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钢“啊”了一声,立刻自己克制住了,什么都没有说。
在这同时,一直注视着家钢的魏春山,也忽然“啊”了一声,原来,从昨夜起也始终困扰在他心上的疑问,在家钢两手都拿着东西,伸长脖子用嘴和下巴想把左边的门闩往右边插的时刻,也突然云开雾散似的解决了!揭不开的“谜”揭开了!但他也立刻自己克制住了,什么都没有说。谁也没有发现他在这一瞬间想了些什么。
有时候,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的,你百思不得其解,但在偶然的机缘中通过实践得到启发,忽然一下子会得到答案!
家钢听到田指导员的话:“家钢,快把蓑衣脱了吧,来!”
家钢看看屋里,见宽肩膀、威武庄重的田指导员坐在上首,一边坐着两道浓眉像铁扫帚似的魏大爷,一边坐着志忠大叔、铁柱哥,下首坐着薛大娘和霜花姐。志忠大叔胳膊抱着双膝,抽着烟,好像有些儿情绪。
家钢带点调皮地高声问:“这是干部会,俺这个不合格的小民兵能在这儿插嘴么?”
田指导员看见家钢那股倔强的鲜亮劲儿,哈哈笑了。魏大爷两道浓眉舒展开来,也哈哈笑了。
精干、老练的田指导员说:“怎么?听话听音,家钢有情绪吗?”
长着边鬓黑胡子的志忠笑一笑道:“这是朝着我来的。没长翎毛的小公鸡就是好找事儿,家钢现在不管什么都对我这大叔有意见,挑三拣四找骨头!”
铁柱哥笑着打趣:“脚正别怕人说鞋歪!”
家钢也笑了,挺着胸说:“志忠大叔,我可不是来提意见的!我是来请示的!”
田指导员说:“肯提意见是好事,正确的就接受嘛!”
魏春山说:“家钢,坐下!”说着,匀了点长条凳上的位子给家钢。
家钢脱下湿淋淋的蓑衣,在魏大爷身边坐下了,说:“我谈,谈完就走,你们干部再开会。”
大家又笑了。
田指导员敲敲烟锅,说:“就干脆点说吧!”
家钢抽身站起。魏大爷说:“坐着说吧!”家钢又坐下,说:“咱这儿土改也开始不少日子了。咱也没少劳累。可是,暗杀团的事没搞清,老阎王的枪没起成。小阎王和‘蓝钢毛瑟’都不见了。蓝蓝刚才来报告过了吧?老阎王又想逃跑了!敌人捣乱很疯狂。老说民兵人手不够,可是我们几个十六岁的民兵却不当民兵看待。枪是不让咱沾手的!只让咱领导儿童团!领导儿童团不是不重要,可是似乎咱只能干这个,别的不能干!监视老阎王还是咱主动要求干的!其实,真要好好使用咱们,咱们个个都是合格的民兵!咱现在老是挨敌人的暗箭,老是被动挨打,这太糟糕了!我们要求明枪反击,马上进攻!……”
他说得慷慨激昂,句句话落地有声。说这番话时,脸都通红了。老练得像个二十岁的青年人。看到这,开会的干部们都心里高兴,连志忠大叔也露出笑容来。听他说到这儿,田指导员动了心,不住点头,他把像锉刀一样的大手往下一切,说:“你的意思是说,敌人的捣乱越厉害,我们的进攻就要越猛烈;敌人的诡计越狡猾,我们的进攻就要越有力。是不是?”
家钢两只眼放光,高兴地说:“对,田大爷,你说得真好呀!”
田指导员笑着说:“这就是咱刚才正在讨论的意见呀!”
家钢笑了,说:“那就好了!”
田指导员用炯炯放光的眼睛盯住家钢,说:“家钢,话说完了吗?”
看看田指导员对待家钢的态度,志忠感到有启发了。
家钢笑着点头说:“差不多了。我来,就是请示:冬生、黑胖、虎王带着慧子那伙儿童团员都在阎王院等着哩!咱打算马上就向老阎王发动一次进攻——起枪!能不能批准?”他把守田提供情况的事和阎王院后院的情况讲了一讲。
田指导员、魏大爷和铁柱哥、霜花姐等都又哈哈笑起来了。
魏大爷说:“这一对父子真的同贫雇农一起走在土改大军的队伍里了!守田向家钢做了报告,进财早一会儿也向农会做了报告!”
田指导员两道眉毛一耸,笑着说:“说来说去,在土改中,分清敌我友,最重要!李进财这一个中农,能影响一批中农。中农过来了,咱就增强了力量。打击恶霸地主更有力了。”
铁柱朝着家钢说:“咱已经做出决定,要马上进攻阎王院,起枪,你跑来请示,真是不谋而合,都想到一块去了!”
薛大娘的鬓角银丝闪闪烁烁,笑着点头朝霜花说:“家钢办事还真有个组织性纪律性呢!”
