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金-森林枪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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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负责殿后的金石上好枪膛,指挥两名黑人工人扛起两桶还含有大量砂子的沙金往工棚走去。他的外甥平平也拿着一支手枪,像往常一样负责在工人的前面开路。

    金矿工地离他们居住的工棚不远,也就一公里的路程。但他仍再三交待平平,要时刻提高警惕,一旦听到灌木丛中有野兽惊动,就要立即作出反应。有些抢匪,随时都埋伏在几个人环抱不了的古树后面。去年,有几个老乡在运送沙金回工棚的途中遭抢,抢匪是从路边的树后窜出来的。

    在金石的身后,是红火的落日。落日如诗,血色的余晖映射在原始森林的深处,勾起人美好的回忆。

    此时此刻,金石内心是喜悦的,今天的沙金产量不错,把工地上的几桶沙金运回工棚再慢慢淘洗,少说也有300克沙金。呵呵,扣除这天80克的成本,他们当天的纯收入还有200多克。以目前250元人民币一克的金价来计算,这天他们有5万多元的收入。

    金石想,虽说现在国内经济发展很好,在老家上林搞农副产业的收入也不错,但一天也不可能有这么多收入。

    “要是天天有这产量,比抢银行还来得快。”金石想到这儿,面露微笑,但他随即又想到了去年6月初的悲惨遭遇:加纳政府清理矿区,他与亲朋戚友投资的矿区遭受灭顶之灾,大量的设备与机器被毁。

    今年冒险重返非洲加纳,金石借了战友等人几十万元,一心想打个翻身仗。他再也不敢抱亿万富豪的梦想了,现在的愿望迫切而又现实,要把那一屁股债还清。以这几天的沙金产量来看,不出三五个月,他不仅能收回投资成本,还会还清那几十万元的债。

    越是高兴的时候,金石越是觉得应该绷紧神经。这几年,有许多老乡在运送沙金回工棚的途中遭到持枪的悍匪抢劫,甚至有些悍匪还闯进工地,不仅抢走黄金和现金,还胡乱开枪伤人。

    悍匪武器先进,熟悉环境,来无影去无踪,连当地警察也惧怕几分。最让人担忧的是,工地上的黑人工人也充当内鬼,与悍匪勾结,里应外合地打劫工地。

    金石知道,加纳曾是葡萄牙、荷兰、英国、法国的殖民地,1897年加纳全境沦为英国殖民地,当时的加纳被称为“黄金海岸”。1957年3月6日,黄金海岸宣布独立,改名为加纳。因此,加纳的官方语言为英语。

    来自上林县的淘金客,绝大多数只会讲普通话、壮话。他还知道,老乡们也如同他一样吃亏在语言上。淘金老乡们文化水平低、英语差且不懂加纳法律,看不懂签署的合同,即使被骗了可能也都不知道,不得不吃哑巴亏。

    在有“黄金海岸”之称的加纳,每一寸土地都含有黄金,虽说黄金在当地是一种很普遍的产品。然而,黄金毕竟内含珍贵的价值,当穷得只有去出卖苦力时,谁又能遏制得住内心的贪欲?他对黑人的信任自去年开始已经跌到低谷。

    忽然,他看到几只硕大无比的乌鸦在森林上空飞来飞去,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似乎是在嬉戏。它们似乎害怕飞高,一直盘旋在树木之间,久久不散。

    小时候,他在大明山上看到乌鸦起飞时,总会哇哇地叫着。老人说,乌鸦的叫声蕴含着某种不祥的征兆。骨子里天生有着冒险精神的他,历来不相信这些毫无根据的说法。

    每次回国,他在大明山上已经很少见到乌鸦了。由于人类对自然界的破坏,鸟雀和野兽已经日渐稀少了。与在国内不同,他在加纳各个地方经常看到乌鸦,特别是在各个城市的上空,乌鸦经常集结,随处翻飞。

    “如果乌鸦叫预示着不祥,那加纳人民可真够倒霉的。”金石想到这儿,不禁笑了笑,并未将乌鸦的叫声放在心上。“如果这些乌鸦突然从灌木丛中惊飞,那才说明有情况呢。”金石依然警惕。

    他习惯地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2014年5月24日19时20分。

    2.

