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第2卷:粉墨登场-第四次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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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发生得这样突然和意外,使刚从青岛返回上海的汪精卫、周佛海和影佐一行,惶惑不安,心慌意乱,每个人的面孔也都变成了暗灰色。大家忧郁地坐在汪精卫的办公室里,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正在往下沉。

    “请默邨兄详细说说,重庆方面又派人与日本代表在香港举行秘密会谈,你是怎么知道的,这消息可靠不可靠?”汪精卫感到自己如同一片可怜的枯叶,正被暴风雨随意吹打和蹂躏。他两眼好比火一样通红,眼睫毛一上一下地跳动着,仿佛眼里掉进了沙子,一副狼狈的苦相。

    “报告汪主席!消息是日本同盟通讯社香港分局采访主任吉村先生告诉我的,绝对可靠。”丁默邨脸上流露出一种类似报丧的表情。

    丁默邨任军统第二处处长时,曾经在上海活动了半年多时间,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与时任同盟社上海分局记者的吉村光雄结成好朋友。当时,军统上海区正在缉拿上海纺织总工会主任张维祯,而吉村的身材、长相和衣着,与共产党的叛徒说的情况很相似,因此被逮捕,并被打成重伤。后来,丁默邨审讯了吉村,发现是一场误会,亲自送他去医院治伤,以后又多次携带高级营养品去医院看望他,使他很受感动。吉村出院后,写了篇题为《有这样一位中国朋友》的短通讯,在《日本广宣报》发表,表达了他对丁默邨的一片感激之情。从此,两人成为知己。这次,丁默邨去香港行刺高宗武和陶希圣,知道吉村有吸鸦片烟的嗜好,就带着二十斤上等烟土去看望他,请他帮忙打听他们的住址。老朋友有求,加之他又诚心支持汪精卫集团,自然愿意效劳。

    “前天晚上九点多钟,接到吉村先生的电话,说有重要情报告我,要我立即去他家里。”丁默邨心情沉重,也有几分兴奋,“结果,既了解到高、陶的情况,也了解到老蒋又一次派宋子良出面,与日本驻香港领事铃木卓尔秘密会谈的情况。”

    “你先说他们秘密会谈的情况。”汪精卫焦急万分。在他心灵的天平上,这件事的分量要重得多,弄得不好,他将会因此丧失儿皇帝的宝座。

    “好。”丁默邨说,“重庆方面除了宋子良,还有章友三,此人我们都认识,他是最高国防会议主任秘书,还有陈超霖,我们也都认识,他是重庆行营参谋处长。我听吉村先生说宋子良正与日方代表秘密会谈,大吃一惊,忙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他说:‘干我们这一行,眼观四方,耳听八面,消息灵通,我当然知道。不过,这是绝密消息,因为我一贯支持汪先生,加之你丁先生是我的好朋友,我才冒着风险将情况告诉你。’”

    “日方除了铃木,还有哪些人?丁先生!”影佐急不可耐地打断丁默邨的话。

    “据吉村先生说,还有日本参谋本部中国课课长臼井茂树,首相府大东亚省参事今井武夫。”丁默邨说。

    “有今井武夫?”影佐心里一怔,“他怎么会倒向重庆一边?”

    “是呀!”汪精卫也大惑不解,“去年五月我从河内回上海不久,听说宋子良与铃木举行秘密会谈,今井先生还自告奋勇赴香港处理问题,结果只发现宋子良与铃木有过接触,并没有正式举行会谈。这回,他怎么会直接参与会谈了呢?”

