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钢忍不住插嘴了:“志忠大叔说是人不够,可放着我和冬生、黑胖、虎娃还有蓝蓝就不重用。别人站岗放哨有枪,我们就不给枪。拿枪的事,监视地主的事都不派我们干,只让我们领导儿童团。说实话,我们一肚子劲儿都不知往哪儿使。你说我们年岁小,没打过仗,瞧不起我们,这对吗?谁天生就会打仗的呀?……”
志忠嘴动动,想说什么但忍住了没说。
魏春山说:“依我看,加强监视老阎王、白疯子这一伙很必要。听群众反映,那白疯子常常出外乱跑,有时跑到红云村去,有时还跑往刘家店子。你知他干些啥?说民兵不够,家钢、冬生这几个是可以好好用一用的嘛。就是儿童团,我看也可协助出点力,多一个人至少多两只眼嘛!”
家钢见魏大爷支持,把心里话又高声说出来了:“监视老阎王、白疯子这伙的任务,就让我和冬生、黑胖、虎娃、蓝蓝五个来负责吧。咱要让儿童团白天也能参加一点监视,我们五个民兵保险努力完成任务。”
志忠仍带点轻视地笑笑说:“好好好,干吧,干吧,不过蓝蓝识字班还有任务,我看她能参加就参加,不能参加就不要勉强,不把她算数。你们四只刚换毛的好斗小公鸡,自己觉得怪能,说实话,监视小阎王我就是要坚持原则不同意的,监视老阎王和白疯子,只要老魏点头,我没意见。至于儿童团,反正是年三十打的兔子,有它过年,没它也过年。你们指派吧。”
不出志忠意外,魏春山果然十分支持地说:“好,就让家钢他们几个民兵带领儿童团来认真执行这个重要而艰巨的任务吧。”
【第七章】神秘的白疯子
土地改革的烈火越烧越旺。
伴随着诉苦高潮,流萤寨里划阶级、定成分的工作搞得热火朝天。
农会长魏春山在农会给大家讲了话,说明划阶级是为了使农民和地主、自己和敌人分清,这才好搞土改。怎么划呢?先抓要点,避免细节。比如,占有土地,自己不劳动,或只有附带的劳动,而靠剥削农民为生的,是地主。富农和地主的分别就在劳动不劳动,有没有主要劳动。富农和富裕中农的分别就是剥削量超不超过全年收入的百分之二十五。中农是自给自足,不出卖劳动力的。对别人有轻微剥削但是不到百分之二十五的是富裕中农,贫农自耕并出卖劳动力;雇农多半没田,没农具,主要靠出卖劳动力吃饭……
农会里外分片开会,可热闹了。划阶级、定成分是自报公议。谁是中农,谁是贫农,谁是雇农……农会各找一个典型户一摆,群众就有了标准。各户自己一谈土地、人口、农具、劳动的情况,群众一评一议,分得可清楚了。评定了的,就把一个个名字都登记在农会的土地、人口、成分册子上。
不但忙着土改,更忙着春耕呢!时节不等人,误了春种,就是误了夏收和秋收。农会接到了区里通知:“抓好春耕,坚持工作,迅速搞好土改。”为了组织斗争老阎王和小阎王,农会白天抓生产,夜里有时彻夜开会。农会并且宣布:青苗随地走。将来地给哪一家,青苗就归哪一家。这办法一宣布,群众春耕春种的热情潮涌似的上去了。
农会长魏春山和村长铁柱忙到下半夜才从农会回去。
天是黑洞洞的。四周静悄悄,左右没有行人。东面一会儿有狗叫声,一会儿又沉寂无声。两人轻轻谈着。经过阎王院后院附近,有意想看看家钢他们这几个年轻的民兵在这儿放哨站岗的情况。正走着,忽然听到后边一个清脆的声音:“呔,谁?”
魏春山一回头,见一支“老套筒”的枪口正对准自己后胸,听出了是谁的声音,魏春山笑着说:“是家钢?”
铁柱哥哈哈笑着打趣:“大水冲倒龙王庙!”
家钢放下“老套筒”,笑着说:“是魏大爷和铁柱哥呀!这么晚才回去?”他戴着草帽敞着怀,卷着裤腿,束着皮带,两只机智、倔强的大眼闪闪发亮,上前站在魏大爷和铁柱哥中间,咧嘴叹着气说:“唉,说实话,这根老掉牙拉不开栓的破枪只能吓唬自己人,真要碰到敌人,一点用也没有。”
铁柱哥笑了,说:“是打不响的?”
家钢点头气恼地说:“可不是!志忠大叔信不过咱呀,打得响的枪肯给咱用吗?他说:‘老阎王老成那样了,还值得拿枪对付?’”
魏春山说:“你们就这一支破‘老套筒’?”
