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比好更好-一生的守护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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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月就是这样奇怪,出奇不意地把两个不相干的人安排到了同一片屋檐下。我原以为,我们之间是不会有手足之情的。然而我错了。在两根木头的恩恩怨怨打打闹闹里,终究还是生出了牵挂和关爱的绿叶。

    【也提旧上海】

    许冬林

    丰子恺先生的散文和他的漫画一样,用笔朴素简练,却又生动传神,往往寥寥几笔,即已情趣尽至。近读他的一篇《旧上海》,常常为他笔底下勾出的尴尬世相而忍俊不禁,感慨横生。

    最可笑的要算是他写到的旧上海的游戏场。有那么一个冬天的晚上,一个场子里变戏法,观众肯定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观看,好不热闹。戏罢散场的时候,一帅哥猛男级别的看客惊呼起来,原来他漂亮的花缎面子灰鼠皮袍子,后面被人剪去二三尺见方的好大一块,只剩一个空荡荡的屁股头在外面受着寒风,当然,裤子还是在蒙着的,裤子外面还有一片笑声送这个倒霉蛋瑟瑟地走出游戏场。花缎和毛皮都是值钱货,这么一大块好料子剪回去,当然能排上一定用场的。只此,旧上海的偷盗功夫可见一斑。

    旧上海的小富人,在游戏场里玩乐,面临的尴尬当然不只于此。还有一个就是怕热手巾,所谓手巾就是现在呼之为毛巾的那东东。还是转一截丰先生的原文来乐吧,别嫌长。“这里面到处有拴着白围裙的人,手里托着一个大盘子,盘子里盛着许多绞紧的热手巾,逢人送一个,硬要他揩,揩过之后,收他一个铜板。有的人拿了这手巾,先擤一下鼻涕,然后揩面孔,揩项颈,揩上身,然后挖开裤带来揩腰部,恨不得连屁股也揩到。他尽量地利用了这一个铜板。那人收过揩过的手巾,丢在一只桶里,用热水一冲,再绞起来,盛在盘子里,再去到处分送,换取铜板。这些热手巾里含有众人的鼻涕、眼污、唾沫和汗水,仿佛复合生素。我努力避免热手巾,然而不行。因为到处都有,走廊里也有,屋顶花园里也有。不得已时,我就送他一个铜板,快步逃开。”读到此处,终于憋不住,“哗”地笑出来,仿佛盛足了硬币的小猪储蓄罐,掷地碎了,一屋子的稀里哗啦声滚动跳跃。看客的不堪,小人物的猥琐,表面繁华里窝藏的污垢,混在一处发酵成另一面的旧上海。

    此前,我从一些旧字里滤出来的旧上海是极其奢华,极其脂粉的。看无声电影,也叫默片来着,看悲剧女王阮玲玉的悲欢离合;就着留声机,听周璇的歌,《夜来香》,《何日君再来》,《天涯歌女》。还有风情万种的旗袍,二三十年代,那旗袍还长及脚踝,典雅的盘扣从领子到腋边,再到腰间,到膝盖处,一路婉约而下。到了三四十年代,在时尚的前沿,旗袍已短至膝盖,露出一双玉腿在大世界的门前海报上妖娆。并且开始烫卷发,提精致的小手袋,像一张古色古香的画,镶了华贵的西式木框。用“三星”牌牙膏,抽“美丽”牌香烟,穿长衫的小市民们街巷里来往,目光开始频频撞上路旁的广告招牌。王开照相馆生意红火,电影明星和上层贵妇小姐常常在那里拍生活照和艺术照。

    年初,去池州,主人殷勤,将晚宴设在“昭明渔港”。这是一处临江的大酒店,进得正门,便是大厅。那大厅真是一个小小的民间博物馆,里面收藏着各式三十年代前后旧上海上层生活的物什,有老式电话机,老式打字机,老式的留声机……。那留声机,打开来,放上已划有旧纹的老唱片,一段咿咿呀呀的京戏便在大厅里绕开来。那个年代的繁华和寂寞,像暮光里的飞尘,四下里弥散开,然后一层层覆盖,直到心底。那个年代的高档消费品,经过多少双手抚摩,收藏,展转,此刻静默在眼前,曾经享用过它们的那些佳人呢?旁边的墙上悬挂着许多画框,都是旧上海的女电影明星们,胡蝶,周璇,阮玲玉……一个个红唇玉齿,粉面桃腮,见证着旧上海的乱世繁华。

    而繁华背后呢?在灯光、舞台、与华美的服饰后面,各自有过怎样的过往?如今,隔着时光的海遥遥地望过去,看见的,也不过是繁华尽头的一个个伶仃的身影。

    那个以一出《挂名夫妻》成名的阮玲玉,在电影的“默片时代”,她是受万人追捧的悲剧女王,可是夹在张达民和唐季珊两个男人之间,最后丢下一句“人言可畏”的感慨,仓促走完只有二十五岁的精彩又苍凉的一生。叹世道人心,弄人!

    怎么都没有想到,有“民国第一美女”之称的电影皇后胡蝶,还有过那样不堪的一段经历!抗战时期,她和丈夫潘有声在香港生活,上海失守,但他们一家在香港依然相守着自己的太平日子。只是,后来,胡蝶回内地为了寻找丢失的三十箱珠宝时,竟结识了特务头子戴笠,并且从此夫妻分离,在戴笠的魔爪下,各自不得相见。也从此被迫与戴笠同居,过着富贵却是幽禁的日子,直至戴笠乘飞机遇难而丧生,她才重获自由。她后来的回忆录中,对此番经历只字不提,想这该是她光艳一生里藏在暗处疼在暗处的疤吧,提不得,更示不得人。

    而周璇并不漫长的一生,也是华衣底下灌着凉风的。有著名影星一代歌后之称,可是一生里的三次婚恋,竟也是善始不能善终。第一个男人是严华,1940年决然离婚。第二个男人是绸布商人朱怀德,同居怀孕,但朱不肯承认她肚里的孩子,自然不肯给她婚姻。第三个男人是唐棣,两人育有一字周伟。可是还没等到结婚,唐因为一些并不好听的罪名被判刑,再释放时,她已经住进了精神病院。其中的纷扰真假,外人是难嚼清的。多少年后,伊人早已不在,唐也是华发丛生,而问及旧事,唐只说自己是“身似枯木、心如死灰的二世人”。多少事,都已经是说不得了,像沉江了千百年的木船,捞不起。

