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第三卷:外国八路 流萤传奇-流萤传奇(8)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家钢听了,心里老大不高兴:“你说了没管用,我还得去说。”他回身就走,说是走,实际是跑。家钢在大柳树井旁找到了志忠大叔。志忠大叔卷着裤腿,挽着袖管,光着脚丫,敞着胸怀,肚皮贴着碾棍,手里握着小扫把,一刻不停地迈着步。青石碾吱吱呀呀转动着,碾的是黄澄澄的小米。边上有人在扫碾,有人在簸糠……一夜未睡,志忠大叔那连鬓胡子更浓了。家钢跑上去,叫了一声:“大叔!”

    志忠笑着点头答应,问:“有事?”

    家钢点头,压着心里的火儿说:“要紧事儿!得向你报告哪!”

    志忠把碾棍让给了别人,走下来。家钢把话刚要从头到尾叙一遍,志忠大叔擦着额上的汗却笑呵呵地点头说:“对了对了!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倪二跟我报告过了。”

    家钢气不打一处来,说:“他报告他的,俺报告俺的,不一样。”

    听家钢语气挺硬,志史大叔朝家钢看看,摸出插在腰里的烟袋杆和烟荷包,让家钢在井台边的一块大青石上坐下,自己也一蹲,说:“那好,你就拉拉吧。”说着,吱吱抽起烟来。

    井台东,长着一片牛耳草,开着小白花。家钢用手揪着小草玩,有条有理地把情况说下去,但话没说完,志忠大叔哈哈笑了,说:“黑胖告过状了,你又来炒冷饭。倪二是去找宝钏有事的。听说宝钏夜里做了个怪梦,又闻到一种奇怪的香味,门窗关着,她却从睡在床上变成坐在椅上了。天不亮她告诉了人,倪二知道了就去了解情况。”

    家钢急了,说:“他一早就跟宝钏喝酒。”

    志忠大叔哈哈地说:“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嘛。你们年轻懂啥?怕是看错了吧?倪二说啦,他去时,那寡妇桌上正摆着酒菜,那是她爹忌辰,祭她爹的。”

    家钢摇头说:“不像是那么回事。”

    志忠大叔敲着烟袋,好像嫌烦了,看着东边日出时的天空,敞着怀,又看看家钢那种严肃认真的态度,说:“不会吧?儿童团那些毛孩子办事可以毛毛糙糙驴踢马蹬,你和冬生、黑胖是民兵了,办事得讲政策,不能胡来违犯民兵的纪律。叫你们负责管管儿童团,你们自己带了儿童团爬墙推门进人家寡妇院里去胡闹,那可不在理,我正想批评你们哩!倪二干涉你们有什么错呢?可不该小心眼儿!倪二说啦,那寡妇一口咬定她睡在床上,门窗紧闭,忽然闻到了一种奇怪的香味,天亮时醒来竟坐在屋里椅上了。事情就是这样子,他拿她怎治?你们三个民兵带了儿童团翻墙头一窝蜂跑人家院子里起哄,把人家寡妇闹得披头散发躺在地上又哭又叫,这也不好,得有政策观念嘛。倪二年岁大,比你们老成,他让你们走是对的。他已吩咐寡妇不准再乱讲,这不就行啦?还要怎么你才满意?”

    家钢认认真真地说:“宝钏造的谣有些跟老阎王在流萤寨解放时放的风相似,霜花姐就这么说。”

    志忠大叔听了,并不认真,说:“调查调查吧。他们现在没往来,这情况我这民兵队长都掌握。老阎王画地为牢不敢动。小阎王关着哩,没自由。滚水里边反正不会游出活鱼来。”

    家钢心里有气,忍不住又直来直去地说:“志忠大叔,‘泥鳅’这人我看不怎么样。”

