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望着你时,
而不是在她和你说话时。
——纪伯伦
莫温娅又回法国了,她是到了法国以后再发邮件告诉我的。所以我没有去机场送她的机会,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她这一次回北京只住了两天的时间。也不知道Patz先生和谢冶丽伯母他们怎么样了。
当一个人发觉爱情妨碍了他的自由时,爱情之翼必定是已经被折断了,而以逃避爱情所换来的自由因失去了爱情的双翅只能让他立刻跌回到严酷的现实里,人生的孤寂感又会让他忍不住想找回爱情。爱情是生命获取自由的双翅,虽然自由往往是在爱情之上。这些道理我都对莫温娅讲过,但她这么快又再次赴法的真正原因我就无从知道了,她立刻返程一定有她立刻返程的理由。
我在法国的时候与莫温娅度过了非常愉快的最初几天,后来听说顾昂逊来了;他大概早就是在法国的。自此以后,莫温娅就不是有很多的时间整天和我呆在一起了。她在法国的工作对她来说毕竟似乎更重要一些,但我发现她和我在一起时的情绪在悄悄地改变,一笑一颦也不是那么令人感到自然了。我就想爱情是否需要间歇期;公司事务的忙碌一般不会影响她的情绪,工作只会让她快乐起来,我知道她是这样的一个人。或者,顾昂逊会对她说些或做些什么?
莫温娅这次回来是在我的预料之中,只不过比预期的早了些。我知道她想和我呆在一起的想法一时是不会改变的。我也曾想或许她会因为太想我了而准会在过年以前就回北京的,即使只是为了与我再次重聚她也应该回来。可是,这次她来了却又如此匆匆地离去,这是我不曾料想到的。
我疑惑自己当时这么快就回国是不是错了,或者我也许可以坚持在法国住下来,或者我也许会说服莫温娅回国工作,无论怎样,我认为我们都应该在一起生活。在认识我之前,一年当中有好几个月莫温娅也是去法国工作的,这是否可以因我们的认识和想生活在一起的这种渴望而改变?
从此往后我又该是一个人空空落落地度日了。莫温娅不在身边,不能够想着她就立即可以去看她,我们之间的真情挚意是否又必须只在回忆里存在就好?
与莫温娅在一起时,我也会偶或想起季葭雨,她是我在读大学时的同班同学。我在这一刻记起她是因为就在昨晚有一位也是在从事文字工作的老同学在网上与我聊天时向我提起过她,问我是否还记得我们有一位叫季葭雨的老同学,她过几天要来北京。我说我怎么会不记得,他对我说起她是因为当年他也曾暗恋过她吧,他也知道季葭雨曾是一位多么令我神魂颠倒和色迷的女孩。这位同学还对我说,他已告诉季葭雨我在北京,并且她还有与我晤一面的心思。季葭雨就要来北京了?这么些年杳无音信,现在听说实在是让我讶异了一番。
一些已过往了的旧情重又在我的心底唤起。认识季葭雨时已不是在对爱情一片懵懂的年龄了,如今追忆起来也大多是一些似真亦幻的哀情和愁绪。无助的单恋、无行动的恋情……对当时所期望的一种爱情的幻影实在难以让人再次去体悟了,我只是知道我对她曾有的一些感情如潮水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直到有一天去了以后就再也不来了。如今那些实现不了的往日情早已随风而逝,我们的青春也已在不自觉中悄悄地流逝了。
如果这些也可谓是男女之间的情事,却都是不为莫温娅所知道的,因为这是发生在我认识她之前。在莫温娅的心里是否也有些往事旧情令她不可整个身心地爱我?爱一个人是怎样地让人心神不定啊!