    那次,今井接受孔祥熙三千块银元、三万元港币和三十斤烟土的馈赠,把其中的港币转送给铃木,两人为蒋介石争夺中日和平运动的中方领袖地位,与冒充宋子良的军统特务曾广、樊光和姚瑛在香港举行秘密会谈,后被当时在香港的李圣五发现。土肥原认为这是“天皇的忤逆臣民从中捣鬼,绝对不能容忍”,“应该向帝国政府彻底揭露”,吓得今井赶忙赴香港与铃木研究对策,以中共香港特区委员会的名义印发传单,披露了这一秘密,迫使曾广、樊光和姚瑛停止会谈,慌忙离开香港回重庆。然后,今井又捏造事实,说宋子良与铃木只见过一次面,他希望日本政府支持蒋介石,但遭到铃木的严词拒绝。就这样,他骗取了汪精卫、土肥原和影佐等人的信任。

    “当然,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是变化的。”汪精卫沉思良久,若有所悟,“也许是今井先生的立场观点变了,或许是日本政府的立场观点变了,指派他为日方代表,他不能不去。”汪精卫推测对了,不仅今井在金钱的诱惑面前转变了态度,日本政府根据国际局势的急剧变化,对支持汪精卫也产生了动摇。

    事情的起因来自铃木的一份报告。

    一月二十二日,蒋介石第二次派曾广冒充宋子良,携带五百两黄金抵达香港。因为日本驻香港总领事馆已经撤销,总领事田尻已经回日本,曾广将黄金送给领事铃木,再一次请他出面活动,争取日本政府放弃支持汪精卫组织新政权的主张,与蒋介石的代表进行停战和谈。铃木收下黄金,吸取去年七月上旬那次与田尻一道受贿,两人赴东京为蒋介石效劳,差点被撤职的教训,写了个不表示个人主见的报告,将蒋介石的要求客观地反映给米内首相。

    想不到,铃木的报告引起新上任的日本内阁五相会议成员的浓厚兴趣。他们见德国和苏联瓜分波兰之后,英国和法国虽然于去年九月三日发表了对德国宣战声明,但是,除了九月二十六日,法国第四集团军在德国的萨尔布吕肯地区与德军进行一次局部战争,英国海军于十二月八日在阿根廷的拉普拉塔湾击沉德国军舰“施比海军上将”号以外,并没有正式与德国交战。因此,希特勒更加胆大妄为,正准备进攻北欧和西欧诸国。与此同时,苏联于去年十一月三十日开始发动了对芬兰的入侵战争,经过近两个月的交战,芬兰的灭亡危在旦夕。这一切,使日本新内阁五相们十分眼红,跃跃欲试,巴不得马上将陷在中国战场上的一百多万军队拉出来,向东南亚诸国进攻,实现他们的“大东亚共荣圈”和进而独霸亚洲的美梦。

    可是,他们若主动地无偿从中国撤兵,进行两年半的中日战争,等于败在中国人手里,面子上过不去。只有当中国接受他们提出的诱降条件时,他们才能善罢甘休。汪精卫虽然能够满足他们的贪婪要求,但仍然不能实现停战的目的。用武力迫使蒋介石屈服,又很难如愿。现在,蒋介石要求和谈停战,如果他真正能够接受他们提出的诱降条件,既能达到他们侵略中国的目的,又能结束中日战争,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一月二十六日,日本政府派臼井和今井赴香港,与铃木一道作为日方代表,与中国政府代表举行会谈。同时,派外务次官谷正之赴南京通知西尾,这次中日停战和谈,由日本驻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负责指导。因为领事馆秘书川岛幸太郎与吉村是大学时代的要好同学,二十九日下午,两人在吉村家里闲谈时,川岛无意中向吉村透露了这一情况。就这样,蒋介石的代表刚从重庆飞抵香港,双方的会谈尚未正式开始,情况就被丁默邨掌握到了。

    “不会吧!日本政府支持汪主席在中国主政的立场,是坚定不移的。”影佐想到汪精卫政权成立后将会给他带来的荣华富贵,心中燃起熊熊理想的热火,“米内先生出任首相后,在第一次内阁会议上,同样表明了这个观点。再说,有田外相知道汪主席与王、梁二位赴青岛开会,研究撤销临时、维新两政府和成立新的中央政府的事,担心王、梁他们从中作梗,还特意要我与汪主席一道去青岛哩!”

