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钢一切都不考虑了,拔腿就追!
天上的银河在月光照耀下,像一条长长的闪亮的流水在滚动,又像是把银沙河搬上了蓝色的天空。家钢在飞跑,天上的银河像在潺潺流动。
由此往北,一条小道是坡岭地带。路是潮湿的,穿过桃花林,穿过有浅水的绣针河,再往北,就是山路了。路,是通往桃花山。家钢知道这条路。流萤寨解放前夕的那天夜晚,家钢一个人独自走过这条路的。那时,家钢手里没有枪,现在有了枪,追一个丧家狗似的敌人,家钢胆气可豪壮啦!
繁密的桃花林,夜间在月光下,美极了。看上去,桃花变得雪白雪白,白得像银,闪闪发光。桃花的清香悠悠地直往鼻里追。丁西江穿过桃花林。那桃花林里因为先前的暴风雨,早已落英缤纷。这反革命分子逃得匆忙,东碰西撞,将树上的花瓣又稀稀寥寥撒了白花花一片。家钢瞄准丁西江跑的方向,也从桃树空隙间飞也似的追将上去,并且穿过了有浅水的绣针河。
在桃花山紫云崮下练就的走山路的本领,现在可用得到啦!家钢在夜晚苍茫的月夜下,紧盯着前方丁西江的身影,没命地追上去。风呼呼地往脸上扑,家钢心想:任你跑到紫云崮顶上,我也要把你抓回来!他因为有了枪,并不因为自己年岁小在追一个经过训练的特务而有任何顾虑了。丁西江跑得快,家钢是知道的。那天追到佃户林后,就是被他逃掉了的。但今夜,家钢的决心可大了!怎么样也不让你跑掉!一定要把你抓回来!
跑呀!跑呀!丁西江此刻无需装疯了,跑得真快呀!跑着跑着,被石头绊了个趔趄,他正正身子又跑。可到底是跑山路,看来这个特务还不习惯,比他在平坦地带时跑得慢些了。他早已发觉后边有人追赶了,因此没命地跑!他想上哪儿呀?看来并没有明确的目的。他只是找到路就窜,能逃出追兵的手心就是他的目的。
事情也正巧!他要是往东面跑,那儿早有区中队战士和民兵把守住了,他准早就落网了。他要是往南面跑,那儿也早有区中队战士和民兵把守住了,他也准早就落网了。可是他偏偏从这地窖的暗口出来后,笔直向北跑。是往桃花山上跑。说实话,他就是跑到了桃花山,翻过了桃花山,也出不了解放区人民的天罗地网呀!可是,家钢却并不存在这种想法,家钢只想立刻在今夜亲自把这特务反革命抓到手。让一个破坏土改的重要的反革命逃跑,让他继续活动,哪怕是一分钟,也是不能允许的呀!要斗倒老阎王,不抓住丁西江,问题也搞不清楚呀!
桃花山,在明亮的月光下,郁郁苍苍,矗着黑黝黝的身影。淡淡的云雾,像是它的披风。山巅上空的晶亮的星星,像是它的眼睛。那些眼睛正一眨一眨,似乎在惊讶,又似乎在窃窃私语。
家钢勇敢地追着丁西江,见丁西江拼命往桃花山上逃,夜晚的桃花山多么静谧、多么美丽哪!家钢不禁想:这座山,本来被恶霸地主阎金鳌父子霸占的,可现在解放了,是咱自己的山了!能容忍丁西江这条豺狼钻进去隐藏逃脱吗?不能!怎么也不能呀!一下决心,家钢脚下追得更来劲儿了!
跑呀!跑呀!丁西江左脚上的鞋子也跑掉了。地上的蒺藜刺得他脚底疼,他喘着粗气,不时回头望望。这时,他渐渐摸清楚了。起先,以为追赶的是几个民兵呀!想不到,原来追到现在,只是一个小伙呀!而且,现在他已经很清楚了,死死追赶的就是鲁家钢。这小伙子身骨虽结实,但只有十六岁,这他清楚。他和家钢较量过,真是冤家路窄呀!他早对这鲁家钢恨毒了心了!想起鲁家钢那双又大胆又倔强的带着仇恨的眼睛,想起鲁家钢那种超出年龄的老练和威风凛凛的样子,他就仇恨。现在,偏偏追的又是鲁家钢,他真恨不得杀了鲁家钢才解恨哪!
一颗扫帚星拖着发出蓝光的长长的尾巴,扫过夜空,在半天中消失了。
丁西江心里想:追这一路没见小伙子放枪,他不会有枪吧?他哪里知道家钢今天偏偏有“左轮”手枪在手呢?家钢本来是有心不打枪的。他要留着子弹到最需要的时候用。可是这时候,他想起上次在佃户林里,魏大爷对他说的话来了:“一边追,一边该吹哨子呀!……不管是谁听到哨子都会来帮助你的呀!这不比你一个人力量大吗?记住!不管什么时候对待敌人都要想到我们是多数,我们有群众,要想到群众的力量!”这一想,家钢想用打枪来代替吹哨子了!于是,用“左轮”手枪“叭!”地打了一枪!家钢想用这一声枪响告诉志忠大叔,告诉魏大爷:“快来吧!我在追丁西江哪!”
