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大娘上来，见门果然锁着，纳闷地：“咦！奇怪！这一对啊！跑哪去了！……”
月亮从东边的山上爬起来了，银光将四周照得雪亮。蟋蟀在砖石下振翅鸣叫，纺织娘和金铃子在草丛里歌唱。在山泉水叮咚流过的树林子旁，江河和梁华靠着高大参天的白桦树，坐在松软的落叶上，偎依在一起看着圆盘似的银月从山际升起。
江河笑着说：“人们一定很奇怪，我们会在这儿看月亮！”
梁华赞叹地：“真静啊！静得这样的美！让月亮升起得慢一点吧！留住时间！好久没有这样欣赏过月亮了！……”
江河笑着，遐想地说：“是啊！可是如果叫我们每天这么欣赏月亮，那我们恐怕也没兴趣了！……”
梁华笑了，看着江河那遐想的脸孔，无限柔爱地：“在想什么？……幸福吗？……”
江河回看梁华的脸，诚恳而满意地：“当然！……”
一只夜鸟飞来，叽喳叫着飞过去了。梁华看着叮叮咚咚缓缓流过的山泉水，深情地：“我希望幸福像泉水一般不断地流过，而不要像小鸟一样刚飞来就又飞走！……”
江河笑了，更亲切地偎依着梁华。
月亮升得更高了，群星在蓝天上闪烁，山景到处像抹上了一层银粉，给人一种梦幻似的感觉。
夜深了！树上一个窠里两只山雀互啄羽毛偎依着。
月亮的银光洒向希伯住的屋子。
屋里，点着油灯，希伯正脱下一只大皮鞋在看。大皮鞋绽线张开了嘴。
忽然，门“吱呀”开了。石大娘喜滋滋地双手拥着山果儿和山妮儿站在那里。
两个孩子一人手里捧了一只新绱的蒙山鞋，到了希伯的面前，四只小手天真地凑在一起，呈上一双新鞋：“老希大爷！”
石大娘笑着：“这是咱沂蒙山的蒙山鞋，跑山路比你那大皮鞋好！老希，你喜欢吗？”
希伯站起来，接过新鞋，看看两个可爱的孩子，又看看石大娘，再看看蒙山鞋。他感情复杂，动心地说：“谢谢，谢谢……你们对我这样好！……”
清晨，在希伯住的屋里。
两只穿上了新蒙山鞋的大脚，这是希伯的脚。
他刚起身，坐在床上擦火柴点烟斗，他俯视蒙山鞋，愉快的眼睛炯炯放光。
江河从外边进来，看着他欣赏新鞋，朝他微笑。
希伯诧异地摇头：“江，这么早你就来了！梁华呢？”
江河笑着：“回去了！”
希伯：“这么快就回去了？”
江河：“不久，她就要调来随部队办报了！”
希伯高兴得站起来，像年轻了二十岁似的，连声说：“好！”
江河解释：“敌人‘扫荡’快开始了，部队要化整为零，报纸也要分散办！”
【第三章】
说故事者的画外音：“十月底，日本驻华派遣军总司令官俊六调动五万精兵，发动了规模空前的大‘扫荡’。希伯随军离开了五彩峪。……”
晨，五彩峪村头附近。霜花遍地，大雁南飞。
希伯随军离开五彩峪，小李牵着驮物件的枣红马。江河、梁华扛了物件赶来，叫小李停住马，将一架破旧的油印机和两令有光纸也加到枣红马背上。石大娘、朱仁亭等和一伙乡亲送行：“老希，以后再来！”“老希！保重了！……”希伯看看葫芦和黑牛。葫芦和黑牛：“老希大爷！”希伯亲爱地拍拍他俩的小脑袋，问：“山果儿和山妮儿呢？”
葫芦和黑牛摇头。大家都不见山果儿和山妮儿。
希伯、江河、小李同乡亲们招手告别，随部队绕过村头，经过老柳树下甜水井旁。忽然，听到山果儿和山妮儿亲热的声音：“老希大爷！”