    “同意影佐先生的分析。”周佛海的心之一隅总有一种顽强的自信,“不过,既然吉村先生提供的情报绝对可靠,虽说不是贵国政府的旨意,但这次日蒋会谈,也一定是受到贵国政府某些大臣的支持。”

    “我也同意周先生的分析。然而,个别大臣支持蒋先生,绝不可能左右局势,扭转乾坤。”影佐根据过去蒋日会谈并非日本政府出面,只是小范围的秘密接触而判断着。

    “前年十二月十九日和去年五月中旬、七月上旬,我们与蒋介石较量过三次,现在又得进行第四次较虽量了。”褚民谊惆怅,疑惑,纳闷,“世界上的事情怎么会这样复杂,这样曲折!唉,真是好事多磨。”

    “这并不奇怪。”汪精卫毕竟是个政治老手,他如同一个有经验的航行舵手,面临惊涛骇浪沉着地把舵,“我们与蒋介石的四次较量,并非简单的重复。生活,就像大江东流,总是波涛汹涌般地前进。处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命运就是如此。命运,命运,我们只有跟命运搏斗,才能成为命运的主人。那么,这第四次较量,我们能否如过去的三次较量一样获胜呢?”希望从他的心中冉冉升起,“这就全靠影佐先生和西尾总司令了。”他果断地采取措施,“在这关键时刻,往往事业毁于一旦,也往往事业振兴在一瞬。赢得时间就是胜利。因此,请影佐先生立即赴东京,探听是什么人从中捣鬼,希望阁下力挽狂澜,同时请祖芬兄与西尾总司令的泰山张卓德先生立即赴南京,希望西尾总司令鼎力相助我们。”他像一颗千年古莲子,因为有一颗不死的心,一碰上适量的水分又会吐露新芽。

    “义不容辞,我明天就赴东京。”影佐慷慨激昂地表示,“虽不能说力挽狂澜,但我一定不遗余力。”

    “我马上去通知张先生来,请汪主席亲自与他说几句,最好今天晚上我和他动身去南京。”梅思平一种紧迫感涌上心头。

    “请稍等一会去通知他。”汪精卫把脸转向丁默邨,“现在,请默邨兄说说干掉高、陶的情况。”他在影佐面前也不讳言,因为,他们对高宗武和陶希圣同仇敌忾。他满腔仇恨,又紧问一句:“还没有动手吧!”大家一齐把目光射向丁默邨,等待着那足以使他们狂喜的一刹那。

    “唉!”丁默邨一声长叹,使大家的心顿时冷却下来。

    “怎么,还没有发现两个畜生的住址?”汪精卫愣住了。

    “我们通过各种渠道,刚打听到两个畜生躲在九龙尖沙嘴亚叙里道,正准备动手,吉村先生从香港《大公报》一个记者那里获悉,陶希圣一家已由杜月笙陪同去了重庆,高宗武和他的妻子已经去了美国。”他停了停继续说,“我二十九日晚上十点过五分告别了吉村先生,仍不甘心,立即由两个英籍香港警察配合行动,但亚叙里道已不见两个畜生的踪影,证明吉村先生掌握的情报完全正确。”

    陶希圣到了重庆以后,受到蒋介石的信任和器重,让陶希圣当他的侍从室副主任兼《中央日报》总编辑,并为他代笔撰写《中国之命运》一书,于一九四三年三月出版。此书宣扬法西斯主义和封建主义,反对自由主义和共产主义,诬蔑八路军和新四军,暗示要以武力解决共产党,为蒋介石分裂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又一次制造反共摩擦,做了充分的舆论准备。

    高宗武因近一向心情过度紧张,肺病又复发了,到香港后大咯血,他通过戴笠和杜月笙联系,获得蒋介石的批准,携带由蒋介石提供的经费和护照,偕同施桑奴去了美国,先是治病,并愈后在美国考察外文事务,一年后回重庆任外交部次长。但他的肺病越来越严重,身体也越来越坏,旋又出国,再也没有回来。

    “便宜了这两个畜生!”汪精卫仇未报,恨未消,脸上堆满了无可奈何的苦意。他很想责备丁默邨几句,想到他带回来“宋子良”与日方秘密会谈的重要情报,也就功过抵消了。

    “我没有完成行刺高、陶的任务,请求汪主席和中央常委会给予我以处分。”丁默邨从汪精卫的表情意识到了什么,自责地低下了头。

    “默邨兄怎么这样说呢?”汪精卫见他心情沉重,反而变得宽容了,“你这次赴香港,若论功与过,功远远大于过,应该好好褒扬你哩!”

