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第三卷:外国八路 流萤传奇-流萤传奇(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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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童团员同声欢呼,看着宝钏狼狈跑了。那天说“打败仗”的杏妮、慧子和小球,更是笑得脸上甜滋滋的,霜花姐、薛大娘、铁柱哥看到家钢、黑胖、虎娃三个小伙子带着儿童团帮农会办事,既忠心耿耿,又认真负责,确实是好,也心里高兴,他们这既是为了打击造谣破坏的人,也是在培养小伙子们和儿童团的战斗能力,试试他们的锋芒呀!

    【第五章】哎,一见佃户林哟!

    夜深了!

    农会里,还点着小油灯。灯光并不明亮,却使人感到温暖。抽烟的人多,烟味弥漫在空气之中。

    贫雇农们男女老少挤得满满一屋,有些在屋里坐不下的,都拥在屋外,席地而坐。唱完了《谁养活谁》的歌子,大家都在听诉苦。

    仇恨啊,像雨季从桃花山上冲入银沙河里的水,泻不尽也流不完。

    志忠大叔正在吐苦水:“……俺爹租阎王院地种,每年交租,阎王院用的大斗大秤。大斗一斗要多收三升,大秤一斤是二十两,比当时一般秤要大八两。一交租,家里吃的就剩不下了。俺从小受苦,俺娘心痛。有一次寒冬大雪,天那个冷呀,肚里那个饿呀,就说不得了,娘流着泪说:‘孩子,你跟了我们这种爹娘太受罪了。穿不上衣,吃不上饭,有了你九年,没点过一次灯,没穿过一条棉裤,没吃过一顿好的。’那时我还不甚懂事,我听了问:‘娘!穿棉裤什么味?不掺糠的煎饼什么味?……’娘听了,就哭得更厉害了……”说着,志忠大叔那连鬓的胡子都竖起来,像条铁汉子似的民兵队长,眼红了,泪珠大颗大颗掉下来。

    听到这地方,登魁叔低下头来,泪珠噼里啪啦往下掉;榆钱叔也不停地用衣袖来揩擦眼睛……农会长魏春山站在窗户跟前,仰脸望着那布满星星的春夜的天空。坚强冷静的魏春山,也动容了,嘴唇哆嗦催着说:“说下去吧,志忠,说下去吧……”

    自经农会长魏春山从区上开会回来以后,流萤寨的土改马上进入发动群众进行诉苦的新阶段。虽然有的群众一次又一次地提出要斗争、枪毙老阎王和小阎王,但农会长和村干们都认识到:条件不成熟,就草草率率将阎王父子一斗一镇压,虽然出了气,可是问题并没有搞清,隐患并没有消除,更重要的是,农民群众还没有充分发动起来。如果不耐心将群众真正发动起来,由群众自己来打倒封建地主阶级,由农会和干部包办代替,封建势力是打不倒的。充分发动群众以后,贫雇农和中农团结、组织起来了,就有了力量。土改的胜利果实将来才有保证。因此,农会集中力量要把诉苦发动群众的工作抓好。

    在农会里,先是一些骨干、积极分子带头在那儿诉苦。后来自动来的人越来越多。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苦情的人都拥到农会来了。有的是为了自己想诉苦,有的自己还不想诉,却想听听人家诉,先是白天大家在这儿开会诉苦,后来夜晚开会也开到半宿。屋子里挤不下,很多人站在屋外靠窗靠门户望着里面,苦水吐了,心情舒畅,听人诉苦,自己也动心,站着的不知道腿酸,眼睛哭红了的也不想回去睡一觉。农会看到这情况,考虑到诉苦后,跟着就要划阶级、定成分,就按片给大家分成了组,每片好几十人,现在分片诉苦,将来就分片自报公议划阶级、定成分。

    一连几天,家钢和冬生、黑胖、虎娃、蓝蓝五个同年的十六岁的民兵,没事都来农会听诉苦。他们也让慧子带了儿童团来听诉苦。诉苦的人愤怒,他们也愤怒;诉苦的人伤心,他们也落泪,越听热血越沸腾,越听越仇恨阎王院。

    在诉苦当中,霜花姐和志忠大叔还叫家钢他们配合识字班搞宣传。冬生说反话:“好事都轮着咱了?”黑胖叹气:“你想干的事他偏不让干!”虎娃说:“有意思,不是领导儿童团就配合识字班,咱还算不算民兵?”家钢心里也有牢骚,却耐住性子说:“好好干吧,咱既是民兵总得服从命令呀!”

