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也真是,筹到的钱怎么扔进去都不够救回辛辛苦苦办起来的厂。做梦都是最坏的结果:脚陷在沙地里拔不出来,翻不过又高又陡的悬崖,灰色的诡异的人脸。他真是怕了。不过他在QQ上没这么说,他只说最近碰到点困难。
“那你春节不回来了?”米粒笑着,看不出在失望。
“回来,说好回来看小粉粉的!”
“小粉粉昨天拉肚子了。我妈说,这都怪我,是我硬要把他抱过来跟我睡的。”
“小孩子,拉个肚子有什么?”
“我妈这么想就好了。今晚我不争了,让她去吧,你信吗?没准她说得对:以后别人看我和小粉粉就是一对少有的奇葩母子……”
什么时候他成了她的心理导师,在他们结婚三年零几个月之后。他静静地有点想大笑地看着一串串飞出来的字,考虑着说点什么让她安静下来。她只要一提“我妈”,就总是一股焦躁气,连小粉粉也没抱给他看。反正他们要见面了!小粉粉四个月了,他还没见过。这是有点过分。
又白跑两天后,他还是走进这里,不时拿两只手用力地撑住脸,不让它垂下来,不让自己太像一个寒酸的一无是处回家过年的人。米粒当然不在乎,哪怕她说:“最好你挣上好多钱,我带着小粉粉到你这儿来。”也就是说说的。她扔不下爸爸妈妈,她爸爸身体不太好,她妈妈——她妈妈算了先不说吧。
他夹在那些人那些行李当中左躲右闪上了夜车。坐到座位上,蜷缩着睡了。
这条路线,他走过好几次,一个省一个省,从南边到北边,要走五个省。
不睡的时候他看看照片,在小粉粉的脸上找着属于他的那部分:比别人方正的下巴,比别人直的眼睑嘴角。考上中山大学以前,从来没人说他聪明。亲友眼里小孩乖巧嘴甜会察言观色才聪明,那样的孩子,长大了,也总是讨人喜欢,左右逢源,不像他,生就一张正直得让人觉得可疑的面孔——即使睡着,稀里糊涂中,有那么一会儿,他想起父亲,想起父亲知道自己从镇政府辞了职,坐火车从老家赶过来,骂了他一顿不够,还举手打了他。
“花那么多钱,给你读书读书,读到镇政府了还不好?你老实说还要什么?啊!啊!啊!”
他回答不出。
还要什么?自由吗?镇政府也自由。只要老老实实按主任说的办。凭他的学历脑筋,没几年也当得上主任,再一路当上去,去县里,区一级。
不想做官,是为了钱?有钱才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绕一个圈,还是为自由。
天蒙蒙亮了。
他坐正了,定定神,去车厢那头洗了把脸,倚着门,站了一会儿,看着天色发白了,走回来,边上的人也醒了,很激动地在说:“一颗白菜,要十四块钱!听说过没?白菜呀,又不是肉。”
有人迎合说:“去年狠不过一块二一斤,今年涨到两块五了!”
又有人说:“这哪是吃白菜,是白菜吃人。我亲戚的小孩也算读了大学,什么公司,听着好听,一月一千五,吃白菜都不够。”
终于有人下结论说:“这要怪政府不管!”“还不是卖菜的黑心!”
他忍不住开口说:“大家换个角度想想,也不怪卖菜的,这里有好多环节,不要急,用不了多久,这白菜就回到白菜价了。”这么一说,大家都朝他看。
“你是在政府机关上班吧?”对面穿得板板正正头发也梳得板板正正的女人笑着问。她在乡镇的计生办,刚退休,可算他的前同事。
“我相信不会一直这样。”他说,忍着没说:“我就是相信不会一直这样,就像我,总会好起来,不见得时运老这么衰。”
一个清瘦的老人迟疑说:“我看也是,中央不会不管。”
后排一个声音插进来:“对,到时肯定要加快促进形成统一开放、竞争有序的白菜市场体系。”
大家都笑了,笑声中又有人说:“留神这两天的报纸,白菜应急机制该启动了,放心过咱们的年吧。”
他不说了,不管这些声音是调侃嘲讽,还是认真戏谑,总之消解掉一些困境,让人不至于长久地困守在自己的绝望中。他微笑着看他们,好像才觉得这些人都在地上,和他一样,踏踏实实坐在火车上。
敲门的时候,他已经抬起了头,脸上也挂上了笑。
门一开,便冲着门后边的人笑着喊了声:“妈!”
