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第三卷:外国八路 流萤传奇-流萤传奇(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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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胖、虎娃对疯子不免有三分怕,想拦白疯子没拦住,家钢上来,一把拽住白疯子,黑胖、虎娃一拥而上帮着家钢把白疯子往屋里推。家钢等白疯子进了屋,回身就把屋门“嘭”地带上,反扣起来。

    “小辣椒”在一边哭嚷,小丫头彩云胆怯地站着不言不语。老阎王嘴里絮絮叨叨:“他这疯病好不了啦,好不了啦!放他回他屋里去吧……”

    家钢同虎娃咬耳朵:“让冬生快去通知志忠大叔!”

    虎娃手执抓钩点头拔腿就跑,去通知等在墙上的冬生去了。

    家钢和黑胖用手拉着门鼻子反带着门,一心想等冬生把志忠大叔叫来。一会儿,虎娃也来了,跟家钢咬耳朵说:“冬生去了!”三个人就警惕地守候着。

    守候了一段时间,还不见志忠大叔和民兵来,家钢心里急躁了。忽然白疯子在门里边猛地用力把门一拉,家钢和黑胖手里拽的门鼻子一下子滑脱了。白疯子像只野兔似的一蹿,就往前院窜去了。

    家钢手提打不响的“老套筒”,大叫:“追!”

    黑胖挥着大刀片,虎娃高举抓钩,一阵风地跟着家钢就追。

    只听到“小辣椒”又呼天喊地哭得更响了,大声嚷着:“毁了,毁了!俺弟弟疯得这样子怎么办啊……”

    家钢当头,和黑胖、虎娃追了一段,到了第三进院子里,只见白疯子绕过假山石,爬上了一棵大芙蓉树,忽然一下跳到墙头上,翻过墙头不见了。

    黑胖和虎娃跺脚摇头。虎娃叹口气说:“家钢,不追了!追也追不着了!”

    家钢摇头说:“你俩回去,看着老阎王。我再追一程试试。”话音刚落,他已爬上了芙蓉树,到了墙头上,然后丢下“老套筒”,顺墙往下跳。他听到庄里庄外的公鸡“喔喔喔”地啼了。在朦胧的拂晓晨光中,他依稀地看到了白疯子远去的影子,就拾起“老套筒”向前追去。他对疯子也不免有点发怵,感到自己虽拿着根“老套筒”,却打不响,只能当把棍防身。一边追一边心里不禁想:“唉,这杆打不响的‘老套筒’呀!……要是换了一支能打子弹的枪多好呀……”

    不知什么时候,天亮了。原先外边远处近处雄鸡的叫声被“小辣椒”的哭喊声盖没了。此刻,来到外边,只听到那些远远近近的,粗嗓门的、气长的、气短的、苍老的、稚嫩的公鸡都凑热闹似的啼叫起来。家钢勇敢地尾追着疯子。见白疯子不往庄外跑,却往庄里跑。家钢想:好,人都起来了,逮你可不难了。脚下就更扇起风来。

    人都起得早,推磨的、担水的都出屋来了,一家家屋顶上都冒出炊烟来了。杏妮娘正在挑水。她穿着件干净的旧蓝上衣,裤脚肥大,梳着发髻,脑门偏垂着一缕“流水”,挑水走时,颤颤悠悠的,耳边一缕“流水”发好看地摆动,两条肥大的裤脚也打拍子似的摆动。迎面撞上白疯子,给白疯子一撞把两桶水都泼洒了,气得她拿起扁担追了十几步,想揍那疯子。有些人见白疯子拼命在跑,后边追的是攥着一支“老套筒”的家钢,也有围上来吆喝疯子的。可疯子不停步,转来转去,跳过小沟,蹦过土堰子,绕过刺篱障子,直往庄中央跑。

    一个牵着条公羊的人要拦住疯子,这是炳南大爷。疯子却从公羊身上跳了过去,吓得公羊“咩——咩——”直叫唤。家钢放大了嗓门大叫:“抓住他!拦住他!……”有些人都跑上来帮忙。

