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第三卷:外国八路 流萤传奇-汉斯·希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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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大娘对希伯和江河:“真淘气!这是俺的孙子、孙女儿!他娘死了,他爹跟山东纵队在北边打鬼子!俺们都豁上命在跟鬼子干,鬼子汉奸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希伯仔细听,但未懂,问江河:“兔子……?”

    江河做着手势比喻:“‘兔子尾巴长不了’——就是说侵略者寿命短得像兔子尾巴。”

    希伯点头:“对!对!鬼子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众人都笑。

    美丽的柿树、山楂树上挂满果实。山泉水汇成的清水河边。希伯独自抱些脏衣来了。他卷裤腿脱大皮鞋赤脚下水,将一条西装裤子浸到水里,笨手笨脚地提起一条裤腿,用双手搓揉。

    忽然,小陈也来洗衣了。穿了军衣的小陈容光焕发,和原来那样子完全不同。看到希伯那种滑稽的洗衣的外行动作,小陈笑了,将自己的衣服扔在一边,下水将希伯的西裤一把拿过来。希伯:“啊!小陈!……”小陈熟练轻快地在青石上搓洗起来。希伯佩服得五体投地,欣赏地点着头竖起了大拇指:“啊哈,你这个男同志,真行!”

    小陈笑笑。小李突然满头大汗在水边出现:“希伯同志,你不让我给你洗衣,也不该一个人跑了呀!……”

    希伯哈哈笑了,用手撩水去泼小李。小李笑着躲开。

    夜,屋里。金光灿灿的油灯下,希伯打字。他从打字机上将打好的一页取下来,用金笔改错。这时,外边有走过的人在唱《到敌人后方去》。歌声轻轻传来,希伯听着歌声,看着金笔,摸出烟斗,用打火机啪地点着了烟。吸着烟,在轻轻飘散的青烟中,眼前浮起了回忆……

    回忆:夜上海,在希伯住的公寓房子里,透过开着的窗子可望见国际饭店上红绿闪烁的霓虹灯。希伯和夫人正在屋里听着留声机上《到敌人后方去》的唱片。

    希伯决断地说:“我决定离开上海,以太平洋学会记者的身份,到山东敌后去!”

    希伯夫人:“为什么一定要去山东?”

    希伯:“我要打破新闻封锁,让人们听到那儿八路军抗日的声音!”

    希伯夫人:“那儿遥远、偏僻、艰苦、危险,被封锁得这么严密!”

    希伯固执地:“正因为这样,我更要去!我能说不少中国话,那儿还没有外国作家和记者去过!那儿需要我!”

    希伯夫人:“亲爱的,我担心……”

    希伯打断她的话:“不要紧的!你了解,我决定了一件事总是要做到底的!”

    希伯夫人决断地:“那我也去!”

    希伯双手捧着妻子的脸,看着她明亮的眸子,摇摇头:“不!亲爱的。你必须留在上海!将来,我写的稿送到上海,有你,才能寄到美国、英国去发表……”

    希伯夫人深情地点头:“春天的时候,我希望你一定回来!……”她掏出一支金笔,默默地给希伯插在西装上衣左方的小口袋里。

    《到敌人后方去》的歌声,仍轻轻地在希伯耳畔回响……

    他喷一口烟,放下烟斗,插起金笔,继续打字。

    江河从外边进来,手拿又一盏小油灯,轻放希伯面前。两盏灯的光明亮得多了。希伯抬脸,感激地笑笑,但专心继续打字。打字机上那页英文稿的标题是“在日寇占领区的旅行”(中文字幕)。江河递过一张铅印的《战士报》,说:“这就是我们出版的《战士报》!”

    希伯接报:“谢谢。”

    江河关切地:“您该休息了!”

    希伯笑笑,指指对面屋门口。他站起来同江河一起走到门口看时,只见对面屋门口石大娘就着月光正在做草鞋。月亮沐浴着她,照得她遍体明亮,白发闪出银光。

    希伯:“夜这么深了,她……”

    江河:“她曾在六十多天中一人赶做过近百双军鞋!”