    “默邨兄从香港带回的情报,关系到拯救中日和平运动的命运问题,就是用‘价值连城’这句成语,也不能反映出它的确切价值来呢!周佛海进一步夸赞说,诚如汪主席所说,的确应该好好褒扬你哩!”

    “谢谢,谢谢!但是,我总觉得没有干掉高、陶不能原谅自己。”丁默邨有一股说不出的欣慰,从肺腑中涌了出来。

    当天晚上八点左右,梅思平和张卓德乘坐日本驻沪海军的飞机抵达南京。西尾按照汪精卫在电报中约定的时间,偕姨太太张素娟驱车来机场迎接他们。

    在西尾的会客室里,宾主刚落座,梅思平不安地说:“汪主席特地派张先生和我来南京,有紧要事情向西尾总司令报告。”

    “正因为事情紧要,所以梅先生和我连夜赶来。”张卓德望望西尾,又望望女儿。

    “一接到汪主席的电报,我就意识到你们一定有紧急要事来。”西尾沉思着说。他接到电报后,做过种种推测,也想到蒋介石的代表与日本代表在香港会谈的事。因为他听谷正之说双方会谈是绝对保密的,脑子里一闪念就否定了。他微笑着问道。

    “什么紧要事,请二位说说。”

    “贵国政府一边支持汪主席在中国主政,一边又与蒋介石的代表在香港举行秘密会谈,搞得我们非常难堪。”梅思平一脸痛苦,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如果贵国政府以蒋介石为和谈停战对手,我们立即宣布解散新成立的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委员们各散五方,各谋各的出路。”

    西尾一怔,惊异地问道。“你们的情报是从哪里来的?”他顿了一会,装糊涂说,“怎么我一点也不知道!”

    “是呀!这样重大的事,怎么总司令一点也不知道。”张素娟倒的确不明真相,因为丈夫对她严守秘密。

    “我们遵照总司令的意见,派了一批特工人员潜入重庆,这情报是他们掌握的。”梅思平担心西尾寻根究底,有意隐瞒吉村向丁默邨提供情报的真相。

    “你们的特工人员很厉害,这很好啊!”西尾似笑非笑,说不出是什么表情,“等会我与东京电报联系,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从主观愿望说,西尾的确是热情支持汪精卫的。他计划在一九四〇年年底以前,用武力彻底摧毁蒋介石的国民党政府,让汪精卫统一中国。但是,理想与现实是一对矛盾,对立统一是有条件的,西尾尚未创造出和掌握住这种条件。历史将证明,他永远没有这份能耐。他担任日本侵华军总司令的五个月以来,在中国的华北、华中和华南地区发动了大小战斗三百余次,战局却一直处于拉锯状态,没有扩大新的占领区。近三个月内,他为第一次长沙战役的失败、阿部规秀的战死、在中国军队发动的冬季攻势中处于被动地位,向天皇和首相府写过三次检讨书。他来南京上任时的那种不可一世,如今几乎变成了不可开交。往日脸上的趾高气扬神色,如今被愁云惨雾所代替。他实在不想再打下去了。

    然而,事不由己。那么,继续打下去,等待他的将是什么呢?是胜还是败?是大胜还是惨败?他茫然而又惶然。因此,五天前,当谷正之来南京,将日本政府的决定通知他时,他高兴极了,立即与在南宁指挥作战的坂垣电报联系,于一月二十九日派参谋松田去香港,具体指导这次秘密会谈。

    “希望总司令一如既往,鼎力相助汪主席!”张卓德想起他和妻子在汪精卫集团的既得利益,恳切地说。女婿的职位之高,年龄之大,他不能以泰山自居,只好与常人一样的称呼他。“这是汪主席与蒋先生第四次较量了,这一次胜败如何,希望全寄托在总司令身上。”他进一步哀求说。

    “汪主席为了中日和平运动,毅然离开重庆去河内,然后辗转到了上海,一年多来,经受了多少惊涛骇浪,闯过了多少艰难险阻!可是,如今,贵国政府中的某些大臣,居然背信弃义,又与蒋介石集团密来密往,这难道近乎情理吗?”梅思平无限委屈,也无限伤心,“请总司令阁下设身处地为汪主席想想啊!”

