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众的埋怨,家钢听了也烧心。人虽埋怨的是干部,可家钢觉得作为民兵实在是没尽到责任呀!再说,小阎王的逃跑,“蓝钢毛瑟”不见了,怎么也叫人安不下心呀!
凉风夹着雨意。午后,天又像要下雨。柳树上的小家雀用爪抓着柔软的枝条像荡秋千似的摇摆,叽叽喳喳,仿佛在说:“‘蓝钢毛瑟’,哪里去了?阎王逃跑,快找快找!……”叫得人听了心烦。
蓝蓝鼻尖上冒着汗,急匆匆来找家钢。家钢昨夜一宿未睡,上午又跟魏大爷查明了疯子的事,才回来闭了闭眼。蓝蓝来找,他赶快起身,问:“蓝蓝,有情况了?”
蓝蓝紧张地点头轻声说:“可不,刚才彩云在清水汪边报告了一个重要情况……”
家钢瞪大眼催促:“快说!”
蓝蓝说:“她偷听老阎王两口子谈话。听老阎王说:‘不能在这儿等死!’……又听‘小辣椒’说:‘……跑!……’看来,老阎王想逃跑。”
家钢侧着脸思索。
蓝蓝又说:“彩云还讲:老阎王和‘小辣椒’对她戒心可大了。做完事后就常将她锁在西屋里,也不让天天外出了。又说:大黄狗不见了。”
家钢叮嘱蓝蓝:“彩云干得好!你继续专心同她保持联系,一有消息马上向魏大爷或我报告。这件事你也赶快去向农会长报告,让农会知道。”
蓝蓝匆匆走后,家钢决定去找黑胖,告诉黑胖上了白疯子当的事儿,再同黑胖一起找冬生和虎王,商量守田讲的夹壁墙的事儿和老阎王要逃跑的事。
他走到黑胖家,谁知见冬生正在黑胖家帮黑胖编粪筐哩。原来他俩马上要一块儿到阎王院后院陪虎王站岗放哨。见家钢来了,两人非常高兴。可是谈起小阎王和“蓝钢毛瑟”不见的事,又都恼火了。家钢再把上了白疯子当的事儿一讲,黑胖听了,坐在那儿先是鼓着一肚子气,哼都不哼一声。一会儿,又气得用拳头狠狠捶自己的大腿,恨声恨气地说:“咳,老阎王递给我一盒潮火柴,这老鬼!看我这毛毛糙糙的劲儿呀,真该死!”
冬生说:“留着你那腿吧,别打断了,还有用呢!”
黑胖这才住手,说:“再要见到白疯子,我可一定要逮活的。”
家钢扑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说:“人说老阎王鬼点子多,是阎王院摇鹅毛扇子的,这下更清楚了。咱心里有数,不打败他不算完!”接着,家钢把在佃户林里白疯子露出狰狞面目的情况一讲,最后说:“咱这几个十六岁的民兵,志忠大叔瞧不起,没有枪,光靠赤手空拳来对付白疯子这样的敌人还真带危险性。”
黑胖皱眉生气说:“是呀,俺倒不是胆小,可是那夜漆黑抹乌的,又叫俺一人去看疯子。俺又没有枪,说实话,胆再大也不能不害怕呀!”
冬生叹口气:“咱只要有一棵枪也就好了。”
家钢忽然拿眼睛神秘地征求冬生和黑胖的意见,说:“有个好点子,不知你们干不干?”
黑胖伸长脖子,急煎煎地点头说:“干!”
冬生慢悠悠地瞅家钢一眼,似是问什么点子。
家钢把守田报告阎王院后院有夹壁墙的事儿一讲,说:“夹壁墙里肯定藏有东西,说不定枪就藏在里边。咱这几个没有枪的年轻民兵带着儿童团找老阎王起枪。你们看行不行?我听魏大爷计算过:老阎王可能还藏着三支枪。‘蓝钢毛瑟’现在又没了,咱得到老阎王那儿把枪搞出来。搞到一支够本,搞到两支赚一支。刚才蓝蓝报告,说彩云听到老阎王说是要逃跑,咱们立刻去起枪,缠着他加强监视,他想逃跑更没门儿。”
黑胖那张黑不溜秋的脸上,两眼笑成一对月牙儿,喜得啧着嘴摩拳擦掌,说:“太好了,太好了,马上去起枪!”
冬生高兴得呵呵笑着说:“老伙计,你咋不早说?我早寻思着咱该干点带劲的事儿了。老是领导着儿童团站岗放哨做娃娃头,真窝囊。哪像是民兵的样子呢?哪能叫志忠大叔瞧得起咱呢?应该去找老阎王,叫他把枪乖乖交出来,斗得他想逃也不敢逃,才过瘾。不然还叫什么打倒封建!”