    在后边追疯子的人越来越多,狗也吠,鸡也飞。跑呀跑呀,快到农会附近了。这时,志忠大叔由冬生陪着带了扛枪的山虎、牛大力早直奔阎王院去了,偏偏同家钢追疯子走岔了道。农会长魏春山刚好从家里往农会来,迎头撞见家钢和一伙人在追白疯子。魏春山顺手从柴火堆里抽出一根树棒就去拦那疯子。白疯子拔身飞跑,跑着跑着,自己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往下脱,真是邪得吓人。

    正跑着,家钢忽然看见“泥鳅”急匆匆来了。“泥鳅”身体壮实,一把揪住了白疯子,可是疯子有股疯劲,猛地甩脱了身,回头又跑。“泥鳅”刚要追,疯子忽然一头朝路南的一个大臭水汪里跳了进去。

    臭水汪本是个取土造屋用的大坑。后来,下大雨积了水,天长日久,水臭了。坑不甚深,可也不浅。疯子傻乎乎地“扑通”跳进了坑,头就没了顶,只听见臭水汪里呼噜噜串泡儿。看来白疯子马上得淹死在臭水汪里了。

    家钢追到了汪边,魏大爷也追到了汪边,“泥鳅”和一连串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也都踢踢踏踏追到了汪边。

    汪边的杨柳树,长着鲜亮亮、嫩生生、水灵灵的翡翠似的绿叶,枝条一直垂到水面。

    有人嚷嚷:“快捞他起来,疯子要淹死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泥鳅”一脱上袄,又一脱长裤,翘着尖下巴,说:“俺是民兵,俺来下水逮他!”

    说着,他“扑通”跳下了臭水汪,边上有人赞声不绝。

    家钢眼睛像锥子似的盯着“泥鳅”,心里琢磨来,又捉琢磨去。那“泥鳅”跳到汪里,三下两下找着咕噜噜冒水泡儿的地方,一下子就把白疯子拽上来了。

    魏大爷和家钢等帮着把白疯子拖到岸上。白疯子已经昏迷不醒了。有人推了辆小车来,把他放上,用绳拴住。有人把他刚才一路脱了甩下的衣服拾来了,一并堆在小车另一边,把他推到阎王院后院去。

    天大亮了!黑胖和虎娃还紧守岗位看守着老阎王和“小辣椒”。这时,看到一辆小车推着白疯子来了,家钢也来了。那“小辣椒”带了小丫头彩云,伙同着肥头胖脑的老阎王,把送上门来的白疯子连抬带拥,搞到屋里放下。“小辣椒”打水用温毛巾给他拭脏,给他穿衣,边干边哭。老阎王也是唉声叹气。家钢这时见志忠大叔带了山虎、牛大力等民兵正站在那儿,又见铁柱哥也早到了。现在,冬生、黑胖、虎娃也站在那儿。慧子和一些儿童团员也都拥来站在一边看。魏大爷来后,同铁柱哥和志忠大叔三人站在一起。看着这乱纷纷的场面,三个人紧绷着脸都不作声。看热闹的男女老少,见事情也就这么着了,有的要忙着去做饭,有的水还没挑,有的打算回去拾掇拾掇就上坡干活,也都纷纷散了。只有“小辣椒”哭她弟弟的声音还是那么响,那么刺耳。

    志忠和魏春山、铁柱三个人去到疯子的屋里看了一会儿。家钢也跟着去看。只见“小辣椒”用手在给疯子揉太阳穴,边揉边哭。疯子胸部一起一伏,一起一伏。老阎王闭了眼坐在一边似乎劳累了在养神。小丫头彩云可怜巴巴地在西檐下续柴烧开水。

    一会儿,魏春山、铁柱和志忠三人一起踱步出来,家钢紧跟着,见他们三个走到了东墙边的那棵桂花树旁。

    家钢发表意见了,说:“这疯子死不了。”

    魏春山点头表示同意,说:“没淹着,刚跳进臭水汪就被‘泥鳅’救上来了。”

    志忠大叔昨夜睡得迟,临睡又喝了二两白酒,被冬生匆匆跑去叫醒,找了山虎等提枪赶了来,发现是老地主闹家务,又是疯子发疯,脸上不痛快,说:“胡闹了一通,屁事也没有。”

    铁柱深沉地摇头,说:“怎能说屁事也没有?”

