听听音乐好吗?”
“好吧!”我说。
莫温娅说着起身走到电视柜前,把一个碟片放人了影碟机,音乐声随即响起……
“如果你接近一类人,
体察他们的言行,
你准会迷失了自己;
他们的言行举止,
绝对地不循常情,
却是那么令人难以抗拒。”
“是‘另类精灵’吧……”我说。
“是这个乐队……”莫温娅把嘴附在我耳边吻我。
“这个专辑我还是第一次听。”
“他们的言行举止,
风无定向,无迹可寻;
他们多愁善感,时又绝望,
时又一下快乐非凡,
但是,噢,待到与他们情义互通,
又是多么地令人迷醉。”
莫温娅又倾过身子仰躺在我的双腿上了。我一边抱抚着她,一边听着这低迷缠绵的旋律,哀伤在哀伤的情愁里;它们在空气里萦挠不散。
“那乐声好似来自另一个灵界。”我说。
“予弈,认识你我就有恍若隔世的感觉。”莫温娅的手和身体一直在动。
“恰是在梦里。”我在她耳边喃喃地说道。
“恰是在梦里……”莫温娅也对我浅吟低语。
“风无定向,无迹可寻,
再揣摩也是徒劳,
他们的言行,他们的情义……”
下午的时光在静静地流逝,透人客厅的乳白色落地纱帘的阳光正在变得越来越柔了。Patz先生和谢冶丽伯母在那里可好吗?他们会端着酒杯在同样是客人的穿着高贵的华丽礼服的老朋友们中间穿梭,相互祝酒倾谈,一起追忆在年轻时代彼此相处的那些不平凡的岁月。他们会不会怀想起莫萼龄教授?会不会怀想起他们之间曾经过有的友谊和爱情?
莫温娅在我的怀里阖着双眼似乎是睡着了,我放慢了摩挲和爱抚她的动作,一边继续与她耳鬓斯磨,一边轻声地问她:“我们上楼去好不好?”
“……好,我们到楼上去吧……我是不是快睡着了?”莫温娅低吟的声音真是太性感了。
我们关了音乐,一起上楼。在楼梯的左右两边都有扶手,楼梯上铺着簇绒地毯,莫温娅按着楼梯的扶手,脚步软软地一步一个台阶地拾阶而上,惹人爱怜。我感到有些情欲难抑。在我想着是否应该抱她上去的时候,我们已经来到了二楼。
进了室内,我帮她脱了外衣,自己也把外衣脱了,我把她抱起,一起倒卧在柔软的席梦思的床上了。莫温娅继续有些想睡去,任我抱她,亲她,抚她,摩挲她的全身,在嫩绿绿的床单上,她的粉颊有些苍白,玉臂酥酥软软,自然地伸着,双腿自然地叉开……“好乖乖,我的好乖乖……”莫温娅的秀色令人无法抗拒,真撩人情思,但眼下这一刻我只满足于对她轻轻柔柔地温存,在这欢愉的静止了般的时光里,我也好似和她一起睡去了……
大约五点钟左右的时候我们才起来,穿戴梳洗好了以后一起下楼又坐在客厅里了;我们一起在等Patz先生和谢冶丽伯母回来。透过落地纱帘的阳光越来越淡,越来越弱,室内的光线已是有些昏暗了。六点多,Patz先生他们还不回来。莫温娅按亮了头顶的那盏多角吊灯,这是一盏六灯布罩水晶吊灯,珍珠坠吊饰,玲珑剔透,她把两盏花饰壁灯也开了,室内的氛围又是另一番的温馨。
晚饭我们已经向酒店预订好了,什么时候送过来只要打个电话就行了。
“我们用不用去接他们回来?”我问。
“他们的聚会是在一起约定的一家五星级酒店举行的,但我忘了问Patz先生这个酒店的名字。”莫温娅说。
“他们自己会回来吗?”
“说好回来,今晚一定会回来,以前我一个人也这样等过他们。”
“这就是你所说的一个人的孤单?”