田指导员眼里射出刚毅的光芒,说:“咱的会开到这儿,来了家钢,谈的意见,跟咱刚才谈的一样。看来咱土改进行到现在,是到了大进攻的时候了!”
大家都含笑点头。那微微的笑容里都带着对胜利的期望与必胜的信心。
田指导员用洪亮的声音说:“当前,战局形势大家已经知道了。敌人又作挣扎,正在西北峁河方向发动进攻。军情紧急,但形势正向有利于人民的方向发展。现在,咱进行土改,要使无地和少地的农民都能获得土地,也要使豪绅恶霸分子受到惩罚。地主老财、阶级敌人一定会采取手段阻挠我们进行土改。我今天来,不仅是知道你们这儿昨夜发生了事情,本来我也是要来的,因为在昨天上午召开了流萤寨及周围几个庄子村干部的紧急会议后,又陆续掌握到新的情况:红云村恶霸地主苏老鳖,也就是老阎王的拜把子兄弟,正在同刘家店子的恶霸地主和反革命分子有勾结,更同你们流萤寨的恶霸地主和反革命分子有勾结。这伙敌人筹组了暗杀团,打算暗杀村干,搞情报,同遭殃军的重点进攻遥相策应。万一失败,就打算把筹组起来的反革命分子拉出去往南面铁路线上跑,投靠遭殃军当还乡团。”
家钢听了,啧起嘴来。
田指导员继续说:“这一向,老魏不断汇报你们这儿的情况,现在查明确有暗杀团。在土改中,你们做了不少工作。自古无不犯错误的将军,出点岔子应接受教训。我们目前需要很好研究部署,开展猛烈的进攻,狠狠打击顽固透顶的敌人,保证土改顺利进行。让他们都像麻雀飞到糠堆上,一场空欢喜,转眼都进了雀网飞不掉。”
村长铁柱加上一句,说:“对,把这些坏蛋清除了,马上分田地、分果实。”
家钢听田指导员一讲,心里掂了又掂,可激动了。敌人真是“腊月的葱根旱不死……”现在,家钢明白:暴风骤雨般的进攻就要开始了!
农会长胸有成竹地说:“白疯子是个假疯子,这弄明白了。他装疯、在流萤寨、红云村、刘家店子三地搞反革命活动的。‘泥鳅’已经监视起来,随时下他的手!彩云成了咱的内线。阎王院后院有夹壁墙,里面很可能藏的有枪,咱马上就动手。如今,小阎王和白疯子都在红云村,他们的行动也都在联防民兵的严密监视中。现在就看咱的拳头怎么打了!”
外面的风仍在呼啸,雨仍在哗哗下。
家钢心里边打转,觉得这是干部会,一定还要研究许多重要的事儿。而且,“老伙计”们带着儿童团还都在阎王院等着自己呢!于是,家钢找到魏大爷讲话的空隙,站起身来了,说:“我回去了!我和冬生、黑胖、虎王马上带着儿童团就叫老阎王把枪缴出来行不行?”
魏春山用力地磕打了烟锅灰,那张黑红脸很平静,说:“农会同意!”
志忠大叔这次也变化着。他眼窝有些凹,黑连鬓胡子更长了,明显地露出疲劳和受过教训的模样,但却热情而且干脆地说:“民兵队也同意!家钢,你们先干着,等会儿咱都来。以后,在枪的问题上,对你这几个小民兵决不歧视!”
精明强干的铁柱哥,扬了一下黑眉毛,说:“家钢,要掌握好,争取把枪起出来,但人不要动手拐他!”
薛大娘笑着补充:“留着老阎王还要给大家清算呢!”
田指导员也笑着说:“对,按政策办事,要相信政策的威力!”
霜花姐帮家钢把蓑衣披上。家钢知道霜花姐的关心,朝霜花姐开朗地笑笑。他在桃花山紫云崮下那个阶段是不大爱笑的。但流萤寨解放,他回来后,却改变了。这会儿,笑得嘴咧得那么大。霜花姐明白,他实在是心里得意啊!
家钢挺着胸膛,结结实实地迈着大步,披着蓑衣,冒着漫天风雨,走出农会。由于党和农会的支持,志忠大叔又变了态度,此刻,他觉得腰杆硬、胆气壮,脚下“噔噔”的十分有力。
天上打着春雷,他仰脸用两只勇敢机智又大胆倔强的眼睛望望天色,他觉得这就像炮声。在翻天覆地的土改运动中,越来越猛烈的大进攻,马上要开始了!
