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第三卷:外国八路 流萤传奇-汉斯·希伯(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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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伯满脸疾恶如仇的表情,他看着西村的遗体,仿佛听到西村的声音在说:“……如愿以生,如愿以死。为日中人民的友好努力,反对侵略和屠杀,这是我的信念。为这付出生命也是愿意的!”希伯的眼睛像两团火似的闪耀。

    希伯忽然看到了地上那只鸟笼。他走去拾起鸟笼,见笼里的山雀已经死了。他又看看山妮儿身染血迹像沉睡似的躺在那里。希伯眼前出现了那个难忘的早晨,同样就在此地——

    两个孩子跳着跑上来了。山果儿手拿他心爱的鸟笼,双手捧到希伯面前,真诚地:“老希大爷!给!”希伯动感情了,捧着鸟笼,那只美丽的山雀在笼内跳跃。山妮儿也真诚地满怀童心:“老希大爷,捎着吧!”……

    希伯的眼睛严肃而悲哀,他看看石大娘的遗体。石大娘的白发在冷风中飘拂,她静静地躺着。背药箱的小陈用手轻轻将石大娘的白发理好。小陈忧伤的眼里泪水晶莹。

    希伯看看脚上那双蒙山鞋,心潮起伏。他看着被杀害了的石大娘、西村和山妮儿,看着残破遭劫的五彩峪村庄,湿润着眼,挥舞着手火爆地对小李和小陈说:“我要向全世界控诉日本军国主义者的罪恶!……”

    他的声音,随风飘向远方,在无边无际迤逦起伏的群山之间引起强烈的回响:“……控诉!”“……控诉!”“向全世界控诉!”……

    一只手在印《战士报》。《战士报》上的大标题是“血的控诉”。

    这是江河和梁华结婚时用过的那间石屋。两扇门上他们结婚时贴上的红纸对联已经残破,但字迹仍旧清晰。屋子在战火中损坏了一角,但还可住。中午,梁华正独自在这儿印《战士报》。她印得那么专心,一张又一张,手上沾满了油墨。

    她印着,无意中瞥见了门上的那副对联,不由得想起结婚那天幸福的情景来了。耳边响起了那天的笑声和欢腾的秧歌乐,眼前仿佛出现了那天在这间屋里热闹的场面……

    梁华控制住感情,默默地又专心印起《战士报》来。

    但,忽然,她听到了一个熟悉、开朗的声音:“梁华!……”又是一声:“梁华!……”

    她一怔,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是一声:“梁华!”这是江河的声音呀!……这可能吗?……

    她放下油墨滚子,冲到门口。外面阳光灿烂,像在梦境中似的看见穿着军装的希伯和背着大刀片的刘玉海陪着江河站在十多步远的阳光下。江河没戴军帽,他仍笑得那么可爱,露出了洁白整齐的一排牙齿。

    希伯满面喜气地:“梁华!快看,谁回来了?”

    梁华靠在门上,湿着眼眶,动情地看着江河,喃喃自问:“我这是在做梦吗?……”

    江河跛着脚走上来,用手指着刘玉海:“我伤了脚,遇上了被咱打散的两个鬼子便衣,想活捉我。打了一仗,恰巧老刘带蒙山独立支队来了,消灭了敌人。在山里转了三天。这不,我又回来了!……”

    梁华笑了,但是含着泪花。

    希伯对刘玉海挤挤眼睛,朝着梁华风趣地:“梁华!我们把江河还给你了!”说着,他搭着刘玉海的臂膀:“走!老刘,我的老朋友,我们走!”

    他们走了,留下了江河和梁华。

    江河跛着走进屋来,开朗地笑着:“梁华!”