    穿过一片可可林,自己的临时工棚已在眼前,金石略微松了一口气。可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黑人从灌木丛中跳了出来,用一支AK-47指着他的脑门,咿咿呀呀地说着他听不懂的英语,但他从黑人的动作和眼神中明白,对方是让他把枪和东西全部放在地上。

    见金石往前看了外甥平平一眼,黑人把枪口一抬,就往地下扫了一梭子。耳边响起像炒豆般的声音,子弹并未落在身上,但金石还是禁不住双腿一软,几乎跪了下去,手上的那支来福猎枪咣当一声掉在一根木头上。有的子弹打在这根木头上,着弹处变得粉碎。

    像金石一样,平平早就吓得脸色如纸,如泥般瘫在地上。平平一直紧握着的那支手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横冲过来的另一名黑人抢夺而去。

    同开枪的黑人一样,这个夺枪的黑人也拿着一支AK-47,他用枪口顶着平平,让他不要动。平平吓得浑身哆嗦,冷汗直冒。

    扛着沙金的两个黑人朋友张口求情,也被对方踢了一脚,其中一个黑人朋友踉跄一步,脸部撞到地上,嘴巴满是血污,不知道门牙是否被撞断了。

    来抢劫的黑人有6个。他们有3支AK-47和3支单发猎枪。他们有的穿着拖鞋,有的光着脚丫,脸上的表情都是相同的:肌肉绷得紧紧的,眼珠一动不动,随时都会开枪杀人。

    一股凉气陡然从金石的背脊掠了上来,他眼前一暗,心跳快要停止了。死亡的恐惧,让他瞬间手足无措。难道他此生就了结在这莽莽丛林中,再也回不到妻子儿女身边了?

    3.

    金石出生在中国南方的广西上林县大明山脚下的秀河村。初中毕业后,他到东兴的武警部队服役。退伍回家后,虽说忙于农活,但一有时间他就对着院子前的木桩练习拳脚。

    他是个有血性的男人,此生最讨厌别人用手指着他说话。现在,抢匪用枪指着他的脑门,一股莫大的屈辱感涌上来。他甚至想捡起地上的猎枪予以反击。

    但他没有这样做。抢匪是有备而来的,几支枪口同时对着他。他们一扣动扳机,他就会被打成马蜂窝。还有,他的外甥和两个黑人朋友也会中枪死去。他不希望平平有什么闪失。

    今年春节过后,他重返加纳淘金时,姐姐让他带上外甥,并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姐夫临死前说过,他最不放心的是我和儿子平平,无论如何,都要我把平平抚养成人。现在,平平已经17岁了,也该出去见识世面了。听说那边很复杂,他还年轻,不懂事,你要看好他……”

    姐姐没再往下说,但金石知道她想说什么:她守寡多年,与儿子相依为命,儿子是她唯一的希望,她不希望儿子在异国他乡有什么意外。

    见平平瘫在地上,金石反倒放松下来,只要不反抗,抢匪多数是不会起歹念的。抢走的沙金也就一桶,大不了送给他们。

    抢匪的动作很快,有的捡起地上的枪支,有的搜出他们身上的手机和现金,有的则抬起那桶沙金就往可可林深处逃去。整个抢劫过程,前后不到5分钟。

    4.

    见抢匪扬长而去,金石就大呼住在工棚的老乡们。从金矿收工回来的同胞,纷纷取出枪朝金石所指的方向冲去。

    6个抢匪仍未走远,见有人尾追,就胡乱开枪。来援救的老乡有十几个,人人手上都拿着枪,大家躲在树后,往抢匪躲藏之处开火。

    顿时,枪声大作。金石眼里冒火,来不及扶起受伤的黑人朋友,也来不及安慰受到极度惊吓的外甥,他冲回居住的工棚内,从床板下取出一支手枪,也朝抢匪逃跑的方向追去。

    抢匪的火力很强,他们边开枪边逃跑。他见到几棵可可树被子弹拦腰打断,树叶纷纷掉下。

    头皮发麻的金石,仿佛没了呼吸。在部队服役,是没少训练,但真正的生死枪战,他仍未经历过。再好的枪法,在这种乱战中也发挥不了。

    他屏住呼吸,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慢慢爬向那几个抢匪。有一个抢匪出现在他的视线中,那人正在慌张地换着弹匣。他瞄准那人的头部,准备扣动扳机时,他迟疑了。再朝对方的肩膀瞄去时,却听到这人惨叫一声,中枪倒地。

    在金石的右侧,有许多老乡朝抢匪躲藏的地方开枪。黑夜之中,乱枪之下,那抢匪被射中要害。其他抢匪见状,没命般狂逃。转眼间,他们没了踪影。

    在枪战中,有几个老乡受伤,其中一人重伤,左脚被抢匪的子弹射伤,躺在草丛中呻吟。大家急忙把他们送往医院救治。

    5.