    即便是这些当年红遍上海滩的红粉佳人,于她们,繁华也不过是一场绮丽的春梦,终是敌不过梦醒后现世里的凄风苦雨。旧上海,旧上海,剪不断的一个情结,多少回,隔着遥远时光的我们,在书里、在屏幕里追寻它当年的奢华与颓废时,何曾真正体味过那些在旧上海幽暗和明媚处讨生活的人?繁华,最后都是别人的!对于丰先生笔下的那些蝇营狗苟的辛苦小民而言,繁华是属于对面的灯光处或舞台上的人;对于那些舞台上受万人追捧的女明星们,繁华终要落幕,终要转手给后来者。他们和她们,都是旧上海这个大都市的一趟辛苦的客,莫问根在哪里。

    【你是谁的珍宝】

    卫宣利

    曾经,他是全世界最忙的人。他是一家公司的老总,资产过亿,分公司几乎开遍各大城市。他的日程总是安排得满满的,上午在北京,下午就飞到了深圳,晚上又到了青岛。各种应酬,谈判,交易,每日与各色人等周旋,他忙得人仰马翻,甚至连安静地陪老婆孩子吃顿饭,都成了奢望。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最重要的那个人。那么大一个公司,几千人要靠他吃饭,他是核心,是精神,是灵魂。一旦离开他的运作操控,业务中止,资金断链,员工失业,公司可能立刻就会面临瘫痪……他不敢想。所以,这些年来,他就像一只陀螺,被无形的鞭子抽着,不停地旋转,旋转。

    妻子是个温柔贤惠的女人。结婚10年了,她一直站在他后面,为他养儿育女,替他侍奉双亲,老人生病,孩子升学,兄妹矛盾,亲戚纠葛,全是她一手处理。而且,处理得妥帖,周到,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她把他身后那个家,打理得圆圆满满,从来不用他操心费神。他只顾在外面打马扬鞭,驰骋纵横,攻城略地。然后,把大把的钱交给她。

    一度,他在外面志得意满,酒醉之后,被一帮人吹捧得无限膨胀。回到家来,面对着素衣清颜的她,难免会大放厥词,说自己如何重要,没有他的帮助,A的公司就要破产,B的人生会跌入无尽的深渊,C也许一辈子都走不出那个小山村……似乎离了他,地球都要停止转动。

    她听了,也只是微微一笑,照例给他洗脸,换衣,喂他喝醒酒汤,服侍他睡下,再去清理他吐的秽物,把衣服洗净烘干熨平。第二天他醒来,孩子上学走了,老人出门锻炼,家里安静清宁,温热的洗澡水,白粥咸菜,还有圆润温柔的她,陪着他一起吃早餐。吃完后,他眼明神清,精神抖擞地去公司。

    他以为日子会这样波澜不惊地过下去,直到那天,他和客户签完合同,站起来时,突然眼前一黑,世界就在眼前消失了。

    从昏迷中醒过来时,他的世界仍然是漆黑一片。强烈的消毒水的味道,让他意识到是在医院。可是,他什么也看不见,自己的眼睛,失明了吗?无边的恐惧瞬间袭上心头,他的双手在空中焦躁地乱舞,惊惶失措地喊:“人呢?我怎么了?”

    一双手伸过来,握住他的不安和恐惧,是妻子。她轻声说:“你别着急,医生说了,只是暂时失明,你用眼过度,需要好好休养。”

    他从床上腾地坐起来,烦躁地吼:“那怎么行?公司还有几个大单要签,今年的广告设计还没有定案,客户对产品不满意的地方还需要修改……我怎么能安心躺在这里?”

    妻子扶他躺下,温言相劝:“你公司里不是还有几个副总吗?工作交给他们,你也该休息一下了。你现在着急也没用,对恢复视力没有好处。还是安心养病吧。”

    他不听,梗着脖子要起来去公司。一向好脾气妻子终于急了,嚷:“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那个人啊?放心,公司离了你,马照跑舞照跳。但是,我们这个家不能没有你,我不能没有你啊!”

    他愣着没动,心里却翻江倒海。是的,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别人的重要他人,似乎所有人都需要他,除了妻子。却原来,自己一直在错位。他当然是重要的那一个,但不是对别人,而是对他的家,他的爱人。

    妻子的声音低下来,抽泣着:“接到你出事的电话,我都快急疯了。你从来都是这样,不知道爱惜自己。你说你万一有个好歹,让我和孩子怎么活?”

    他紧紧握着妻子已显粗糙的手,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安静地听她唠叨。他的心像被劈开了一个口子,哗啦啦地流淌出无限柔情。他为自己多年来的本末倒置而惭愧。

    半个月后,他的视力恢复正常。出院时,在医院门口,他看到一对捡垃圾的夫妻。两个人衣着破烂,脸上脏得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两个人正在翻医院门口的两个垃圾筒。但他看到,那个男人,正慌忙把前面一个孩子扔掉的半个肉夹馍捡起来,在并不干净的袖子上擦了擦,欢天喜地地跑向那个女人,把肉夹馍送到女人的嘴边。女人欢喜地笑着,轻轻咬了一小口,又推到男人嘴边。

    他呆呆地看着那对夫妻,就那样你一口我一口地,吃掉了那半个肉夹馍。他看得眼睛酸酸的,直想流泪。呆了半天,才走过去,把一张百元大钞放在男人手里,拍拍男人的肩膀,说:“兄弟,你比我活得明白。”

    是的,他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你其实对谁都不重要,你再伟大,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但对你的爱人,你是她的世界,是她的全部。反过来也一样,一个人,不管在别人眼里多么普通平凡,他也是另一个人的珍宝,在他那个家里,他也是爱人全部的支撑和力量。

    【那个和我最像的人】

    卫宣利

    A.你是谁啊?你怎么哭了?

    我和她越来越不像了。我穿职业套装,化精致妆容;她穿我前几年剩下的旧衣,面容憔悴,目光呆滞。我带她一起出去,没有人相信,我和她是双胞胎姐妹,曾经相像得连父母都无法辨认。

    她比我先从母体出来45分钟,这45分钟,成了我们彼此命运的分水岭。常常,在我把她敲碎的茶杯碗碟扫进垃圾桶的时候,在我不得不把她锁进小屋的时候,在我不止一次把跑丢的她从外面找回来的时候,我想,如果早出来的是我,我和她的人生是不是要重新写过?