    “这简直是开玩笑,一个天大的政治玩笑!总司令你说是不是?”张卓德望着陷于沉思的女婿。“等会我与东京联系,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明天再与二位磋商。”西尾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重复刚才说过的话。他面向姨太太,正想说什么,他的助手增冈遵照张素娟的吩咐,领着两个厨师端来了酒菜,请客人宵夜。梅思平和张卓德心情焦灼不安,都不想吃东西,勉强喝了一杯。西尾面对梅思平和岳丈大人的恳求,左不是,右不是,吃喝得很乏味。张素娟听了梅思平和父亲的一番话,对汪精卫集团产生深深的同情,对日本转手支持蒋介石有着极大的反感,也只胡乱地喝了一杯。丰盛的筵席受到冷落,好些美味佳肴,无人青睐,原封未动。

    西尾的与东京电报联系纯系托词。但是,汪精卫已经派梅思平和张卓德来了,总得应付他们,还得让他们高高兴兴回去。他躺在床上想来想去,直到二月一日凌晨一点,才打了两个哈欠进入梦乡。

    梅思平和张卓德更是悬心挂肚,一夜没有睡好。天刚蒙蒙发亮,两人就起床了。他们很想了解西尾与东京联系的结果,但考虑这时候他还没有起床,只好相对无语地对坐着,一支接一支吸着闷烟,等待着大天亮。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他们刚洗完脸,西尾和张素娟来了。

    “梅先生,爸爸,昨晚还睡得好吗?”张素娟温声柔气地问。

    “睡得好,睡得好。”梅思平和张卓德苦笑着齐声回答。

    “昨晚已与有田外相联系好了。”西尾说着,与张素娟面对两个客人坐下来,“你们掌握的情报完全准确,蒋介石的确派代表与帝国代表在香港举行会谈。但是,这丝毫不影响汪主席在中国主政。请二位回去转告汪主席,召开中央政治会议,改组国民政府,还都南京,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梅思平的眼珠子急转几下,纳闷不解地说:“总司令,贵国政府既支持汪主席,又支持蒋介石,这不是矛盾吗?”

    在西尾看来,这并不矛盾。以汪精卫为首的政府可以成立,如果与蒋介石的停战和谈成为事实,再说服汪精卫与蒋介石重新合作,如同撤销王克敏、梁鸿志两个政权一样,宣布汪精卫政权撤销就是,反正汪精卫政权的命运掌握在日本手里。当然,他不能直截了当地对梅思平和张卓德这么说。

    “一点也不矛盾。”西尾朗朗笑了一声,笑得很自然,“帝国政府已经考虑好了,如果蒋介石与汪主席一样,接受帝国提出的和谈停战条件,把他的重庆政府改为西南政务委员会,等于汪主席的新政权的一个临时派出机构,中国的一统江山还是在汪主席手里。”他这些话,是经过昨天晚上一番斟酌才说的。

    “蒋介石会同意吗?”张卓德感到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他不同意,皇军就与他打到底。”西尾豪气十足,“总之,我全心全意维护汪主席!”

