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金-情路崎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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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森林枪战发生后的第三天,金石前往警察局办理领取手机和钱包手续时,颇费一番周折。启程之前,他预约了上林人的“精神领袖”——艾丽丝来做他的翻译。

    艾丽丝是上林人,中文名刘莉芳,因为大家都习惯用英文名字叫她,反倒把她的中文名给忘了。

    刘莉芳精通英语,也熟悉当地的法律法规。刘莉芳比金石早一年到加纳。大学毕业后不久,她应亲戚的要求到库马西市一个金矿工地做翻译。发现许多中国人开起超市、赌场、洗浴中心以及宾馆。

    来消费的中国人很多,钱来得特别容易,她就和父亲开了一家上林人宾馆,宾馆开在市区一个偏僻的角落。

    酒香不怕巷子深,既然是老乡开的宾馆,语言相通,进出市区办事或采购食品,或从国内抵达市区、准备前往矿区,或准备回国需要暂住一晚的老乡,通常都在宾馆落脚。

    精通英语的她,很快成了老乡们的代言人。与当地村民签订租地协议或办理开采证明时,她成了必不可少的角色;与当地有背景的人物或官员接触时,她也游刃有余。

    这几年,刘莉芳没少给老乡做好事。老乡遭到山匪抢劫遇害或因意外逝世后,在帮死者家属办理死亡证明、尸体火化、报关、运送骨灰回国等手续时,她总是热心参与。

    尽管她为老乡做了很多事,可仍不时有人误解。有人说她在与当地官员密谈干股时,与官员合伙坑老乡。对方要10%,但她在回复老乡时,却称对方非要15%的干股不可,否则不会再暗中保护矿区的安全。从中多出的5%股份,则进了她的口袋。明明有了老乡给的代劳费,她为何还如此坑人?

    干股是见不得光的,那她怎样从官员手中要回多出的那份钱?有人说她早就与官员串通好了,钱一到对方手上,对方就会给她兑现现金。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就有刀剑般的风言风语。刘莉芳不想作任何解释,从小她就被人误解,她宁愿以沉默表示清白,也不想费一番口舌去辩驳。

    越是无休无止的解释,同胞的各种疑惑也就越多,不良的影响就会四处扩散,犹如澄绿如镜的加纳母亲河塔诺河一样,有时也会在一场暴雨中变得混浊。

    谣言止于智者。时间是一把刀,它会证明一切的。

    金石相信刘莉芳的为人,正因为相信她,在去办理领取手机和钱包手续时,他毫不犹豫地给她打电话,请她来做临时翻译。

    算起来,他还跟她有亲戚关系。他是巷贤镇人,而她则是明亮镇人,他的堂姑嫁到她所在的村子,所嫁之人,正是她的族上兄弟。他对她出马去警察局是充满信心的,此前她经常到警察局给遇到抢劫的老乡们报案,跟大大小小的警官都混得很熟。

    与刘莉芳结伴前往警察局的时候,金石抱有极大的希望。此前,他没接触过她,也没请她办过什么事,但她的名声他早就知晓。

    然而,当她带着他步入警察局刑事部门的办公室时,他看到一张张冷漠的脸孔。刘莉芳主动与警官们打招呼,警官们也热情与她交流,但当她说明来意,他们却推说这事还没有定性,暂时仍不能领取钱物。

    金石几乎爆出粗口,明明是他们通知他来领取手机和钱包的,为何又突然说不行了呢?这不明摆着把他当猴子耍了吗?

    刘莉芳用眼神示意金石不要急于表露出任何不满的情绪,她会好好与他们沟通。

    磨了一阵子,办案警官发话了,回去把持枪证明补上再来吧。

    金石再也忍不住了,不悦地对刘莉芳说,领取钱物跟出示持枪证明有啥关系?他们明明是卡着不办理手续。

    刘莉芳笑笑,其轻松而从容的表情,很难让人明白她要跟警方磨到何时。金石很想质问警官,可英语水平有限,对当地法律知识一点不懂,只能干着急。

    他对刘莉芳的深信不疑此刻也产生了动摇。在他看来,柔弱的她在面对强大的公权势力时,是不是显得毫无反抗之力?

    他甚至这样理解,她明显是不想得罪警方,日后她的许多案件还得依靠他们去处理。如果不是手机上有许多联系人的号码,他早就放弃这个申领手续,钱包里的一两千塞地就当是被抢走了。

    软磨硬泡一番,刘莉芳还是无法说服警官。她告诉金石,能不能花点小钱给警官办了。她在以往代理老乡们的翻译过程中,多数是以这种方式争取警官尽快办理相关手续。

    金石怒火中生,自己是受害者,为何要行贿警官呢?这都是什么扯淡的事情呀!他坚决回绝了。

    事情并非他所想的那样容易,当他拿着持枪证明前来申办手续时,还是难以如愿。警官说:“据初步调查,悍匪是被你一枪毙命的,其余的都是乱枪射中。”

    金石压住满腔愤怒之火,请刘莉芳代为解释,他没开过一枪,他的6发子弹,至今还在弹匣里。这是瞎说的!刘莉芳完整地表达时,警官突然冒出一句:“那就等我们调查清楚再说。”

    房内的温度越来越低,那台中国生产的空调在滋滋地喷出冷气。窗户玻璃结着一层厚厚的雾气——窗外,是火热的太阳。

    在加纳的政府机关,多数办公区用的都是中国产的空调和电器。每次看到这种国产电器,金石都不由得自豪起来,这些民族自主品牌,就像他们的淘金设备一样,也遍布加纳各个角落。

    室内温度的降低,却没有让金石沸腾在内心的怒火降温。这一刻,他对刘莉芳也失去了信任,认为她在转述他的意思,并未将他的怒火表达出来。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做人做事,一定得有棱角、有血性。

    当年,邓小平与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谈判时,目的就很明确,香港是要回归中国的。

    他佩服那个翻译官,能够真实地、强硬地表达邓小平的态度、中国人民强烈的心声。刘莉芳在与警官交流时,为何要妥协呢?他才是受害者啊!