    志忠不解地问:“有啥事儿?”

    魏春山说:“遇到什么事情咱都得好好想想,好好琢磨琢磨,不能马虎大意。”

    志忠说:“一个疯子,追他干啥?你拼命追,他不就吓得往臭水汪里跳了?一跳就差点淹死。这是惹出来的事嘛,要给群众笑话的。”

    家钢一听,志忠大叔的话是对着他来了。他追错了吗?走上一步说:“志忠大叔,谁无事追着他玩呢?我们晚上站岗放哨,发现他大闹,怕他搞鬼,这才追嘛。”

    志忠大叔不以为然地摇头,说:“一个疯子,搞什么鬼?疑神疑鬼,无事找事,一清早就在庄上大喊大叫,闹得鸡飞狗跳。他是疯子,咱们可别做傻子!”

    魏春山听不过去了,说:“家钢他们革命警惕性高,工作负责,很好嘛。”

    铁柱的话更尖锐:“我看这可能就是敌情嘛!有敌情少睡点觉怕什么?”

    志忠的连鬓胡子上也像泛着情绪,说:“这是敌情?哈哈,我还想不通,看不出。”

    家钢说:“我琢磨了又琢磨,这疯子是不是真疯,确实难说,只要弄不清他是真疯假疯,就得弄清他是不是敌人嘛。”

    志忠不以为然地摇头:“有这想法倒是可以,有警惕性也是对的。可咱们见的事多了。装疯能装得这么像呀?你看他那副痴痴呆呆的劲儿,老给自己找亏吃,把自己往死里送。今天不是有人救他,早在臭水汪里淹死啦。有心眼的人能这样?今天要不是‘泥鳅’勇敢,他早命归西天啦!”

    铁柱说:“他是真疯还是假疯,现在谁也难下结论。谁钻到他的肚里看过他的心肝五脏呢?”

    魏春山点头,拔出了插在腰带里的烟袋杆来装烟。家钢明白,魏大爷的沉默冷静,说明魏大爷正在思考问题哩。

    志忠下了决心似的说:“我当然钻不进他的肚子里去看他的心肝五脏,可我可以试验试验!”

    “怎么试验?”魏春山问。

    志忠说:“我得把他抓来,当面审问,诈他一下,把他诈出来。”

    “诈?”

    “对!”志忠点头,“他要是装疯,小阎王准知道,就说小阎王坦白了,诈他一诈。”

    魏春山又要说什么,可是突然不说了。家钢偶一回头,见“泥鳅”不知什么时候像个影子似的站在志忠背后不远处……

    这时,“泥鳅”突然走上来,笑着跟大家招呼,问志忠:“今天民兵到不到银沙河边去练习打靶?”

    【第八章】“他试验他的!咱试验咱的!”

    一早,远远近近响着雄鸡的啼声。

    东方刚露白,晨光在发黄的窗户纸上浮动。两只家雀在屋外不知什么地方蹦跳、翻飞,啾啾对叫,吵闹得很。

    家钢醒了,听见魏大爷已经在屋外咳嗽了,接着是点火吸烟,又听到霜花姐掀帘、扫地、撒鸡、抱柴火、点火、刷锅的声音。

    这时,蓝蓝的歌声悠扬地由远而近传来了。蓝蓝唱着歌来了。在这春天的早晨,蓝蓝的歌声特别好听。听到她的歌声,就好像看到她站在面前,两手打着拍子,张开了嘴,昂起了头,两只活泼、乌亮的大眼闪着光彩。蓝蓝现在被识字班借去帮忙。霜花姐是识字班队长,常找蓝蓝一起编山歌。编了山歌,蓝蓝先唱起来,唱会了,就让蓝蓝到识字班去教歌。平时,蓝蓝早上来找霜花姐,也总是唱着歌来。今天,家钢以为蓝蓝还是来找霜花姐的。

    家钢侧耳静听,蓝蓝唱的是:

    腊月的葱根旱不死,

    开膛的蛤蟆心不死,

    火烧过的青草能发芽,

    断了根的菟丝能结籽。

    ……

    通红通红的晨光随着日出,透过院墙外几棵芙蓉树的枝叶照射下来,映进窗棂,使屋内红亮亮、明晃晃。院里石榴树叶上和迎春花叶上那些亮晶晶的露珠,被晨光染得像一串串的宝石,红光四射。风摇晃着树木花草,仿佛在给蓝蓝的歌声打拍子。