“予羿,对不起我不说再见就走,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这次我来了又匆匆地走了。也许我现在还不想告诉你,我的思绪太乱,你走后我在法国的生活很不平静,所以我回国了,可是……”
莫温娅说不下去了,我不知道似乎也不想知道接下去她会怎样说,但是我把她的这封短函读了又读。我在心里对她说,该回来时你必定会再回来的。我回国以后在莫温娅的生活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有些事情是不是在她认识我之前就已经发生了?如果是已经发生了的,我又怎样去改变这个事实?我与莫温娅最终是否会走在一起,生活在一起,眼前这是我们难以定夺的一件事情。
晚上,我意外地收到了季葭雨给我发来的一封电子邮件,她是从我的那位同学那里知道我的邮箱地址的。季葭雨会写信给我?她来北京一个人?她在信中说自己住在南礼士路的一家星级酒店,约我见一次面。她从同学那里知道我做翻译工作和写作多年,在文艺界和出版界已认识了不少朋友,她也想认识一些新朋友。
第二天一早我就出发了。我们晤面后季葭雨会对我说些啥?我想了一宿也搞不清懂当年这么羞怯的她竟会有勇气约我见面,是欲与我重叙旧情吧!?在季葭雨的身上有一种与莫温娅非常相似的气质吸引着我,或者可以说我一见莫温娅心里就曾想起过她。在法国的莫温娅如果知道这件事会不会阻止我?是我多虑了吧,我只是以普通的老同学的身份去赴约。
在朝阳门我坐上地铁。车上零零星星地空着一些座位,听不见有任何人在说话,我找了个座位坐下。在下一站停车时,一位女孩上了车,应该有好多人同时和她一起上车的,但是那会儿我只看见她向我这边挤过来。在我旁边正好有个空座位,她就坐下了。她不是季葭雨也不是莫温娅,她要比她们俩年轻许多,却这么引起我的注意,这必定是因为我这一次外出我是为了与一位当年的女孩约会。
她斜抱着一个卡通狗,那卡通狗的一只长耳朵正好拍搭在了我的腿上,女孩却是一幅旁若无人的样子。她上了浅蓝色的眼妆,以粉色闪粉做修饰;她的头发染成了棕红色——我忽然想起这不正是一种水果的颜色吗?那种水果形似蓝莓,我在网上的一些Banners和雪糕包装纸上都曾看见过,却叫不出什么名儿。她坐在我的旁边,看上去很神秘。我疑惑在季葭雨和莫温娅之外,人世间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一个女孩存在。此刻大家都陌生地相处在一起,谁与谁都不说话,但不会谁对谁都觉得隔阂,谁与谁都是无关的。
女孩在下一站就下车了。她在人群中隐没前似乎欲向我回过头来,迟疑了一下还是缓缓地在往前挤。她已在车外,我看不见她了,她是否已在往前走?她是否已把我忘记?喚,瞬间的感应和记忆……地铁车继续向前驶去,我想着无论是我与季葭雨的认识也好,还是与莫温娅的认识也好,都不正是我与这位女孩的遇见一样?在流动的空间和人群里,人的情绪和情感也在匆匆地流浪。不过,这只是一种在瞬间的感想罢了。
在都市里一些人的爱情甚或也在流浪,这是因为在他们心中的爱还无法确定。他们对爱和被爱的意识还是很迷糊的,虽然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寻觅自己心中的一个恋人。过去的我不也正是这样?季葭雨是令人色迷,她的发丝清秀,她的肌肤稚嫩,她轻飘的裙裾在无声中摇曳,她听风吟又起舞……我却已记不清楚自己是在何时喜欢上她的,我曾经对她有过的那些情感是否还无法结束,想忘记也难?
春色肆意无边。旧时的楼台和英雄。
那些对绿柳红颜的记忆,那些对爱唯心的执著;我们曾与爱情游戏似地对阵,不是因为我们不懂严肃,不够认真,而是因为在当时我们都还无法真正去懂得爱情。爱情的自由王国有其自身的戒律,而恋人之间彼此的吸引却是万有定律。在想着一个人的日子里,那些因爱而有的情意,那些在心底阵阵萌动的爱意,都令相爱的人儿情难自控;那些暗涌的性快意令人无酒而醉,夜不成眠。
我对季葭雨有许多不知道的东西。欲言又止的爱情令忧郁的草也沉迷;沉睡的欲望如果不可实现或已错过实现的机运,就让这欲望继续沉睡吧。对人生尤其是对爱情生活,我们必须拥有绝对的意义,就是那些给人以极大快乐的让人至少是在一时失去了自制的东西。我与季葭雨之间的那种有关爱的感应和欲望,我在莫温娅的身上实现了。爱情令我们窒息,我们一起失去了对时空的感受,时光进人了永恒的另一个维度……啊,爱情,这勾魂的狸,我正在写下的这些文字很Man吧!……
所有这一些思绪,季葭雨都不知道。我以前去“逸名楼”与莫温娅说起的那个“不存在的女孩”大概就是在暗指季葭雨。但是当年我虽与季葭雨时常见面,却几乎连一次对话也不曾与她有过。