家钢“叭”的一枪呀,果然引来了志忠大叔回答的枪声。
志忠大叔在家钢开枪打小阎王和丁西江开枪射击后,及时赶到北墙边,见家钢已经远远追丁西江去了。志忠大叔上前一看,小阎王已经击毙在坡旁了。他既想抓丁西江,又怕家钢出事儿,就撇下了小阎王的尸体,朝着家钢追丁西江的方向也跟踪上来了。这会儿,远远快追到巍峨的桃花山下了,志忠大叔心里正在忑忐不安:为什么家钢追这反革命追了这么多时候,竟听不见一声枪响呢?难道家钢出事儿了吗?……正在提心吊胆,听到前面远处枪声“叭”的一响,志忠大叔心里一惊又一喜,发现了家钢追赶敌人的方向,他为了要叫家钢知道自己在后边跟上来了,也为了叫敌人知道后边有人接着在追上来,更想到应当告诉一下后边刘玉德、魏春山他们自己的去向,让区中队和民兵们一起追上来。于是,志忠大叔举起“三八大盖”,响亮地朝天“巴勾”打了一枪,脚下却毫不停步地向桃花山下继续追去。他这一枪果然引来了后边远处的两声枪响——这是区中队老刘和农会长魏春山发射的枪声啊!
丁西江听到几声枪响,心里急躁,满身臭汗,决定对家钢下毒手。他突然隐身闪到一棵树后。他打算拉开了弓等着鸟飞来,对准家钢开枪。
桃花山的山上山下,这时节正是野菜丛生、野花开放的时候。放在白天里,会看到地下有金黄的婆婆丁、洁白的荠菜花、淡紫色的管管芽……可是在夜晚,虽然月光皎洁,这一切都踩在脚下看不清了。
家钢呼哧呼哧,拼命往前追。打了一枪后,听到后边远远的地方志忠大叔追上来了,接着又听到更远更远的地方又有两声枪响,心里明白更远处区中队和魏大爷他们一定也紧追上来了。他胆气更壮,但心里时刻提防,他仿佛听到魏大爷上次在佃户林里叮嘱过的话:“追有枪的敌人时得加倍小心!”
有过红石桥受伤的教训,又有了上次佃户林里的经验,家钢现在可警觉了。他到了土坡跟前,忽然不见丁西江了,心里立刻警惕起来:准是敌人躲在什么地方要打黑枪了!他熟悉这一带,想了一想,就决定闪过身子拿大树做屏障,从一棵树挪到另一棵树,向前进。到底是在夜里,虽然月光明亮,在这山下多的是乱石和大树,丁西江一躲藏,家钢望望前面,黑的简直找不到了。家钢嗓子发干腿发酸,眉毛一皱,突然想出个点子,从地上拾起了不大不小的石块,照准他怀疑的地方,把石子一块接一块地砸过去。那石块像炸弹似的从丁西江的头顶上往下落。丁西江怕脑袋开花,只得亮出身来,朝家钢这边胡乱地放了一枪:“砰!”
家钢一闪身,丁西江像只老鼠似的又窜了。但枪声惊起了一只野鸟,突然从矮树丛中钻出来,扑棱棱打着翅膀飞走了,把丁西江吓了一大跳。丁西江夺路就走。
月亮明晃晃,天灯挂着,破坏土改的反革命难逃跑啦!
家钢劲头更足了,虽然整整两天两夜没有睡觉,也确是又累又乏了,但这时桃花山下的空气新鲜,环境熟悉,这种空气和环境能提人精神呀!又何况是追捕破坏土改的反革命要犯呢!家钢气喘吁吁地看到丁西江那黑黝黝的身影离开自己只有三四十米。丁西江背对着家钢往山上爬,因为急着逃,也不怕暴露自己。刚才远处志忠的枪声和更远处刘玉德、魏春山他们的枪声,使得这个反革命分子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他忽地回过头,又“砰”地开起枪来。
家钢见丁西江一回头,机灵地往峥嵘的大山石后一趴,躲过了子弹。子弹把石屑打得一蹦多高。丁西江回头又跑,家钢见越来越近,决定用枪了。但他怕打死丁西江,又舍不得开枪,心想:小阎王保不住已经见他祖宗去了!万一丁西江又打了个死的,往哪找口供?要斗倒老阎王也要用着他呀!逮活的才“值钱”呀!家钢又不愿开枪了,心里想,哼!今天不逮到你,我就不算完!
好呀!你不愿开枪,丁西江却又回过身来,“砰”地打了一枪。
多亏岩石又大又多呀!月光下,家钢往岩石后一钻,那枪又打了个空,但却把家钢打得火冒三丈。
山沟两旁,遍地长的红刺果、山葫芦、爬地虎,还有野草莓和米杏子。前两年家钢初夏时分在这摘吃过。现在,红刺果、野草莓、米杏子都还没结果,家钢脚踩着这些草和藤萝,他的裤腿已给野刺撕破了,脚也碰破了几处,淌着血,但一步不停地紧紧盯着丁西江。家钢是铁了心不让这个反革命逃跑啦!