    塔夸市警察局大批黑人警察来到森林深处的时候,已是深夜10时了。一名警察从中枪身亡的抢匪里搜出金石的手机和钱包。金石想要回手机和钱包,却被警察拒绝了。

    看到那桶被悍匪抢走的沙金全部倒在灌木丛并渗进泥土中,金石心疼不已。这桶沙金,少说也可以淘洗出十几二十克的沙金。

    金石对抢匪的行径虽然憎恨,但见对方横尸森林深处不免悲伤起来。警察证实,这几个抢匪是来自与加纳相邻的边境国家——多科。在抢匪身亡之处,有许多弹壳,显然抢匪在混乱的枪战中不知道开了多少枪。

    一支沾满污血的AK-47冲锋枪还被抢匪握在手上。在抢匪的背包里,还有3个装满子弹的弹匣。从事发现场到边境,也就50多公里的路程。

    接下来,警察对金石和平平进行调查。一名会一些英语的老乡负责翻译,遇到一些单词时,老乡的嘴巴支吾半天说不出意思,只得用手势比划着。也许,这跟设在工棚外几百米处的发电机嘈杂的响声有关,发电机的刺耳响声,几乎淹没所有人的声音。

    那台发电机是二手货,金石今年重返加纳后,为了节省成本,从一个黑人的手上买来的。其实,这台发电机也是中国人的。去年非洲清理矿区后,为了躲避灾难,许多中国人纷纷跑到山上,遗留在工地的机器便成了当地居民的战利品。

    金石来塔夸市萨姆雷斯特镇已有3年了,尽管天天与黑人接触,但他也只听得懂几句英语。他很焦急,心里想表述的东西却无法表达。

    从警察那疑虑的目光中,他知道警察怀疑他非法持枪。他取出持枪证明时,警察还是怀疑这证明来路不正。

    警察不用心去破案,却用审讯的口吻跟他们这些受害人说话,让他的胸腔一瞬间升起一股怒火。

    2012年春节,他与亲戚朋友来塔夸市挖金时,花了将近一万塞地(加纳的货币名称)买了3支枪,两支手枪和一支猎枪,并办了持枪证明。

    他当时是托一名收购黄金和做地下钱庄生意的同胞去买枪并办理证明的。同胞的人品和信誉,在淘金界没得说,持枪证明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在加纳,没有企业也没有工厂,技术条件极其落后,连一个小小的针线包都得依赖进口,造假的成本非常高。

    他想起大家经常用的办法,只要偷偷塞些小费给警官,什么事情都好办。转念一想,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明明是受害者,为何要这样做?经常这样做,只会让这些警察的贪欲越来越大。这些年来,来加纳淘金的老乡们已经把这种风气搞坏了,因为不懂英语,交流出现困难,遇到警察拦车或移民局的官员来检查矿区,老乡们在多数情况下都是用钱去“开路”的。

    护照合法、签证合法、投资合法,为何要给那些检查的官员钱财呢?原来,老乡担心官员收缴他们的证件和机器设备。此后,官员都知道检查淘金客有灰色收入,都竞相效仿起来。

    在金石看来,负责调查他和外甥的两名警官,可能想在他们身上捞点小费。金石倒不是在意这点钱,可今晚他的胸中窝着一把火,就是不想给。负责翻译的老乡知道金石的性格,急忙把警察拉到一个角落,嘀咕了几句。

    不一会儿,老乡回到工棚,对金石说:“没事,没事,我已经摆平了。”金石瞪了老乡一眼。这一眼,让老乡大为不爽:帮你搞定警察,你居然还不领情。

    6.

    天快亮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平平莫名地说起胡话,有发高烧的征兆。金石要送他去医院打点滴,他百般拒绝。莫非是“马拉利”发作了?金石找来从国内带过来的治疗疟疾的药品,让他服下,他稍微安静了一会。

    这个17岁的年轻人,平日拿着枪在原始森林深处到处转悠,开枪打鸟、打野生动物,练习枪法。特别是得到金石指点后,平平觉得自己就像美国电影中的西部牛仔,凭着手中的枪便可以横行千里、无所畏惧。