    石大娘忽然对着月光眯着眼穿针引线,但年老眼花,麻线总是穿不进针眼。希伯看见,朝江河笑笑,走出门去。他走到石大娘面前,笑着将针线拿到手里,对着月亮,给石大娘穿好了线。石大娘朝希伯笑着点头表示感谢。

    希伯走了回来。

    月光下,石大娘俯身用手在量希伯在她面前地上踩下的一个脚印。

    希伯看到了,奇怪地问江河:“她干什么?”

    江河笑笑,答非所问地:“您可以睡了!明天一早,我还要陪您赶集!”

    【第二章】

    鸡啼,天明日出时分。五彩峪热闹的集上,人们好奇地看着希伯。

    突然,希伯有兴趣地看到一个粗犷的彪形山东大汉,满腮钢针似的黑胡髭,手持火枪在卖一只打死了的大灰狼。大灰狼被搁在木架子上,头戴被子弹打穿了洞的破日本军帽,边上竖个牌子:“贱卖野心狼,得款捐前方”,下边署名是:“青出崮蒙出独立支队刘玉海”。

    山果儿、山妮儿手拿红缨枪在看大灰狼,齐声高叫:“老希大爷!”希伯拍拍他俩的小脑袋。希伯同刘玉海热烈握手,说:“我是希伯,你好!”

    刘玉海嗓门洪亮:“唷!你就是老希,以后有空到咱青山崮去住几天!我叫刘玉海,你到那儿一问就知道!”

    希伯给刘玉海拍照,周围一片笑声。

    一个干瘦的白胡子老头子,有两只狡猾的眼睛,他姓钱,人叫他“兵油子”。他鬼祟地伸着脖子盯着希伯看,身后一只手拍到他肩膀上,他一回头,见村长朱仁亭含着烟袋神情严肃。朱仁亭有一张线条尖削的坚毅的脸孔,严肃地说:“钱兵油子,你老跟着干什么?”

    钱兵油子笑着点头哈腰:“嗬嗬,村长!洋人嘛,少见!”

    朱仁亭:“不要老跟着人家转,知道吗?”

    钱兵油子油腔滑调地敬军礼:“是!村长!”

    忽然,传来喧哗和笑声。

    原来,是文工团员在集上正演节目,木板搭起的台上,幕布已拉开,正中现出毛主席、朱总司令画像。

    江河向希伯介绍:“抗日军政大学一分校的文工团员在做宣传!”他陪希伯带着小李也拥上去看。

    女文工团员梁华有一双机灵而有光彩的眼睛,正在演唱:“大队鬼子向南走,咱们在北头,砰!打它一枪,调动鬼子向后转!小股鬼子想搜山,咱们躲好了,拿好手榴弹,扔出去,轰!把鬼子送进鬼门关!……”她一笑两个酒窝,举动灵巧,口齿清楚,唱和表演又十分风趣。大家哈哈大笑,热烈鼓掌。希伯注意到江河与梁华的目光和笑容在交流,问:“她是谁?”

    江河:“梁华,大学里的同学,以前一块儿来沂蒙山的!”

    小李顽皮地轻轻插嘴:“他俩是对象!快结婚了!你那针线包就是她送给他的!”

    希伯点头呵呵笑了,捧着照相机后退,对江河招手说:“江,把脸朝着我!”他“咔”地给江河和在远处台上表演的梁华拍了张照片。然后,他又对江河做手势:“去吧!去看看她!……”

    夕阳染红了西天,河边,芦花飘白。远处河滩上有战士打靶,近处有游击小组的民兵练习投掷手榴弹。东蒙群山环抱四周。希伯骑着枣红马在河边跑马溜达。警卫员小李看着希伯跑马,自己顽皮地在沙滩上翻筋斗、竖蜻蜓。

    希伯了一圈回来,下马。小李牵马,希伯看见脚旁有一簇野花,花红得美极了!希伯摘了一束花,忽又掏出记事本珍贵地将花压在本子里。

    小李:“你喜欢花?”

