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村躺在担架上,忽然一个头戴白色孝花的大嫂来亲切温柔地喂糖水。西村正张嘴喝水,忽然一怔:这就是那夜在青出崮要用刀劈他的那个大嫂。他怔怔地望着那大嫂,说不出话来。那大嫂温柔地似是说明:“俺娘家是这儿,俺是嫁到青山崮去的!男人和孩子都死了,就回来了!……喝点糖水吧!”她亲切地喂水。
西村咽水,但眼里忽然涌出泪来。
那大嫂喂完水,亲切而温柔地给西村把枕头和被塞好,恰好希伯和小李来了。希伯见到这熟识的大嫂先也一怔。大嫂看着希伯,亲切而善意地打招呼,冉冉离开。
希伯看看西村,不但心里明白,而且深深感动了。
希伯在担架前俯视西村。西村胸前的“日本解放同盟”符号上染着鲜血。希伯紧紧握着西村的手似是安慰他。忽然,又一只手握上来,三只手握在一起了!希伯一看,原来是姚副部长。姚副部长蹲下身子,对希伯:“希伯同志,你受惊了!”他又感情深厚地看着西村胸前的鲜血说:“西村先生,我们有好的药物,希伯同志从上海带来的!我们要用一切办法治好你的伤!”
希伯静静地动情地看着姚副部长。西村欣慰,眼睛也湿润了。
希伯和小李走出庙门,忽见梁华兴冲冲地走过来。她脸上光彩照人,一看就知道她根本不知道江河出事了。
希伯激动,想招呼,又犹豫,悲恸矛盾。
梁华热情地上来:“啊,希伯同志!”
小李愣怔怔地又悲伤又着急,不知如何是好。
梁华:“怎么啦?”她看看小李,“江河呢?”又看看希伯那悲伤的神色,似乎有点明白了:“怎么?他……出事了?”
小李痛心地点着头。
希伯想安慰梁华,激动地一下子用双手攥往梁华两臂,但却不知说什么好。他低下了头,再抬脸时,满脸痛苦:“梁华!江出事都是为了我们!……”
梁华摇头,强行克制感情:“希伯同志,你不要急!他在哪?受伤了吗?……”
正在这时,只见小陈随着一个担架来了。一见梁华,她脸色变了。梁华拉住小陈双手:“小陈,江河他……?”
小陈咬着嘴唇先没有回答,但突然又一把紧紧抱住梁华流下泪来:“他……都怪我啊!……”
像晴天霹雳,梁华抱住小陈,热泪奔流。
村头老柿树附近,希伯和小李陪梁华在走,看出希伯是在安慰她。
梁华眼里旋着泪花。她立定脚步,对希伯说:“希伯同志,回去吧!请放心!”她立正向希伯行军礼,回身向老柿树下走过去,留下了希伯和小李怔怔地看着她迈着矫健的步伐。
一伙儿童团迎面过来,在老柿树下见到了梁华。山果儿天真烂漫地:“梁姨!你干啥?江大叔呢?”山妮儿亲热地抱住梁华:“梁姨,你再教俺唱个歌!”葫芦和黑牛也说:“梁姨,唱个歌吧!……”
梁华克制住自己,变得坚强起来,在树下一块大青石上坐下,抚摸着山妮儿的头发。山妮儿又缠住梁华:“梁姨,唱个歌吧!”
梁华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山抑制不住感情地点头:“好!梁姨唱!……”她沉浸在眷恋之情中轻轻唱起了《怀念之歌》:
曙光钻出了地平线,
游击队在村里出现,
他们带回了胜利捷报,
有个年轻战士却不再露面!
年轻的战士哪儿去了?
他永远留在山的那边!
鲜花陪伴着他安睡,
泉水围绕着他长眠。
祖国的山河、民族的尊严,
英雄愿将生命贡献,
看到红霞血染天边,
谁能不留下无穷怀念?……
孩子们静静地听着她唱。她唱完时,满眼泪水。山妮儿灵巧地发现了什么:“梁姨,你干吗哭呀?”