    然而,当他被人用黑洞洞的枪口顶着胸口时,那种行将殒命的恐惧,还是击垮了这个稚嫩的年轻人。森林中的枪战,也让他的神经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前两天,他的身体就有些不适,显得很累,再目睹中枪身亡的抢匪被扛到运尸车上,他当场呕吐了。接着,他的脑子莫名有了幻影,有人持枪追杀他。那人黑乎乎的,看不清面孔。

    金石暗自发笑。不吃点苦头,年轻人不是会长点见识的。枪是不能征服世界的,征服世界的是人类的智慧。笑归笑,金石还是担心平平出什么意外,不好向姐姐交待。

    走出工棚,到处洒满了强烈的阳光,像一面镜子一样白晃晃的,让人目眩。天气更加炎热了。

    每天上午6时,太阳早早就从原始森林的边缘冒了出来。他不禁想起家乡的早上。家乡早上6时,天还灰蒙蒙的,人们还在熟睡中。在加纳,一年均为夏季,阳光如火,异常刺目;有所不同的是,加纳人口很少,偌大的一个国家,也就2000多万人,还不如广西的多。

    加纳的高楼也很少,但森林资源丰富,所以在强烈的阳光下,天气倒反显得不怎样炎热。他认为,这是原始森林把强热和强光全吸收去了。

    金石居住的房间后面,有几棵至少也有300年历史的木棉树。木棉树的旁边,长了不少少说也有上百年的杂树,几只猴子在树上东窜西跳,还有些说不出名称的野生动物躲在树后发出古怪的响声。

    几个黑人工人已经来到工棚,有的把柴油运到工地;有的忙着煮早餐,给准备起床的工人们吃;有的直接把各种工具扔到皮卡车上,启动车子后就匆匆前往工地开工;有的光着膀子,就在烈日下维修机器。

    金石的金矿雇请了8个黑人。吃苦耐劳的黑人,每天都会在上午6时到工棚取工具再往矿区做准备工作,7时正式开工。他们按天取酬,每天约有三四十塞地的收入。一个月下来,一两千塞地的工资收入,相对于当地公务员每月四五百塞地的工资来说,他们是高收入人群。

    当然,维修工人的工资更高。不论是坐在沙金机上手拿水枪冲洗砂石的工人,还是开钩机或维修机器的工人,所有的工人的技能,都是开金矿的中国人教的。有两个维修机器的工人,金石还手把手地教过。

    让金石困惑的是,尽管中国人教会了他们生存的技能,但他们却一点儿也不感激中国人。在他们心中,所有的一切,都是上帝恩赐的,他们要感激的是上帝。两个民族存在宗教、信仰不同之处,思维方式和生活习惯等也就大相径庭。

    7.

    厨工很快做好了早餐。早餐是肉丝炒面,味道还不错。厨工是一位黑人姑娘,叫梅茜。她身材高挑,胸部丰满。做完厨活后,她坐到厨房后面一张板凳上,等着工人们吃完早餐后再清洗碗筷。

    谦恭善良的梅茜,让金石想起家乡某些言语不多的农民妇女。梅茜非常在意这份工作。一大早,她就从附近的村子赶到工棚,给他们做饭、洗衣服,直到晚饭后才能回家。

    梅茜曾对金石的亲戚说:“老板,你们没来这儿开采金矿时,我们靠种可可树过日子,收入很低,生活困难。你们开采金矿后,我们的生活有了改变,每天都有十几二十的塞地收入。”

    金石的亲戚会一点英语,可以与当地人作简单交流。事后,亲戚告诉金石,梅茜很珍惜这份厨活。其实,不仅仅是梅茜,当地所有的黑人工人,都很乐意给中国人做工。

    矿区未开发前,这儿除了一眼望不到边的原始森林,几乎人烟罕见。宁静的森林被中国人轰鸣的机器打破后,各种商机也被当地村民所开发。除了到矿区打工,他们还做起中国人的生意,在村子附近摆起摊位,卖青菜、牛肉和自己用棕榈汁酿造的白酒,还有的到森林中捕杀穿山甲,供中国人购买。

    以往,周六、周日本是当地人做礼拜的日子,但中国人来了后,他们已经改变这沿袭多年的习惯。

    在加纳的原始森林,每个村子居住的村民都不多。金石见一个村庄,有300多个村民,住在用泥巴糊起来的房子里。他们矿区所在的这个村子,只有六七十人。这个村子叫什么,他至今都记不起来。老乡说是阿布拉村,是英语音译的。来的几个工人叫什么名字,他也是以音译来代替。