    梁华扑到江河怀里:“我以为一定永远见不到你了!”她流下泪来。

    江河慰藉地:“不要流泪,不要流泪!你见过我哭鼻子吗?从来没有!让我看一看你!……我们又在一起了!一切都很好!我的脚也快好了!”他看看梁华在印的《战士报》,“我们又能在一起办报了!……”

    梁华的手温柔地在拂江河的脸,但却将油墨涂上了江河的脸。她笑了。

    江河:“你笑什么?啊!油墨!……”他用手擦脸,也笑了。

    他俩亲切地偎依在一起,但一会儿,梁华忽然难过地说:“西村、石大娘、山妮儿都牺牲了!……”

    江河感情深沉地点头,他松开梁华,默默地看着《战士报》上那“血的控诉”的标题,决然地说:“梁华,来!快把它印完!……”

    他拿起了油墨滚子……

    【第六章】

    说故事者的画外音:“穿上八路军军装的希伯,拿枪参加了反扫荡。他像一团火,充满了生命的活力。供给部门又给他配备了一匹枣红马。……”

    在蒙山中,傍晚,红艳艳的残阳像胭脂。小李牵着枣红马在溪涧边让马饮水。部队在山沟里休息。希伯坐在岩石上在本子上用金笔记英文日记。

    金笔的笔尖映着阳光,闪闪发亮,在本子上移动。

    一只美丽的山雀飞来,歇在一棵高树顶上,马背上的鸟笼里,山雀吱啾叫着,树上的那只山雀也吱啾呼应。希伯看着鸟叫,听得入神。

    希伯金笔的笔尖映着阳光闪闪发亮,忽然眼前本子上浮现出希伯夫人那温娴的笑脸和明亮的眸子,耳边仿佛她在说:“春天的时候,我希望你一定回来!……”

    希伯从幻觉中拉回神思,收起金笔和本子,走近了马背上的鸟笼,打开了笼门。山雀像支箭似的飞出鸟笼,树上的山雀也跟着起飞。一双美丽的山雀喜悦地吱啾着起飞。

    希伯愉快地看着山雀飞远。小李埋怨地:“呀!怎么把它放了?”

    希伯仍在看着飞远了的那双山雀,赞叹地:“给它自由吧!一对,飞得多么高兴啊!”

    夜,月光寒凛,狂风呼啸。在《到敌人后方去》的旋律声中,从一座小山村一间亮着微弱灯光的小屋里,传出打字声。警卫员小李佩枪在冷风中放哨。江河手拿一个蒲团和半碗灯油过来。

    江河关怀地:“小李,休息去吧!明天还有任务!”

    小李感情深厚地:“江参谋,这是我最后一班岗了!”

    江河感动地拍拍小李的肩膀,进屋。

    屋里,点着油灯,希伯的打字机放在炕上,他坐在石头上打字。打字机旁放着整整齐齐一大叠文稿和照片。江河从外边进来,将蒲团给希伯垫在石上,剔剔灯芯,将油碗放在灯旁,见他专心打字,轻轻走了。

    天冷,希伯连打两个喷嚏,擤擤鼻涕,呵手搓脚,继续打字。他是在写信给希伯夫人。他耳边回响《到敌人后方去》的旋律。他的内心独白缓慢地在诵读他写的信(信是英文,但我们听到他说的是中国话):

    ……请原谅我到现在才给你写信。侵略者正在“扫荡”,信寄不出。列宁说过:“凡是生活脉搏跳动的地方,那里就没有寂寞!”我在这里就像在家里一样,一切都好。许多事都使我深深感动。我热爱美丽的沂蒙山和它勇敢的人民。除了拿笔,我已经拿起了枪,跟随一个梯队活动。风暴刚过,海水暂时平静,就是近几天的情况……

    在他诵读信的时候,眼前出现了妻子的面容。希伯夫人似乎无限关心地在听着他的话。向他微笑,听了他的话双眸放光微微地点头……

    他从笔记本中拿出那一小束干了的火红的野花珍贵地放在信中,然后吸着烟遐想起来。

    麻雀躲在檐下啾叽,窗上已抹上一层淡淡的白光。

    天亮了!江河提着一罐水进屋,背后是穿便衣化装成老百姓的小李。他腰别短枪,宽大的棉袄里腰带上插着两个木柄手榴弹。

    希伯兴奋地站了起来,他似是感冒了,又打了个喷嚏,用手帕擤着鼻涕,用手拍拍珍贵的文稿,看看江河,又看看小李,他热烈地同小李握手,动感情地说:“小李,我没有每天向你说:谢谢!但是,你每天都在那样尽责地帮助我工作。现在,要分开了,请允许我从心里面感谢你。你走,我真舍不得!”