    这天早上,家钢和冬生、黑胖、虎娃、蓝蓝五人到这家的窝棚里转一圈,去那家的锅屋里蹲一会,家钢手拿铁铲,冬生搬着大瓦盘,蓝蓝抓着扫把和粪箕,黑胖提着草木灰和罐子,虎娃拿着根搅拌用的细把棍……铁锅翻了个身扣在地上,家钢就使劲“吱呱吱呱”地铲那锅底上的黑灰。铲下的黑灰蓝蓝马上扫了往冬生搬着的大瓦盘里倒。越铲越多,越扫越多,大家就在堆着锅烟灰的大瓦盆里,兑上草木灰和水,让虎娃用细把棍搅拌成浓浆,打算搅拌好就送去给识字班写标语,画漫画。

    这天,一早就起了大风。那锅烟灰顽皮得乱飞乱沾,飞到哪就沾到哪,沾到哪就黑到哪。大家的手都墨黑。冬生瞧见家钢的鼻子上多了一块黑,慢悠悠笑了。家钢瞧瞧冬生的脸上添了几道黑花,也咯咯笑了,再一看,蓝蓝长了黑胡子,黑胖也像志忠大叔似的连鬓胡子浓浓的了。蔫头蔫脑的虎娃眼睛下边添了一道黑眉毛。黑胖忘了自己两手乌黑,好心好意地说:“瞧你眉毛长眼下去了,我给你擦。”一动手反把虎娃涂成了个大花脸。虎娃蓬松着头发一蹦老高,“啊哟,啊哟”叫嚷起来。大家嘻嘻哈哈这么一笑,家钢说话了:“农会里正在诉苦,咱可不该在这儿打哈哈。”

    家钢说:“我想到了件事。”

    蓝蓝说:“快讲!”

    大家也都看着家钢,那意思是催他快说。

    家钢的眼大得有神,亮得增采,说:“农会里大家都在诉苦,咱是不是也该领着儿童团,让大家一起也来诉阎王院的苦?”

    冬生说:“主意不错。”

    黑胖点头,但说:“就怕儿童团那些毛孩子知道的事儿没大人多。”

    蓝蓝说:“咱也可以一块诉嘛,就是咱知道的苦也够诉三天三夜的。”

    虎娃搔着蓬松的头发说:“农会的屋子给大人占了,咱带着那伙儿童团没地方诉。”

    家钢心里早打算好谱气了,说:“咱上佃户林里诉。”

    蓝蓝咂嘴说:“对,我看在那儿诉苦呀,眼泪流得更多,这一说,我现在就想哭了。‘佃户林’那支歌,你们不都会唱吗?咱老辈唱了好几十年了。一唱谁不眼泪哗哗流……”

    蓝蓝一说,像热油锅里溅了点水。大家一边纷纷点头,一边叽里哇啦议论开了,都热烈拥护家钢的主意。

    黑胖急躁地说:“打铁趁热,咱马上就叫慧子把他的部下都找到佃户林去诉苦。我这眼泪,现在就想往外冒呢。”

    家钢扬扬手里的铁铲,说:“手里的任务还没完成哩。这样吧,下午咱就叫儿童团集合在佃户林里开诉苦会。”

    冬生说:“咱找不找守田参加?”

    黑胖大声说:“慧子前天去‘请’过他了,他还是不来。真是三根屎棍撑桌子——臭架子不小。我看,不来算完,开除他的儿童团!”

    家钢摇头:“不,应该带他参加,再让慧子去找他。”

    下午,风小了,可是天上多云,是个阴天。

    在佃户林里,突然传出了十分悲凉的歌声:“哎,一见佃户林哟!……”

    唱歌的是家钢、冬生、蓝蓝和他们领导的慧子带着的那伙儿童团,黑胖、虎娃因为给过路的部队当向导,被志忠大叔派去了,没来参加,那歌声,有男声,有女声,有的嗓子嫩一些,有的嗓子粗一些,掺和在一块,听来却更动人。

    佃户林,在流萤寨庄西,是一大片栽满了刺槐树和白杨树的乱坟岗,树木有的已经可以合抱了,有的却还是新冒的树秧,不过丈把高,那些坟墓,有的早已坍塌湮没,蒙盖着绿草,有的却还看得出轮廓或者加盖过新土,里面,埋着大家的祖辈、父辈和各种各样的亲人。有的是阎王院的佃农,租种了阎王院的地,欠了阎王院的债,劳苦一生,受尽剥削压迫,最后两腿一伸裹一张芦席刨了个坑埋在这儿;有的是阎王院的雇农,给阎王院做长工,吃的猪狗食,干的牛马活,老了就被赶出阎王院,讨饭死在雪地里,披一张麻袋片葬在这儿。有的是阎王院的丫头,给爹娘顶债,卖身给阎王院,小小年纪去侍候老爷太太,起早睡晚,挨打受骂,受尽凌辱,有的死得不明不白,由爹娘收尸哭哭啼啼送进了佃户林。更有的是阎王院杀害了的敢于反抗的庄户人。……

    佃户林,埋下过多少穷人的白骨,洒落过多少穷人的血泪啊!在过去,那些被阎王院逼得活不下去的佃户,挑起儿女下关东的时候,总是到这儿祖宗坟前来叩头话别;那时候,有些去投八路军的人,也总是上这儿来行礼告辞的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流萤寨的贫雇农中,一代传一代,一家教一家,传开了一支《佃户林》的歌子。歌子曲调凄凉,人们一唱就要落泪,一听就要心酸。但人人都会唱,唱起这歌子,人们更仇恨阎王院,每年清明节,贫雇农们到此上坟,便唱这支歌。一唱,老人们的眼泪就顺着脸上深刻的皱纹往下流。一唱,连刚懂事的孩子们都湿了眼眶默默低下了头……

    今天,家钢、冬生和蓝蓝领着儿童团来这儿开诉苦会。蓝蓝带着大家在唱从老辈学来的《佃户林》:

    哎,一见佃户林哟!