家钢说:“做娃娃头其实也不孬。要是不做娃娃头,守田也不会把这秘密告诉咱。”
冬生点头,说:“这倒也是。”
三人这么一谈,都劲头十足。
冬生脸上挂着舒心的微笑,说:“虎王就在老阎王那儿站岗。蓝蓝一定又在识字班忙乎。就咱三个人去找虎王一起干呢,还是多找些人去?”
家钢右手一扬,说:“人多力量大嘛!这是守田的贡献,咱既分工管儿童团,就该把儿童团带去。也让儿童团长长志气,练练本领。让他们看看咱这几个民兵,虽没有枪,可也一样进攻敌人,能打胜仗!”
黑胖两手叉腰,八叉开腿,哈哈笑起来,说:“好!好!好!”
冬生笑吟吟地说:“行,我同黑胖去召集儿童团!”
家钢叮嘱说:“慧子和小蛋跟虎王一块都在哨所那儿,咱们就在老阎王后院门口哨所那儿会合,我先去,等着你们快来。”
冬生和黑胖都答应了一声,拔腿就跑。
家钢独自脚下加油,来到了阎王院后院的东墙根,天上渐渐下起雨点子来了,家钢见到了在远处放游动哨的慧子和小蛋,又见那只美丽的芦花大公鸡跟着小蛋在树下踱步寻食。仰脸一看,虎王还坐在树桠杈上监视着老阎王。见到家钢,他又“哧溜”从树上滑下来了。
家钢问虎王老地主的动静。虎王一努嘴儿说:“还是老样子!那老阎王老是躲在屋里不出来,门关着,门帘下着。那‘小辣椒’仍在屋门口坐着做针线。她仍老是朝树上张望。别的啥动静也没有。”
把虎王现在说的话同先前说的话一联系,家钢不由得昂着头偏起脸想开了:老地主不露脸,关上门在屋里干什么?“小辣椒”老坐在门口干什么?她平时懒得要死,好吃懒做,这会儿缝起穷来从早缝到现在,又老是朝树上张望,又是干什么?……慧子和小蛋见家钢来到,都走过来了。家刚就把守田说的事和刚才自己与冬生、黑胖合计的经过一股脑儿都讲给虎王和慧子、小蛋听了,最后,叮嘱他们:“你们继续加强监视,不要松弛。”
三人兴奋地连声答应。虎王又“哧哧”地爬上银杏树去了。家钢别了他们,就绕过北墙根转到那西北角的阎王院后门附近来了。
这儿静谧无声,原来在大树上设监视哨的民兵榆钱和登魁叔不在。家钢找了块大石头坐下,一夜未睡,白天又劳顿到现在,中午只闭眼打了个盹,家钢也着实感到累了。但再累也不能不想。正在想,遇到榆钱叔披了蓑衣,背了支枪从树行子里走出来了。榆钱叔是在这儿放游动哨的。
家钢问:“榆钱叔,有什么新情况没有?”
黑红脸膛的榆钱叔说:“田指导员来了,村干部都在农会开会呢!”
家钢听说田指导员来了,猜测田指导员准是得了小阎王逃跑、“蓝钢毛瑟”不见的信儿,立刻赶来的。心里巴不得马上赶到农会见见田指导员,也看看村干部们开会在谈些啥,但等着冬生、黑胖马上要带儿童团一块儿来起枪,只得等着,心想:等起到了枪,马上我就赶着到农会去报喜。
榆钱叔问起白疯子的事,家钢把今上午追白疯子到佃户林的事讲给榆钱听。正讲完,听到了人声和脚步声。原来冬生、黑胖、虎王带着一伙儿童团员:慧子、小球、小蛋、小霞、杏妮、樱桃、守田等风风火火都来了。
别看榆钱叔长得又粗又壮又高大,他可是个机灵谨慎的人,见这股气势,问家钢:“你们想干什么?”
家钢老老实实地说:“咱几个没有枪的民兵,等得七窍冒烟等不及了。今天要带着咱领导的儿童团向老阎王发起进攻。斗老阎王,起老鬼藏的枪支。”
“嗬!”榆钱叔说,“农会长叫你们干的?”
“没有。”
“民兵队长叫你们干的!”
“也没有!”
榆钱叔摇摇头:“村长叫你们干的?”
“没有!”
榆钱叔摇头摆手:“民兵得有组织性纪律性嘛,扬场要看风向,种庄稼要看节气,能不能这么干,要请示报告才好。”
榆钱叔一说,家钢两片透露着坚韧气质的嘴唇一撇,他心里不能说不对,可是又气得慌,只是细细一考虑,榆钱叔说的话没错,是该有组织性纪律性呀!解放军、县大队、区中队、民兵都是讲组织性纪律性的嘛!这么想着,冬生、黑胖、虎王三个带领儿童团已经到跟前了。
家钢一看,儿童团员有的拿了红缨枪,也有的拿了锨镢。
冬生稳稳地说:“除了蓝蓝有事没来,人都齐了。家钢,你说怎么干吧!”
