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女-落寞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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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已经结束。

    它在我们心上闭合,

    莲花休闭也期待于

    自己的明天……

    ——纪伯伦

    又过了几天,就快过年了。始终没有莫温娅的音讯,这使我变得极为烦忧,也许正因为这样,我才那么地想找季葭雨说话。季葭雨大概已不在北京,我想了想还是不打电话给她,等我把她所托付的那件事情办好了以后再说。呆了这么些日也不见她与我联络,他们夫妇按既定的日程大概已回了南方吧。他们一起生活在南方的一座城市。

    自从那次赴约以后,我发觉自己在心里还是有些想着季葭雨的。她约见我必定有许多的话想与我说。不过在那一天,我们谈得并不是很多,她该有好多话还不曾与我说吧?她坐在我的面前,脸上略带柔情,而我对她所说的话是否就有些不太客气?我现在想起来是不是该邀请季葭雨来我这里坐一坐,或许这也正是她所期望的。但是,我对莫温娅的情爱已很深,再与自己曾经有过旧情的一个女人单独约会是否可行,我从来就没有过任何类似的尝试所以也不好说。如果我请季葭雨来我这里了,我们又会说些什么话,我们的谈话会不一样吗?会否有新的内容?还有,这一次江诺荏是否真与她一起来了,这其实也应该不是很确定的。我想这么多,是否因为自己对季葭雨确实还怀有一些旧情,抑或只是因为莫温娅还不在我的身边?抑或我感到自己有些太孤寂了?如果季葭雨特意为我而来,那么在她的心里一定也仍对我怀有一些旧情意的。

    如果江诺荏也来北京了,我们三个人是可以聚一聚的。江诺荏不是我们的同班同学,我与他并不是太熟悉,他对我与季葭雨之间的“情事”也一定不知道,所以即使我们晤面了,他也不会太在意,他会把我当成一个季葭雨的普通朋友看待。但是,我不想看见他们俩在一起。我终于不约见他们是一个准确的决定。我忽然又感到很困惑,说我与季葭雨之间有“情事”是否太过牵强了?如果季葭雨只是很随意地对我问起,如果季葭雨只是想请我帮一帮忙,那么这样所谓的“情事”就仅仅是我单向的对她用情而已。在我的生活中已有了莫温娅,我告诉我自己最好把此旧情给忽略或遗忘了,我与季葭雨之间任何有关情爱的事也不可以再发生;莫温娅也不应该对任何其他的男人有情有意吧,更不应该再去爱着谁。

    爱与不爱是需要很大勇气的,但是我与季葭雨不一定要走到这一步才彼此相见。我们当时的心情,我们当时为爱情而下定的决心,会造成我们今日最终会与谁走在一起。我们总以为还有来日和希望,其实早已是一路错过了。时间的不可逆性不允许我们再转身往回走,但是好在有些回忆也还是令人觉得它们是很珍贵的。爱情有其潜藏的规则吗?恋爱中的人又该怎样好好地去定夺各自爱情的命运?

    我整天一个人呆着,已好多天不外出了。莫温娅在法国怎么样了?我给她打过一次国际长途,只听见她的留言:“我近些日忙,改天我再致电给您。”董事会应该早就结束了吧,她又会在忙些啥?我几乎忘了,就在前几天她还刚刚来过,却忽又回法国去了。自从我们认识以来我感觉她似乎一直与我生活在一起,因为我几乎没有一天不在想她,尤其是在晚上睡不着的时候。

    再等一些时日吧。我知道我可以给她的公司打电话,但还是再等一等吧。莫温娅肯定有自己的难处,这些天她的情绪肯定也很不稳定,她怎么会不需要我对她多说话?

    一个人独酌很无聊,我决定吃了晚饭以后去“蓝蝴蝶”酒吧,自从参加了那次舞会以后我就不曾去过。夏清怡知道我尝酒的品味,我也很喜欢她们酒吧的那种氛围和情调。实话说,这一次我去她那儿与其是为了去品酒,还不如说是为了去和一位熟人或朋友叙一叙,更为了向她打听一下莫温娅。

    一个人吃了一套法式口味的晚餐,这很是让我想起了Patz先生。我突然觉得自己好想去看看他。我从法国回来以后去看过他一次,但是家里没人,不知道他与谢冶丽伯母去了哪里。我一个人吃好以后,天色已经很暗了。