“不仅仅是因为这样……你知道一个人在家是很孤单的。”
“我也很想着他们即刻就会回来。”
“你饿不饿?冰箱里有酒有果仁蜜饼和芝士蛋糕,我们可以先吃喝点东西。”
“你如果不饿我也不饿,我们再等一等吧。”
“下雨了,下雨了是客厅外边那只雾蓝色的鹦鹉在说话,我刚来时进客厅那会儿看见它正用啄子整理和修饰自己漂亮的羽毛。”
此时,室外响起了门铃声,莫温娅立刻起身去开门,是Patz先生和谢冶丽伯母回来了。
“温娅,有几个老同学一直留着我们说话,我们才回来这么晚,连打个电话的机会都没有,手机又不在身上……”这是Patz先生的声音。
“回来了就好,我真有些替你们着急了。”莫温娅说,我听不出她是在责怪。
“老同学中也有当年你爸爸和我的同学,有几位是我们很要好很要好的朋友。”Patz先生说。
“喚,您可以把他们请到家里来嘛!……妈,一路顺风吧?”
“很好,你的朋友予羿还在我们家里吧?”谢冶丽伯母问。
“他想来接你们呢。”
“噢噢,真抱歉。”谢冶丽伯母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已经在看着我了:“真抱歉,予羿,让你们久等了。”
“不客气,伯母,你们平安回来就好!”我由衷地说。
我们一起进了客厅,Patz先生和谢冶丽伯母在把外边的大衣脱了并把它们给挂好了,莫温娅在打电话通知酒店可以送晚餐过来了。
“妈,你们累了,先休息一下吧,晚饭要等一会儿才送过来。”
“你们饿了吧,可以先吃些东西。”
“我们不饿。”
Patz先生和谢冶丽伯母先后进浴室洗梳,待他们重新又穿戴好时,晚餐也已经给送过来了。我们一起来到餐厅落坐。晚餐里又有红鳟鱼,还有烤鹅肉,都是Patz先生自己最爱吃的,他问我也爱不爱吃,我对他说,你看我吃的样子就知道了。他听了微微一笑,扬了扬他的两道已有些发白的眉毛,我已几次看见他做这样的动作,那是他在感到心情很愉快时的一瞬间的情感流露。
我们边吃边听Patz先生聊起他来中国定居前在法国巴黎大学就读时的一些往事。他说在聚会上遇见好几位数十年不见的昔日老友,他好高兴。由他兴起的这个话题使晚餐蒙上了一层怀旧的气氛,谢冶丽伯母似乎怕女儿难过竭力不说起她当年的夫君莫萼龄教授,但在我看来其实她用不着替莫温娅担心这个,因为莫温娅正兴致勃勃地听着Patz先生的每一句说话。两瓶红葡萄酒是主要是被Patz先生和我一起喝光的。他为我斟了好几次酒,我也不时地向他敬酒。等吃好晚饭,我们俩人都已有些醉酗酗的了。
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餐盘和碗碟相互碰撞的声音,是谢冶丽伯母和莫温娅在用洗碗机洗吃晚餐时用过的那些浅盘、平盘、烫盘、糕点碟和面包碟,还有餐刀、餐叉和汤勺。
我仍旧坐在客厅里靠西墙的那把三人沙发上,Patz先生也已在他的那把单人沙发上坐下,阖起了双眼。他刚才滔滔不绝说了这么多话,这会儿一定是感到有些疲累了。我从略有些侧面的角度望着他,见他慵懒富态的身子坐在沙发里有几份致雅几份孤独,不知道此刻他的脑袋里在想着些什么。他现在坐着的这把古旧的沙发会不会也是数十年前他最要好的朋友莫萼龄教授坐过的?刚才我们的谈话不可能不让他在此刻又在想着他的这位已过早地就谢世了的老友。
我还想听他说些有趣的往事,可是实在不想打扰他这会儿闭目养神;我自己也不禁瞌睡起来。我略一晃神,发现Patz先生已不坐在他的沙发上了,准是去了他自己的卧室。
莫温娅已经洗好碗碟,从厨房里出来。在平日他们一家人自己也做些烹调,莫温娅对我说起过她怎么也吃不厌Patz先生给她们做的几道法国菜。
“他已上楼回自己的房间去了。”莫温飯说。
“温娅,我想上楼去看看他。”
“你去看看他吧,我也有些困了,也想回自己的房间,你先上去,等一会儿我和妈妈一起再上来。”
“好吧,我先上去了,等一下再见。”
Patz先生房间的门虚掩着,室内有灯光。我轻敲了几下门,听见Patz先生对我说:“请进来~~”我推门进去,看见Patz先生正坐在他的那把宽大的法式沙发上在翻阅一本又旧又厚的书,在温馨的灯光下他坐在沙发上的神态很安逸。见我进来,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很柔和地看我走到他的身边,我很喜欢看他的蓝色的眼眸,他柔和的眼神告诉我他对我光临他的卧室很是欢迎。
“晚上好,Patz先生。”
“晚上好,孩子……”
“我以为您睡着了,所以……”
“在睡前我总是看一会儿书,在很多很多年前我就有这个习惯了。”
“明天一早我就走了。”
“这么快就要走啊?明天下午再走吧!”