    小李将文稿包袱背在肩上,无限激动地:“希伯同志,不知哪天才能再见到您了!要是我完成任务还能回来,我一定还跟您在一块儿,跟您学外语,将来也干世界革命!”

    希伯“啊”的一声,热情地拥抱小李,像拥抱自己的孩子。

    小李拭去激动的泪水,看看希伯和江河:“那我走了!”他虽然穿的便衣,但养成的习惯使他像战士似的立正,举手,向希伯和江河庄严地敬礼,向后转,出发。

    希伯和江河送他走出草屋,走上山头。

    小李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忽然却又回身招手,高喊:“Good bye!再会!”他站在那儿,依依不舍地停了好几秒钟。

    希伯激动得泪水迸出,也招手高喊:“Good bye!我的孩子!”

    小李在转弯处招手隐没,一座顶天立地的高山挡住了他。

    金色的晨曦,山头上,一眼望去,千里翠峰奔来足下,万叠云烟尽收眼底。山鹰翱翔,远处大青山巍然屹立,苍郁而美丽。

    辽阔的天空下,希伯与江河站在那里看着太阳升起,听着鸟叫。四外静谧,天气寒冷,地上凝着寒霜。

    希伯和江河坐在岩石上。希伯的烟斗喷着浓烟。

    希伯:“阳光是渡过阴森寒冷的黑夜后出现的!……”

    江河:“您说得真好!……”

    希伯疲倦地搓着脸,掏手帕擤鼻涕,江河看着希伯:“您脸色不太好……”

    希伯:“啊!没什么!”他看着日出时透明的美妙的山景,舒了一口气,伸伸两臂:“好美啊!”

    远处苍穹下,不可捉摸的远方似乎轻轻传来了沂蒙民歌《青山咏》的歌声。万里青山层层叠叠,波光粼粼的蒙河静静地流,动人心弦的风光,动人心弦的音乐……

    希伯:“有时我忘了我是一个外国人,我觉得中国就是我的第二故乡!”

    江河看着他说:“是的,我也常忘了您是外国人!”

    希伯诚挚地:“江,谢谢你!你知道,我穿上了八路军军装,我是决心做一个八路军战士向日本侵略者开火的!”

    江河点头:“但首长们很关心您的安全。要是有机会,您还是应当回上海。您的任务应该说是完成了!将来,形势好了,可以同夫人一起再来!”

    希伯疲倦地搓着脸:“将来,是要再来的。沂蒙山那时已经消灭了日本法西斯;德国,也消灭了希特勒……一首德国古老的民歌有这样的句子:‘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逝往,过了严冬腊月,又是明媚的春光’……”

    江河:“您想念德国了?”

    希伯:“有时是想念的。但,马克思的书使我懂得要做一个国际主义战士,我热爱这里的山,这里的水……”他疲倦地搓着脸想站起来,但忽然头晕,觉得天旋地转:“呵!江!我病了!……”

    江河连忙扶希伯坐下,摸希伯额头,关切地:“呵!您有热度!”