    洗梳穿戴了一番,我就出发了。

    车行驶至“蓝蝴蝶”酒吧,已是七点多,但对这个酒吧的营业时间来说几乎是最早的了。我掀开缀有风铃蝴蝶的那个门帘进去,听见室内有音乐,灯光依旧很朦胧和浪漫,柜台里有两个服务生正在忙着做她们自己的事情,台外的单人座和情侣座上不见有一位客人。今晚我是她们酒吧的第一位客人了。

    这两位服务生我并不熟悉。我找了个座位坐下,一位服务生向我走过来,我点了酒并且告诉她我找夏清怡。一会儿,夏清怡从里边的一个包厢出来,正欲问是谁在找她,一抬头她瞧见了我。

    “予羿,欢迎啊,怎么你一个人来?……”她边说边微笑着走到我对面的那个座位前坐下,一位服务生也给她斟上了一杯饮料。

    “夏清怡,好多天不来你这儿了……你一向还好吧?”我高兴地问她。

    “还好,在这里的日子呀一天一个样。”她轻声叹着气说,“我记得第一次你来‘蓝蝴蝶’是和莫温娅一起,第二次是你一个人来的,这是第三次吧。”

    “已是第五次了吧,”我回想了一下说:“第一次我在你的酒吧认识了莫温娅,那一天你似乎不在酒吧,莫温娅一个人坐在吧台前喝着酒……还有一次是老同学聚会,我们一起跳舞?”

    “啊,之前你们来过,还有那一次我们一起跳舞,我怎么给忘了,来了好多老同学和老朋友……”夏清怡笑了一下又有些迟疑地说:“莫温娅她……”

    “莫温娅去法国了,”我说:“她没有告诉过你这个?”

    “她没有对我说起过她去法国了。以前她出国总是会对我说一声,我们之间的谈话愈来愈少了。上一次舞会以后就一直不见她来我这里,已有好多天好多天了吧。”

    “莫温娅一直在法国,她怎么来你这里?我以为她走前会对你说一声的。”

    “你知道虞水赋对她……”

    “噢,虞水赋他怎么样了,他对你好么?”

    “虞水赋他生病了,”夏清怡以担优的口吻说:“这些天我一直去看他……”

    “他生病了,不是很严重的病吧?”我问。

    “不是很严重,”夏清怡说:“他头昏,情绪不好,看不了书,对谁都不爱说话,食欲也不好……”

    “是这样……”因为夏清怡看上去真的是很忧愁,所以我也就有些替她感到难过。

    “他来我这里找莫温娅,也常去‘逸名楼’找莫温娅,不知道找过多少次了。”

    “他去‘逸名楼’找莫温娅?是多久以前的事情?”这下该感到担忧的人是我了。

    “那次舞会以后不久他找莫温娅深谈过一次话,那以后他就多日不去找她了。在他生病的前些天他又好几次去‘逸名楼’找莫温娅,但是一次也没有遇见她。莫温娅去法国也不告诉他一声。”

    我想对夏清怡说虞水赋真是个痴情人,但我知道这样对她说不是很好。这时候我听夏清怡说道:“我们这位学弟呀,就是太痴情。在我们一起读大学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他是在对谁用情。你知道他对我也一直很好……”

    夏清怡说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看她手中的那杯酒。我这才注意到今天她戴了一副新耳饰,看上去既玲珑又典雅。夏清怡注意到我在看她的耳饰,就抬起手摸了一摸,顺势桴了一下挂在耳际的一咎头发说:“是虞水赋送给我的。”她说话的语气不无骄傲:“虞水赋他在前两天气色已好多了。”

    “这样就好了。”我说:“我也可以看出来他对你挺好。”

    夏清怡笑了。我知道只要虞水赋对夏清怡还是有些意思的,她就一定会成功,等虞水赋病好以后,他们会走在一起。

    进“蓝蝴蝶”酒吧的客人已有好多位了。我和夏清怡再聊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夏清怡欢迎我改天再去她的酒吧坐坐。

    我也应该去看一看杜思蔼教授了,这么多天不去看他,不知道他在心里会对我怎样想。在认识莫温娅以前,我几乎是定时去看他的。杜教授自己一般不太上网,亲自给我写的信也很少,他懂的电脑知识也不多,所以他需要录人的一些文稿以及一些学术资料的收集工作都是苏滟橒帮他来做的。虽然他年事已高,但是仍然把他的大部分时间用来研究学问,时有他的新文章和著作问世。前几天我以为他会给我写信,但是这个希望落空了,我只好发邮件给他。