梁华一把抱起山妮儿亲着:“梁姨没有哭,梁姨不哭!”但她垂下了睫毛,眼泪大串大串挂下,抽搐起来。
孩子们似乎很懂事地都愣愣地看着梁华。山妮儿可爱地一把紧紧搂住梁华用自己的脸贴着梁姨的脸。
这时候,希伯正站在那棵柿树旁凝望着这一幕动人的场景。他的眼眶里转动着泪水,但他立刻用手帕将泪水拭干,似乎下了决心似的对小李说:“小李!请报告姚副部长,我立刻就要一套八路军的军装!”
傍晚,在希伯的屋门口。
希伯手拿一顶军帽对卫生员小陈说:“小陈,能给我加一个红五角星吗?我喜欢这儿有颗红星!红军长征时,是有红星的!……”
小陈点头,接过军帽。
深夜,小陈在大庙里西村的担架床旁护理西村。西村平静地睡熟了。小陈就着油灯,给希伯在军帽上缝上一颗红布剪成的五角星……她一针一线地专心在缝……
远处,鸡叫头遍,第一线晨光射到她脸上。
早晨,希伯住的那间石屋门口围着许多村干、战士、百姓,都在探头朝屋里张望,似乎里边发生了什么事。
屋里,希伯的西装脱在炕上。身材魁梧的希伯脸上十分严肃换上了八路军军装,系上了皮带。小陈进来,将一顶缝上了红布五角星的军帽递给希伯。希伯接过军帽,对小陈:“谢谢你,孩子!”他看着红五角星,“红色是马克思最喜欢的颜色,也是无产者最喜欢的颜色。”他佩上手枪正正军帽,拽拽衣襟,激动地向小陈:“像一个八路军吗?”
小陈兴奋地:“像!”
希伯难过地:“可惜江河没有看到!……这场法西斯瘟疫,需要全世界人民拿枪来消灭!”他拍拍腰里的枪,“现在,我的武器,有笔,还有——枪!”
希伯穿着八路军装走出屋来。
屋外,围着的人都热烈鼓起掌来。梁华从人丛中出来,将一束美丽的鲜花献给希伯,掌声更加热烈。
希伯激动了,他严肃地向大家行八路军的军礼。掌声更响了!
掌声化成隆隆的在远处的枪炮声。小李突然与石大娘急匆匆出现在希伯的屋里。梁华也一同来了。她手提油印机、油墨盒、钢板等。
小李:“首长紧急命令:伤病员,重的留下分散隐蔽,轻的立刻送走。我们马上跟部队撤,要轻装准备作战,物件坚壁起来!”
石大娘:“老希,你的物件交给俺吧!”
希伯略一斟酌:“好!大娘!”他指指桌上的打字机和文稿,“这是我最重要的!”
大家忽然惊讶地看到石大娘开了炕旁的一扇秘密地窖门,她干脆地:“老希,交给俺你放心!”她又对梁华:“你也放心!”
【第五章】
大风萧萧。东蒙山的一个小山村里,周围可以看到有八路军哨兵。在一间旧草屋里,为了明亮,门开着。希伯坐在炕上用针线钉军衣上的一个纽扣。钉好纽扣,他拿着江河给的针线包端详,不禁自言自语:“啊!江河!……”
鸟笼挂在梁上,美丽的山雀在笼里蜷缩着。
希伯想抽烟,但烟叶袋空了,只好放下烟斗。他手冷,用嘴呵着热气。
一阵寒风扑进屋来,小陈和小李回来了。
小陈:“我们明晨要回五彩峪!”
希伯扬了扬双眉:“回五彩峪?”
小李:“对!”他将一条日本香烟放在希伯面前:“首长让带给你的战利品!”
希伯看着香烟,拿出一盒:“谢谢,这就够了!”他将其余的交给小李:“送去给伤病员吸!”他取烟:“来!抽一支!”