“回来啦?”米粒妈看看他的手,又朝他身后看了看。
“我一个人,米粒这会儿摊着个事,待会儿喂奶时间到了过来。”
“噢。”米粒妈“砰”的一声碰上门,惊得他的心一抖。
和米粒结婚,米粒妈当时是不同意的,当着他的面说:“一个卖老年奶粉的,要房子没房子,要钱没钱,跟我们米粒结婚,也不想想,米粒能过得好嘛!”
米粒说:“瞧你,妈,他还能卖一辈子老年奶粉?这不暂时的吗?我有工作,养得活自己。”
米粒还说了什么,最后米粒妈怎么同意的,米粒没说。他们总归是结成了婚,虽然在一起日子不多,一个南一个北地过着,连自己的窝都没有。这两年,正如他打算好的有了自己的厂,自己的工人,米粒外贸公司的同事以前说米粒嫁他这种男人不靠谱,现在都不说了,现在她们改问米粒什么时候去广东,小心老奶粉有钱,不爱她了。
她们不知道天底下让米粒难过的只有一个人,这个人不是他老奶粉,也不是哪个男人,而是她妈。
她在QQ上跟他说得最多的就是:“她从来不知道那样做多羞耻。”“她生了我,怎么一点儿不知道我!”
她嘴里那些羞耻的事,不过是这块土地上通常读书不多的女人都会做的:买菜多拿人家一棵,趁商场大派送多领一盒牛奶,买三个苹果,能把一箱苹果翻上一遍……他只能劝米粒:“再怎么样她是你妈,总不能叫她听你的,对不对?”
可是,米粒妈拉长了脸,他也怕。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地踟蹰一会儿,走到厨房门口,笑着问:“妈,小宝呢?”
“小宝?睡着!”
“那我看看他去。”
米粒妈扭过身,两只眼睛直直地对准他,眼睛里的怒气也直直地扑上来,火烫火烫的,不把他烧坏一块就不甘心似的。
他不知怎么熄灭这火,只能问她:“妈,有什么事吗?”
“我有什么事?有事你们也不把我放眼里,米粒爸没良心,米粒没良心,你也没良心。”
“妈,有事你说,我们不都听你的吗?”
“说得好听,听我的!”她低了头,去摘沾到衣服上的菜叶。
见她转回去,不像要理他,他轻手轻脚走开。
墙上挂着奶黄色的窗帘,一月大寒的天气,屋里昏暗而阴冷。
米粒十来岁住进来一直住到现在,用着一套式样过时的旧家具,没留下多少少女的情味,现在更是塞满了婴儿用的东西。
床上确确实实多了一个睡着的热乎乎的婴儿。
这婴儿真是太像他了!不,眼睛以上像他,眼睛以下像米粒。不,还是像他。老奶粉忍不住把手抄到婴儿身下,连同裹着的被子抱了起来。
小家伙还挺重呐,老奶粉坐到窗前的一把硬木椅上,不时蹭蹭孩子露在蓝绒帽外的小脸,一种惬意的、忘了别的一切的感觉油然而生。
夜车上颠倒的世界,不复存在了;等着他筹到钱好再开动起来的厂,也不复存在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饿,还有渴。
桌上有包拆开的面包,这是米粒最喜欢吃的,她喜欢面包的香甜,绵软,就这几片,他全吃了都不够。
等米粒回来再吃吧。三点半她要给小粉粉喂奶,现在两点多了。
老奶粉看过时间,又去注意那孩子脸上的变化,只要发现那孩子在笑,他像遇到高兴的事,也笑起来。那孩子却不愿意老是这样,两条腿在他手里蹬着,扁了两下嘴,干脆张大嘴哇哇哭起来。
门开了,米粒妈一把抢过孩子,放到床上,探手摸了摸,动作麻利地打了半盆温水,又奔进来。
老奶粉新奇地看着那孩子红彤彤的小脚小屁股,直到米粒妈把那孩子擦干净,重新包裹好,疲倦地直起腰。
老奶粉对米粒妈真有一百个谢意,却说不出来。
“把水倒了。”米粒妈说。
水刚倒进马桶,米粒妈在外面嚷:“冲一冲,搁到洗衣机边上那块板上。”
“哦。”他拧开水龙头,正冲洗着,一只手把盆夺了过去。
“洗个盆也不像样子。真不知道米粒看上你什么!”