【第十五章】夹壁墙
家钢冒着大雨,向阎王院后院走去。
他曾经听魏大爷说过一个故事:有个砍柴的,傍晚回家路上遇到两只狼。砍柴的急了,怕前后受敌,见路旁打麦场上有个柴火堆,赶快跑过去背靠柴火堆,拿起斧子来。狼不敢上前,凶狠地盯着他。一会儿,一只狼忽然走了,留下的那一只狼像条狗似的坐在他面前仍旧不走。又过了一会儿,这只狼忽然闭上眼睡觉了。这人乘机跃起,用斧猛劈狼头,将装睡的狼劈死。转过身看看柴火堆的后面,才发现刚才走掉的那只狼正在柴火堆里掏洞,想穿个洞从背后进攻。狼的身子已钻进一半,只有腚和尾巴露在外面。他连忙用斧从后面将这只狼也砍死了。这时他才明白:前面那只狼,假装睡觉,原来是为了使人麻痹松劲儿,叫人不防备,好让那只狼从背后把人咬死……
现在,家钢感到:老阎王这条恶狼非比寻常,就像那条装睡觉的狼,多的是阴谋诡计,同老阎王斗,一定要开动脑子,百倍警惕,不斗则已,斗就要让老鬼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他紧紧腰里扎的皮带,大摇大摆地从那镶着“流萤山庄”黑色碑石的大门楼里直接走进去。农会保管组、分配组的人们仍在第一进院子和第二进院子里忙碌着。他从第一进院子一直走到第三进院子。看见冬生、黑胖、虎王三人正在廊檐下避雨聊天,不知在合计些什么。慧子那伙儿童团员,聚在廊下叽叽喳喳,女孩子有玩“手心手背”的,小球和守田在玩“剪子、包袱、锤”:包袱包锤,锤砸剪子,剪子剪包袱,一物胜一物。输的给赢的打手心。守田的手心已经给小球打红了,小球还在“啪”“啪”地打。
小蛋仍披着蓑衣,戴着席夹子爬在后院墙外大银杏树上望监视老阎王。见到家钢来,他马上从树上爬到墙上,顺着墙滑到地上,匆匆跑来。树下的“大芦花”也“咯咯咯咯”扑翅跟着来了。
一见家钢回来、冬生,黑胖和虎王先跑过来热乎乎围上来,慧子等也拥过来了。慢性子的冬生竟第一个抢嘴问:“怎样?”黑胖也毛毛糙糙问:“批准了?”虎王同时急嘴快舌说:“志忠大叔同意了?”……
家钢心里高兴,笑着将手做了个叫大家别说话的姿势,将身子朝前挪挪,用一种取得胜利的激情说:“我刚从干部那里来,田指导员、农会长、民兵队长都批准了:前方打老蒋,后方挖蒋根!咱马上就向老阎王发动进攻。”说着,他把刚才村干部们叮嘱的一些话全搬给大家听了,关照大家应当怎么办,不应当怎么办。又把今天斗老阎王自己心里打的谱跟大家讲:
首先,要起枪!要叫老阎王缴出枪来。说不定枪是藏在夹壁墙里的。家钢表扬了守田,把守田揭发阎王院夹墙的事告诉了大家,指出:今天要把夹壁墙找出来。
第二,要问老阎王:白疯子为什么装疯?到哪去了?你们伙同干了些什么坏事?怎么干的?还打算干什么?更要查查小阎王和“蓝钢毛瑟”的事儿。
第三,阎王院养的那条恶狗,这两天不见了,到哪里去了?
家钢问大家:“这样干行不行?”
冬生、黑胖、虎王当然点头说行。那些儿童团员们一个个心里早急得打鼓了,早恨不得马上就干。这会儿,大家摩拳擦掌,只想快干,也都一口一个“行”!也不管天上下的雨多大,大家簇拥着家钢,向通往后院的月亮门跑去,笔直冲向老阎王住的那溜瓦屋。那儿,慧子正奉派拿着红缨枪守在老阎王和“小辣椒”住的屋门口。屋子的门紧闭着,老阎王两口子都缩在屋子里不出来。慧子就站在门外。原来,刚才大家拥进阎王院时,老阎王两口子就觉察了。“小辣椒”站起身来,也不坐在门口做针线了,索性扭着瘦精精的身子躲进屋里,垂着门帘,关上门,同老阎王都不出来了。
白疯子跑了!奇怪的是小丫头彩云此刻也不在家,原来,彩云近中午时分到清水汪洗衣,遇到了蓝蓝讲了情况。回来后,午后忽然听见老阎王和“小辣椒”又有一段对话。她大吃一惊。恰巧,老阎王叫她赶快去给宝钏送个纸条,并凶狠狠地说:“要秘密,出了事共产党要你的命,我也要你的命!”她马上就出去了。这一出去,此刻还没回来。榆钱不知彩云已是家钢领导下的秘密儿童团员了,他看见彩云外出,马上盯梢,到现在没回来。整个后院里,剩下的就是老阎王两口子了。家钢带着大家来到老阎王住的门口时,就一起齐声嚷起来:“老阎王,快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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