原来，山果儿和山妮儿正在这儿等着呢！见到希伯，两个孩子跳着跑上来了。山果儿手拿他心爱的鸟笼，双手捧到希伯面前，真诚地：“老希大爷，给！”希伯动感情了，捧着鸟笼，那只美丽的山雀在笼内跳跃。山妮儿也真诚地满怀童心：“老希大爷，捎着吧！”希伯心情激动，搂住两个可爱的孩子，一人亲了一下，他的眼眶湿润了！
鸟笼在枣红马的背上架着。美丽的山雀，在笼中跳跃吱叫。
傍晚时，夕阳余晖。希伯、江河和牵着马的小李随着部队踏过大沙河在东蒙山中行军。山鹰在头上盘旋飞翔，希伯似听到《到敌人后方去》的音乐旋律。
远方枪炮声传来，并能看到东边一缕缕冒起黑烟。
希伯：“我们这是向南？”
江河：“对！敌人分兵十一路来‘铁壁合围’，我们已被包围。部队首长决定让我们向南突围！”
希伯：“为什么向南？”
江河：“根据情报，南面空虚，可以钻空子！东面、西面、北面敌人都设下了口袋！”
希伯点头：“哦！”
江河看看希伯脚上风尘仆仆的蒙山鞋，说：“艰苦吧？”
希伯看看铁流似的队伍，笑答：“艰苦的岁月也是伟大的岁月！”
部队继续在山间丛林中前进。
夜，前边传下命令：“原地休息！”在一处山峪里的一条清水小河边暂时休息。远处仍有枪炮声。
星月在天，小河里倒映了月亮和星星。小陈穿着军装佩着短枪背着药箱，昂首坐在水边青石上，两只倔强而美丽的眼睛默默望着星月，有时又观赏着清澈的水波，用手在水里捞碎月亮。她脱了军帽，头发稍长了一些。月下，眉宇间有轩昂夺人的光彩，显得很美。
希伯和江河席地而坐。希伯看着小陈，对江河说：“德国十九世纪的诗人维尔特，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战友，有两句诗：‘谁学会锻造锁链和利剑，定能拯救自己，挥剑斩断锁链！’看到小陈，我就想起了他的诗句。”
江河点头，表示懂得希伯的意思。他和希伯来到月亮和星光摇漾的水波旁，解下毛巾洗脸。水银似的月光给一切撒了一层银粉。薄雾氤氲，四周是梦一样的美景。
希伯兴致很高地洗脸，听着枪炮声，看看仍在水里捞月亮的小陈，耳边似掠过《月光曲》的旋律，对江河说：“喜欢《月光曲》吗？贝多芬的！要是我会作曲，也许现在能有更美的乐章！”
江河开朗地：“我相信！因为这是不平凡的生活，你有不平凡的感受！”
希伯遐想地笑笑：“我们在朝哪里前进？”
江河：“青山崮！你可以见到你的老朋友——那个卖狼的刘玉海了！他是蒙山独立支队——游击队的队长！”
希伯哈哈笑了，模仿刘玉海手持火枪：“呵！刘玉海！”
寒月斜挂，霜染衰草，傍山的青山崮村，岩上镌有“青山崮”三个古字。部队来到这里，村庄残破，听到女人的哀哭声。江河神情严肃地向希伯介绍：“今早，敌人来‘扫荡’过了！”
村里一所烧毁了的插花石墙的屋院里。
蒙山独立支队和八路军的一些战士正用石头架着破锅煮开水，有人续柴，有人挑水。刘玉海额上有伤，正用大铡刀狠劈树墩，木屑乱飞。
希伯、江河来到。刘玉海见了希伯，互相热情招呼：“老希！”“老刘！”希伯看到刘玉海额上的伤痕，握住刘玉海的大手：“刘！我的老朋友！你们同鬼子打了一仗？”