    梅茜是两个月前来的。原先的厨工也是一位黑人姑娘,但她回去生小孩后就推荐了梅茜过来,说是她的妹妹,手脚很勤快。梅茜开始不会做中国菜,金石就教她。

    其实,工地里的饭菜做起来非常简单,通常是肉丝炒西红柿、牛肉炒苦瓜、白切鸡或白切鸭……对于在异国他乡创业的人来说,吃饱饭就可以了。居住在深山老林,条件限制,再好的厨艺也发挥不了。

    金石没有胃口,吃了一口面条后就将碗筷放到木板钉成的桌子上。他看到一只老鼠飞快地窜过桌面。苍蝇和蚊子也开始涌了出来,不时绕着饭碗飞舞。其他工人也陆续吃完早餐,并朝工地赶去。

    梅茜洗完饭碗,又忙着清扫地面。金石到厨房外面的棚子坐下,烧水煮茶。他取出手机,给在库马西市郊区的原始森林开采金矿的老乡打电话。信号不好,他只得拼命地大喊,并不断移动位置,才隐约听得到对方在说什么。

    在加纳,通讯是靠“吼”的,每个人同时都有两三部手机,使用当地不同通讯公司的号码。因通讯设备落后,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每隔一天,某个通讯商的网络及手机信号在毫不知会客户的情况下,就可以莫名停掉24小时。

    昨天傍晚发生的事情,传得很快。在电话里,金石听到老乡津津乐道那桩抢劫案,说就该这样干,就是不让那些抢匪得逞,来一个杀一个……金石听不下去,心乱如麻。他担心那些抢匪会来报复,一个兄弟死了,他们会善罢甘休?

    金石心情糟糕还有一个原因,去年在附近的原始森林,有一个老乡的工地被人打劫,双方枪战中,有一老乡不幸身亡。

    事后,加纳—中国矿业协会发动同胞们捐款,对伤亡者亲戚进行慰问,并把骨灰送回国,让人感动。现在,协会的人在哪里?

    去年非洲清理矿区,同胞们纷纷回国,矿业协会做了大量的工作,不仅给落难的同胞维权,还协助中国驻加纳大使馆让同胞安全回国。

    现在,谁也不知道协会是否还存在?是否还在关心他们这些漂洋过海的金农?受去年当地清理矿区事件的影响,同胞们的心早就拔凉了。今年偷偷返回加纳淘金,他们就是希望把去年投资的损失赚回来。

    此刻的金石,多么希望协会的人给他一个电话,也可证明大家的心仍未散,大家在这个充满伤心的国土上挖金,还是有希望的。

    他想起与自己有过促膝长谈的副会长毛一根和有“加纳通”之称的秘书长苏震宇。同胞中,有人说他的好兄弟毛一根已经到其他国家开发金矿去了,苏震宇则忙着自己的事情,早就无暇顾及仍留在或重返加纳的同胞们了。

    8.

    梅茜拿着扫把,轻轻地扫走金石扔在地上的烟头。短短的时间,他已经抽掉了半包烟。

    烟是从塔夸市一家中国人开的超市买回来的,超市提供给中国人的商品,都是从国内运来的,价钱高了一倍。当地没有香烟摊位和商店,在这个国家,黑人是不抽烟的,从国外进口的香烟,多数是供应给中国人的。

    每次到塔夸市采购食品,金石总是拉满一皮卡车,一车的食品及商品,只能维持一周。每次采购香烟,他总是一大箱的买。不论多贵,他都要。像20元或50元人民币一包的真龙香烟,在超市可以卖到30元或60元;20元一包的玉溪,同样卖到30元,甚至35元。

    工地上没几个人抽烟,除他与平平外,还有一个看管工地的亲戚抽。一箱的香烟,经常不到三五天就抽光。

    在其他工地,有些人为了省钱,还到原始森林深处寻找大麻来替代。但他们也知道,这种东西不能长久吸食,一旦上瘾,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谁都知道,抽烟除了花钱,对身体也不好,可在这深山老林里,他们找不到什么可以填补内心不安和寂寞的东西。

    喝酒有时候是可以解除这些东西,但酒醒之后,同样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填满胸腔。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在金石看来,似乎也可以阻止心烦意乱的情绪产生。