“好吧我明天下午走。”
“在我的写字台前有一把‘懒人沙发’,你把它搬过来坐在我的面前。”
我照Patz先生的话做了,把那把‘懒人沙发’搬到他的跟前,与他面对面地坐下了。
“我忘了问您,今天下午你们在聚会上舞跳得怎么样?”
“既是一次老同学聚会,也是一次东西方文化研究的学术交流会。邀请参加的人不是很多,都是一些多年不见的国内国外最要好的老同学老朋友。我们听的曲子跳的舞步也都是我们曾经在读大学时听过和跳过的。”
“哦~~,前不久我也参加了一次莫温娅她们老同学的聚会,女很热闹,我们也一起跳了舞,舞会的氛围也很怀旧。”
“大概怀旧心理不是老年人所特有的,人人都认为那些过去的时光最好,所谓‘GoodOldDays’。”
“听人说爱情是越老越香醇,是这样的吧?”
“可以这么说吧,但不只是爱情是这样……”
“我以前认为人老了就不会再爱了。”
“人老了越需要爱!”Patz先生一字一顿地说。
“Patz先生,我是否可以对您说说自己在爱情上的一些遭遇?”
“说吧,对我说说看。”
“我曾爱着一个女孩,而在我认识她之前已经有另一个男孩在爱着这个女孩……”我觉得自己有些找不着词来把自己的心思说给他听。
“哦~~”Patz先生抬头看看我,神色有些漠然地说:“你曾爱着一个女孩……”
“是呀,可是在她身边已经有另一个男孩,于是我又遇见了另外一个女孩,我与她似曾相恋。”
“这一次怎么样?”Patz先生问。
“这一次我成功了,我获得了这第二个让我心动的女孩的爱。”
“你们很相爱吧。”
“忘情忘我地相爱过,这一次我与这个女孩不是柏拉图式的爱情,我们……”
“我懂了……”Patz先生有些睡思昏慵地问那女孩给了你很大的快乐吧?
“激情相爱时我们忘却过这个世界。”
“人在年轻时真好……”Patz先生感慨地说,他阖起双眼似乎是在回忆起自己的什么心事。
“但是爱情总有令人感到情绪低迷的时候,我们之间有了暂时的隔阂,我好多天不去看她,也等不到她来看我。”
“呵,最后你们怎么样了?”
“我又遇见了最初那个让我心动的女孩,我发觉我还依旧爱着她。”
“但是她应该早就已结婚了吧?”
“是呀,所以理智告诉我,我与她之间的关系甚至不可以回到我第一次刚遇见她时的那个样子了,那时她最多还只是独自漫无方向地迷失在青涩的恋爱中。”
“也难怪你,任何一个人有他自己最喜欢的类型的人,而在平凡忙碌的生活中却是不容易遇见的。”Patz先生不再眯着眼睛说话了,我与他的谈话似乎让他联想到了自己的一些情事:“你还爱着第二个女孩吧?”