刘玉海点头。
希伯：“家里人都好吗？”
刘玉海严肃地沉默着，内心辛酸。
希伯：“你家在哪？”
刘玉海指指烧毁了的屋子：“这就是！我老婆和两个孩子都在那儿！”他又用拿着大铡刀的手一指。
希伯和江河及周围的几个战士随他手指处一看，惊心动魄！——风吹荒草，那飒飒的衰草丛中是三个新坟！
远处女人的哀哭声仍在传来。希伯脸上布满了疾恶如仇的表情，两只火辣辣的眼睛看看新坟，又看看满含仇恨眼泪手拿大铡刀的刘玉海，将刘玉海的手握了又握，强忍悲愤，说不出话来。忽然，他火爆地回头对江河说：“江，请报告姚副部长！我要枪！请他快发一支枪给我！我要枪！……”
一支连同枪套和子弹带的手枪由江河双手托着送到希伯面前。江河说：“希伯同志，你要的枪我领来了！”
月光和雾气融合在一起，这是在废墟间，一只公鸡炉上有只破瓦壶煮着开水。希伯和西村本来坐在砖石上喝水休息，江河取了枪来递给希伯，希伯马上站起来，接过枪，热烈拥抱江河，说：“谢谢你！江！谢谢……”
希伯庄重地佩枪，拍着枪发自内心地对西村和江河说：“侵略者以为自己强大，可是他们忘了一件事，那就是压迫会产生反抗！”
西村点头说：“生活中是没有旁观者的！我带枪到八路军这边来时，顾虑很多！但我看到屠杀和蹂躏，我觉得决不能再给军阀当工具。如愿以生，如愿以死，为日中人民的友好努力，反对侵略屠杀，这是我的信念。为这付出生命也是愿意的！”
天冷，江河在公鸡炉里续柴火，柴火冒烟，希伯和西村烤手。希伯点头说：“西村先生，德国一个反法西斯的诗人有句名言：‘遭受奴役，我们去奴役世界；受到镇压，我们去镇压别人。’他启发德国人民认清现状进行斗争。这话对日本人民也合用，你说是吗？”
西村点头，正要说话，忽听人声嘈杂，脚步声响。他和希伯、江河一看，只见来了一个披头散发身上带伤染着血迹的大嫂。她满面是泪，手执亮晃晃的菜刀，站在那里，令人毛骨悚然。她直盯盯地看着西村和希伯似动刀要砍。西村和希伯霍然站起。江河连忙移步护住西村和希伯。
小陈和刘玉海都出现了。小陈一把抱住拿刀的大嫂，刘玉海要夺她的刀。但她昂然挺立，不让刀被夺走。她仍盯住西村，满眼仇恨。一个不防，女人的刀已经飞出手了！那刀一下子深砍在西村和江河中间的一根木柱上，离西村和江河的头部只不过两三寸。刀柄仍在颤颤抖动，使人心惊肉跳。
刘玉海急得顿脚，对那大嫂：“唉！你……对你说，那是日本军阀坏！这西村先生他们都是好人！不分青红皂白能行吗？……”
那大嫂似从梦中醒来，捂脸痛哭起来。刘玉海和小陈心酸地劝慰着将她扶走了。
希伯叹一口气，看着木柱上砍着的菜刀：“她受的刺激太深了。西村，不要介意。”
西村低头坐下：“要是我，也会这样的！”他对希伯：“对不起，请给支烟我抽！”他在火上点烟，大口大口地抽。
江河拔下菜刀放在一边，将火上水沸了的瓦壶取下给西村和希伯倒水喝，说：“日本和德国法西斯正在疯狂，德国和日本的反侵略战士就更值得珍贵和尊重。我应当向你致敬。我们的信念也许要经历千辛万苦甚至付出巨大牺牲，但当有一天人民之间的友谊开花结果的时候，人们会感谢并崇敬你们这样的友好的先行者的！”
西村稽首致谢，但心情沉重。他站起来说：“请原谅，我要回去了，恐怕就要出发了！”