    可能是见金石有点反常,梅茜经过他的面前时,用目光示意他不要再抽了。金石微微一怔,内心有了某些触动。他看了她一眼,又急忙把目光移开。

    她弯着腰,翘着肥美的屁股,轻轻地扫着,丰满的胸几乎挤爆上衣的纽扣。梅茜似乎也注意到金石的表情,但她还是若无其事地扫着地。

    金石端起茶杯,茫然地站了起来,朝棚子外面走去。棚子右侧,是一个简易的发电机房,里面放着两台玉柴发电机,其中破旧的一台机组是金石的,另一台新的是一个山东老乡的。

    机器在嘈杂地啸叫着,有震天撼地的感觉。每天上午7时,这两台发电机就会同时开工,给工棚内所有的电器供电。到了晚上9时后,发电机就会停止工作,晚间所有的电灯及国产家用电器,用的均是充满电的蓄电池。蓄电池供电的时间可长达几个小时,足够一个晚上所用。

    金石所在的工棚,是与几个同胞的连在一起。山东老乡就把居住处安在发电机房一侧。

    金石的工棚是与山东老乡的连成一个7字形。大量待修或废弃的机器设备就堆放在工棚中间的空地。空地前方的停车棚,还有一台已经维修多次却仍无法开动的大型推土机。

    停车棚内,停放着4辆进口的豪华丰田越野车。在工棚不远的地方,还安有一排简易工棚,占地有十几亩。那是十几个老乡居住之所。同金石一样,他们也在附近开采黄金。

    紫外线越来越强,3个光着膀子的黑人师傅就在空地上维修机器,如雨般的汗水在他们坚实而墨黑的肌体上渗流着。

    在停车棚,金石见到一辆车子的后挡泥板有被子弹擦破的长长的一条痕迹。痕迹是新的,显然是昨晚的枪战留下的。他很奇怪,枪战是发生在离这儿近一公里的树木中,流弹怎么会飞到这儿来了?悍匪的AK-47冲锋枪也太有杀伤力了,幸好昨晚这儿没人,不然会被这颗流弹所伤。这车是金石的,但他毫不心疼这道划痕。一条命都捡回来了,还在乎这点?

    金石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走近停车棚,打开车门时,他犹豫了。难道他想到塔夸市中国人开的宾馆去消耗体内的某种原始欲望?他又返回喝茶的地方,继续喝茶。

    对讲机传来嘈杂的声音,是看管工地的堂侄汇报情况的,堂侄说的是壮话,他说工地里的一台钩机陷在一个泥潭中,要请人过来帮忙。

    工地经常遇到这种情况,机器往往一陷泥潭,任你反复捣鼓,始终也得花去半天时间。半天时间不开工,这天的沙金产量就会减少。金石顿时烦躁起来,这两天咋啥都不顺呢?昨晚先是遇到悍匪,一大早又有这等破事要折腾,是不是流年不利所致。

    金石朝维修机器的工人大声叫喊时,堂侄又在对讲机里通报说,钩机已经从泥潭里爬出来了,继续开工了。

    9.

    喝了几口茶,金石起身转到厨房。再喝下去,他也还是觉得心烦。抽烟太多,嘴巴干涩、变苦。有一种无助感穿透他的内心,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怎样与那些办案的黑人警察解释?悍匪是被乱枪打死,是罪有应得,但他担心警察没有秉公执法,会找些理由索要办案经费。

    前年,有一山匪来抢劫老乡一工地,双方对射,老乡受伤,悍匪身亡。事后,听说老乡花了不少塞地。

    他想不明白,抢匪明明是边境国家来的,身份无法查证,为何警察要老乡给对方“安家费”?这明显就是变相索贿。他也顾虑办案警察以此理由来问他要巨额的补偿费。

    今年开工还不到3个月,就遇到这种事,咋不叫他心烦意乱。这时候,他又想起了协会——协会就是他们的后台,就是他们的亲人,在加纳上上下下混得烂熟的苏震宇,或许能从中周旋,让他平安无事。

    金石查询自己的手机通讯录,翻到了苏震宇的电话号码,刚刚摁下键盘,又急促地挂断了。再想与毛一根联系时,他又打消这一念头。

    过了一会儿,他又想起自己的好友牟建兵和邹王民,面对如此情况,他们也许会给他一些建议。想了又想,他也作罢。这两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找他们来帮忙,只能越帮越忙,而且不小心还会被他们在背后捅一刀。