    她的病其实之前早有迹象,彻夜不眠,精神恍惚,目光涣散,时而自言自语,时而又沉默不语。直到有一天半夜,母亲在睡梦中被刺耳的笑声惊醒,开门出来便看到她正站在房顶上,披着一条床单手舞足蹈,她唱:“小呀小儿郎,背着书包上学堂……”母亲扑过去想抱住她,她躲避着往后退,盯着母亲惊恐地吆喝:“你是谁?不,不要靠近我!……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医院的诊断结果出来,她竟是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医生问,她是不是受过什么大的刺激?我的心仿佛被人狠狠地抽了一下,火辣辣地疼。旁边的她却忽然很清醒地说:“那年小玉没考上大学我都没事儿,还能有什么刺激?”

    我抱住她瘦弱的肩,说不出话。泪,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肩上。她的身体在我的怀里不安地抖动着,终于推开我,木木地问:“你是谁啊?你怎么哭了?”我再也忍不住,掩面而逃。

    B.咱们要争气,不能让人看不起。

    母亲生我们的时候难产,做了绝育手术。村里人背后都说,老苗家是绝户头,将来连个传宗接代的都没有。在那个偏僻的农村,没有儿子不但让一村的人瞧不起,也会处处受人欺。没有儿子,父亲的腰就再也没有挺直过,见谁都是一脸谦卑的笑。所以,从小到大,我们听母亲说得最多的就是:你们俩一定要争气。

    我们俩在一个班读书,她比我聪明,也用功。事实上我和她,除了长得像之外,没有一点相象的地方。她温顺,懂事,细腻,敏感;我顽皮,泼辣,任性,虚荣。她不过比我大45分钟,却像个真正的小姐姐那样,处处让着我。每天上学前,她会仔细梳好自己的小辫,再来帮我梳乱蓬蓬的头发。上课时,我总是心不在焉,牵挂着树上那只鸣叫的蝉,或者抽屉里尚未读完的小说。她主动请求老师把位置调到我的旁边,帮我记笔记画重点。因为有她,我虽然学得三心二意,成绩居然一直都不错。

    那一次,我为了买一包棉花糖,借了同学大树五毛钱。过了嘴瘾之后才着了慌,因为根本没有钱可还。两天后,平时一放学就准时回家的她,一直到吃晚饭才磨磨蹭蹭地回来。回来后就低着头躲着父母跑进我们的小屋里。我跟进去,才发现她的鼻子流着血,额头上青一块紫一块,嘴唇肿得往上翘着。我一呆,马上就明白,一定是大树把她当成我给揍了。

    她没有怨我,只说:小玉,以后不要再借人家钱了。咱们要争气,不能让人看不起。

    C.梦想就像天上飘忽的云朵,似乎风一吹就散了。

    她跟我描述她的梦想:考上大学,每天衣着光鲜地坐在舒适的办公室里,买一套大房子,把爸妈都接出去,让村里那些笑话爸妈的人都看看,养女儿也能光宗耀祖。

    说这些话时,我们正蹲在茂密的玉米地里蓐草。她的眼神飘过密密匝匝的玉米丛,看向远处连绵起伏的大山。梦想就像天上飘忽的云朵,似乎风一吹就散了。

    在等待录取通知书的那些日子,她和我一样惴惴不安忧心忡忡。之前父亲已经讲明,家里的条件,两个人只能供一个。我们睡在一张床上,那些晚上,她总是翻来覆去,折腾到很晚。有一次她忽然坐起来,试探着问我:“小玉,你有把握考上大学吗?你的英语成绩……”我不理她,闭着眼睛装睡。是的,我的英语成绩不如她,事实上我所有的成绩都不如她,可是,我不能放弃这个走出去的机会。她便叹一口气,重新躺下。我半夜睡醒,她仍然睁着双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

    通知书还没下来,表姑从省城回来,说一个同事刚生了小孩儿,想找个保姆,一个月四百块钱,管吃住。表姑说,这家人条件不错,看我们俩谁愿意去。每月四百块钱,对我们一贫如洗的家无疑是笔巨款。爸妈都动了心,看看她,再看看我,拿不定由谁去好。我靠着墙,倔强地闭着嘴,目光冷冷地盯着她。她正在灶前烧火,背对着我们,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看到她瘦弱的肩微微有些颤抖。僵持很久,她终于开口说:“我去吧,小玉比我聪明,准能考上大学。我赚了钱供她……”说完她就急步进了灶房,门“嗵”地一声关上。灶膛里一根燃了半截的柴火掉了出来,在地上兀自燃了一会儿,便慢慢地熄了。

    16岁,那个沉闷燥热的夏天,成了我和她命运的分水岭。我到县城读重点高中,她去省城做了保姆。

    D.青春像一朵新鲜绽放的花,热烈而张扬。

    她很少回家来,每月的四百块钱,她只留下二十,剩下的都如数寄回家。那些钱变成了我的学费生活费,种子化肥农药。她不断地给我写信,叮嘱我好好读书,需要钱就和她说,末了,还是那句话:小玉,你一定要考上大学,为咱家争气!

    我从来不给她回信,我觉得她烦,她才17岁,怎么像个老妈子似的唠叨个没完?学校里到处是张扬的青春灿烂的笑脸,我很快便融入缤纷多彩的校园生活,操场上的排球比赛,春花灿烂时的郊游,暗恋的男老师,课桌抽屉里突然冒出来的纸条……我几乎忘了,在校园之外,还有一个和我一样有着如花青春的女孩儿。

    高三那年,我喜欢上隔壁班的男生。每天从他的教室窗户旁走过,心就像擂响的战鼓,“咚咚咚”,把胸腔震得生疼。若他正好在靠窗的位置坐着,又正好无意瞥了自己一眼,我便觉得浑身瘫软,灵魂出窍,脚下软绵绵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飘过去的。

    我学会描眉画眼,频频变换发型,可是仍然觉得自己是灰暗的,因为我没有李娜飘逸的丝巾,没有安小眉的纯棉长裙。我像一只灰扑扑的丑小鸭,梦想一夜之间变成白天鹅,让我的王子惊艳。

    我只好给她写信,说学校让买学习资料。其实我是想买那套牛仔背带裙,我试过了,白色的镶蕾丝花边的衬衣,纤细的腰身,修长的裙摆,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能如此美丽。

    她很快就把钱寄来了,照例还是要我好好学习给爸妈争气要钱找她之类的老话。我把她的话丢在脑后,穿着那条裙子,守在那个男孩儿必经的路旁。而他,一直到毕业,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经看过我一眼。