    我问他身体可好,还去不去外边散步,他在当天就给我回信说,他的身体还好,天冷时就一个人不去外边了。在信中他还对我说,予羿,如果你工作忙,我们就在网上聊天吧。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说可以与他在网上聊天;他的打字技术不过关,连平日给朋友们发电子邮件也都只是寥寥数语。在这封电子邮件中,他对我说了最多的话,我知道了他家里发生的一些事情。

    他的女婿叶臣易看他岳丈大人的生活有些单调孤寂,就鼓励他多学习一些电脑知识,也多学会一些电脑软件的应用,并给杜教授买了一个手写文字输人板,这样把文字录人到电脑里就变得简易多了,杜教授也就用不着苏滟橒来协助他,自己就可以迅速地在电脑里输人大量的文字了。

    杜教授说他还学会了在网上聊天,以前他一般是打电话给他在学术界的老同事和老朋友,现在他选择与他们在网上聊天,还很成功地参加了一次中国际友人发起的关于莎翁学术研究的网络会议,他得到了苏滟橒的协助那是一个学术思想交流互动的会议,令他很有收获。苏潲橒已教他学会了运用几个电脑软件。雁雁在玩的几个电子游戏也引起了杜教授的兴趣。所有这一些他在以前也是可以学会的,而且他还知道电脑和网络本来就有这么好,只是他自己不想学。在他的书斋里有许多他看不完的新书,还有一些旧书他即使已看了数十年,还依旧是怎么样看也看不厌。现在他想从严肃而一丝不苟的学术研究中歇一歇了。

    雁雁的学业成绩在班里已好几个学期名列第一了,她爸妈叶臣易和杜澹与杜教授商议是否应该奖励她一下由她的爸妈带她去国外旅游几天。学习成绩好的学生在家也是可以自学的,所以杜澹准备替雁雁向学校请几天假。这个决议还待全家开会通过。我写信与杜思蔼教授约定今晚在一个名叫“红尘倦旅”的聊天室里见面。这个聊天室的第一个页面做得相当精致和典雅,清幽的音乐,花雨成阵。我们进了聊天室以后,仍然感觉外边有一阵一阵的花瓣雨在坠落,乐声更清幽了。

    杜教授:予羿好!

    予羿:予羿也向杜教授您问好!

    杜教授:你不来看我也好,我们就在这里聊吧。

    予羿:不是我不想来看您,不过在这里与您聊天也如晤如握。

    杜教授:上一次你来时对我说你正爱着一位女孩,是吧?

    予羿:她去法国了,来了以后又去法国了。

    杜教授:哦,你自己还好吧?

    予羿:还好。前几天去会了一位女孩,她是我曾经暗恋过的一位大学同学。

    杜教授:怎么你以前从来不曾对我说起过她?

    予羿:痛苦的暗恋有什么好说的?我自己知道也就行了。

    杜教授:恋爱是一门很深的学问。她是你第一个恋爱的女孩吧?

    予羿:对她的恋情只是发生在狂想中,我目前正热恋着的这个女孩子……她是第一个让我品尝到了一个女人可以带给一个男人的所有快乐的女孩。我也不知道这是否就是爱的全部意义。

    杜教授:懂得是不是真爱很重要,因为如果是爱了,你就是准备要和她结婚。

    予羿:结婚难道很重要吗,与自己爱的人不结婚又怎样?

    杜教授:我以前也反复地对你说了,一定要与自己爱的人结婚。

    予羿:我现在爱着的那位女孩的名字叫莫温娅……

    杜教授:哦,很好~就是上次你向我提起的那位女孩?