    梅思平和张卓德放心了。早饭后,两人喜滋滋地乘飞机返回上海。

    影佐于一月三十日下午六点左右,乘轮船到达东京。当天晚上就来到半月前回国述职的土肥原家里,与他研究对策。土肥原听了影佐的汇报,大吃一惊。

    “这是谁的主张!”他愤愤然了。

    “这可能是某些大臣从中捣鬼。”影佐说。

    “不见得!没有帝国政府的支持,臼井和今井敢与蒋介石的代表会谈?”土肥原分析着说。

    “哦,嗯,是呀!”影佐经过一番思索,转变自己的看法,“土肥原将军处理问题的经验比我丰富,阁下说怎么办好?”他感到凭老经验判断的失误,也感到茫无头绪。

    “近一星期内,我几乎每天都与新内阁五相会议成员见面,他们没有向我透露半句你刚才说的问题,看来他们是在绝密中进行会谈的。”土肥原吸着香烟思索着,“如果直接向五相会议成员提问题,他们势必追查你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这对吉村先生很不利。”他右手在秃头上抹了抹,“我看这样吧,我们两个立即去见近卫先生,先听听他的意见再说。”

    “好,好!”影佐钦佩地点着头。

    于是,两人连夜驱车赶到东京附近近卫私邸,会见枢密院议长近卫文麿麿。

    近卫听了影佐的汇报,惊讶地问道:“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影佐君!”

    “是汪先生的特工总部刺探到的。”影佐含糊其辞地说,“据汪先生说,消息绝对可靠。”

    “他们的特工总部,神通广大,连戴笠的军统也怕它三分。”土肥原赶忙帮腔。

    近卫没有深问下去,气愤地说:“支持汪先生,是一连三届内阁的一贯主张,又是禀呈天皇陛下批准了的,米内内阁竟敢擅自改变帝国政府的主张,也太狂妄了!”

    “希望议长阁下出面,制止他们这种自作主张的行为。”影佐正色道。

    “只有阁下出面,才能扭转这种对汪先生的不利局面。”土肥原紧接着说。

    “天皇陛下决定明天上午八点召见我,我乘拜谒陛下的机会,问问陛下知道不知道。”近卫沉吟着说。他想起去年七月上旬,徐珍与影佐一道来东京,恳求他制止田尻和铃木支持蒋介石,与徐珍厮混的情景,一股野性的欲火升上心头,问道:“这回,汪先生的二夫人怎么没有与影佐君一道来?她的工作还顺利吗?”

    影佐不知道近卫与徐珍那拈花惹草的事,以为近卫很关心她,笑着说:“她病了,住医院了。她的工作很顺利,她的特殊身份一直没有被暴露,每月都向帝国外务省写份报告,密告汪先生和他的中央常委们对帝国的思想动向。”

    “你返回上海后,代我向她致意,我代表夫人邀请她访问东京。”近卫美美地笑着。“好,好,我一定转告她。”影佐说。“阁下拜谒天皇陛下之后,我们什么时候与你见面。”土肥原问。“明天上午十点以前,二位在枢密院议长办公室等我。”近卫说。

    第二天上午,土肥原和影佐来到枢密院时,近卫已于半小时前拜谒天皇回来了。“情况怎样?议长阁下。”土肥原焦急地问。“情况不妙。”一声叹息从近卫胸口挤出来,“米内先生敢于这样做,因为他是通了天的工作。”不过米内是先斩后奏,他派代表赴香港之后,感到这样的大事不能背着天皇干,才于上月二十七日下午向天皇禀告,却意外地获得他的同意。

    “天皇陛下支持蒋介石?”土肥原和影佐都一惊。

    “现在还不能说明确表示支持蒋介石。”近卫心情沉重地说,“几天前,天皇陛下听了米内首相的禀告,为了早日结束日华战争,集中兵力南下征服东南亚诸国,陛下同意帝国政府派代表与蒋介石的代表会谈。如果蒋介石像汪先生一样忠于帝国,驯服地接受帝国和谈停战条件,可以转过手来支持蒋介石。”

    “那么,把汪先生置于何种地位?”土肥原惴惴不安了。“让他与蒋介石重新合作。”近卫绷着脸,摇着头,“不过事情很难办,那一定是蒋介石不欢迎,汪先生不愿意。”“必然如此。”土肥原深深感到问题复杂。“汪先生原计划在二月下旬或三月上旬召开中央政治会议,现在看来,一切活动只能停止了。”影佐锁眉蹙额,酸楚地说。“一切工作还是照样进行。”近卫说,“与蒋介石会谈,成功与否,现在尚难预料。”“汪先生会冷了半截,他哪里还有心思考虑召开中央政治会议!”影佐一声苦笑。