    去年他儿子金道一怒之下枪杀一名黑人工人,他就被牟建兵和邹王民暗算了一把。好在事后大家都和解了,也谅解了,兄弟之情始终未变。

    之所以不想再找他们出主意,金石认为事情仍未到恶化的那一步,没有必要惊动他们,他相信自己能处理好这桩抢劫案的。

    厨房内,梅茜忙着从冰箱里取出冰冻的牛肉,放在案板上解冻。她切着芹菜,准备着工人的午餐。

    金石从冰箱取出一个袋装的冰冻水,剪开喝了起来。冰透全身,让他瞬间清醒许多。他知道这袋装的冰冻水是利尿、解暑的,但经常饮用,对肾功能极为不利。

    他用不太流利的口语与梅茜闲聊着。梅茜不太乐意跟老板聊天,在她看来,主雇之间还是有距离的。以她卑微的出身,是不能随便跟尊贵的外国大老板闲聊的。她每天所能做的,就是煮好三餐饭菜,服侍好老板和几个中国管理者,让他们挑不出什么毛病,否则他们不高兴了,就会解雇她,她就会失去唯一的经济来源。

    梅茜的自卑,让金石心生怯意,他突然想起表哥前年的荒唐闹剧。

    10.

    前年,一直在老家做小本生意的金石和表哥等人合股来加纳淘金。

    之所以冒险出来淘金,是缘于见到一个远房亲戚暴富后炫富的场面。那年,远房亲戚回国过年,并来他家串门,见到小孩或老人,就封个大红包,每个红包有500元。

    对于金石他们这个45岁年龄段的人,亲戚则每人扔来一条玉溪香烟。亲戚脖子上挂着一条硕大的黄金项链,手腕还有戴有一根黄金手链,两条加起来,少说也有半斤重。最让人侧目的是,亲戚开的那辆进口的200多万元的保时捷跑车。

    亲戚未去加纳挖金前,在当地也不过是个赌鬼,输得连房子都快抵押给别人了。后来,他不知道怎样得知加纳遍地是黄金,有许多上林人在当地发财,便借了巨款与人合股,并出去挖金。才两年时间,他就暴富成这个样子。

    金石眼红得流血,论智力、论阅历、论耐力,亲戚哪里比得上他。他到处打听加纳的情况,最后与表哥等人商量,十几个亲戚朋友筹了200多万元,三番五次哀求亲戚,亲戚终于答应他们前往加纳挂靠他的工地。

    来到租下的矿区,金石狂喜不已,并在心里默默地呼叫:“加纳,我来了。我来挖金了,我会在这儿发财的。”

    他捧起一把泥沙,反复细看,没发现有异样。他嘀咕着:这地底下会有金子?这泥土,与广西各地的没什么两样呀。

    他再把泥沙扬洒到地上,也未发现有异常。他还用铁铲开挖出几米深的小坑,认为既然加纳遍地是黄金,黄金就有可能埋藏在地下。只要往下挖,就会挖到脸盆大的黄金。结果,他挖了半天,也没发现一块。有人告诉他,如果有这么大的黄金,老乡们早就不用费那么大的气力来投资了。

    金子怎么会藏在泥沙里的?凭什么不用大型机械开采山脉或地下的岩石,就能淘出沙金?老乡们用这样的土法淘金,也能从大量的泥沙中发现贵重的黄金?一连多天,金石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

    当工地开工的第一天,他看到了金子,这比他小时候在家乡看到大人们提炼到的金子还多。这更加坚定他不出几个月就能发大财的信心。

    作为最大的股东之一,金石和表哥等4个人负责在国外开采黄金和管理机器,每周汇总一次产量,并通过电话或微信等形式报给后方。

    前期的租地,是在亲戚的帮忙下与当地酋长签订协议的。或者说,所有手续都是熟门熟路的亲戚操办的,他们只是从国内把钩机、沙金机、发电机、沙泵机和日常用品等运过来,就直接开工了。

    开采几个月后,表哥不知哪根筋出了问题,居然跟当地村子的一个黑人姑娘勾搭上了。此后,每天有事没事,就往那个村子里跑。

    连26个英文字母也默写不了的表哥,在抵达加纳的黄金重镇之一——奥布拉西市一两个月后,居然会说几句日常口语了。

    会几句简单的口语后,表哥自恃已经深入黑人的生活,某一天到村子里去采购,就主动搭讪一个经常卖鸡蛋的黑人姑娘。混熟了,他就去她家串门。一来二往,日久生情,表哥就跟她好上了。

    金石制止过表哥,让他理智对待黑人姑娘的这份感情,毕竟表哥在国内已经有家室,但他却又找不到好的理由去劝阻。漂泊异国,一个成年男人的生理需求,在创业过程中出现的感情空虚和生存压力的叠加,是需要异性肉体的抚慰和解脱的。