    予羿:我就是在说她……

    我有些疑惑杜思蔼教授今晚怎么会这么想与我聊一些个人的情感话题。我以前和他在一起时也多次想与他说说“爱情”,说说“婚恋”的,但是他与我之间的谈话从来是以学术和哲理性的思辨为主的。

    杜教授的文字输人速度依旧很慢,我们也只好慢慢地聊。室外粉红色的花瓣还在片片飘下。我知道了杜教授在个人情感生活上的一些遭遇和他对恋爱和结婚的态度。

    他一生爱女人,但是一生却从未遇着自己真爱的女人。他的“前夫人”很爱他,而且出身名门,这很令他感到高兴,但是他结婚前热恋的是另外一个女孩,而且她已是结了婚的。所以他三十多年的婚姻生活并不是很幸福。苏滟橒这么敬他爱他也很令他对她的爱很在意,他让她与他生活在一起,尽量少外出,不随意与他人交往,连方雩冷也只许偷偷地来。但是我也知道我对杜思蔼教授他在个人生活上的这些心思的揣摩并不一定是那么准确。

    我发现在网上我可以无拘无束地同杜教授谈话,他很宽容我的无知、懵懂和莽撞。我们又不禁论说起莎翁来。他的不少研究莎翁的著作文理至情人深,他所撰写的那些理性和睿智的文论享誉中外学术界。杜教授说,要研究一个作家,一部作品,理论化的批评性文字是必须的。一个好的文学批评家,他的思想和评说实质上是他所评论的那位作家在其作品中所蕴藉的思想的延伸;除了评说写作的风格,评论家还替作家在作品中的人物说话,并深人到他们的人性和灵魂内核,为他们纵情地评说,也抒己之独见;批评家在性情中所叙述的思想是与他们所研究的作品相融合的,只是那些阐述他们的思想的文字在形式上不可以直接相融于整个作品罢了,因为整个作品在形式上已是一个和谐的存在。

    杜教授说,在莎翁的作品中,单个人物与人物群之间的复杂的在伦理和社会等级上的争斗和几乎所有这些人物大起大落的情仇悲欢的命运都是由潜藏于他们的灵魂深处的“爱欲”而引起的。他们各自心中的“爱欲”与他们最后的“命运”息息相关。这对一般现实生活中的人们来说也是一样;他们各自深藏在心中的“爱欲”实质上是支撑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是否可以很好地生存下去的原动力。莎翁作品中的许多男女主人公为真爱而不顾一切,甚或飞蛾投火,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许多已成为永恒的传说。

    我知道杜思蔼教授对我说这些是想告诉我,一个人无论是谁,都应该在心中有自己的“真爱”,并把个人对情爱的欲望上升到在形而上学意识上的“生存的意义”;“爱欲”有时候是处于沉睡状态的,无爱和不懂爱的人们有待被启蒙和唤醒;爱恨无边无界,如千里万里静止的野花草,有待被劲风“肆虐”地激荡而令其欢舞。读莎翁的作品也让人冥悟到了人类“生存的无意义”以及他们的“唯以确定的命运”。人生因无爱而无意义,因无意义而愁困,而爱带有“醉”的特性,可以让人在忘情的真爱中“一醉泯千愁”。

    我和杜思蔼教授一直聊到很晚才说“白白”。当时的乐声已幽渺下去,室外的花瓣大概也早已落尽了吧。

    我在床上躺下来以后一直在回味杜教授说过的一些话。我们俩对莎翁作品的主要看法在大体上是一致的。读莎翁的一些作品,对喜爱它们的读者而言,任何华丽和高贵的词藻也无法恰到好处地描述出在那份悲哀或快意的高潮过后的一种欲罢还不休的震颤和眩晕。我们都很钦佩莎翁,因为写作是一种很复杂的创造性劳动,而且为创作所需要的慎密的思维和高昂的激情很需要作家凭借灵感的翅膀和契机来实现,这是由于写作是即兴的行为,叙说不同的人事,抒发不同的感情都是在当时特定的时机和特定的情绪下进行的。写作这种灵感阵发的特性决定了作家需要有种种不同寻常的思维,这种极具有创造性的行为是很费人心思的,任何新事物的创立都是需要经过相当艰辛的劳动。

    然而,即使一些很优秀的作家也有文思枯竭的时候,莎翁似乎不是这样的人物,但是否真的不是,只有天知道。在那样的时刻,他们会感慨自己怎样写不下去了,头脑里会怎样变得一片空白。无论如何我从他们叙述的语气里我感到其实他们仍旧是很执拗的,因为他们在说这样一些话的同时一边还笔不停辍地在写,即使在写着“我写不下去了!”或者“亲爱的读者,我累极了,你以为我还可以再写下去吗?”“或者我们暂且再见吧!”云云。在我看来,这反倒显示出该作家的一种不是很矜持的自信。