    这场黯然憔悴的暗恋,导致的直接后果是我高考失利,名落孙山。

    E.我的生命不再只属于我,我在为两个人活着。

    她坚持让我再复读一年。其时我已心意阑珊,重回校园,却和一帮外校的问题女生混在一起,抽烟,喝酒,逃课……

    那一次,我和一个男生跑到省城去玩。我们去游乐场坐过山车,去看电影,去中心广场喂鸽子……

    就是在这时候我看到了她,她跟在一个打扮入时的女人后面,面色憔悴,干涩的头发束在脑后,弯着腰,低着头,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那孩子长得胖,她瘦弱的臂膀抱着已显吃力。女人一边走一边催她:“快走啊,这么磨磨蹭蹭的,要迟到了……”她紧走几步,怀里的孩子却突然哭了起来,她赶紧去哄,女人皱着眉头转回来,一把夺过孩子,厉声吆喝:“你到底会不会抱孩子啊?猪也没你这么笨的……”

    我的火“忽”地一下就起来了,“腾”地窜到她们面前,拉住那女人说:“你跟她道歉!”她看着突然出现的我,又惊又喜,抓住我的手臂,焦急地问:“小玉,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女人不屑地看着我:“哪里来的小太妹,也敢在这里撒野?”我抓着她不放,不依不饶:“道歉!”她在我旁边急急地说:“小玉,别闹了啊……姐求你了……”

    女人冷冷地对她说:“苗小珠,你回去收拾行李,回家去吧。”

    她愣愣地呆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连珠炮似的冲我嚷:“好好的你闹什么闹?你马上就考大学了,学费从哪儿弄?……”

    我低着头不答她,心却一阵一阵地疼。这个和我一样有着花季青春的女孩儿,用她的隐忍和委屈,为我换取绽放的机会。而我,却毫不吝惜地挥霍着两个人的青春。

    我开始拼命读书。因为我明白:我的生命不再只属于我,我在为两个人活着。

    F.我爱她,很爱很爱她。

    我读大三那年,她出嫁了。嫁的是我们本村的一个男人,那男人老实得近乎木讷,根本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也嫁了。她说父母年龄大了,得有个人在跟前照顾。结婚那天她哭得跟泪人似的,她一遍遍地跟我说:等你工作了,买了大房子,一定要把爸妈接去享享福。

    我还没有买得起大房子,她就疯了。

    母亲在电话里泣不成声,母亲说,她病后反反复复只唱那两首上学的歌,她是太想去读书了……我们一家人都欠她的……

    我无语,泪顺着面颊滑落。那个和我最像的人,用她10年的青春,终于换来我如花的绽放的娇颜,而她,却没落成一株乡间的野草,以另一种方式迅速凋零。

    我把她接到我身边,送她去最好的医院治疗。不管她清楚还是昏迷,我都想让她知道:我爱她,很爱很爱她。

    【一生的守护天使】

    卫宣利

    1.

    母亲去世那年,她才6岁。被小姨扯着,懵懵懂懂地跟在送葬的队伍后面,好奇地打量着一群哭哭啼啼的人,觉得很奇怪。她盯着花圈上那只紫色的蝴蝶,颤颤地扬着翅膀,想飞呢。她从小姨的手里挣脱出来,跳着伸手去捉,被小姨一巴掌打在屁股上,傻丫头,你妈死了,也不知道哭一声……

    她果然“哇”地一声便哭了起来,便见他,急急地从队伍的最前面踅身回来,把她抱在怀里。他用粗糙的大手抹去她脸上恣意横流的泪水,附在她耳边说:“乖,不哭,还有爸爸在呢。”她在他的怀里,瞪着眼睛看着一身戎装的他。那么温暖安适的怀抱,对她却是那样陌生。连同爸爸这个称呼,和眼前这张棱角分明的脸,都让她觉得陌生而遥远。

    那是记忆里她和父亲第一次见面。当然以前也见过,但于她,是没有记忆的。父亲是部队里的教导员,每年只有一次探亲假。所以,这个男人对她而言,几乎是完全陌生的。

    母亲的葬礼结束后,一家人开始讨论她的归属问题。小姨红着脸低着头,两手绞着衣角,好久才嗫嚅着说,我还没有结婚,带着个孩子,别人怎么说?舅舅刚想过去抱她,被舅妈狠狠一拽,嘴里已经骂上了:你瞧你那熊样,每月赚那仨核桃俩枣,自己老婆孩子都喂不饱,还有闲心去管别人……小姨毫不客气地接过去,什么叫别人?……

    她孤伶伶站在门边,看着一屋子面红耳赤吵闹不休的人,第一次感到了孤独和无助。她一步步往后退着,想跑出去找妈妈,却被一双温暖的手拉住。那双手拉着她,一直走到屋子中间,对着一屋子的人,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我是她父亲,妞儿以后由我带,我回部队打转业报告。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和这个陌生的男人呆在没有妈妈的家里,她一直站在角落里,默默地看他为她整理衣橱,收拾书包,看他笨拙地把蛋壳打碎在碗里,油锅热得着了火……她很怀疑:这个笨手笨脚的男人,他能像妈妈一样照顾好自己吗?

    晚上她躺在床上,看见他进来,赶紧闭上眼睛。他在她的床边坐了很久,然后为她掖掖被角,沉沉地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走了。她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汨汨地往下淌。

    2.

    父亲很快办好了转业手续,她开始和这个男人朝夕相处。喝他榨的果汁,穿他洗的衣服,坐在他的自行车后面去上学。她渐渐习惯有这么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照顾她的生活,却不习惯叫他爸爸,甚至很少和他说话,甚至,也很少和老师同学讲话。她从前是多么活泼快乐的一个女孩儿啊,演讲,唱歌,样样拿手。可是现在,她变得孤僻内向,少言寡语。

    但是有个爸,感觉还是挺好的。父亲转业后在一家国营工厂做电焊工,他会用那些没用的下脚料,拼拼凑凑,为她焊个漂亮的书架。父亲从来没有外出应酬之类的活动,他好像也没有别的嗜好,只是喜欢对着菜谱研究,然后关在厨房里,煎炒煮炸。每做好一样食物,父亲便喜洋洋地端到她面前,坐在她对面,一边抽烟一边看着她吃,非常满足。父亲的厨艺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突飞猛进,那两年她长得也特别快,春天新买的衣服,到了秋天穿上就短了。