    蓝蓝的歌声继续传来:

    玉米能生钻心虫,

    稻田里边有稗子,

    绿叶背面藏青虫呀,

    莫把树上的灰蛇当枯枝。

    ……

    昨天傍晚,家钢听到过,霜花姐和蓝蓝一边做军鞋一边唱的就是这支歌。现在,一大早听到蓝蓝又在唱,家钢笑了。这支歌要是唱给志忠大叔听听,可就有点意思了。

    家钢掀开被窝,披上衣,穿上鞋,束上腰里的皮带,戴上军帽,就起了床。只听到蓝蓝的声音在叫:“家钢,家钢!”然后是霜花姐的声音:“家钢,蓝蓝来找你了!”

    家钢打了个呵欠,自言自语:“嗬,还以为你是来找霜花姐哩,原来是找我的啊。”他想不出蓝蓝来找他是什么事,擦擦眼,穿起衣,纽着扣子往外窜。凉爽的春风从敞开的大门吹进来,霜花姐正在锅棚里忙乎着,蓝蓝站在院子的篱障子外,身上披着通红的晨光,脸上笑吟吟的,见到家钢出来了,说:“睡懒觉啦?”

    家钢说:“夜里站岗了嘛,你这么一早就像雀子似的唱开了,干什么呀?”

    蓝蓝笑了,说:“你快出来,我带你去听黑胖唱歌。”

    “听黑胖唱歌?”家钢猜不透是怎么回事,说,“我还要挑水哪!”

    蓝蓝却催促着说:“快,快!迟了就晚啦!……”

    家钢嘴里说着:“什么事儿呀?”脚下已经使劲,一跳就跳过了篱障子,见蓝蓝已迈开步子跑了,家钢忙紧紧跟在蓝蓝后边朝前跑。

    春天的山坡上,绿茵茵的,顶在草叶上的露珠,闪烁着宝石似的光芒。岩石边,小道旁,开着各种各样的野花,随着晨风散发出清香。

    离志忠大叔家和蓝蓝家不远,家钢跟着蓝蓝爬上一个突起的小山坡,拐个弯,就看见了志忠大叔住的那两间茅顶石屋。

    两人刚跑近那石屋,就听见黑胖那炸耳的嗓音在唱歌,歌声随风传来:

    ……

    火烧过的青草能发芽,

    断了根的菟丝能结籽。

    ……

    黑胖不是个唱歌的料。再好听的歌子到他口里唱出来就走了调。歌声刺耳,一听,家钢就笑了。蓝蓝也捂住嘴忍住笑说:“听到了吧?他昨晚找我学了这支歌,正在唱给志忠大叔听呢。”

    蓝蓝带家钢转到志忠大叔家屋后的小窗旁。在这儿听来,黑胖的歌声更响亮也更刺耳了。他唱了一遍,接着又唱一遍……

    家钢从发黄的窗户纸的小破洞里朝里偷偷张望,见志忠大叔坐在草蒲团上搓麻绳,黑胖正在烧锅添水熬稀饭。黑铁锅里雾气腾腾。黑胖嘴里仍在唱:“……绿叶背面藏青虫呀,莫把树上的灰蛇当枯枝……”一边唱一边还不时用眼睛瞅瞅志忠大叔。

    志忠大叔忽然回过脸来看着黑胖,似乎懂得是冲着他唱的,说:“颠来倒去老唱这干啥?”

    黑胖不理会,仍继续在唱。蓝蓝用手指在纸窗上轻轻戳了个洞也朝里张望起来。

    志忠大叔火了:“你还有完没完?唱得像老牛似的,炸耳朵,受得了吗?”

    黑胖笑了,说:“那俺轻些唱。”说着,放轻了声音,又唱起来:“腊月的葱根旱不死,开膛的蛤蟆心不死……”

    志忠大叔更冒火了:“你要再唱,我揍你!”但说到“揍”字时,声音软了,听得出是吓唬,不是真要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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