    词语对作家写作也是很重要的,好多词语只是模糊地存在于作家的潜意识里,就看他怎样把那些特定的词语在适当的时机作适当的提取了,并成功地运用到他的作品当中去(Pope也说了,Properwordsforproperplaces)任何作家的作品无可避免地论及人们“爱与被爱”的各种情状。一位著名的古典作家把恋人之间的求爱程序与商品的买卖和交换相类比,他的论述暗示了他对现世爱情的一种讽刺的态度,但是爱情的本义真的是这样的吗?爱的第一理由不应该首先是物质性的,虽然物质性的东西也可以创造出幸福和快乐。

    人们拼命地劳作是为了给自己和他人创造幸福的生活,创造优越的生存条件,并且使自己的灵魂处于一种单纯快乐的状态当中。其实我认为要让一个人快乐起来很容易,就让他或她去和自己心爱的人呆在一起好了。我忆起自己曾经这样对莫温娅说:“温娅,我怎样可以让你快乐起来?”

    “快乐就像一个人的健康一样,当过分地被意识到的时候,也就是他或她开始对自己或对方感到不太快乐的时候了。”

    “是这样,在我问你这话的时候我自己在心里就感到有些不快乐,这会儿与你聊着,我就又变得快乐起来了。”

    “我也一样……”莫温娅似乎还有什么高深的话要说。

    “嘎~嘎~嘎嘎~嘎~……”我听见了这很沙哑而磁性的鸟叫声。这是在北京的一种在翅膀上才长有一些白色羽毛的黑鸟,它们在走路时是摇摇摆摆的,传染给人们一种大智若愚式的自得的欢愉。它们爱在低矮的树梢和灌木丛上栖息;或飞落到地上来——它们从来飞不高,因为地上有的是为它们所喜爱的食物——厚颜地与那些不起眼的麻雀争吃的。“我仍叫不出它们的名字来”,莫温娅说:“你信不信,它们的喙虽然没有巨嘴鸟的那么大,但是它们的这种快乐的叫声在潜移默化中改变着北京人的性格。”我想想也是。幸好有这种鸟常会发出可爱的叫声给我们听,因为巨嘴鸟的快乐的嘴巴即使也会发出好听的声音,但它们说不定有一种保持缄默的习性;更让人觉得憾惜的是它们又不到我们的现实生活当中来。

    我感到自己快睡去了,莫温娅这会儿在法国又怎样了?杜思蔼教授也该睡去了吧?北国的天空不会再飘起纷扬的雪花,严寒的隆冬季节已经过去了。我朦胧的思绪回到了去年夏天一个人在上海时的情景。一天,我在逛了南京步行街以后来到人民广场歇息。广场上空荡荡的,灸热的阳光不时穿过高积的云层洒下来,让人目眩神迷。有一群白鸽在绿地、喷泉和树丛之间飞来窜去。周围街道上仍有醒着的车流在熙来攘往,但已很少听见这些车辆的天籁般的嘟嘟声,这个城市正在午睡。面包渣大概是最受鸽子喜爱的食品了,我用面包渣把一群白鸽喂顺得服服贴贴。你不把手中的面包渣全部撒给它们,是怎么样也赶不走它们的。有一对大概是正处于发情期,它们在你一下我一下地侧头接吻,一方退却时,另一方就扑闪着翅膀去追。这样的情形也会发生在任何人的身上,任何人都会有这样的心情来做这样的事情吧。

    在那个午后,我还不认识莫温娅。我虽已深味过爱恨情愁的苦况,但我到底懂不懂生活中什么是“最真的快乐”?对此我虽然大概是有些意识的,然而即使这样,我也终究是肤浅地想想而已,所有在灵魂深处我所祈望的快乐都还未实现。对于这些有着“特定涵义”的快乐,在遇见莫温娅以前我往往会想到一些孩子们——在这样热的天气里,画着冰山企鹅的冷饮柜对他们来说是最最诱人的,而从孩子们的怯怯的神情看来,这会儿他们并不是需要很好吃的食品,他们最需要的也许是亲密的爱抚和拥抱。午后,骤然降了一阵暴雨,云退后丽日又出,阳光在那片树丛的碧绿的叶子上闪耀,时有绿莹莹的水滴从树叶尖上滴落下来,整片树丛在雨后看上去更显得郁郁苍苍,正被湿漉漉的柔风呵着……这就是舒适吧,我也快睡着了……