他缩回手,经验告诉他,别辩解,越辩解越火上浇油。可今天这经验不太管用,不管他怎么温顺地陪在边上,都止不住她心里的怒气。
“我看你们一个个真的拿我当佣人啊?佣人到了过年,主人还发个红包,打发回家休息两天,我倒好,年初一做到年三十!什么好都落不着。”
“妈,要做什么你说嘛,我来。”
“你来?你什么事干好过?”
总算她把盆一圈圈地抹好了,搁到板上,擦擦手走出去。
他回到米粒的房间。
无地自容的感觉把他逼到刚才坐过的硬木椅上,米粒妈实在也没说错,他是没干好过什么。他越这么想越连怀里的小粉粉也没有脸面面对了。
门“呼啦”开了,米粒妈站在门口,眼睛一对准他,便像一只电铃,骤然响起一连串尖厉的声音:“是你叫我说的,那你说嘛,你今年挣了多少钱?!”
又是钱。
还是钱的事。
他向来讨厌受点刺激就尖叫着四处跑的人,站起来,慢慢地解释:“今年是没有挣到钱,不过,我在努力。”
“努力?嘴上说说有什么用?”
“我真的在努力,我也想让米粒过好点,现在还有小宝。”他看着小粉粉,忽然涌起一个念头,全是因为手里这个孩子,不然他就不用在这里硬撑着解释……
他的声音小下去,米粒妈的嗓门却大了:“努力努力!米粒就是被你这张嘴骗的!”
他张了张嘴,这张嘴?他的,他脸上的嘴?
嘴发不出声音来了。
寂静中,米粒妈又开始说了,一两个字,两三个字,说得断断续续的:“我们米粒,真是瞎了眼,嫁你这种男人,过年空着两只手进门!”
老奶粉望着面前气得发红的脸,机械地说:“本来要买的,赶车没来得及。我去买。”到里间放下小粉粉,走到门口,一阵恐惧袭来,他真怕出了门,就没有勇气再进来了。
在米粒妈的眼睛里他这个没头没脑买东西不记得带钱的人,又回到里间。
门关上的一刹那,那电铃一样的声音在他背后说:“买就买,你抱小宝出去干什么?”
家乐福门口的长椅上稀稀疏疏坐着几个人。
以前,幸福中的老奶粉和米粒走到这儿,总认为这都是些可怜人,没有伴,没处说话,一上午一下午一黄昏地坐在这儿。
现在他也坐到这儿来了。
世界有时候是会颠倒的,打败自己的都不是别人,而是名义上最亲的人。老奶粉望着拎在一个老头手里的两根油条,刚才他气得那么厉害,不知哪来的劲儿,一手抱小粉粉,一手提购物篮,给米粒妈买了红枣、核桃和她最爱吃的萨琪玛。现在,在那股力气说没有就没有之后,他又感觉到饿。比渴厉害百倍,一阵阵翻绞着他的肠壁。
米粒房间里的面包,刚才真应该先吃了,现在,凝视着年前下午昏蒙蒙的太阳,想起的居然是哪个老师酒后吟过的一首诗:
“人生难得入牢笼,笼里诗情分外浓。吟罢低眉无写处,暂题肠壁逗蛔虫。”
是叫“牛棚题壁”吧。
听的时候只为那老师的醉态和诙谐发笑,笑过全没放在心里。那么多年了,现在倒想起来了,回味着,还真跟现在的心境有一点相似。
还想起高中时代初中时代,想起从镇政府辞职后,父亲追来的怒吼和痛打,他的雄心……现在他却抱着刚见面的孩子,坐在家乐福超市门口。
“你在这儿?”米粒突然从他身后冒出来,把手放到他肩上。
他上一次见到她,怀着八个月的身孕,但是几乎看不出她有什么变化,瘦瘦的脸,小小的身体。
“我搭别人车回来的。我妈说你发脾气摔门走了,猜你在这儿。”
“我什么时候有那么大脾气?”