    父亲一直都没有再娶,其实父亲那时候还不到四十岁,军人出身的他身材挺拔相貌英俊,不断地有人给父亲提亲,可是父亲甚至没有征求她的意见,便统统回绝。

    有一天晚上,她半夜起来上厕所,路过父亲的门口,房间的门半掩着,父亲半靠在床上,身边有厚厚的一摞报纸,父亲手里拿着一张报纸,翻过来再翻过去,指间的烟头一闪一闪地亮。父亲的面容在一片缭绕的烟雾中显得那样寂寞。她呆呆地站在门外,心里突然有些紧。14岁的她,已经能够明白父亲的寂寞和无聊。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她对父亲说,要不,你再给我找个妈吧。父亲看着她,有点惊讶,然后笑着揉揉她的头发,说,傻妞想什么呢?咱们俩在一起多好啊,再加个生人进来,多别扭。

    高一的时候她喜欢上班里的一个男生,有一次传的纸条被老师发现,老师把父亲叫到学校。晚上她忐忑不安地回家,偷偷观察父亲的脸色,并没有她想像中的狂风暴雨。一直到吃完饭,父亲才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今天去你们学校了。她刚刚放下的心,马上又提了起来,父亲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你们学校的男生,还真没一个能让我看上眼的。然后父亲便笑,说,妞儿,将来你要找男朋友,一定得找像爸爸这样帅的,知道不?

    有一次吃着饭,父亲忽然问,你将来结婚,会带我一起过吗?她含了一嘴的饭,含混地嗯了一声,父亲便兴奋地像个孩子,燃着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慢悠悠地吐出来,淡淡的烟雾后面,父亲的脸笑得很灿烂。他说,我给你当保姆,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将来你有个孩子,我给你带,哄孩子洗尿布陪他玩儿,你小时候没享受过的,到时候一起补回来,嘿嘿。

    她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看着得意洋洋的父亲,想,幸福,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3.

    她读高三那年,在过马路时,被一辆公交车给撞了。

    父亲赶到医院时,她的思维还很清醒。她抓住父亲的手,惊慌地问:我的腿呢?爸我咋感觉不到我的腿呢?父亲拉住她的手,一直往下摸,妞儿,腿不是好好的吗,你摸摸。她终于摸到了腿,心便安了。她附在父亲的耳旁,低低的声音说,爸,我以后是不是找不着婆家了?要是没人要我,你可得养我一辈子……父亲抓着她的手,捏捏她的鼻子说,我这么好的闺女,得等他们骑着大马抬着彩礼来求婚才能嫁,彩礼少了咱可不嫁,不然老爸养你不就赔了?她笑,爸你可真贪心……父亲抱着她的头,有冰凉的东西,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脸上。

    手术后她一直昏迷着,第三天醒过来时,她几乎认不出面前这个男人,他的面容苍白憔悴,挺拔的身躯突然就佝偻起来。以前她总以为一夜老去这样的事在传奇故事里才有,现在她知道,原来一个人真的会在一夕老去。

    班里的同学来看她,一群未经世事的孩子,在她的床前嘻笑打闹。一个女孩儿说,小雅你赶快好吧,马上就要高考了,你不是想读北京的大学吗?再晚可就跟不上了。她笑着答应,目光扫向父亲。父亲蹲在角落里,眼睛盯着窗户,很久都没有动一下,目光茫然。

    同学走后她变得格外烦燥,她让父亲给她找课本,她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好啊?父亲含糊地说,一个月,或者两个月吧。

    父亲听别人说,有个从台湾回来的老中医,有一套很奇特的治疗方法,专治疑难杂症。那天下午父亲去为她找医生,护士来给她输液,她问:为啥我的腿一点感觉都没有呢?护士是新来的,口无遮拦:何止是没感觉,怕是要瘫了,以后再站不起来了……

    父亲带着医生回来,刚一进门她就抓起一个茶杯朝他掷过去,歇斯底里地喊:为什么不让我死?茶杯擦着他的眼角飞过去,血迅速地流出来,他顾不得擦,几步奔到她的床头,用力抱着她,语无伦次地说,乖,没事儿的,这不是找了医生吗?妞,妞,爸爸在啊……

    父亲找的医生并不管用,后来又去了好几家医院,针灸,按摩,从不信邪的父亲,跟着一群大妈去庙里烧香求佛,又去教堂祷告,甚至还找了有特异功能的大师。她觉得父亲真是傻,那些没影的事他也信,真不知道他当年在部队怎么当的教导员。

    她终于知道,伤了中枢神经的后果,就是坐在轮椅上再不能站起来。

    4.

    她不能再去学校读书了,可是总得找点儿事做。她给父亲织毛衣,织着织着就用了心思,织出的花样总是别出心裁,漂亮大方。父亲穿在身上,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嘴都合不拢。父亲说,我的妞儿还真是长了一双巧手呢。

    父亲开始不断地往家里拿回五颜六色的毛线,他说妞啊,我那同事老李,你见过的,对,就是李叔叔,他让你照着我这个,给他也织一件。隔两天又说,你王阿姨家的姑娘,想跟你学织这种花样……再后来,有一天父亲推她去毛线市场,父亲打开一家临街的门面房,说,妞,咱在这儿开个编织店你看行不?

    她的编织店因为式样别致花型漂亮,一开张生意就特别好,每天迎来送往,虽然忙,却很充实。干满一个月盘点,竟赚了一千多块钱。那天她给父亲买了两瓶茅台,父亲乐得像个孩子,擦桌,洗杯,做了一桌她爱吃的菜。父亲倒满了两个杯子,说,妞啊,和爸干一杯。喝着喝着父亲就哭了,父亲不停地叫她,妞儿,妞儿,妞儿啊……

    24岁那年,她谈了男朋友,是个小学老师,教体育的,陪她下棋,听她唱歌,能一口气把她背到五楼上。父亲看着她在这段恋情中痴迷沉醉,眼睛里全是担心。他不止一次地问男孩儿,你和妞儿的事你父母知道吗?你要是真心喜欢妞儿,就跟父母讲清楚妞儿的情况,妞儿是受过大难的人,你要是敢让她受伤害,我饶不了你!!男孩儿拍着胸脯跟父亲保证: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就算他们不同意,我也要和妞在一起。

    结果,还是父亲最担心的这个环节出了问题。他的父母为此大动干戈,到学校去闹,以死相逼。男孩儿最终选择了妥协。

    一连几天,她躺在床上,蒙着被子,不吃不喝,父亲怎么叫她都不应。父亲硬拉开被子,她的身体委屈地蜷成一团,满脸是泪。父亲心疼地抱着她,父亲说,妞儿,就算全世界都不要你,你还有爸,爸会一辈子陪着你,做你的守护神。

    父亲老泪纵横。

    5.