    但是,表哥这样明目张胆地到村子去约会姑娘,并把她拖到森林深处幽会,这种只求渲泄生理欲望的情感,怕是潜伏着某种危机。

    人家黑人姑娘是真心实意向你寄托终生,并死心塌地跟随你,而你拿什么来回报她?拿什么来兑现你的承诺?回国时,当你带着她一起回家,家里的妻子和孩子会怎样看?还有,村子里的黑人朋友以及姑娘的家人,对你这种不负责任的纵欲,怕是会有某种反弹。

    如金石的预感一样,一天清晨,太阳刚刚抬起头,表哥就光着身子羞愧难当地奔跑回工地,浑身上下是一道道的伤痕。

    表哥丢尽了脸,金石也觉得在老乡中丢尽了脸。表哥向他解释说,他爱那个姑娘,深夜时分,他约着她到村前的树林去聊天。聊着时,姑娘的家人出现了,逼着他给钱,钱不多,要七八千塞地。

    他掏出身上仅有的一两千塞地,说回去后补上。结果,她家人不高兴,就动手打他。全村人都来了,有人把他身上的现金和手机抢走后,还把他的衣服扒光,让他一丝不挂地回到工地,算是惩罚。

    表哥编的故事并不精彩,但在同胞间却广为流传,并成为笑话。真实的版本却是,当黑人姑娘知道表哥在国内已有家室时,毅然与他断绝了来往。

    那天晚上,表哥把她约了出来,突然把她压到草丛中。她惊叫起来,狂跑,惊动了村民。村民们围上来,不由分说,就殴打表哥一顿。表哥急忙逃跑,在穿过森林地带时,摔了几跤,衣服被刮烂了,身上没留下一块遮羞布。

    为了平息村民的怒火,金石跟当地长老几次到村中去做他们的工作。吃的喝的,没少花钱,真心实意地替表哥负荆请罪。村民息怒后,他还请一个在村中比较有威望的中年人来工地做保安。

    从那以后,表哥老实了。每次需要解决生理问题时,表哥都会到塔夸市或库马西市中国人开的KTV、桑拿部或按摩院买春。买春是否安全,表哥从未想过。

    金石劝过表哥,可他也知道,这种劝告是苍白的、无力的。有时候,他还为自己的这种劝止行为产生一种强烈的虚伪感。一个男人远在万里之外的陌生国度,抛妻弃子,抛开投资风险与压力不说,生理上的需求也实属人之常情。

    在国外,这种在国内看似肮脏的买卖,就如同购买枪支一样,在加纳是合法的。

    对于言行举止有些古怪的表哥,金石是有些讨厌的。在他看来,表哥出国不是来创业的,是出来瞎混的。明明是借钱出来投资的,欠款仍未还清,他却三天两头跑去赌场玩,还说为了解决长久的生理问题,且为了安全着想,他准备包养一个中国姑娘做情妇。

    包养的代价是巨大的,在加纳包养一个中国女人,每月少说也得有上万塞地。金矿刚有点起色,就去包养女人,各种花销累加起来,表哥至少也得用一年时间才能还清巨款。

    不思上进的表哥,确实让金石大伤脑筋。但金石也认为表哥有可取之处,因为表哥不像其他同胞一样,在工余或暴富之后为了打发孤独,就用原始森林的大麻麻醉自己。

    包养女人或偶尔嫖妓是花掉一些钱,但如果吸毒了,或赌博了,那才叫万劫不复。在金石退股的威胁下,表哥的各种放纵行为终于有所收敛。

    这一年的秋天,各个股东终于还清了债务,且还有收获。几经商量,他们又加大投资,购买几台钩机等设备,并扩大开采范围。谁知在去年,就在他们继续扩大投资规模时,一场巨大的风暴来了,加纳开始清理矿区,灭顶之灾也降临了。

    撤回国内时,表哥把工地上的几支枪低价变卖,在坐上回国的航班上,他垂头丧气。一夜之间,表哥的头发全白了,整个人苍老了十几岁。

    回国后,表哥大病一场,又花了一大笔医药费。在加纳热带雨林里呆久了,各种意料不到的疾病就会潜伏在体内。遇到这种惨重的打击,病情开始恶化。

    好在亲戚朋友接济,也好在表婶精心护理,表哥活了过来。他不敢再重返加纳,对于金石的冒险精神,他只说了一句,宁愿呆在家做小本生意,慢慢还债,也不会再出国淘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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