他向希伯和江河深深鞠躬，回身走了。
希伯和江河起身送他，望着他的背影在月光、雾气中隐没……
小李牵着枣红马过来：“希伯同志，江参谋！首长通知，马上出发，继续突围！……”
夜雾迷漫，月光朦胧，山野间迷迷茫茫。远处有些山头上都燃着大火堆。
队伍向一道高高的山梁上爬去。刘玉海率蒙山独立支队也在队伍中。希伯、江河及牵枣红马的小李等都在爬山。希伯指着远处的火堆问：“那是什么？”
江河：“敌人的封锁线！”
人流迈着脚步，希伯的蒙山鞋也在迈步。脚步滚滚向前……
天亮了！妩媚的黎明。东方的丽日照耀丛山峻岭。
突围的队伍仍在山间前进。
希伯和江河伫立在一处岗峦上看着日出。
希伯双手习惯地插在裤兜里，神情兴奋，沉思地诵着诗句：“我最喜欢黑夜消逝太阳升起的时光！……”
太阳跳跃着升起。山坡上，部队集合，大家坐在背包上、岩石上听姚副部长讲话。
姚副部长站在卧牛石上，阳光照得他神采奕奕：“我们用铁脚板跑了一天一夜，胜利突围了！……”
希伯对身边的江河竖起食指：“我一定要给《战士报》写一篇文章！”
江河高兴地笑着：“你写，我就翻译！”
天上敌机声，大家抬头看天空。姚副部长看看天空，继续说：“敌人扑了空，现在摸不清我们去向，部队首长要我们有意暴露一下，让敌人撤回来，我们就向北再杀回去，牵着敌人鼻子走！现在，唱个歌给天上的鬼子听，让他去送信！”他见梁华坐在近旁，说：“梁华！指挥！”
梁华身段灵巧地跳上一块卧牛石，手拿一根树枝打拍子，定了调子：“唱个《到敌人后方去》吧！”
歌声排山倒海，希伯和大家一样，唱着歌热血沸腾。
天上涂着太阳徽的日机贼头贼脑转一圈飞走了……
山间丛林中，战士们都抱着枪放身睡倒了。希伯的枣红马也拴在树上打盹。
希伯坐在岩石上对江河、小李：“你们快睡！”
江河：“您不睡？”
希伯笑：“你们先睡，我……”他拍拍膝上的打字机，做了个打字的手势，“一会儿就睡！”见江河摇头，他固执地，“我现在想写，非常想写，就写很短很短那么一篇！”
江河笑着摇头：“您要办事总是有理的。请快写吧！我等着您！”
希伯摇头笑着：“那不行！你和小李一定要睡！”他往打字机上夹纸，说：“睡吧睡吧！你们刚睡着，我就写完了！”
江河为要让小李睡，对小李：“睡吧！我也睡！”但又对希伯讲条件：“希伯同志，您写完了也马上就睡！”
希伯笑笑，他脸上疲劳，捶捶酸疼的腿，但一打字就精神百倍了。他用英文打了文章题目——无声的战斗（中文字幕），想了想，又继续打字。
江河听见小李发出鼾声，自己坐了起来。
希伯：“江，你没睡着？”
江河：“让小李好好睡一觉吧！我做您的第一个读者！”
希伯哈哈笑出声来：“好好好，请等一等！”他继续打字，声音像子弹在射击。一会儿，他取下稿纸给江河：“江！”
江河接过阅读，说：“好极了！刊登在《战士报》上一定能鼓舞士气！这里有您亲身参加突围的真实感情。我马上译给梁华！”他站起来：“您快睡一会！”
谁知希伯也站了起来：“我们一同去！”
江河没奈何地笑了：“好吧好吧，回来您就睡！”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