    父亲终于因为劳累过度,得了严重的尿毒症。那天保姆推着她从店里回来,她一眼看到父亲在小区花园的长椅上坐着,目光空洞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自言自语地重复着一句:妞儿,妞儿怎么办?她接过父亲的病危通知书,泪,一层一层漫过双眼。她抱住父亲,泣不成声:爸,不怕,还有我。你会好的,你说过,我们俩在一起,要好好活着的……

    在医院里,她见到了小姨。父亲把她的手交到小姨手上,说,妞儿啊,其实小姨才是你亲妈……

    她才知道,父亲并不她的亲生父亲,那年小姨爱上一个外地的大学生,未婚先孕,稀里糊涂地就有了她。那人后来丢下小姨,和公司的女老板远走高飞。她生下来就被母亲抱了过来,因为母亲不会生孩子。

    父亲对小姨说:我把妞儿交给你,你答应我,要一辈子保护她,不能让妞儿受一点委屈……小姨不停地点头,泪流满面。

    一个月后,父亲去了。她心一下子就空了,她知道,此后,终极一生,她都是孤儿了,哪怕她的父母亲还健在。她最亲的那个人,却是永远地去了。

    【仙人掌】

    倪海兰

    第一次见到仙人掌,是在童年。

    那时侯,父亲在外经商,长期不在家。母亲在后院墙头,种植着一排仙人掌。墙不高,站在下面看得清叶片上芒刺。母亲说,那些芒刺,能防止有人扒墙。叶片绿色幽暗,每天经过那里,日长夜久,习惯了它的存在。夏天到来时,那长满芒刺的巴掌上,竟顶着一朵黄色小花。再后来,老家房屋拆迁,由土房换成砖瓦房,那些仙人掌也全部不见。这便是缘于它们的全部记忆了。

    大学毕业时,她一个人到了杭州。经历了风餐露宿的辛苦,在一家科技公司求得职位。公司很小,大概十几个人的样子。她在里面做仓库保管员,每天对着电脑勤勤恳恳,记帐、做帐。日子繁杂,几乎没有什么亮色。然而比起出租屋的清冷,她更愿留在这个大格子间。转眼间,就是春节。囊中羞涩,领的数月工资仅够交纳房租,应付生活费,这个年应该是在异乡过了。等到旧年上班的最后一个钟结束,她关上电脑,走出工作台。迎面走过来一位同事,迟疑着,唤她名字:除夕在哪里过啊?她抬头,笑:一个人过呗!那,不如我们一起过吧!好!她几乎是毫不迟疑地答应。想到能有人一起分担除夕清冷,她简直心花怒放。

    那个夜晚过得很愉快。他们从超市买来各种各样食材,准备做火锅。他是四川人,弄得一手好调料。她要帮忙,他不让。于是她就坐着,享用着零食,等待火锅上来时刻。这是一个男生的单人宿舍。地板拖得很干净,阳台也很整洁,可以看得到洗得清洁的拖把,和男生晾晒的衣服,在夜色里微微抖动。席间,他们很少说话,不知道是食物太好吃,还是彼此的胃太饥饿。由一台电脑改装成的电视机上,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节目太精彩了!但他们没有大笑,也没有鼓掌。却有一种平静的欢乐在这个小房间里流淌。吃完、洗完,礼节告诉她,要告辞了。她礼貌的站起,感谢了他。他正擦干手,说我送你吧!

    外面的夜很清冷,是她喜欢的那种风。风色寂寥,人影稀少。只有路灯摇着树影。远处间或传来爆竹的噼啪声。是了,这是年夜。两个人默默走了一阵,她忽然提议,我们沿着这条路走好不好,看能走到哪里?他马上说好。她有些奇怪,望着身边这个大男孩。他年纪很轻,灯光下只看得到他好看的鼻梁,和宽宽的额头。两个人继续默不作声走。经过黄龙体育馆,能听得到里面的吵嚷。到处都在狂欢。马上就要迎接新年了吧!身边的那个大男孩,把手插在口袋,忽然轻叹一口气。也许,这是说话的前奏。她想。果然,男孩款款说起,竟然说到童年,也有一个姐姐,照顾他,爱护他。看到她,就想起他的姐姐,那种天然的亲近。男孩这样说。她有些释然,以为有些明白男孩邀她共度除夕的原意。

    路慢慢越来越长,似乎没有尽头了。他们漫无目的的走啊走,全世界的路,也莫过于此了吧!间或碰到对方的衣服摩擦,陡然间增添亲昵。新年钟声敲响时,他们走到了西湖。面前是粼粼湖水,岸边垂柳暗绿。路灯一盏一盏,点缀其中。可以看得到远处断桥。还有稀少行人。她走累了,斜倚岸边凉椅。他在她身边。什么都没有发生。也许希望发生点什么。有时侯,人与人的关系就那么奇怪,当你以为一切要到来的时侯,它却反而什么都没有。

    是的,什么都没有。年后开工,他们又相逢了,在电梯里。他理了头发,短,甚至有些怪异。她几乎感受到别扭。他也感受到了。两个人没有打招呼。似乎除夕晚上,坐在火锅边的那些蒸气缭绕,走在大街上的默契和相应全然不见,此时是另外一对陌生男女。他加了她的QQ,然而也没有说话。是通过公司群。她忽然想到,是在群里,看到她的QQ签名,才约她一起过春节的吧!

    春天即将结束的时侯,他辞职了。临走,送给她一盆仙人掌,嘱她三五天浇一次水就行。也许都要结束了。他应该是犹豫好久,才发给她一封电子邮件。她是在QQ邮箱里看到。男孩喜欢她,从她一进公司,不仅仅是姐姐的那种喜欢。她一直以为是。人与人多奇怪啊,当你以为是错觉时,它不是错觉。然而,她与他还是错过了。

    仙人掌开花时,是在夏季。与童年见到的花朵一样。巴掌大的绿色叶片上,星星点点布满芒刺。她忽然恨透这些芒刺。决意要扔掉它。仙人掌碰到垃圾筒的边缘,叶片断裂,从断开的层面,流露出如玉般的琼液,轻盈柔软,像绿色的泪珠一颗颗滴落。

    【幸福总在低眉处】

    朱敏

    窗外,夏如一朵花,热烈荼靡。

    即使在家的日子,我也会按时起床,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开窗开门,把自己安置在书桌前。气温一点点升高,并不影响隐藏在闷热空气中的风,由东至西穿过整个房间,拂过身体的时候,我听到了树叶沙沙沙的抖动声,比空调房渗进骨头里的凉不知要舒服多少倍。