    希伯点头:“美好的东西能不喜欢吗?”

    有非常悦耳的歌声传来。原来,有三个穿军衣的人正坐在水边唱歌,唱的是沂蒙山区的民歌《青山咏》:“巍巍青山高又长,顶天立地走四方,风雨雷电撼不动,要在人间树榜样。”

    他们是两男一女,一个男的在左,中间一个女的刚洗完头发,亲密地倚在右边一个男的怀里。那男的没戴军帽,在替梁华梳头。歌声动人,希伯与小李注目听他们唱。

    小李:“左边那是江参谋,女的是梁华,右边那个……?”

    希伯认出来了:“啊!小陈!”

    忽然歌声停了,小陈不知说了句什么笑话,梁华在小陈头上打了一巴掌。小陈紧紧抱住梁华呵痒,江河在一边笑着似乎是说:“算了算了!别闹了别闹了!”梁华却又一把将小陈紧紧抱住呵痒。小陈笑着倚在梁华怀里。

    希伯奇怪,露出不解的表情。

    小李笑了,手卷喇叭高喊:“江参谋!——”

    梁华和小陈停止打闹,同江河一起脱鞋涉水跑过来。他们行着军礼笑迎上来:“希伯同志!……”

    小李顽皮地:“哈哈,小陈,希伯同志还以为你真是小伙子呢!”

    希伯恍然大悟:“啊!我真没有想到,你是个女孩子!”

    江河指着小陈:“为了避免敌人的侮辱,在敌占区常有这样的女同志!她现在是卫生员了!”

    希伯动情地同小陈握手:“你找到了抗日的共产党,我祝贺你!”

    宁静的山,宁静的夜。

    月光明亮,秋虫鸣声阵阵传来。希伯沉浸在一种激动的情绪中在打字。稿纸上文章的题目是“八路军在山东”(英文,中文字幕)。

    屋外,小李在擦枪并教葫芦、黑牛讲英语。小李指指枪,说:“耿(gun)!”

    葫芦和黑牛念岔了:“拱!”

    小李:“不对!重念!——耿!”

    黑牛大着舌头又念岔了:“吞!”

    小李叹口气,烦躁地:“笨蛋!”

    石大娘端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来了,递给小李:“给!……”

    小李:“你自个儿送吧!我送,他不肯吃;你送,婆婆妈妈的,也许行!”

    石大娘揍他一巴掌:“小鬼!”

    黑牛高兴:“挨揍了吧?”

    油灯下,希伯正专心打字,“托托、托托……”,忽然发现石大娘端面来了。

    石大娘:“老希,趁热吃吧!”她把筷子送到他手里。

    希伯不过意地:“大娘,您……”

    石大娘干脆地:“吃吧!你起早睡晚帮咱抗战,工作这么累,不吃,是瞧不起俺山里人!”

    希伯十分感动,不得不拿起筷子挑面,但面条滑溜不听指挥。看到他用手乱抓滑在桌上的面条,石大娘和趴在窗口偷看的小李、葫芦和黑牛都掩嘴笑了。

    灯油将尽,拂晓,远近都有鸡啼,屋顶上麻雀吱啾,“托托”的打字机声仍在响。

    江河与小李在炕上熟睡着。

    希伯的那张用门板搭的床上被絮未动,显示他一夜未睡。打字机旁一厚沓打好的稿纸。希伯吸着烟斗,停止打字,伸腰打呵欠,吹灭油灯。他起身推开了门,提桶出去。

    柳树下的井边,希伯走来打水,见远处山坡上小号兵已在吹起床号了。

    他正打水,听到山果儿、山妮儿的声音:“老希大爷!”

    他一回头,见山果儿和山妮儿站在他身后。山果儿手捧一只编织得很精巧的鸟笼,里边是一只羽毛漂亮的小山雀。兄妹俩似乎被它迷住了。山果儿眼睛发亮献宝似的将鸟笼送到希伯面前:“你看,俺逮的!”