他含着烟,拿出火镰火绒来敲打,但打不着。小陈和小李都笑了。小李从他手里将火镰火绒取过来,“砰!砰!”两下就打着了,希伯呛笑起来。忽然,远远有炮声、机枪声。
小陈:“这方向像是五彩峪!”她咬着下嘴唇。
三人都走到门口关切地远望翘首谛听。
五彩峪遭到日寇猛烈炮击,房毁墙塌,烟尘冲天。
朱仁亭等村干忙着带村民和伤员担架进山,锣声当当,人声吆喝着:“上山!”“快!”“快走!”……
一个黑影闪身躲到一个柴火堆后去了。这就是那个目光狡黠的白胡子老头儿钱兵油子。
炮弹继续落地爆炸。在石大娘家,山妮儿偎依在西村身边。石大娘看着躺在炕上的重伤员西村在发愁。她要背西村,但背不动。她对身边听着炮弹爆炸声张大了眼的山妮儿说:“唉!山妮儿!来!托一把!”
山妮儿上来用小手托西村的双腿。
西村:“大娘,别管我了!你们快走!”
石大娘不听。她死命地将西村背起。山妮儿扶着西村的腿,刚要迈步,一颗炮弹击中前屋,草屋屋顶震塌下来,山妮儿惊叫一声,三个人全压在里边了。
朱仁亭脖子里挂着烟袋杆正急匆匆带了两个抬担架的青年人来找石大娘和西村,见石大娘的石屋草顶已坍,炮弹还在呼啸着降落爆炸,朱仁亭高叫:“石大娘!……西村!……”但没有回音。
一颗炮弹又来,落地爆炸。朱仁亭“啊哟”一声被震倒在地头部淌血。抬担架的两个年轻人高叫:“村长!……”冲上来将朱仁亭扶上担架抬起就走。
炮击仍在继续。手拿红缨枪的山果儿和黑牛本来正在放哨,见日寇炮击,两人奔回来。山果儿手里捧着鸟笼,跑到老柳树下甜水井边。
朱仁亭躺在担架上指挥撤退,见山果儿高叫:“山果儿!你家中了炮弹啦!跟你朱大爷走吧!”
山果儿泪水在眼眶里转:“俺奶奶和山妮儿呢?还有西村大叔?……”他手里提的鸟笼也惊掉在地上了。
朱仁亭欠起身子,难过地:“人没出来!鬼子快来了!咱得快撤!”
炮弹仍在落地爆炸。朱仁亭:“快!……”他一手拽住山果儿,一手挥动着,“快走!……”
长长的队伍迅速往山里撤。山果儿不断回首翘望。
鸟笼丢在大柳树下,山雀在笼里惊跳吱叫。
日寇骑兵飞也似的来到五彩峪。
在石大娘家塌了顶的石屋那儿,石大娘脸上负着伤头晕眼花地挣扎着爬出来了。山妮儿也满身尘土额上沾血爬出来了,哭叫:“奶奶!”石大娘一把抱起山妮儿,说:“乖!帮奶奶找找你西村大叔!”山妮儿懂事地点头不再哭泣。
祖孙扒着茅草和土坯块,刚将气息奄奄的西村救出,扶着西村站起,却被远处日本骑兵看见。
日寇骑兵大尉挥舞着马刀吆喝着奔过来……
石大娘挺胸站在大柳树下甜水井边。她身染血迹,白发飘拂,仇恨满腔,迎风站立,看着东蒙群山,若有所盼。
西村二郎盘腿坐在地上,他在拴好风纪扣,拍打身上的尘土。伤虽重,态度镇静,目光无畏。他突然从袋里摸出那块染血的“日本解放同盟”符号端端正正挂在胸前。
山妮儿带泪站在一边,用天真但是惊愕、仇恨的眼光瞅着身边的日本兵。她突然发现了眼前山果儿丢下的鸟笼。她天真地看着笼里跳跃的山雀出了神……
四周有一些日本骑兵。两个日本骑兵正在大柳树的粗枝丫上拴绳索做绞架。一个日本骑兵将一把军刀割断绳索后随手放在井台上。那个目光狡黠的钱兵油子站在日本人面前点头哈腰行军礼继续讨好:“……太君!我早年在吴大帅、韩青天手下都当过兵。对皇军一向……亲善。”他指指石大娘:“我刚才说的那个外国人希伯,就住她家!她是妇救会长。希伯的东西一定是交给这老婆子坚壁着的!她什么都知道!……”