    穷人泪纷纷;

    远看草连草哟,

    近看坟连坟,

    哎,不知名和姓哟!

    都是受苦人;

    侍候阎王院哟,

    凄凉度一生!

    哎,骨髓被吸尽哟!

    血汗被霸吞,

    年年当牛马哟,

    辈辈变冤魂!

    ……

    凄凉悲切的歌声回荡在佃户林中,唱得雀儿全都扑噜噜地飞走了,歌声太悲,雀儿都不忍心听呀!三个十六岁的民兵带着二十来个儿童团员,席地坐着,唱着歌。那些儿童团员,一颗颗小脑袋紧挨紧地聚一块儿,脸上都淌着热泪。别看他们中年岁最大的慧子才十四岁,最小的只有八九岁,上辈受苦的事,他们都是有体会的。

    在佃户林里,今天来的人差不多都有亲骨肉埋这里呢。家钢一进佃户林,看到靠西边的那两个小坟堆,心就酸了,就想起了那夜爹被小阎王用“蓝钢毛瑟”打死后,陪娘在爹坟前哭泣的情景。那个蚊虫飞舞,萤火虫绿光点点的七月之夜多么难忘哟。……可是,接着娘又死在阎王院手上了。好心的乡亲们将娘草草收殓后也埋在这儿,坟就在爹的旁边……想到这,家钢心里什么复杂味儿都有了。他唱着唱着,泪水爬满了腮……

    蓝蓝张嘴唱着,心里也像江海翻腾,眼面前的一个小坟,就是她爹的坟哟,爹因为欠了阎王院的债还不出,寒冬腊月上桃花山百丈崖砍柴卖,从冰雪悬崖上滑跌下来受了重伤,没钱治伤,“哎哟、哎哟”喊着疼死了。为了抵债,蓝蓝小小年纪就去给阎王院当了丫头……蓝蓝唱着,两只乌亮的大眼睛里泪水也一串串往下掉。

    冬生低声唱着歌子,也想起他的爷爷,爷爷埋在佃户林里,爷爷死时他还没有降生,但是爹和娘常给他说:“你爷爷受阎王院的欺压,给阎王院白干了好几年长工,连气带病,死得好冤啊……”

    歌声停后,大家心里都像桃花山上雨季的山洪滚荡一样,浪头七上八下,都浸在肃穆悲凉的气氛中。

    家钢让大家围成圆圈坐着,头上是树木的绿荫。家钢自己站在中间,说:“农会正在发动大家诉苦,我们带儿童团就到这儿来诉苦。为什么要诉苦?魏大爷说过:诉苦,是为了发动群众。诉苦就能揭露地主老财的罪恶。大家一诉就都诉到阎王院头上去了。一诉一揭,老阎王和小阎王就现原形了。魏大爷说:咱流萤寨的土改搞得好不好,要看群众发动的好不好。所以,农会一定要把诉苦这步棋走好,农会这么号召,民兵、儿童团该跟着干,大人在诉苦,儿童团也不能落后……苦怎么诉?大家都在农会见过了。咱这就开始,谁先诉?”

    刚说到这,只见慧子粗啦啦地站起来,说:“俺提个意见行不行?”

    大家都瞅着慧子,家钢点头:“说吧!”

    慧子说:“诉苦,是诉财主的苦。老阎王和小阎王都不在当面,不带劲儿。咱能不能去把老阎王抓来,让老鬼站在这儿听咱诉?”

    小球、小蛋、杏妮都点头高叫:“好!”“好!”“好!”

    家钢也觉得有意思,可是一想,说:“不行!不经农会批准,这样干办不到!”

    看得出大家都有点扫兴。

    慧子出新点子了,说:“识字班里排演活报剧《打倒阎王》,咱都看过了。那戏真不孬!今天诉苦,老阎王不能来,咱就找个人扮老阎王在这站着挨斗不行吗?”

    小蛋一听,说:“好点子!”

    杏妮也点头叫:“对!对!”

    小球说:“谁愿意扮阎王呢?”

    一片沉默,谁也不吱声。

    杏妮突然认真地说:“老阎王胖,谁胖谁就扮老阎王!”

    小球和小蛋都胖得像肉蛋子,一听这话吓坏了。缩着脑袋,鼻尖上冒汗。谁愿意扮地主老财呀。怎么样也不能当恶霸地主呀!他俩瞪着眼不作声。

    慧子身上肉也不少,听杏妮这么说,心里不乐意。他早有主见了,这时,朝守田瞅瞅,说:“谁家里是肉头户,谁就当恶霸地主。”

    小球和小蛋一听,马上拥护,高声叫着:“对!对!”

    守田戴着他爹戴旧了的半球形的旧毡帽,穿着他爹穿旧了的旧蓝布小袄,特别肥大,罩住了腚,听了慧子的话,坐在那里,好像地上有刺,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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