    我的思绪忽又回到了北京。这座现代的都市,错综复杂的街道被筑造得就像是立体绵延的迷宫一样。京城的流动人口很大,成千上万的人们不辞劳苦,为在这个城市幸存下去不惜一切代价,努力地在这种被高度秩序化了的城市的生存空间中不断地搭筑着他们自己的巢。我走在摩天高楼鳞次栉比和广告橱窗到处林立的热闹街市上,看见人们正在对一条机器狗做广告。这只被叫做Ha-lo的机器狗你用它的名字称呼它,它会向你微微地侧过头来以示它听见你在向它问好;你对它说握握手,它会把一个前脚举给你让你握;你多喊它几声它就会对你一个劲地吠吠了;在无人与它热闹的时候它会兀然地对你做几个令人觉得怪异的动作,发出的声音也只有它Halo才有。快乐是什么Halo知道吗?Halo的境遇和命运与我们人类应该有相近似的地方。在生活的某些时刻,在命运的某个季节里我们注定是无法得到爱的。颓然而无力地挣扎只会是徒劳,这是“爱的徒劳”,但是我们还是可以对这样无助和严酷的命运作一些改变,我们可以适当地动用我们自己的心神,努力提升我们自己的人生境遇,并提高我们自己的生活质量。

    又是几天过去了,莫温娅终于给我来了信,她对我写道:

    “……予弈,对不起了,到现在我才给你写信。在你走后我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定,心里实在有太多话想与你说,但是想来想去有些话又不知道到底该怎样对你说,就让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我也深深地爱着你!’”

    “你上次来法国看我与我一起亲密度过的那些天,是我在一生中感到极为快乐的时光。遇见你并与你相识相恋是我一生的幸运。是你帮我驱走了心中郁积多年的孤寂,让我第一次最真实地感受到了生活中爱的愉悦,令我感受到我和其他女孩一样也可以有爱……我爱你,并不只是因为想改变一下自己的生活,或想做一件自己从来不曾做过的荒谬的事情,也不是为了证实什么……”

    “在任何人的一生中的有些时刻,总会有一阵又一阵的风吹来,令个人的情感生活难免不起涟漪。当时我们还不是太在意,因为我们认为自己还未遇着自己的最爱。近来我伤感地想到:任何一阵风自有着这一阵风的命运!这一阵风在我们生命的这个时节吹过,但它不是可以一直继续向前行进的,在一路上它会不断地受到空气的阻力而被削弱,最后在不知不觉中就消匿了,谁也无法可以令其重生。这一阵在我们的面前吹过的风或许会感觉到我们是在那里,它在我们的面前逗留的那会儿应该已是极好的了,或许还会给我们带来了一阵的花香,但是无论如何这一阵风的一生注定就只可以有这么一次自由而欢快的飞翔;在随后我们所感受到的又一阵风是另一阵风,而不时刚才的那一阵风了。这就像是我们生活中的一些往事——在我们相遇以前我们都在这个世界上生活,我们难以避免地遇着如意或者不如意的一些人和事,而且还必须花时间和精力去应付它们,但是不管怎样,“Letbyegonesbebye-gones!”让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重要的是我们该如何学会好好地去珍惜眼前的这一阵风。”

    “在你来法国又回国以后的那些天,在我的生活中发生了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我也不知道用不寻常这样的词来形容那件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是不是很确切,反正这件事情是发生了。我本来以为正常的工作和生活的情绪一下子全乱了,尤其是因为这件事是发生在我认识你之后,发生在我可以通过冷静的思考来选择自己‘一生的最爱’之前。但是请你记住,无论我告诉你发生的是一件怎样的事情,请允许我再对你说一声,‘我也深深地爱着你!’”