    “怎么呢?”志忠大叔装上一锅烟问。

    家钢掏心亮肚地先把爹生前对“泥鳅”的看法,“泥鳅”看青时踢冬生和阎王父子逃跑前“泥鳅”送情报值得怀疑的事儿一讲,志忠大叔听得倒是仔细,但听完就摇开头了:“就这点事!不足为凭吧?”又好像挺认真地说,“放一百二十个心吧!警惕性我有的是,可是也不能乱怀疑,整天疑神疑鬼心不敢放在肚里也不好。你是年纪太小,没经验,想法简单,倪二这人,也是个受苦人,地无一指,房无一间,咱跟他都姓穷,哈哈,不姓富。满架葡萄一条根,咱都是穷人哪!就是过去给阎王院干过些什么,那也是穷逼着他干的,是出于无奈,不可苛求。他靠得住!有件事,你怕也听说过吧?他救过你志忠大叔我的命!……”

    家钢张大了眼,这件事他听说过。那是去年冬天,小阎王派“泥鳅”去暗杀志忠,“泥鳅”冒着风雪偷偷报了信,叫志忠快躲藏,却回去报告小阎王说是未办成,这就救了志忠一命。这以后,志忠又秘密发展“泥鳅”做了“内线”。现在,听志忠旧事重提,家钢也谈不下去了,但心里总是不舒坦。

    志忠大叔倒也看出家钢不平气,笑呵呵地说:“家钢,别在鲁班爷爷面前抡大斧了。你大小也算是个民兵了,凡事要老成些,不要孩子气,不要不知深浅。不能见到风就说是雨嘛,懂不懂?”

    志忠大叔冷水一泼,家钢不禁想起在桃花山上时的一件旧事来了。两年前,有一次张孟良大叔身穿汉奸队的黑制服挎着枪突然出现!家钢那时还不认识张大叔,见来了个“黑皮兵”吓了一大跳。魏大爷笑着说:“你张大叔是区中队派去打入敌人内部做工作的。他是咱的人,懂吗?我们看事情可不能只看表面。看表面靠不住。人的脸上不挂招牌,要看他干什么,要能看到他的心。咱们老根据地有时抓到的汉奸特务,有的扮成咱八路军,有的化装成贫雇农。你知道,斗争怪复杂,看事情哪能简单化。”

    魏大爷这番意味深长的话,家钢一直记在心里,这时听了志忠大叔的话,家钢把魏大爷说的同志忠大叔说的拿来一比,更觉得志忠大叔的话不是味儿。

    家钢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脸涨得红红地说:“反正我的话都说啦。我还得跟魏大爷说。”

    志忠大叔倒也不生家钢的气,笑着说:“行行行,老魏开会回来你找你魏大爷告状吧。你这个刚换毛的小公鸡,叮当直撞的,真倔!”

    自从跟志忠大叔为“泥鳅”的事儿谈得不痛快以后,家钢心里可盼着魏大爷回来了。

    但是,不见魏春山回来,区里却又紧急通知志忠带一部分民兵上区训练一周。志忠把家里民兵的事儿安排了一番,临时交给了村长铁柱主持,就带了一批他认为得力的民兵,包括“泥鳅”在内上区受训去了。

    一个多星期像水似的流过去了。家钢听到的事可多啦。冬生、虎娃、蓝蓝……都带来了听到的消息。有的是从家里听来的,有的是从亲戚朋友那儿听来的,说流萤寨到处都在谈宝钏夜里闻到一种奇怪的香味的事儿,也有谈到宝钏做梦的事儿……有些迷信的人,有些胆小怕变天的人就有想法了。进财叔找到农会,要取回他要求入农会的申请。守田突然说有病,不参加儿童团的活动了。家钢把这些事,都向霜花姐做了报告。

    这天傍晚,铁柱哥和霜花姐来找家钢了。铁柱坐下,用纸卷着烟叶,说:“宝钏散布封建迷信谣言的事,今天得办一办。农会商量了,要试试你们这几个民兵领导下的儿童团的锋芒。蓝蓝、冬生都在值勤,你去吆喝黑胖、虎娃带儿童团去把宝钏找来。咱在农会给她吃个警告,杀杀她的嚣张气,让她认罪。”