    看书累了,我会和桌上的“朱钱钱”说话,或者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的看着它。它是一盆仙人球,我家唯一的绿色植物,已经陪了我两年。花盆最初是简易塑料的,白得了无生趣,终于遭我嫌弃,换成彩色陶瓷。穿了新衣的朱钱钱大概也心生欢喜,不几天窜高了一截,密密的绿上发出许多新枝丫,碎碎的,圆嘟嘟的,可爱之极。

    白天的光阴过得飞快,一本好书,二三电影,几段相声,不经意间时针仿佛被偷偷拨快了好几圈。五点整,我准时出门,步行二十分钟,到离家两站远的幼儿园接妹的女儿放学。

    只有那个时候,我才能真真切切感觉到夏的骄纵,闷热,潮湿,身上黏黏的起了一层汗。拐弯的街角,瑜伽馆的小丫头照例在那发宣传单,我笑笑,摆手,径直走过。到幼儿园,要过两条大马路,我总是小心翼翼的夹在人群里,等绿灯亮起,随着人流车流急匆匆走过。

    乔乔的老师早已认下我,不再给妹打电话确认,微笑着把乔乔交给我,在乔乔说声“老师再见”后,我们娘俩手拉手欢欢喜喜的离去。院子里,阳光正好,家长们两人一对,三人一伙,站在树荫下纳凉,孩子们围着一个圆形的滑梯玩的不亦乐乎。不用低头看,我也知道,乔乔的大眼睛正放出喜悦的光芒,对我说:大姨,我也想玩滑滑梯。依照惯例,我问她:玩几次?她扎起一只小手的两根手指头,想想不对,又加了一根,说:三次。我说声好,她立马像只蝴蝶一样轻盈盈的飞扑过去,连爬带攀的就上了滑梯。我守在旁边,看她齐耳的短发随着轻快的脚步一上一下的摆动,我想起了月月小时候,也是这样,对什么都觉得新奇,对什么都觉得好玩,只要我的眼睛落在她身上,她就能一直开心的玩下去。

    回家路上,如果留心,会碰到蚂蚁和蜈蚣,在青石砖上慢悠悠的爬行着。我指给乔乔看,乔乔先是惊恐的退缩着,睁大眼睛,在我的鼓励下,又蹲下身子,边看边问我:大姨,这是啥?我教她一一辨认,小家伙竟然乐得笑出声来,说真好玩。

    有时候,她也会耍赖,说走不动。我问她:背还是抱?她歪起小脑袋,想了想说:大姨抱我!我蹲下身子,抱起她,假装很吃力,她立马抱着我的脖子,在我嘴上亲一下。这个吻已经成为我和她之间的约定,只要我抱她,她就会亲我,就像大力水手的菠菜,及时给我补充抱她的能量。有时亲完,她还会主动问我:大姨,香不香?如果我说不香,她会继续亲,直到我表示肯定的点点头。

    那段路,车流量很大,而且没有人行道,我小心的抱着她,躲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躲着大大小小的车辆。远远地,看见一个小型喷泉,银白色的水花跳跃着,升高,又落下,让人看了,心里就会生出些凉意。乔乔主动要求下来,拉着我的手过了马路,催促着我走到喷泉旁边,小脚丫已经伸进水里。

    喷泉如莲花绽放,乔乔在莲花中穿行。跑过去,身上湿了一点,再跑回来,身上又湿了一点。看她笑盈盈的望着我,我不忍阻止,心想:就让她好好玩一会吧,现在的孩子多么缺少这些放纵的快乐,每天都活在“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玩”、“不可以迟睡觉”等“不”字的世界里,该是多么累。在大人为他们营造的拘谨童年里,她们像被捆绑了翅膀的天使,只能在梦里想象飞翔的快乐,却无法亲身体验。

    等她玩累了,褪下她的小短裤,露出肥嘟嘟的小腿和粉滴滴的小裤头,广场上的大人也只是善意的看着她笑,我拧干短裤,平铺在石阶上,等着风吹干。她还沉浸在刚才的快乐里,乖巧的偎在我身边,抬头看我:大姨,喷泉可好玩了。

    我知道喷泉好玩,看那清凉凉的水就诱人至深,可惜我已过了玩的年纪。不到四岁的小人儿看我凝眉,竟然不声不响的踮起脚尖,双手勾住我的脖颈,在我唇上落下香吻一枚。我笑了,回亲了她一下。她又歪起小脑袋:大姨,幸福吗?我点头:幸福的冒泡泡。她笑:大姨,以后你想幸福的时候,低下头让我亲一下,你就幸福了,知道吗?我大笑,狂笑,笑到心里面。

    六点,妹来接她,我独自顺着一条铺满落英的小道走回去,路旁卖水果的把西瓜切成一半一半,沙瓤的,颜色红艳艳,引得路人垂涎欲滴。我选了刚切开的半个,提在手里,喜滋滋的回家,脑海中忽然冒出一句话来:幸福总在低眉处。

    是的,不用高处寻,不用向上攀,低头,顺眉,珍惜自己已经拥有的,你会发现,幸福如水,一直环绕在你身边。

    【你是我的人间四月天】

    黄丽娟

    1

    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父母为了把她留在身边,毕业前夕就给她落实好了工作单位,并买了140平方米的房子、红色的“马六”车(不知那时是否已有这款车了),专等女儿一毕业招婿入室,颐养天年。

    这样的优越条件,是多少人做梦都梦不到的啊,可她一样都不贪恋。她不顾父母的百般阻挠,一毕业就死心塌地地随他来到苏北的一座小城。

    他在一个乡镇小学当美术老师,没有房子,蜗居在30平方米的出租屋内。他唯一拥有最多的就是那些粗细不同的画笔,一沓沓大小不等的宣纸,一盒盒色彩斑斓的颜料,还有一本本厚厚的书。