    山妮儿仰着小脸说:“它会叫,叫得可好听呢!”

    希伯提上来一桶井水放在地上,开玩笑地伸手讨着:“给我吧!给……”

    山果儿笑了,看看可爱的山雀,为难地摇摇头。

    山妮儿想出了解决矛盾的好办法:“你自己逮一只吧!”

    希伯大笑,摸摸他俩的头,蹲下,对山妮儿:“来!老希大爷背你!”山妮儿让希伯背了起来转圈子,开心地大笑。

    西村二郎也来打水。他用一种慈爱的眼光看着山妮儿。山妮儿看到了他,亲热地高叫:“西村大叔!”

    西村高兴地上来,将插在胸前口袋里的一只纸做的风车递给山妮儿:“看!……”

    山妮儿接过风车,用手晃动,风车会转,她天真可爱地笑了。希伯放她下地。恰巧一队晨跑训练的八路军跑过附近,嘴里喊着:“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山果儿捧着鸟笼,山妮儿拿着会转的风车,嘴里嚷着“一二三四”,跟八路军跑步去了。

    西村慈爱地看着山妮儿远去,对希伯说:“太像我的那个小女儿了!太像了!看到她,我总要想得很多,很多……”

    跟着八路军跑步的山妮儿,天真活泼充满稚气。

    希伯走进屋里,见江河已经起身,正在扣上衣的纽子。

    希伯放下水桶,从床头将一包布料似的东西和一张照片递到江河手里,说:“江!你快结婚了,我祝贺你!请收下这点心意吧!”

    江河接过照片来看,这就是那天在集上拍的。很别致,前边是江河笑着的半身相,后边远处是梁华。江河看到照片背面希伯写了一首诗,感动地说:“这是最珍贵的礼物了!希伯同志,我把它译出来到那天您朗诵给大家听吧!……”

    美妙动人的秧歌乐。

    一间布置得简单但是喜气洋洋的新房——门上贴着红纸毛笔写的对联:“革命伴侣婚姻自由,抗日同志团结永爱”。儿童团员们在人群中钻来钻去。

    门口和窗口都挤满了部队的同志和老百姓。小陈、小李也挤进去。

    坐在炕中间的是戴着大红花的新郎江河和新娘梁华,希伯和石大娘、朱仁亭等也坐在炕上。炕几上摆着几堆山楂、花生和煮熟的地瓜。炕周围拥着许多八路军的战士和抗大一分校文工团的同志们。大家吃着山楂、花生,听着希伯正含笑在朗诵他写在照片背后的那首诗:

    人生,像一首乐章,

    有优美的抒情,

    有激昂的高潮,

    有生死的咏叹,

    有神奇的旋律。

    献身给革命的理想和我们的人民吧!

    这样,乐章才能有不朽的主题,

    才能有崇高的艺术力量!

    (他用中文念,但加字幕)

    希伯诵毕,大家热烈鼓掌,江河、梁华、小陈、小李脸上都露出思索的表情。

    希伯突然又中英文夹杂着对江河说:“I want to闹新房,but I don’t know how to闹新房……”

    大家七嘴八舌笑着:“咕里咕噜说些啥呀?”“什么什么?”“外国话听不懂!”“江河快给翻译翻译!”……

    江河尴尬地笑着:“他说他要闹新房,但他不懂怎么个闹法!……”

    大家哄堂大笑,梁华脸红,笑吟吟地低头。

    不绝如缕的笑声渐渐散尽。

    静静的月夜。江河和梁华的那间新房,这时门关着,寂静无声,也无灯光。出现了几个儿童团员的黑影,用一种闹新房的姿态正向新房移步,走近门口和窗口。

    忽然,石大娘出现在背后了,她那刮辣松脆的声音响了:“谁在淘气?山果儿!是你带头?跟你们说,不许吵你江大叔和梁姨!偏不听?小心俺用鞭子抽你!”

    山果儿的声音:“俺江大叔和梁姨都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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