“哈哈哈~~,Patz先生,”我说:“这第二个女孩我不希望与她有任何的隔阂感,我会一直爱她。”
在遇见莫温娅前我只是在心理上深爱过那位女孩,这是任何一个少年在春情萌动时所难以避免的,谁也无法断定自己在生命中何时会遇见自己的最爱。Patz先生大概会猜想到莫温娅正是我在与他谈论的那第二个女孩,只是他和我都不想说明白罢了。
眼下,我对莫温娅的爱似乎是谁也无法可逾越的了,这是最最清醒和已经被相互确认了的爱,是让我最次相信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自己最最渴欲的爱。世上最真的爱是即可触摸和拥有的爱,而以前那些关于爱的情绪即使是至深至纯,因为不可以真正地去拥有——或许它们其实并不是象我所祈望的那样真的存在——只不过是幻想而已。
“一个人可以不顾一切地去深爱另一个人是一件很令人感动的事情。”Patz先生不再像刚才要睡去的样子了:“人在年轻的时候找个自己喜欢的人来轰轰烈烈地爱一次很是应该,不管是以怎样的方式。”
“我也这么想过。不过,在我的生命中我只想好好地深爱一女个人。”
“人在年轻的时候必定有一次很深的恋爱。”Patz先生沉吟了一下说道:“人在年轻时投人的、迷情的和忘我的深爱之所以感人,是因为在那个时候人对‘爱情’的那种最初、最纯和最真切的爱的感受还未遭受任何意义的破坏。一个人在这个人世间降生总会有那么一次最真的恋爱,只不过大多是柏拉图式的罢了。人生第一次的爱因为种种不和谐的因素而无法让人去真正地拥有,只好让这么一种浅尝辄止的、只在心理上的爱发生在梦幻中。该在现实中去现实地拥有自己的那份爱却无法去现实地真正拥有,这也就错过了恋爱的第一个季节。第二次的恋爱你的感觉就不同了,因为你对这个世界和周遭纷繁人事的看法也在改变。”
Patz先生似乎是喝多了酒,刚才吃晚饭时喝了几杯,上来后大概又喝了几杯。他今晚对我说了这么多的话,句句说在我的心思上。我定神地看着他,发觉在他蓝色的目光中有一丝丝的忧柔和孤寂。有那么片刻的功夫,我忘记了自己是在莫温娅的家里,而莫温娅这会儿正呆在自己的闺房里。
一个人爱情的命运,错过了雨季还有花季,待到花儿全凋零尽了,树上就会坠下更多的枯叶。如果春天是人在年轻的时节,那么夏季应该是他们热恋的时光,到了生命的秋季树上落下金子般的叶子,这是另一番成熟了的爱的境界,可是人生进人到了冬季时,人亦已老去了,那时,对爱情所惯有的那份自足和冷绝的态度也好,那份深藏不露的态度也好,是否就是爱的最高境界呢?
“Patz先生我发现您也这么爱喝酒。”我这话里有着对他的一份爱惜之意。
“人在高兴时喝酒,不高兴时也喝酒,而喝酒终究是让人快乐的。”Patz先生说此话时的声音是幽忽的。自从我与他见面以来还不曾看见过他有任何难过的神情。
从喝酒可以看出一个人对自己的人生态度。我本来不会喝酒,不知道在何时也学会了肆意“拼醉”;我认定“酒”,尤其是我嗜好的“红葡萄酒”,又是与“爱情”相亲爱的,在我看来它们与故作风雅无关。
“对有些人来说,生命可以在很早的时候就结束了。”Patz先生这会儿大概又想起了那位匆匆地就谢逝于人世间的莫萼龄教授。他在生前遇见谢冶丽女士或许就是他在一生中的最大的幸福吧。我很想听听Patz先生对我说说他们在年轻时是怎样地彼此倾慕和爱恋的。
“为什么这样说?”我很认真地问。
“这么说或许不是太好,我也只有在自己身体病累时,或是在我一个人的生活实在让人觉得寂寞难耐时才会这样想。”
我“噢”了一声,一边在疑惑眼前这么一位乐乎乎的老人怎么对自己的生活竟也会产生厌倦和感觉太寂寞的时候。
“生命可以早些结束是因为人生的大多滋味他都品尝过了。”Patz先生继续说,他说的这句话并不让我感到很惊愕。
“你是说爱情?……”我问。
“还有比常言的爱情更让人珍爱的一切。”Patz先生轻叹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事物虽然不存在了,但其意义仍旧存在!”
“除了男女之间的爱情,世上还有比爱情更值得珍惜的一些感情。人人都在找生活下去的理由,任何人要想过上一种幸福的生活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情,我们必须在生活中去寻找那些可以给自己的生活带来幸福的‘意义’,只要您说的‘意义’还存在,这个世界还是很可爱和值得生存下去的,是吧?”