    “他能给你带来什么?”来之前,父母嘶声竭力地责问她。她默然无声,可心里始终有一束温暖的光,她相信:他能给她幸福。

    他们没有热闹繁华的婚礼,一家小饭馆,两桌亲朋好友,且都是一些他的亲戚朋友。而她的亲人一个都没有来,包括她的父母。没能得到父母爱的祝福,是她心头永远的痛。

    小小的出租屋内,没有雍容华贵的家具,没有璀璨的水晶吊灯,只有她剪的大红喜字,还有他征得房东的允许,在墙面上画的一株清新的紫色百合。因为她最喜欢百合,百年好合。

    两个人的世界虽小,却也温润如玉。白天,他教孩子们画画、写字;傍晚,他陪她在乡间小路上散步、吹风,日子安宁清简,却也有滋有味。

    谁都知道她不顾一切,只是因为爱情。好的爱情,爱一次就足够。爱情让她忘记了自己的长相,忘记了他的好,他的坏……

    2

    她和他都是我在师范学校里的同学:蒋晓宁和孙海飞。

    晓宁是我们班的第一才女,模样俊俏,文笔又好,再加上一头笔直柔顺的长发,颇有三毛风韵。每期校刊上都有她唯美的诗歌。在众多男生心里,她纯情得就像琼瑶剧里走出来的女子,但要比那些女子更有内涵。班上曾有好多男生追求她,可都被无情地挡了回来。自此,“冷三毛”的称号就被叫开了。

    海飞,是我们班男生中最木讷老实的一个,他是娃娃脸,平日话不多,最怕与女孩子打交道,酷爱书法和诗词。我们教室里张贴的书法作品都出自他的手。每到过年的时候,海飞还给我们写春联,而春联上写的往往是他自己创作的诗词,读来意味无穷。

    那会儿,班上有三对同学明目张胆地热恋着:“白天鹅”和“鹿帅”,“罗密欧”和“朱丽叶”,梅影和谭宏。尤其是“罗密欧”和“朱丽叶”的爱情故事堪称现代版的《罗密欧和朱丽叶》。只是,这人人皆知的三对儿到最后一对都没修成正果,一毕业,大家都孔雀东南飞了。

    当然,除了这高调的三对儿,还有几对儿就低调得多了,但我们私底下都知晓他们在谈恋爱。不过,要是谁说蒋晓宁和孙海飞恋爱了,我们肯定都不会相信的。“娃娃脸”怎么配得上“冷三毛”呢?

    因此,当我们接到他们滚滚发烫的大红喜帖时,仍然惊诧不已,难道他们真的在学校里就相爱了?

    喜酒席上,我们都吵着让新郎坦白交代如何骗走了我们班第一才女的芳心。海飞红着脸,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新娘,半晌没有说出话来。最后,海飞语无伦次地说:“我就再干一杯吧!”这个内秀的男子,把心中炽热的爱恋全都化为绵绵琼浆,流经血管,遍及每一个细胞,每一寸肌肤。

    关于他们的爱情,至今都像个谜。但我们不管了,看着这对幸福的人儿,大家都感慨,总算有两个人没辜负那激情飞扬的青春岁月。

    3

    一年前听说海飞当上了副校长,我们几个同学一直没能抽出空去为他庆贺。可不承想,有一天我意外地遇见了他。原来他们就住在我先生的姑妈家附近。

    海飞推着一辆轮椅从对面街角慢慢走来,轮椅上坐着一个女人,女人靠着椅背,头微仰,目光呆滞,一半脸儿扭曲着,嘴角有些歪斜。我大吃一惊,这是谁呀?定睛一看,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是蒋晓宁么?那个身材小巧玲珑,长头发,大眼睛,双眼皮的美人坯子,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看着夕阳中那张惨淡的脸,我傻傻地愣在那里。

    海飞也看见我了,推着轮椅走了过来。

    海飞明显地消瘦了,颧骨高高凸起,两鬓华发渐生,额上也皱纹深深,眼神里隐隐地流露出忧郁和伤痛。才四十出头的年纪啊,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海飞哽咽着告诉我:“晓宁前两年不幸中风了……”说着说着,他终究没能忍住眼泪。他一边抹着泪,一边又不停地痛苦自责。她的病是因他而起的,要不是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工作上,要不是她操劳过度,要不是跟他吃了那么多的苦,要不是……她也不会得病的……一个大男人像孩子似的在我面前嘤嘤地哭泣着,我只有一遍又一遍地劝慰他:“这不是你的错,生病是由不得人的。”

    后来我知道,虽然妻子生病了,但海飞的工作照样一点都没落下。白天,他在学校紧张地忙碌,一回到家,他就一心一意地照顾妻子。

    海飞怕妻子在家闷,每天都要带妻子出来散步。刚开始,妻子还能走路,还能说话,每见到路边新开的花儿,妻子还叫他采一朵给她戴。后来,妻子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只能坐轮椅出来散步了,而且妻子说话也越来越吃力,有时海飞竟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现在,妻子几乎不开口说话了,眼神也不听使唤了。一路上,只有他一个人在琐琐碎碎地说着,念着。有时,他会绝望地停下来,走到妻子跟前,指着自己的脸,说:“晓宁,看看我,看看我,我是海飞啊。”可是,妻子毫无反应,连眼皮都没有动一动。他只好独自擦干泪,继续推着妻子往前走,一边走,一边仍在碎碎念。他不敢停止说话,他怕妻子听不到他的声音会彻底遗忘了他。浮世里的爱,就在唇齿眉眼之间,那么动人,暖心。

    4

    后来,好几次去先生姑妈家,我都见到海飞推着妻子出来散步。阳光下,轮椅上的女人目光依然呆滞,有时歪着头闭着眼,身后的男人依然在喃喃自语着,还不时弯下腰来替女人擦擦嘴,捋捋散落的头发。有几次我都不忍心上前去打招呼,我怕触及那双忧伤的海一般深情的眼睛,怕看到那张变形了的年轻的脸。我远远地望着海飞推着轮椅消失在路的尽头,落日的余晖在他们的身后编织成一个美丽的光环。转过身,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前几天,我们几个要好的同学自发组织了一个小型捐款会,当我把钱交给海飞时,他却断然拒绝了。他说:“我现在还有能力照顾她。要是她不在了,钱对于我还有什么意义呢?”

    海飞的亲人们也都体谅海飞,专门腾出人手来要替他照顾妻子,可海飞都一口回绝了,他说妻子已经习惯了他的照顾,把她交给别人,他一刻也不安心。我们都心疼地说海飞太傻,可他仍然一意孤行,就像当年晓宁毅然决然离开父母追随他一样。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一双雁的贞烈感动了一个词人,一个词人的感慨问住了我们所有人。我们无人可问,也无人可答。每个答案都不会完全一样。然而,若除却了生死大限,她始终是他的人间四月天。那么,这便是摇曳在俗世红尘里最真、最暖、最芬芳的爱情之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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