石大娘翘首凝望着远处的巍巍青山。
日寇旅团长波田傲慢跋扈地由骑兵大尉等护卫在五彩峪巡视。天上有日机飞行,在巍巍青山上侦察。
他们来到大柳树下。波田冷眼看看已被拷打得遍体鳞伤的石大娘和盘腿坐着的西村,又看看脸上满是泪痕的山妮儿。石大娘眼睛正注视着那日本骑兵割断绳索后随手放在炕上的军刀。
骑兵大尉:“那个妇救会长什么也不说。”
波田哼了一声,突然走近西村,一把撕去了西村胸前“日本解放同盟”的符号。
西村鄙视地看了波田一眼,严肃地伸出右手向前方一指,表情平静无畏,目光坚定刚毅。波田等回头一看,西村指的正是远处前方墙上那条大字日文反战标语:“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波田勃然大怒,语气残暴:“杀!”他用食指在脖子里一绕做了个绞死的手势,“房屋——烧!天黑前——撤!”
骑兵大尉恭敬地:“梭呆司卡!(是)”
但,石大娘忽然扑向那把军刀,操起军刀,就自己抹了脖子。
敌人有的被吓得目瞪口呆了。
山妮儿哭喊:“奶奶!奶奶!……”日本骑兵大尉狰狞地高举军刀,山妮儿“哇”地大叫一声。
骑兵大尉的军刀上鲜血在滴。
受重伤的西村,忽然“啊”地怒叫一声,猛然像一枚炮弹,“乒”地冲向骑兵大尉,将骑兵大尉撞倒在地,军刀摔得老远。西村暴怒地舍命狠打骑兵大尉,一下,又一下,但终于被一伙日本骑兵扭住了。波田又气又急残忍地做了个手势。
西村被离地吊悬在大柳树的绞架上。
五彩峪燃起浓烟烈火,敌人撤走。
村头旁,钱兵油子背个小包袱攀住一匹马乞求日寇带他走,但被一个日本骑兵一脚踢得老远。钱兵油子刚爬起来,日寇骑兵已经远去。他哭丧着脸,骂了一声:“挨刀吃枪子儿的!”回过身来,忽然发现面前出现了身背大刀片手执步枪的刘玉海和他那神出鬼没的手持步枪、大刀、红缨枪等各式武器的蒙山独立支队的战士们。
刘玉海威风凛凛,拔出了雪亮的大刀片咬牙走上来。钱兵油子两腿发软跪倒在地。
刘玉海用力举刀砍下去,钱兵油子一声惨叫……
次日黎明,在五彩峪。
有一只画眉寂寞、哀伤地在枯枝上啼叫。五彩峪断垣残壁,一副遭劫景象。部队回来了!
希伯同梁华、小李在石大娘塌了草屋顶的石屋原址上,找到了秘密地窖门。
希伯打开门,仿佛听到石大娘那亲切干脆的声音:“老希,交给俺你放心!”
那文稿、打字机和物件以及梁华放存的油印机等都完整无缺地放在窖里。
梁华拭泪,小李垂首。希伯眼圈红了,微喟地:“啊!大娘!……”
大柳树下甜水井边,像睡熟了似的石大娘、西村二郎和山妮儿的遗体被放在三块烧焦的门板上。三具遗体前,老百姓各插着一炷香。香烟缭绕,随风飘逝。大柳树上被割断的残留绞索随风摇晃。希伯和小李、小陈来到这里,看到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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