“是这样的,我的孩子,你懂我说的所有这些话,真令我感到高兴。”
我一时无言以对,只是有些懵懂地望着他。Patz先生的这些话说得很动情,他是在说自己的心里话给我听,这说明他很信任我。才我们都还有些醉意,尤其是Patz先生,今晚他的情绪很不平静,似乎正欲想找一位朋友好好地说说话。就在这无语相对的片刻,他有些激动的神情缓和了下来。我望着他的那双蓝色的眼睛还在愣神,他柔和的目光中似有些歉意,似乎在问我他刚才是不是把话说多了。我知道我们仍旧是有很多话可以继续彼此倾谈的,但是从我们两个人已有的忘年的情义上来讲,这会儿应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Patz先生低下头不再说话,我看他的样子已经很是有些困乏了。已是晚上九点多,Patz先生在往常应该早已睡下,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该走了。莫温娅和她的妈妈也早已回她们自己的卧室休息去了吧。
“Patz先生,”我说:“我该走了,您也早些睡吧。”我说着从那把‘懒人沙发’上站了起来,Patz先生伸出双手似乎想要把我拥抱一下,这对他是个有些费力的动作,他的体态很臃胖,所以他从他的那把躺椅上站起来时几乎和我面对面地碰在一起,我们相互轻轻地拥抱了一下。
“晚安,Patz先生!”
“晚安,我的孩子!”
我走出去,把门拉上。室外走廊上亮着灯,我走到了莫温娅的那一间卧室前,里边的灯也还亮着,她一定在等我。刚才和Patz先生一直说着话把时间给忘了,我疑惑莫温娅怎么不也走进来和我一起与Patz先生聊一聊。我轻轻推门进去,莫温娅正坐在一个落地台灯旁的一把座椅上在翻阅一本书,一边听着“另类精灵”的音乐。
“你在Patz先生那里坐了这么久啊!”莫温娅见我进来很高兴,她说这话并不是在责备。
“我们一直在聊,你怎么不过来?”我说着,走过去,在她左边的一把座椅上坐下。
“晚上我一般不去Patz先生那里,”莫温娅说,“我们都有自己的卧室,我妈对我说让你睡在我们一般给客人准备的那一间。不过,今晚你就睡在我这里也罢,不让妈妈知道就可以了。”
“我们就一起睡吧。”我说。
“再喝点饮料怎么样?”莫温娅问。
“好吧,绿茶好了,吃晚餐时我有些喝多了酒。”
由于在白天睡了,这一晚我和莫温娅一直聊到很晚很晚才睡,其实我们也不是一直在聊,我们在一起看书、听碟片、看电视、吃东西、拥抱亲吻……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莫温娅还熟睡在我的身边。室内静悄悄的,空气很静纯,似凝固了一般。我感到眼前的片刻时光是多么的神洁,而且自己似乎是在与昨日的一些旧事说再见。生活中一些新的意义在心灵深处慢慢地呈现,或许这些可爱的闪着灵光的思想、这些隐秘的人生感悟本来就在什么地方存在着,大概任何有灵性的人、对生活怀有积极心态的人,在他们生活中的一些特定时刻都会对自己在这个惹大的世界里的平凡的生存境遇进行再思考。过去那些自己最执著地认为唯一重要的事情如今看来并不是那么重要了。生活不再令人感到疲倦,生活从此已有了新的意义。
我听见室外有很轻柔的脚步声,似有人慢慢地正在沙滩上走过,是Patz先生还是谢冶丽伯母?……他们在下楼梯。我想我也该起来了,我掀开鹅绒被子正欲下床,莫温娅也醒了。
她侧过身,双手伸向我把我抱住说:“再睡一会儿吧。”
“亲爱的,不早了,你也该起床了。”我抚抚她的可爱的脸颊和一头在枕上自然地散逸着的秀发,又低头吻吻她的柔润而性感的嘴,莫温踫很主动地回吻我。
过了许久,莫温娅起身下床,走向那个影碟机:“我早晨起来总是要听听音乐,你不反对吧?”
“听吧,任何时候我都爱听你爱听的音乐。”我说。
乐曲响起,是轻音乐,抒情性很强,曲子的旋律我有些熟悉,“FadingLikeaFlower!是这支曲子。”我说。
“给你听出来了?”莫温踫问:“FadingLikeaFlower被重新编曲以后似乎是更动听了。”她又说,她已回到床上了。
“呃……我也这么认为。”我说,同时把她该穿的那些衣服递给她。
“温娅~~,快下来品尝一些早点吧!”Patz先生在楼下大声地叫嚷道。
“就下来!……”莫温娅提高嗓音对Patz先生回喊了一声,又转过头对我笑了一下说:“这么多年来我的这位Patz老爸的中文仍然不是很过硬的。”
“怎么,他在哪里说错了嘛?”
“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温娅,快下来吃早点吧!’”