儿童团员们七嘴八舌。慧子有心眼儿地说:“今天呀,非把老阎王斗得叫爷爷喊奶奶,把枪全缴出来不可!”小球逞能地说:“我准能把老鬼藏的枪找到!”小霞说:“起不出枪咱就不回家!”穿着肥大的旧袄戴着圆毡帽的守田想说:“俺一去就找那夹壁墙!”可是他没说,笑着亮亮镢头。镢头跟他个儿一般高。
见大家七嘴八舌地喳咕,家钢紧紧腰带,一摆手,说:“今天,咱本来要斗老阎王,起他的枪!但是,我事先没有向农会长和民兵队长请示,这是我的错,以后一定注意。所以,现在还不能就开始。我马上去请示,大家就在这周围等着……”他看看天,天上的雨滴渐渐密了。浓云密布,像有大雨。他说:“有大雨,大家可以进阎王院后院找廊檐下等着,监视好老阎王。我请示批准后,马上回来。咱就一起干。”
冬生在一边听了,拉拉家钢衣襟,轻声在家钢耳边提醒说:“万一不同意咱们干呢?那怎么办?”
黑胖点头说:“是呀,我看干脆,咱就先斩后奏。”
虎王说:“这个点子好。”
家钢激动地说:“反正咱应该有组织性纪律性!我看农会一定会支持,万一不同意,咱当然听农会的!”
榆钱叔在一旁看着家钢,不由得脸上泛出笑来。这小伙子当个民兵干部也是好样的呢!……看完了这一幕,他背着枪打算到阎王院前面三进院子去逛逛,但却把蓑衣交给家钢,说:“给,快披上,马上要下暴雨!”
家钢让冬生、黑胖和虎王三人,把儿童团从后门带进阎王院后院里去,自己披着蓑衣,冒着雨飞开两腿就离开阎王院。
穿过一条街,转了两个弯,绕过那家弥漫着草药香的小药铺,气喘咻咻地跑到农会大门的时候,天已经像个黑锅底似的盖在头上,瓢泼大雨“哗哗”地降下来了,刮的是东南风。风真大呀。如果没有榆钱叔的蓑衣,家钢浑身早湿透了。家钢进了门,看见过道上瘦高条子的山虎叔正坐在木头墩子上续柴火燎开水。柴火毕剥乱响,冒着热乎乎的浓烟,鲜红的火苗子从铁壶下边往外飘窜。水已经哧哧地开了,弯着身子坐着在烧水的山虎叔见到家钢,打趣地问:“大风大雨,你在外边洗凉水澡?”
家钢问清了山虎叔,知道田指导员和魏大爷、志忠大叔、铁柱哥、薛大娘、霜花姐等村干部正在西边那间农会办公室里开会,拔步刚要去,山虎叔欠起腚提起沸滚了的黑铁壶,又拿起一叠黑碗,说:“给!家钢,把这壶开水提了去,把这叠碗也拿了去!”
家钢应了一声,左手端着那叠黑碗,右手提着黑铁壶就跑。
山虎叔急忙嚷嚷:“慢跑,小心烫了!”
可是,家钢早已几步就窜出去多远了。
家钢到农会那间西屋门口,见两扇门板虚掩着。只听到里边是田指导员那金石似的声音在说话。
风雨更大了。家钢用左脚把两扇虚掩的门板一戳,自己就飞步站在门口。因为浑身是水,他站在那里就抖动蓑衣,只见屋内烟雾腾腾,充满了呛人的烟叶味。只听到田指导员继续在说:“……和平麻痹,是十分危险的!咱可不能因为胜利了,就头晕眼花了,晕得铁钯有几个齿都忘啦……”
看样子,会开了已经不少时候了。模样威武、眼色和善的田指导员本来正含着烟袋杆眯着眼在说话,家钢在门口一站,他就看见家钢了,笑着停止了说话,说:“哈哈,家钢嘛!蓝蓝刚走了不多一会儿,这么大风雨,你怎么也飞来了?”
是魏大爷含着烟袋说话的声音:“哈哈,像个水鸭子了!”
铁柱哥这时嚷嚷:“家钢快把门关上,扫雨!”
风雨真是大呀!门一开,雨水往屋里哗哗直扫,地上的水一下子就是一大摊了!家钢连忙关门,但两只手里都不闲:一只手里有那叠黑碗,一只手里有那把开水壶哩!听铁柱哥嚷着快关门,家钢就下意识地连忙用右肘去把右边那扇门一拐,把右边门掩上了。又用左肘把左边那扇门一拐,又把左边的门掩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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