    “这一件事情与顾总有关,几年前我在大学毕业以后人他的网络集团公司工作。由于工作勤勉,业绩显著,我很快引起了公司老总的注意,他把我调到他的身边重用我。我的外语,电脑和业务知识很快有了新的提高,以前学到的一些理论知识通过亲身实践被很好地运用到了实际工作当中。不用说我参与了公司几乎所有的重大会议并做顾总的翻译——我考取了由联合国国际会议认证的‘同声翻译证书’——由我策划和带领做的几个项目还为集团公司作出了极大的贡献。”

    “顾氏集团公司上市以后,无论是在对网络电子产品的开发和定位上,还是在对国内外市场的开拓和定向上,还是在对集团公司的行政机构的管理上都需要作新的调整,公司面临着许多新问题、新机遇和新挑战。顾总日理万机,我协助他做了许多事情。多年来我就一直在他的身边工作,除了他在法国我在国内、或着我在法国他在国内、或者我偶然回家的那些日子以外,我们几乎没有一天不见面的,我们在工作上协作得很和谐。他对我很好,无论是在工作上还是在生活中他对我都关怀备至,我也很敬仰他。我们一直就这么融洽地工作和生活在一起,我发觉他对我渐渐有了‘情义’,或许用‘情意’一词更公正一些。去年的有一天,我记得也是在一个大雪天,我与他两个人一起外出去看一位在生意上的朋友,夜归时,气温骤降,车里的空调又坏了,我穿的衣服不多,冷得直哆嗦,顾总把大衣给了我,披在我身上。第二天他自己病到了……”

    “顾总的妻子严;忆在多年以前就已经去世了,留下一个女儿名字叫顾珠儿,目前正在巴黎大学就读,在那里接受全法国最好的高等教育。我之所以在这里提起她们的名字是因为顾总对我也经常提起她们。他对自己的女儿很是感到骄傲,对我提起他的妻子时似乎总是想对我说自己以前也是很疼爱她的——顾总对他身边的任何人都很有情义,有江湖义气,对自己的妻子肯定也坏不了——然而他总是说服不了自己很爱她。我感到他在我的面前的那种不加掩饰的作为一个男人的软弱和无助很惹人怜……你也一定感受到了他在情爱上的软弱了吧……我不否定我对他也很有情义,可是在我认识你之前,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直是相敬若宾,适可而止的。”

    “就在你回国后的几天里,顾总的情绪很不寻常。有一晚,他把我叫去,这一次他不是与我谈工作,在他的卧室里,他开始对我做一些以前从来不曾做过的很亲热的动作……我们又都喝了些酒,我无力抗拒……那一晚我就睡在他那里了……”

    我的思绪一片茫茫然……我知道了,莫温娅已经成为了顾昂逊的女人。从以前莫温娅对我的谈话和顾昂逊对她的态度我就隐隐约约地有些预感到顾昂逊会对她这么做,但这却是我最最不期望发生的一件事情!

    这个事实狠狠地令我惊骇不已,就算我对莫温娅作这样的选择早已有所预料,就算她还在说依旧深爱着我。我对莫温娅很生气,如果眼前这一刻她就在我的身边我一定会对着她大声地喊叫,责问她为何那样做,她又会怎么说?!但是我知道“Loveisblind.”他们之间虽然年龄差距这么大,由于多年患难与共的情义,抑或令莫温娅对顾昂逊也是……她也有些爱他?……我已说不出更多的话。

    莫温飯对在我们的生活中一起遇到的那“一阵风的命运”的阐述还是很令我有些不解,我想她自己大概也有些说不太清楚,但是大意我是懂的,她是在论说我们应该怎样以积极和正确的姿态来面对那些发生在以前各自生活当中的往事。

    我停了好一会儿才把信看下去。莫温娅告诉我在那次董事会开过以后,他们集团公司在法国的分公司就要迁址了,她也不再住在以前的那个寓所了。莫温娅又对我说Patz先生和她妈与她一起也去了法国。临走前Patz先生嚷着说一定要与我再碰个面说声再见,可是他们给我打手机,我的手机关了,我又不在自己的公寓,他们也就只好匆匆地启程了……

    从今往后,我依旧会一个人过日子。我与莫温娅有过最幸福的一些时光,但就在我最爱她的时候她却去了法国什么话也没多说,什么泪也没为我流,任我一个人感受着失意和困顿,她却正与顾昂逊热恋着。他们会不会真的这样,我不想知道。他们在工作中是相互依赖的,但是她竟然会在生活上对他依从?!看来在认识我之前,她也是有些爱着他的,对此我还有什么更多的话可说?很多很多天,我一直在苦苦地沉思我是否已经失去了莫温娅,她是否还会再回来?还有Patz先生和谢冶丽伯母他们在法国过得怎样?或许有一天他们自己会对我说这些吧。日子在一天又一天地过去,寂寞已成为了习惯,我依然很祈望莫温娅会回到我的身边来,在今后很长的一个时期里却不见有他们的任何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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