“这什么?”她指指边上。
“给你妈买的萨其玛。”
米粒一下坐了下去。
“唉,怎么办?你现在不见得愿意回去,我在这儿喂奶吧。”
“这儿?”
“不行吗?顶多有人看见了跟我妈说,她再骂我一顿。”
路过的人都要好奇地看看他们,一对和他们年纪差不多的夫妻,手里拎满了礼盒,走过去的刹那,把头扭向他们。也是,让别人怎么看呢?大年夜的,再过一会儿,超市都要打烊了,他们却抱着孩子在这儿喂奶,好像这个世界,除了这儿,再也没有能去的地方。
米粒颓丧着脸说:“我想不出一件事能证明她爱过我。从小到大,没有一个年是好好过的。大家想高兴一点儿,她偏要把这点高兴扯破才算。”
老奶粉久久望着孩子的蓝绒帽,忽然担心起来。
“他会听见吧?存在潜意识里?心理学上这叫什么?”
“你真是看书看多了,他还没到五个月,有这个记忆力吗?”米粒扭过头,眼神里多了一丝犀利,“你怕以后我跟我妈一样?”
“我在想,为什么呢,越是过年越不高兴?”
“她只会怪别人,怪我爸不跟她走一块,不肯当教导主任,当副校长。算了,别说我爸,我都不想跟她走一块。她说的话,做出来的事,有时真能让人发疯。”
她摇摇头,又说:“母女不应该最知心吗?朋友给我的茶叶罐,不问一声拿去装猪油了。说我们心里没她,给她买件衣服又是嫌难看又是嫌贵,非要我推开窗,说不要扔了才算。”
小米粒低着下颔,她是极少见的其实很美却硬是被她自己抹掉美的人。
她就是不要别人在她和“美”之间划上等号。
老奶粉知道那“美”的意思。
她其实是不要俗。
是有很多人,美着美着就俗了,不只俗,还蠢,像那些连给人治病、给人上课也只会照着讲义的人。
俗和不俗,在小米粒这儿,也挺简单,不过是真和不真。
“你想什么?干吗不告诉我?”米粒拉下衣襟,把小粉粉裹好了说。
“我发觉……你真的挺像你妈。”
“好吧,我是她生的,理论上肯定有她的遗传基因,但你得说明白一点儿。”
“上次给你买衣服,你不也说了我半天?路上耍好大的脾气。”
“有吗?”米粒说,随即鼓起嘴角以她表示惭愧的方式微笑了。
是他们结婚后隔了小半年第一次碰面。
在商场里,她试了觉得不错的,一翻开吊牌,马上推他:“这么贵,不要!”他说不算贵,她说好吧,你买,我走了。虽然结了婚,老奶粉还没领教过她的脾气。付了钱出来,她真走了。追到商场外面,他叫她等着,心急跑去把朋友那辆车开过来,她已经走出很长一段路。随他怎么说,就买这一件啦,就这一次啦,下次绝不买啦,她都不说话。走到后来,她也发现这样两个人都不安全,上了车。直到上火车,她到底没要那件衣服,他只好送了妹妹。
听到这里,她撑不住笑了:“我们没积蓄,用钱的地方又多,哪有钱买那个。”
“你就不想,你妈想的也是别多花钱?”