“哦哦,说‘品尝’一词有什么不对?你不太经常回来,况且还有我这一位客人在。”
“其实我听他这样说话是很可爱的,你知道我这位Patz老爸一贯对吃是非常讲究的,对中国的饮食文化还有独到的研究。”
“我想他是会这样的。”我很同意温娅的这个看法。
七点半左右的时候,我和莫温娅已经和Patz先生还有谢冶丽伯母一起坐在餐桌旁了。这是在北京的这个冬季已下了好几场大雪以后的一个宁静的下午。
多年以后我一定还会回忆起我与莫温娅一家人和谐相处的这些快乐的时光。
Patz先生穿了一套新的棉质的蓝色休闲西装,乳白色的绒衫,挂一条纯咖啡色的领带,还把头发梳得光光的,看上去特精神,心情也特好。谢冶丽伯母看着他,一脸笑盈盈的神秘,她的眼睛似在与Patz先生交谈,又似在传情。当我们都已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定了时,她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我们的身上。
“你们起来了,”她说:“我以为你们还会多睡一会儿的。”
“Patz老爸在楼下叫我们……”莫温娅嘟囔了一声,不再说下去。
“我们自己也想起来了。”我接过莫温娅的话说。
“啊,家有贵客!~~”莫温娅看着Patz先生惊叹道。我知道Patz先生平日在家时他的穿着是很随意的;今天早上的穿戴算是格外讲究的了。
你才是贵客呢Patz先生笑笑说:“啊,予羿是一位贵客……”
“好了,大家快些吃吧。”谢冶丽伯母说:“予羿,不用客气,请随意吃吧。”
“谢谢您伯母,这酸奶酪蛋糕和果仁蜜饼是我很爱吃的。”我直言不讳地说。
谢冶丽伯母颔首认同,她又对我说:“Patz先生还会做一种有法国风味的提拉米苏,味道也很不错喚。”
“我以后再做给你们吃吧。”Patz先生在一旁边嚼着甜点边说道。
吃好早餐,又各自在客厅休息。莫温娅已沏好一壶绿茶,给我们各自斟上了一杯。Patz先生在翻阅一份法文报纸,谢冶丽伯母在摆弄设在茶几上的昨日新买来的一瓶花,我和莫温娅坐在我们的沙发上轻声地说着话。
坐了一会儿,Patz先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走到被摆置在外边一间客厅的一架钢琴前重又坐下,为我们弹奏起一支曲子来。旋律很舒缓飘渺,一个音符一个音符都很有立体感,它们跃人空气中在瞬息好似凝固了的蝌蚪一般;这些穿着可爱礼服的蝌蚪在凝神定气之后旋即又在空气中欢快地舞动了,并发出一串串欢快的声音来。在乐曲被演奏得最抒情的间隙,我却感受到了一种带有一丝淡淡的哀伤的快意,也许可以说这是类似一种很愉悦的灵魂的静谱,我不知道莫温娅听着这钢琴声是否也会有和我一样的感受。
一曲演奏好了,Patz先生朝我们这边转过头来,脸上有笑意。
“Parfait!Parfait!Patz先生,是Chopin的曲子吧?”我问。
“Ah,oui!是Chopin的曲子,但却是我即兴演奏的。”Patz先生说。
Ah,Bon!再给我们演奏一曲吧谢冶丽伯母嗔视着对他说:“以前你的演奏似乎不是这样的好。”
“Ah,oui?是吧,以前你不是也很爱听?”Patz先生说:“我再来给你们演奏一曲吧。”他说着又转回身很投人地演奏起来。
Patz先生演奏时不像有些钢琴家那样身体会前后俯仰或是左右晃动他的身体随着他双手的手指在琴键上挥洒自如的舞动在自然地摇曳,弹到情激处头重重地向前低冲,很投人很投人。
他又演奏好了一曲,转过头微笑着问我会不会演奏,是否可以过去也献上一曲。我说我虽然知道一些钢琴的乐理,但是还不会弹。我提议让谢冶丽伯母也为我们演奏一曲。谢冶丽伯母却说今天Patz先生已演奏得最好了,我们听了都应已觉得很愜意,所以她改天再为我们演奏吧。莫温娅说她还只会弹一些练习曲……Patz先生于是认真地说,这里的琴艺不会数他的最高,他改天一定要听听我们各人的演奏。
回到我们中间以后Patz先生重又坐下。他轻啜了一口茶,又咂了咂嘴说:“予羿,以后如果你想学钢琴,我可以做你的老师。”“谢谢Patz先生了!”我由衷地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予羿是谢冶丽伯母在对我说话:“你对我说起过你阅读了好一些法国著名作家和思想家的古典作品是吧?”我说是呀,然后她就对我说:“艺术都是相通的,一个读了好多古典作品的人他演奏出来的音乐也会带有一些古典意味的。”
我回味着她的这句话,沉吟了一下说:“我知道了,Patz先生演奏出来的音乐之所以这样动听是因为这乐声很具有古典的底蕴,而Chopin的这首曲子又是古典作品当中的经典。”
“我也是这么想,可一时却说不出心中的Feeling来。”莫温娅在一旁插嘴道。
“Ah,dccord,Merci!”Patz先生感慨地说:“你们所说的话都是有一些道理的,但并不是说当代的一些艺术作品,无论是文学作品也好,这是音乐作品也好都太肤浅,我只是认为,在许多古典作品当中有好多令人感到迷醉的很醇很醇灵感,我这话说得对不对?”