志忠大叔已经满头大汗地追上来了。他发誓不让反革命逃跑,又不放心家钢,拼命地要追上家钢。现在,终于跑到家钢身后。家钢听到志忠大叔赶来了,心里一热,高叫一声:“志忠大叔!”
志忠大叔满脸是汗,用袖子拭着汗,脚下却没停步。他和家钢离丁西江已经只有二十来米了。他把“三八大盖”拿在手里,瞄着丁西江的背影,说:“家钢!看看你志忠大叔的枪法!”
家钢见志忠大叔来了,胆气可壮了,又见志忠大叔拿枪瞄准要打,忙不迭地说:“不!大叔!别开枪!逮活的!”
志忠大叔笑笑,说:“对!我打他的腿!”
家钢突然来了主意,把手枪从右手挪到了左手,用右手在地上拾起鸭蛋大的石头蛋子,对志忠说:“志忠大叔!别开枪吧!看我用这办法逮他!”说着,照准了丁西江就狠狠将石头蛋子“嗖”地撇去。
只见丁西江“喔哟”叫了一声。
家钢又撇第二个石头蛋儿。这个石头蛋儿是瞄准丁西江的后脑袋狠撇过去的。
只听到丁西江抱住头“喔唷”一声,连手里的枪也掉了。
志忠大叔躲在一边哈哈大笑,说:“家钢!真有你的!早听你魏大爷说你在桃花山练得一手百发百中的撇石法!没想到你还真能百步穿杨!”
家钢心里也一阵高兴,在紫云崮下天天苦练的这手撇石头的绝技,今夜可是派大用场了!
丁西江脑后流血,急着要从地上拾枪。
可是,家钢手里的石头蛋儿又像流星似的飞过来了。
石头蛋儿真像长了眼似的,直向丁西江的脸上飞来,打得他鼻血直淌。他“哟”的一声,气得发疯,却无可奈何。他晕头转向地要找掉在地上的手枪,可是,石头又飞来了!又一下打在他脸上,一只眼也打得出血,看不清了。
志忠大叔用步枪瞄着丁西江说:“打得好!家钢,再打!”
反革命分子丁西江真狼狈呀!他没法拾手枪了。他气得鼓鼓的,肺都要爆炸,恨不得冲到家钢面前,把家钢活活地掐死撕碎。
但,他立刻清醒了!月光下,民兵队长鲁志忠手里拿着“三八大盖”瞄准着他,家钢手里也拿着一支“左轮”手枪瞄准着他。这戴着八路军灰军帽的小伙子,腰里束着皮带,站立在那儿,威风凛凛,勇敢无畏,用一种使丁西江战栗的声音喝道:“举手!”
天上又有一只夜鸟飞过,月光下,野鸟“嘎嘎”的叫声响彻寂静的夜晚。它飞得十分匆忙,叫得十分凄厉、悲凉。
丁西江觉得自己很像那只野鸟。他用仅有的一只左眼看清了,如果冲上去,民兵队长和鲁家钢是真的会开枪的。他畏怯了,又不甘心投降,他突然拔转身又逃,往山上拼命爬。他手里没有武器,头上淌着血,脸上淌着血,一只眼被石头蛋子砸得看不见了。他弯着腰,两手攀着岩石,用最大的努力往上爬。
这个受过特殊训练的特务能揣摩人的心理。他觉察到,民兵队长和鲁家钢所以不开枪,一定是想抓活的。要不然,他们早就可以开枪了嘛!……这一想,狡猾的特务,拼命地逃,头也不回,怀着侥幸的心理,想逃脱追捕。
志忠和家钢在后面仍紧紧追逼上来。他俩也怪,始终保持着十多米的距离。可是家钢的石头蛋儿却一块接一块地狠狠从背后撇来。看到家钢撇石头蛋儿,志忠就“哈哈”地笑了。
头上无边无际深蓝色的星空浩浩渺渺,星星和月亮也像在那儿笑呢!
为什么石头蛋儿飞得这么准呢?丁西江当然不会知道就在这桃花山上,家钢曾经在魏大爷的鼓励下,苦练过三年多的时间才取得了这一手本领呢!那时候,练到后来,他的石头蛋子能叫地上跑的野兔四脚朝天,也能叫树上的喜鹊翻身坠地。今天,在十几米的地方砸你丁西江的脑袋,砸你丁西江的脊梁,又有什么砸不中的呢?
丁西江一面逃,一面挨石头蛋儿,一会儿“喔哟”一声,石头飞在后背上,一会儿“啊呀”一声,石头飞在腚上,一会儿又“妈嗳”一声,石头飞在腰上……疼得反革命分子直哼哼,疼得反革命分子眼泪直淋……
几片薄云在浩瀚的星海里轻轻地浮动着,浮动着,似是高兴得在摇头晃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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