家钢说:“可不。”
铁柱哥对魏春山说:“民兵枪少是事实。可是,这几个小伙子夜里在这站岗放哨给一支打得响的枪也有必要嘛。”
魏春山同意地点头:“是啊,再跟志忠说说。”拍拍家钢的肩膀,问:“有什么情况没有?”他知道,这几天家钢、冬生、黑胖和虎娃,除了指挥那伙儿童团放流动哨和在大路上站岗查路条外,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到监视阎王院的任务上来了。
家钢说:“就是白疯子烦人。这疯子也不分白天黑夜,说跑出来就跑出来。有时出来在地上打几个滚就翻墙头回去了;有时候却出来就跑,一溜烟往荒岭野地里跑,半夜里才回来,跑得像个兔子似的真是快,也不知他跑到那去干什么了。这几天,疯得更厉害了。刚才,还出来闹了一阵子,给我们赶回去了。”
魏春山听了家钢说的情况,含着烟袋杆沉吟地思索着。这几天,白疯子确实好像疯得更厉害了。夜里,常出来往野地里窜,有时到天亮才发现他就躺在阎王院的院墙外地上,大白天,他睡足了也常从阎王院里跑出来。到冷僻处东游西逛的。虽不招惹人,可是自己常在泥地上打个滚,见到肥猪就扑上去当马骑;看到上了年岁的老头老妈,就趴下来叩个头……魏春山说:“家钢,暗杀团的事儿你是知道的,这疯子到底是真是假,我总觉得心中无数,如果真有暗杀团,咱不能说谁一定同暗杀团有关,可也不能说谁一定同暗杀团无关。所以,虽是‘疯子’也不能麻痹呀。”
家钢纠眉思索。
魏春山又说:“咱现在不能囚禁他,要监视他。你们这几个小民兵要特别注意,懂吗?”
家钢点头。
魏春山继续说:“我对你们也有些不放心。我是怕你们年纪轻,没经验,又没有打得响的枪吃了亏。在监视中,一定要防止别被疯子或别人伤害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家钢说:“懂,你是说咱也得用点计谋。”
魏春山笑了,说:“对,对,对!就是这么回事。”说着,问铁柱:“你看呢?”
铁柱说:“田指导员那天说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是指的对敌人,咱要注意暗箭。咱们对待敌人,也不要叫敌人光看到我们在明处。我们也得在暗处监视敌人,才有效。”
家钢说:“早就想到啦!”把拇指和食指钩成个圈往嘴里一塞,“嘘咦”一吹口哨,只见前后冬生、黑胖、虎娃两把大刀片一根抓钩突然一起出现,都亮晃晃地直逼魏大爷和铁柱哥的胸前胸后。
魏大爷和铁柱都哈哈大笑。
铁柱说:“好哇,你们后脑勺上都长着眼睛呢。”
魏大爷说:“好好好,还留着一手哪。你们干得不错。我已经同你们志忠大叔说过。这儿的监视任务虽交给了你们这几个十六岁的小民兵,可你们没有真枪,有枪的民兵也要管,你们民兵队最近任务确实紧,但万一有事,只要你们用力吹哨子或者派人去叫唤,人马立刻就来支援。”说着,魏大爷递了一个白铁皮做的哨子给家钢,家钢高兴地把哨子装进了兜里。
春天的下半夜凉飕飕的。魏大爷和铁柱哥走远以后,家钢和冬生、黑胖、虎娃四个,有的站岗,有的就到窝棚里睡觉。窝棚是用高粱秸和谷草加上树棒搭起来的,里面地上铺着谷草、麦秸,地点就在阎王院外的东墙边。
冬生和虎娃睡在窝棚里,黑胖独自提着大刀片在窝棚外仰面朝天看那大银杏树上的一只猫头鹰。猫头鹰蹲在大树顶上,用两只亮晶晶的猫眼往下瞅。黑胖使足了力气张大了两只眼睛瞪着猫头鹰的两只亮晶晶的猫眼。他小时听家里姥姥说过:见到猫头鹰,得下劲用眼瞪,瞪得猫头鹰害怕了,闭上了眼,就可以上树逮活的。黑胖想逮个活猫头鹰,就使劲儿张大了眼睛瞪,瞪得眼都发酸。
家钢笑黑胖傻,说:“你十六岁的民兵了,还信这?可笑。”黑胖却瞪得挺认真,还跟家钢打了赌:十个巴掌!
家钢也不打扰他,自己背了支打不响的“老套筒”就沿着阎王院后院的围墙巡逻去了。这时,阎王院后院北头那匹大黄狗的叫声“汪汪”断续传来。
天,墨黑墨黑,家钢闪动着黑亮的眼睛,在漆黑的夜色中警戒地张望。他脚步走得轻又轻,天漆黑不见人,你知道敌人会有什么鬼鬼祟祟的活动?不提高警惕,哪能发现?