“好吧,你说得对,我们只会用这种方式。”米粒沮丧地低下头,和他刚才一样蹭着那顶蓝绒帽,蹭了一会儿,摇着头说:“我承认我和我妈的人格都有缺陷,爱,善意,这些东西解决不了我跟我妈的问题。可跟我爸说话就不累。”
米粒的爸爸很少回来,他在邻县教书,米粒说,那样可以躲着她妈,话不投机,熬上一晚,回学校去了。这也是米粒妈心情抑郁的原因。她知道丈夫为什么不肯调回来,宁肯孤零零地待在邻县睡硬板床,吃食堂饭,虽然他总是在家里说那所学校门风好,教出来的孩子也好。
这一阵,他们没有再说话。云头暗下来,地上黄晕晕的光线不见了,离天黑还有好一会儿,天依然早早显出临近天黑才会有的蓝,他们同时奇异地感觉到这蓝的薄和脆。附近有人在放烟花炮仗,一声一声,间隔地响着。他们的记忆里,很少夹到热闹的人群里去做那种喜庆的事,是因为他们读书都读到清高的分上?和世俗的欢乐总隔着一点什么。只有坐到一边看别人欢喜,只管澄静他们的内心,要让他们的心澄静到跳到人间的高处,再也没有切肉的疼,就算欢喜,也是悠淡的。
忽然,米粒看着他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什么意思?”
“你要是想离开我们,我是说你尽可以过你自己的,我们你不用管。”
这句话像一支箭朝他迎头飞来,“这是我的意思吗?你妈怪我,你也怪我?逼着我走?”
“万一以后我比她还过分,你怎么办?”
“好了,我是说,我们自己也有很多毛病,当你妈是派给我们,让我们修炼的。”
看她不动,他又说:“回去吧,别冷着小粉粉了,你爸也要回来了。”
米粒还是没动,似乎绝对有理由反对老奶粉的建议,过了十来分钟,却一下子站起来,说:“谢谢你这么说,回去吧,我想通了,这种团圆饭不会一直吃下去的。”
门口放着米粒爸的鞋子,是双暗灰色的旧皮鞋,穿的年数太久,好像不是从邻县坐公共汽车回来,而是穿过大沙漠冒着渴死饿死的危险一路走回来的,落着疲苦赶路的痕迹。
但他安安静静坐在饭桌边,微笑着和他们打过招呼,看上去,也就是个话不多对生活心满意足的老人。
米粒妈坐在平常择菜坐的小凳子上,她好像已经跟米粒爸吵过了,哭了一场,不愿意让他们看见,一回头,说:“去哪了!饭也不要吃了吗?”两只眼睛红红的。
米粒看看老奶粉,老奶粉朝米粒妈走过去。
米粒妈说:“脾气这么大,不过随口说你一声。”
老奶粉说:“是我不对,这是买给你的。”
米粒替他解释:“我找到他,他已经买好了,你也别嫌东西不好了,他有钱了,买什么给你都肯的。”
“我又不要东西,我怕的,还不是你过不好。”
“我不是过得很好吗?”
米粒妈不放心地看着老奶粉,眼神里更多的是对她自己怨艾的神情,她真是永远不能理解为什么一年忙到头,搏不到女儿丈夫和这个难得来家里一趟的女婿的欢心。
“我们知道你是为我们好,妈——”老奶粉走到她身边,抬起手。“妈——”他又喊了她一声,刻意地带着想和解的讨好。
在这短暂的一刹那,米粒看见他的手犹豫了一下,违背了它最初的意愿,并没有落下去,像做儿子的去搂他亲爱的母亲。她看着那只手和那个瘦削绵软而衰老的背之间,突兀地涌出一块空白,生硬地隔开了他们。
为了这个,老奶粉挺惭愧。
又过了三四年,他才有机会弥补。
那时米粒的爸爸已经去世一个月了,他们去墓地,按老风俗葬下骨灰后,泥瓦工开始封石板。他们挨在一起站着流着眼泪,都忘了曾经发生的那些让当时的他们觉得受伤害因而伤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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