读书的时光是十分令人感到快乐的。我常看见季葭雨坐在野外草坪旁的一把长椅上,膝上摊着一本书。她身披金色的阳光,遍地是枯黄的落叶,时而她又站起来踽踽独行,轻盈欲随风而去。多少个时日,我一个人几乎都是在一天的同一个时间里偷偷地看她,然后在她的面前走过,佯装没有看见她。然而有一天在她的身边有了一个他,我这才想起我是否应该早些就该走到她的面前去,与她打招呼,并在她的身旁坐下来,执她的手,与她说话……
岁月与情愁无关,岁月从来不是我们的敌人;我们的敌人是自我的倦怠和麻木。在对情爱失意的沉沦中不觉沿途已错过好多风景。所有这些记忆,真实如在眼前,虚幻如从来不曾发生。但是无论如何,对往日来说我们都已经成为了过客。我们在时光的深处行走,从过去而来,又向来日走去。在今后的日子里我们也只有独自珍重。
我还未好好地对莫温娅说起过那些事。或许如果季葭雨不来信,莫温娅不再飘来又去,这一切已成为了历史的记忆,无须再往事重提了。
下了地铁,出了站,抬头呆呆地望天。又往前走,前面就是季葭雨下榻的酒店。我进了酒店大门,直接人了宴客厅,一眼就看见季葭雨正坐在那儿。隔着茶几是面对面的两把大沙发,季葭雨坐在可以看见我进去的那把沙发上。她几乎是在同时看见了我,她站了起来,我也迎上去,我们不约而同地握手……
“还认识我吧?”季葭雨怯怯地问,她看上去比以前成熟多了。“怎么会不认识?好多年不见了,老同学……”我在她面前也老成了许多。
季葭雨坐下了,我也坐下,我们一起喝茶。
“江诺荏,他现在怎么样了,你们还在一起吗?”我问。
“他很好……我以前很崇拜他……”季葭雨对我说话的声音有些颤颤的。
“我看也是这样。你们结婚了吧?”我问,我对季葭雨刚才这样的措词感到略有些惊讶,但也并不是太意外。
“毕业以后不久我们就结婚了。”她说。
我猜想她是该早就结婚了的。但在潜意识里我希望她仍旧是单身一个人,并且不想听她对我说她已经结婚了。我想问季葭雨她现在是不是还很崇拜江诺荏,或者江诺荏是否还很爱着她,但是犹豫了一下却对她说:“你真幸福……”
“还对我说幸福啊,孩子都老大了。”
“不会很大吧,最多五、六岁。”
“五岁多了。”
“哈哈,你很爱他吧。”
“孩子很可爱。”
这次我前来赴约,所有惶惑和或许还存有的一些浪漫的情绪都已在一路上有过了。季葭雨约我来是为了与我谈一些正事。我在她的面前依旧还觉得有些惶惑不正是意味着我对她还很在意?我本来在心里是否还一直想对季葭雨说爱?我怎样恰好地来回答自己提出的这些问题。但是无论怎样,对季葭雨而言,爱情也许早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就像她的名字一样,似一季的雨早已在她生命中最青春的时节里飘忽过去了。
季葭雨对我多了一些客气和热情,但在本质上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恬淡。
“你是一个人来的?”我问道。
“……江诺荏和我一起来的,他出去办事情去了,要好几天。”她似不在说谎。
“噢,是这样……你还是和以前一个样。”我看着她说。
“唉,予羿,我们……”季葭雨欲言又止:“你以前很少对我说话。”
“是么,为什么这么说?是不是你以为我以前很想与你说话?”“是丫,我以前一直等你对我说话,有好多次……”
“季葭雨,你很早就与江诺荏认识了的吧?”
“在上大学以前我们就认识了。”
“怎么会?但是大概有一个学期吧,我看见你总是一个人单独地坐在那里看书。”
“我们正式恋爱是在上大二的第一个学期吧。”
“喚,我懂了。”
“那个时候呀,你已不再注意我了。”
“哈,你已经有了一位男朋友……”
“你不再走过来……”
“我走过来时你已不坐在草坪旁的那把长椅上了。”
“你改了时间。”
“我不想打扰你们。”
“那个时候男同学和女同学都很少说话。”
“是这样,你却又是多么与众不同。”
“呵,回忆起这些正好。”
“哈~……我们怎么还会说起这个?”
我与季葭雨这样的谈话是不是已经很好我也确定不了。季葭雨这次约我见面是需要有一定的勇气的,无论如何我应该很感激她。
“我有一位老同学写了一本书,我想请你或学界的名人替他写的书作一个序。”
“他是谁?”
“他以前不和我们在同一个大学读书。”
“喚,我知道了。你把书交给我好了,我想想办法吧。”
“你真答应了?”
“是的,但说不定需要几天的时间。”
我和季葭雨在酒店一起用了午餐,是她请的客。我们吃好饭又一起聊了一会儿。临走,我们交换了名片,在她的名片上有她做的一个Blog的网址。
我一个人坐车回公寓。午睡后上网看了季葭雨的那个Blog,她的Blog做得有些令人目眩的精致,主页上幽幽地飘着深蓝的雨丝。在接下去的几个晚上,临睡前我又去看了她做的Blog,几乎每次都发现有她新写的日记,还有一些网友的评论。季葭雨自己的事业也是很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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