    “二位返回上海之后,对汪先生只能真真假假。”近卫阴沉沉地说,“这不能说我们对朋友不忠诚,面临当前的严酷现实,不得已,只好如此。”他沉思片刻,继续说,“天皇陛下对我说,暂时要稳住汪先生。今天上午,米内先生遵照陛下的旨意,他和有田先生准备向议会发表讲话,表示全力支持汪先生建立新的中央政府。米内首相的讲稿我已看过,其中有这样一段话:‘现在以汪精卫氏为中心之新中央政府成立,为期已在不远,日本当不惜予以全力之支持与协助,俾使新中央政府顺利成立。’他和有田的讲话,明天会见报。明天下午,米内先生计划在议会回答质询,其中有一个内容,就是扶植汪先生成立中国新中央政府,这对于处理中国事变是一大进展,政府将极力支援其发展。”

    土肥原和影佐受切身利益的驱使,把汪精卫集团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担心蒋介石与日本和谈达成协议,怀着忧虑的心情与近卫告别。“走!请到我家去好好商量,我就不相信天下有绝人之路。”土肥原思虑着,向往着。“是的,我也不甘心败在蒋介石手里。”影佐感到有土肥原在身旁,有了强大的精神支柱。

    土肥原在东京涩谷大街临时租了几间房子居住。两人一进屋,侯晓霞就端来两杯热茶和一盘高级水果糖。两人各含着一颗糖,陷于苦思冥想。茶由滚热变成温热,又变凉了,都没有喝一口。

    忽然,土肥原望着书案上的那摞旧报纸,两眼一亮,仿佛发现一堆黄金,高兴地说:“我看,可以将帝国与蒋介石秘密会谈的内幕在报纸上披露出来,迫使双方停止会谈,怎么样?”

    “好!好主意。”影佐脸上的愁云消散,一下子开朗起来,欣喜地说,“不过,这消息刊登在哪家报纸,需要认真研究。”

    “登在香港《华南日报》可以吗?”土肥原沾沾自喜,不假思索地说。

    “不妥。”影佐摇头。

    “为什么?”土肥原一愣。

    “帝国政府知道,《华南日报》是汪先生办的报纸,将会引起天皇陛下和帝国政府的严重不满,对汪先生他们不利。”影佐瞻前顾后地思索着。

    “对,影佐君说得对!”土肥原感佩地说,“那就找香港《华南早报》帮忙吧!这是一家英文报纸,也是香港英国政府的半官方报纸,由这家报纸发消息,帝国政府奈何不得。”

    “这种可能惹起政治麻烦的消息,他们愿意刊登吗?”影佐犹疑地说。

    “要汪先生派李圣五先生出面找麦思利先生帮忙。钱能沟通一切,无非是多花点钱。”土肥原欣然一笑,“在这节骨眼上,就是花笔大钱,汪先生他们也不会吝啬。”

    第二天,影佐急匆匆地乘轮船返回上海。

    汪精卫和周佛海等人听了影佐半真半假的汇报,见情况与梅思平从南京回来说的基本上一样,一连紧张三天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他们也完全同意土肥原和影佐的意见,立即把李圣五叫来吩咐:

    “钱,请圣五兄去金城银行香港分行提取。”汪精卫显得很大方,“只要《华南早报》能够按照我们的意见发消息,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他把脸转向林柏生,“石泉兄是老报人,是写新闻的高手,这则新闻由你写,篇幅不超过三百字,但要一针见血。”

    “好,我写。”林柏生说,“半个小时交卷。”他沉思片刻,把稿纸搁在大腿上写起来。

    “听丁默邨先生从香港回来说,陈公博先生的母亲病了。”周佛海两眼望着李圣五,“请圣五兄顺便去看望一下陈老太太,如果老太太的病好了,要陈先生迅速来上海,参加中央政治会议的筹备工作。”