家钢一边走,一边脑子里转悠开了:刚才魏大爷和铁柱哥叮嘱的话在他心上转来转去,家钢脸上严肃起来,想:白疯子,要说他是假疯吧,倒也确实不像;说他是真疯吧,谁能肯定呢?魏大爷就怀疑这个人来历不清,刚才还提到暗杀团的事会不会也同他有关……会不会是敌人故意装疯搞什么鬼呢?……但是,人装疯能搞什么鬼呢?家钢还想不出道道来。
家钢摸黑走到阎王院东墙的末端地方来了。墙内就是老阎王和“小辣椒”住的那溜房子。狗吠声断断续续常由这儿传出。刚走近这儿,家钢就听见里边还有奇怪的响声。声音很大,很远都听得清。家钢侧着身,睁大了眼,仄起耳朵听。听到里边院屋里,似乎有打碎瓷器的声音,有男人的吼声,也有女人的惊叫声。怎么回事儿呢?家钢把大拇指和食指合成个“圈”,往嘴里一塞,“嘘咦”一声,山雀叫似的口哨声一响,立刻,在黑暗中,冬生、黑胖、虎娃三个像离了弦的箭似的手持大刀片和抓钩飞来了。
大家都听到了从老阎王住的后院里发出来的奇怪的声音,一会儿,声音更大了。
家钢当机立断,说:“走!爬墙上去看看!快!”
黑胖跟着跑,嘴里嘀咕:“我再瞪一会儿,猫头鹰准闭眼!那十个巴掌……”
家钢说:“十个巴掌不要你的。执行任务要紧,少说废话。”他步步当先,往院墙外的一棵大臭椿树上灵巧地爬上去。冬生、黑胖、虎娃也急忙跟上。一会儿,四个小伙子就都骑马大蹲档爬在阎王院后院的院墙上了。
爬在院墙上往里看,只见老阎王住的那间东屋里点着灯,声音就是从那儿传出来的。只听到似乎有人在吼叫,发出“呜呜”的怪声,声音很响,远处也可以听见。只听到有人乱砸东西,有瓷器的碎裂声,有重重的撞击声……有老阎王沙哑的惊叫声,有“小辣椒”和小丫头彩云尖厉的惊叫声……大黄狗,又叫了。但听来狗是被锁在西屋里,是关在屋里乱吠。
家钢招呼冬生:“守在这儿!发现有事,就快去叫志忠大叔。给你哨子,好好拿着。”他把魏大爷给的那个哨子递到冬生手里。冬生笑笑,拍拍他那鼓鼓囊囊的口袋,说:“俺百宝袋里有。”家钢收起哨子,带着黑胖、虎娃说:“下!咱们下去!”说着,他已经贴着墙双手吊着身子住下跳了。
黑胖、虎娃把大刀片和抓钩“啪”地都甩到院里,也学着家钢的样子,双手吊着身子贴着墙往下跳。
看来,大黄狗准是被锁在西屋里,不然,家钢他们跳到院子里,大黄狗准会扑上来。可是现在,不见狗的踪影,只听见狗在西屋里吠叫。家钢带了黑胖、虎娃,径直往老阎王住的东屋走去。东屋的门帘掀着,灯光照出来。
昏黄的油灯光下,老阎王迈着肥胖的身子从屋里往外跑,“小辣椒”和小丫头彩云也在门口站着,嘴里都在“啊哟”“啊哟”惊叫。一见家钢和黑胖、虎娃,老阎王像盼来了救星,一副可怜相地打躬作揖,叹气说:“唉,可怜。他疯得又厉害了。你们来的好,你们来了,我的胆子也壮了,你们看……”他返身进屋,拿出一根粗把棍来,说:“他突然进屋,用这棍子把东西全砸啦。唉,大瓷瓶,是个值钱的古董呀……”
小丫头彩云搀扶着“小辣椒”。“小辣椒”黄着脸没搽粉,眼角满是皱纹的脸上苦瘪瘪的。一见民兵来了,她忽然披头散发,扭动着干瘦的身体,拍手打掌地一腚坐在地上,龇着虎牙大哭大叫:“俺就这一个兄弟呀!他这邪病养不好啦!唉,俺的命怎么这样苦哇!……”
家钢提着“老套筒”,黑胖提着大刀片,虎娃手执抓钩,都朝屋里看,只见白疯子不打不砸了,傻笑着坐在桌上嘴里咿咿呀呀哼曲子。屋里被他倒腾得那个乱呀,椅子、凳子都横七竖八,床上的被褥拖到了地上。一个痰盂打翻了,泼得一地是水。大瓷花瓶碎成了八瓣。大座钟上的玻璃也砸碎了。屋里真像被一场山洪卷过,被一场雹子打过似的狼狈杂乱。
家钢棘手了,两片透露着坚韧气质的薄嘴唇一撇,朝白疯子看看,见白疯子自顾哼戏文:“我正在城楼观山景……”忽然又张嘴打呵欠,仿佛想睡了。
老阎王搔着秃顶,上来恳求家钢:“把他搞走吧。他兴许听你们民兵的,让他回前边自己屋里去睡吧。”
家钢想:老阎王这话里有没有鬼点子?想了一想,拿不定主意,就壮胆地说:“急什么,等着,马上大批民兵都得来。”
老阎王连说:“是是是!”不再吱声,只有“小辣椒”依旧哇里哇啦在哭喊。
家钢刚想招呼留在墙上待命的冬生快去民兵队找民兵来,白疯子却又忽地从桌上“砰”地跳下来,拔腿要跑。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