我立刻随声附和道:“是这样的啊,这里面具有人类灵魂的共性的东西,具有共性的东西都具有诗性、音乐性和形而上学的性质的,是不是这样?”
“Ah,oui!”谢冶丽伯母说:“听一些伟大的杰出的音乐作品或是阅读一些世界文学名著让人们感觉到眼前的光阴是在飞快地流逝,一天常会是在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
“是这样,这正好说明了时间的相对性。一些好的音乐也可以用来怡神醒脑;人们都向往过一种高质量的生活。”我说。
接着,我们又谈论了一些怎样过一种有质量的生活的话题。我们一起说起人们怎样想尽办法来适当地消遣,以使自己的生活快乐再快乐一些;还说起人们青春的易逝和容颜易衰老的事实;说起历史上书本中一些伟人们的富有个性的说话和他们在现实生活中或喜或悲的人生遭遇;还对那些伟人们的太过单纯和荒凉的人生意境感慨不已;还探讨了生活中什么东西是最可爱的,什么东西最值得珍惜、珍藏和回味的。
一起呆到了上午十点多。我想着今天或许会有Patz先生和谢冶丽伯母的客人来,所以就欲起身告辞,但Patz先生说他不是对我说过让我呆到下午才走的吗,还有莫温娅和她的妈妈也再三挽留,这样我就一直和他们聊到了吃午饭。我说午饭吃好以后我就该走了,但是等吃好午饭以后大家又在客厅里休息时莫温娅又坚持让我呆到晚一些时候再走,Patz先生和谢冶丽伯母两个人在一起上楼以前也对我说不要急着就走嘛,其实我也不是真的想走,便又坐下了。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莫温娅在说着话了。同时我们还在一起听着音乐,看着电视,品着蛋糕碟上的甜点,又喝着绿茶,中间还喝了些法国Latour红葡萄酒,是Patz先生直接从法国带回来的。他对我说过,想喝酒的话就请随兴随意随时地喝。
下午三点多,我起身告辞,这一次莫温娅不再挽留了。我对她说我想对Patz先生说声再见以后再走,她示意让我一个人上去,这样我就一个人上了楼,她坐在下边的客厅里等我。我又进了Patz先生的房间,看见他正在床上呼呼地睡着了。
“再见,Patz先生!”我说。我以为他会听不见,可是Patz先生只是嘟嘟嚷嚷地应了一声,我望着他有好一会儿,他正在睡梦中,他酒醉了……
我从楼上下来,心里还在想着Patz先生,不知道何时我们又会有再次见面的机会。莫温娅静静地看着我向她走过去,眼中已含有一丝依依惜别的哀情。
“Patz先生睡着了。”我说。
“我会对他说一声你走了。”莫温娅轻轻地叹了口气:“唉~,Patz先生如果是睡着了,你准叫不醒他。”
“哈哈~~,温娅,也请你替我对伯母说一声吧……”我很有诚意地说:“你替我谢谢她和Patz先生这两天来对我的盛情款待。”“好的,我会的。”莫温飯说:“我开车送你吧?”
“但是你明天还得再上班去呀,不要让自己太劳累了。”我说。莫温飯于是又打电话为我约了一辆出租车。我说外边空气冷叫她不用再出来了,但是她还是坚持送我到室外。出租车来了,在我上车以前我对她说我回去以后再给她打电话,晚上我们也可以网络聊天,她说就这样吧。我于是就上了车,摹Patz先生的样子对她道了一声珍重又对她摆摆手让她回屋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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