    “我一定去。”李圣五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四日上午十一点,李圣五飞抵香港。他上一次来这里,是去年八月二十四日,自告奋勇来香港迎接萧叔萱和陈维远。因为那时住在香港的施桑奴深深吸引着他。现在,施桑奴已经去了美国,今后还能见到她吗?还能与她同床共枕吗?他感到整个宇宙都是渺渺茫茫,混混沌沌。他一脚踏上香港境地,仿佛失恋一样痛苦,仿佛恩爱夫妻久别一样怀念,又仿佛是为死去不久的亲人扫墓一样悲伤。他为了保住汪精卫的领袖地位,保住自己的高官厚禄,不得不来香港忍受苦行僧般的折磨。他痴呆呆地在机场出口处的地坪里站了好一阵,又漫无目的在街上走了好一阵,才想到要去见麦思利。

    麦思利听李圣五说明来意,深深一笑,说道:“不行,钱再多也不行!”

    “学长,你和我是牛津大学三年知己同窗,难道这一点面子也不能给!”李圣五急了,“希望你能够与上一次帮助我营救当时的同志、现在的敌人高宗武一样,全力支持我!”

    “喔唷,同志、敌人,真有意思。唉!一切政治都是无情的。”麦思利耸耸肩膀,两手一摊,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一个大道理似的。他笑了笑,回答李圣五的问题:“李学长知道,大英帝国是支持蒋介石先生的。《华南早报》是香港英国政府的喉舌,它不能刊登有损蒋先生利益和声誉的消息。这也是无情的政治,请原谅。”他又笑了笑,“去年一月,你为了营救高宗武来找我帮忙,尽管也涉及到蒋先生的利益,因为是暗中相助,我当然尽力而为!”

    “同意学长的观点,政治的确是无情的,但人是多情的呀!”李圣五向他投去渴求的目光,“还有别的办法吗?你得为我拿主意!”

    一种沉重的静默,压在两人的心头上。

    麦思利思虑了好一会,慢条斯理地说:“可以找家民营报纸发表。”

    “是哪家报纸?它的影响大不大?”李圣五眨巴着眼睛问。

    “《明星日报》。说影响,是香港几家民营报纸中较好的一家。”麦思利说。

    “可以。”沉思中的李圣五欣然点头。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明星日报》代理总编辑唐咏之,接到麦思利的电话驱车赶来了。他六十来岁年纪,长袍马褂,斯斯文文,儒生气十足,听说要他的报纸刊登披露“宋子良”与日本代表秘密会谈的消息,悚然心惊,忙说:“老夫不敢,老夫不敢!弄得不好,军统的间谍分子找上门来,我这条老命也难保呢!”

    “是唐先生嫌钱少了吧,那再加五千元,四万港币总该可以了吧?”李圣五笑着说。

    “四万港币,足够贵报半年的开办费,数字很可观了。”麦思利自己一万元港币的支票已到了手,便竭力相劝,“至于军统间谍捣乱和报复,有可能,但请唐先生不用害怕。从贵报发表这则消息包一个月内,我派一个班的警察保护你们。”

    “好,我登!”唐咏之心一横。

    第二天,《明星日报》以《蒋先生与汪先生争夺中日和平运动旗手》为肩题,以《中方以宋子良氏为首席代表与日方代表在港举行秘密会谈》为正题,披露了这一内幕。顿时,轰动了整个香港。

    曾广和铃木两方代表读了这则消息,仿佛当扒手当场被人抓获那样狼狈,那样畏惧,只好宣布暂时停止会谈。

    宋子良联想起去年五月份以“中共香港特区委员会”名义印发的传单,说他作为蒋介石的代表成员与铃木会谈,气得他马上要去重庆向他的三姐夫蒋介石提出质问,后经二姐宋庆龄劝阻,只寄一份传单给蒋介石,并附一封信,希望以后再不要让人冒充他与日本搞停战和谈。可是,蒋介石不仅又让人冒充他,而且还升格为什么“首席代表”,他五脏六腑都气炸了,忍无可忍,不再征求二姐的意见,立即乘飞机赴重庆,找他三姐夫问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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