    霜花姐说:“要注意一个问题:宝钏同阎王院的关系怎样?目前是否有勾搭?这暂时不去探查,免得打草惊蛇。咱要再监视一段,看看动静。”

    家钢心里美得要命,说:“这件事咱能指使儿童团办好。上次慧子、杏妮他们说是打了个败仗,今天得让他们上阵鼓鼓劲,扬眉吐吐气。”

    霜花姐点头:“家钢,去办吧。”

    家钢点头,迈步就走,又回头嚷嚷:“你们在农会等着,我们说话就到。”

    西边的彩霞在幻变,有布谷鸟欢快地啼叫着飞过晴空。家钢也像只布谷鸟那么欢乐。他一溜风地跑去吆喝了黑胖和虎娃,到处找慧子那伙儿童团去了。

    这里,霜花和铁柱到农会,忙着让人去召集一些必须到场的人到农会来。农会办公室上首放着桌椅,铁柱和霜花、薛大娘等都坐在那儿。一会儿,只见家钢、黑胖、虎娃当头,后边跟着慧子等十五六个儿童团员。几个干将小球、小蛋、山霞、杏妮等都像海潮似的哗啦啦拥着宝钏来了。后边跟着一伙看热闹的妇女、老人和小孩,也说说笑笑在推波助澜。

    那宝钏被家钢、黑胖、虎娃三个民兵带了一伙儿童团找到农会来了。儿童团员,个个生龙活虎,一些红缨枪上缨穗红光耀眼。家钢指着农会对宝钏说:“快,进去!”

    宝钏擦了一脸鸡蛋粉,甩着流水发,风风火火地进了农会,捶胸顿脚,用破锣嗓子嚷嚷起来:“俺犯了什么王法呀?让民兵和儿童团这么折腾俺!?”她一看架势,心里胆怯,虽想撒泼,还不敢太放肆。

    精明强干的铁柱板着脸稳稳当当吸着烟坐在那儿,霜花冷冷地严肃端庄地望着宝钏,目光闪闪,两鬓展露白发的薛大娘也铁着脸坐在那儿。家钢、黑胖和虎娃带着那伙儿童团进了农会,“哗啦”一声都分开围坐在两边。农会的窗户外,门外都站满了人。铁柱朝“二地主”家的寡妇瞪了一眼,要寡妇交代造谣的事儿。那宝钏照葫芦画瓢说了一遍。

    霜花挺拔俊气,说话可是十分尖锐,一字一声说:“你这是散布封建迷信思想,散布谣言,更是替恶霸地主阎金鳌和阎飞虎打掩护欺骗群众,影响恶劣,你知罪不?”

    宝钏心里含糊,酸溜溜地嘴硬:“俺亲身遇到这么件事情,还不准俺说?”

    霜花那亮晶晶的眼睛扑闪闪,声音更严厉:“谁证明这是真的?鬼呀神呀,都是假的,都是地主老财用来欺骗咱穷人的玩意儿。咱在识字班里早讲过这些道理了。你唱什么对台戏?你胡编乱造,扰乱人心,该不该严办?”

    宝钏耍赖皮,用破锣嗓子说:“俺就是闻到一种奇怪的香味儿就昏过去了,你说怎治?”

    家钢见宝钏脸上蛮横,白了她一眼,说:“你见了,别人怎没见?你别以为咱麻痹,你以为你说的那四句诗咱不懂?”

    宝钏听家钢这一说,冷丁一愣,马上又镇定下来,做了个不在乎的脸色。

    黑胖恼了,黑乎乎的脸蛋上怒气冲天,说:“你是榆木脑袋咱是斧子,怎么治?咱有的是办法,你想试试?”