    上午,希伯躺在炕上,发着高烧,昏迷闭着眼睛。

    有两只手(这是小陈的手)在绞一条湿手巾。清脆的滴水声。一双十分关切的美丽、倔强而忧郁的眼睛,这是小陈的眼睛。小陈的手将湿手巾放在希伯额上。

    希伯闭着眼,眼前出现了五光十色的光斑,进入了一种梦幻境界,一种优美的朦胧的音乐气氛中。他梦见自己在飞翔,双手挥动着飞向蓝天白云之间……

    梦境:上海,希伯住处。希伯夫人正弹钢琴。神奇的旋律。她停止弹琴,静静地拿起一封信来看。微风吹动窗帘,她拿着信里夹着的一小束干了的野花凝视。干了的野花忽然复活,变成了火红火红的鲜花。她闻着花香,若有所思,忽然,敲门声响,她去开门。门开了,出乎意外,希伯穿着八路军军装站在门口。他一手扶着捧鸟笼的山果儿,一手扶着拿风车的山妮儿,笑着将两个可爱的孩子推向希伯夫人。希伯夫人惊喜,抱起山妮儿。这才发现希伯身后来了一伙客人。希伯夫人同江河、梁华、小陈、小李、西村、石大娘、崔雄热烈握手。最后,来了彪形大汉刘玉海,刘玉海将一条精美的狼皮披肩送给希伯夫人作礼物。

    梦境:欢乐待客的气氛。空白的圆桌上忽然出现了酒瓶、高脚玻璃酒杯,酒杯里斟满了琥珀似的美酒。飞来了菜点。鸟笼悬挂在落地玻璃门旁,美丽的山雀喜悦地鸣叫。

    希伯夫人捧出一大叠外文报刊给大家看。上边刊登的都是希伯的作品——《在日寇占领区的旅行》《八路军在山东》《无声的战斗》《中国团结抗战中的八路军和新四军》《为收复山东而斗争》(篇名出现后都加中文字幕),配合登出的是大幅照片。大家看到自己的照片都哈哈大笑。忽然,窗里吹进一阵风来,报刊像飞机上撒下的传单似的从室内飞到室外,飞得晴朗的天空中满天都是……

    梦境:街上的军乐声和欢呼声响起了激动人心的节奏。大家拥向阳台,西村背起了山妮儿。

    阳光明媚,上海到处飘着庆祝胜利的鲜艳红旗。真是红旗和鲜花的海洋啊!大楼的每一层的窗户里都伸出欢乐的人脸!彩色气球纷纷飘上蓝天,花瓣从空中降落,美妙的乐曲在晴空下美妙地交响。出现了欢乐的秧歌队和腰鼓队,也出现了八路军、新四军的队伍,队伍受到了夹道欢呼。阳台上的希伯等都同队伍中的自己热烈招手……

    有人在叫:“希伯同志!希伯同志!……”

    希伯从昏迷中醒来了!五光十色的光斑在眼前隐去。他首先接触到的是小陈那两只美丽倔强而浮着淡淡忧郁的眼睛。她正轻声关切地叫唤着:“希伯同志!……”

    姚副部长和江河都关切地站在炕边,见希伯醒来,十分高兴。

    希伯揉眼,看看周围,从梦境中醒来了,说:“啊,做了一个梦!”他笑着点头,拿下额上的湿手帕,摸摸额头:“不要紧的!”他忽然发现额上这块洁白的大手帕上绣着H.S.两个英文字母,就是以前他给小陈绑过手的那块,他感触地对小陈:“小陈,谢谢你!”

    小陈亲切地笑了。

    蒙山的一个峰峦环抱的美丽森林里。

    姚副部长带着梁华和小陈出现了。他们踩着腐朽的落叶衰草,仰脸看着参天大树,似在寻找什么。

    一棵大树顶上一只大山雀张翅“呀”地叫着飞走了。

    姚副部长手指树顶雀巢:“你们愁着他生病缺少营养,营养在这儿!”

    梁华仰脸看树:“树真高呀!”

    姚副部长:“看我的!”

    梁华笑:“您能行?”

    姚副部长:“怎么不行?小时候,爬过!”但他爬了一段,姿势可笑,爬不上去,叹口气滑了下来,笑着解嘲:“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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