    虎娃刚想火辣辣地说些什么,慧子已经抢先张口了:“你想尝尝咱儿童团的手艺吗?”他一带头,儿童团员都叽叽喳喳指指戳戳嚷起来了。

    铁柱用手示意叫这伙锐气冲天的儿童团员静一静,唰地沉下脸,威胁地纵着眉梢对宝钏说:“你要不认错,就派民兵带着儿童团给你戴上高帽子敲锣游街当众辟谣。一次不行,两次……”

    铁柱哥说到这里,家钢心里可高兴了,他知道,铁柱哥说这话不是吓唬这个坏女人,是真的打算这么办。他更懂得铁柱哥这么说,是代表民兵给儿童团撑腰壮胆,那天宝钏耍了赖,当场又碰到“泥鳅”包庇没治服她,今天,非要灭这坏女人的威风不可。

    谁知宝钏脖子一挺,说:“共产党有政策!……”

    铁柱要扑灭宝钏的气焰,立起眉毛,斩钉截铁地说:“你别钻空子!共产党是有政策,咱这政策是保护好人,打击坏人。民兵早就要找你了。造谣破坏的坏人不听警告,你说该怎么着?”

    薛大娘说:“打击!”

    宝钏强辩:“俺没造谣破坏。”

    霜花尖锐地说:“你没破坏?我问你,你给多少人散布过?”

    宝钏狡猾地说:“没散布过。”

    霜花姐吃住不放:“你敢保证?”

    宝钏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谁料铁柱对着门外和窗户前围观的群众叫了一声:“乡亲们,进来做证!”

    只见“呼隆隆”拥进来了十几个人,有男有女,里边有杏妮她娘,也有虎娃他姥姥。这些人一进来登时发出愤怒的喊声,指着寡妇宝钏的鼻子揭发了。

    这个说:“你对我谈过!”

    那个说:“你也给我说过!”

    这个说:“你赖不掉!”

    那个说:“现在我是根本不信啦!……”

    宝钏出乎意外,满脸出汗,低着脑袋,一声不吭了。

    铁柱说:“不是造谣破坏,你要到处散布什么?是不是别有用心?”

    霜花说:“我们这几天就在做调查。做准备,你赖得掉吗?”

    家钢心里这时更明白了,这就是魏大爷讲的“斗争艺术”呀!光急躁哪行呢?要打仗,先得做准备,才打得好。看来,这几天农会干部仍在做调查,做了不少发动群众的工作呢……想着,家钢就批评自己了,放着个“生病”的儿童团员守田,自己也没有做他的工作呀……受了农会干部的启发,他在心里决定:得抽空去做守田的工作。

    霜花声调干脆地继续说:“现在虽还没有公布阶级榜,可是你是个‘二地主’寡妇,人人明白,你们过去帮阎王院为非作歹,你男人和你都有民愤。你一向不正派,你是个什么人物,你自己知道,我们也知道,从今往后,你要走上正道。要不,对你没好处。”

    宝钏伸着脖子咧着嘴,想说又说不出,家钢在她眼前一站:“你造谣破坏,还不服罪,今天不能便宜了你!”

    黑胖用炸耳的声音说:“游街!”

    虎娃泼辣地说:“打击!”

    慧子得意地晃着脑袋:“咱早准备好了。”

    小球把红缨枪朝地上一顿:“坏蛋就得给你辣的尝!”

    儿童团员同声咋呼,声音像打雷。宝钏四面楚歌,心虚腿软,怯声怯气地说:“那俺认罪就是。”

    铁柱掐熄烟头,立着眉毛说:“你这是破坏土改,情节严重,罪证确凿,今天先给你个警告,怎么处理得看今后的表现,今后,你一不准再造谣,二不准再散布。这次你为什么要造谣散布,还要继续向农会坦白,这件事儿不算完,听到没有?”

    宝钏自然又是鸡啄米似的点头。

    霜花朝家钢看看,做了个眼色。家钢往门外一指:“走!你以后要敢跟农会、民兵和儿童团碰撞,咱叫你碰得头破血流!”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