    浪费了两天时间换来这种结果,金石早已失去了耐心。他容易吗?从原始森林跑到市区来,虽说只有几十公里的路程,但路况不好,开车都要走四五个小时,如此反复折腾,他如何受得了。

    当兵的个性,让他禁不住狂吼起来。嗓门很大,从嘴巴里急疾而出的气浪,几乎要把房顶掀翻了。

    在场的3个警察以为金石要动武,急忙要拔枪对付。他们对金石所说的脏话并没有听得懂,隐约中,只是感觉到他的言语带有轻蔑的腔调。

    2.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刘莉芳惊呆了。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急忙站了起来解释说,她的当事人接到工地的电话后,得知工人不会做事,就大发脾气。她这一解释,让警官们放松了神经。就在半分钟前,金石确实接了一个电话,用壮话与来电者交流。

    安抚好警官的情绪后,刘莉芳又连忙让金石坐了下来,责备他不该这样冲动。冲动是不利于解决事情的。金石将了一军:是谁请你来做翻译的?刘莉芳一怒,也塞了他一句:“你还办不办领取手机和钱包手续?激怒他们,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

    金石冲出办公室,站在走廊上抽烟。刚吸上几口,左侧一间办公室冲出一个黑人女警察,嘴里不停地“NO”着。他把烟头熄灭,越想心越烦。她的办公室关得好好的,里面还放着空调,她咋闻到烟味了?

    在加纳,是有法律规定不得在公共场所抽烟的,有许多同胞初到当地,还以为是在国内,随便抽烟,结果被处罚。他也犯过同样错误,烟瘾一上来,不管什么场合就拼命抽,被人指责过也被人制止过,甚至还被处罚过。

    他想不通,这个贫困而落后的国家,在某些方面比国内做得还好,难道说它此前是英国殖民地,该国人也因此受到英国文化的影响?

    几分钟后,刘莉芳也从警官们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征求金石的意见:警方暗示给小费,给了就不会费什么周折。

    在内心,金石认为她外交能力欠妥:除了用钱,难道就没有高超的谈话技巧和法律手段,让警官依法办事了吗?在他想来,以往她代劳老乡的烦心事时,无非也就这三脚猫功夫——用钱开路。

    见金石神态有异,刘莉芳猜测到他在想什么了。她的脸色微微一红,不再言语。彼此没了信任,还有什么可以再沟通的。她满腹的怨气,却也无法直接表露出来。

    夹在金石和警官之间,她明白自己并不是和事佬的角色,她所代表的是金石一方的利益。就像律师一样,哪怕知道当事人有明显的过错,也要想方设法维护当事人的权益。她来代为翻译,充其量也只是一个传声筒,但有时候为了想尽快解决问题,不想拖得太久,她的时间耗不起,她只有找一个折中的办法。

    冷静一会儿后,金石觉得有些对不起刘莉芳。她只是一个翻译,是合理地收了他的翻译费,但没有必要把他推到与警察的对立面。国情不同、法律不同、肤色不同、民族不同,只有慢慢适应环境,才能立足于此地。说白了,出国淘金,不过是求财的,没有必要与方方面面交恶。

    金石问道:“他们要多少钱?让他们把空钱包和手机扔回来就可以了,钱包里有几千塞地……”

    这回,刘莉芳没再回应。她蹭蹭地走下楼梯,他看到她的眼角有一串委屈的泪珠。女人有点脾气是很正常,但他担心她不再做他的翻译了。

    放眼加纳,上林人中能有她如此流利的英语和对当地法律通晓的人确实没有几个了,且她在当地政府机关进进出出,跟那些官员都混得面熟,再去找一个翻译来处理此事,恐怕也是麻烦不断。

    他追了下去,见她往一条小巷深处低头疾走。他让自己的黑人司机切尔开车追了上去,把她拦了下来。

    “对不起了。”金石真心地跟她道歉,“这几天,我的睡眠质量不好,情绪激动,但我不是有意的。”

    她没有吭声,还想独自走回宾馆——那儿是她的家,她家离这儿有几公里的距离。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被金石深深地刺伤尊严,她对他的愤恨是难以言状的。

    她呆立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他油然萌生出一种悲哀而无助的感觉。

    身在异国他乡,寄人篱下,如同无根的浮萍。可以想象得出,她虽说经常出入当地的政府机关,与那些政客或商人谈天说地,左右逢源,但她活得并不轻松。

    在她的眉宇间,有一丝丝的忧虑若隐若现。他那莫名的火气,更加增添她的忧愁。他认为自己经常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就乱发一通牛脾气,太不应该。

    刘莉芳不是那种小气的女人,金石的真诚歉意,让她走出阴影。她的口气软了下来,轻声说:“不用钱行贿也可以拿回东西,但等待的时间很长。要不,我去找他们的局长,我跟局长关系不错。”

    金石说,算了,不用那样麻烦了。花点钱也没什么损失,手机里面的资料很重要。

    3.

    为了弥补对刘莉芳的伤害,金石在库马西市区一家中国餐馆请她吃饭。这家餐馆,金石来过多次。

    他知道切尔不吃中国餐,便给他点了一份当地人喜欢吃的饭菜。切尔端着饭碗,在另外一张桌子就餐。

    在与刘莉芳闲聊中,金石见切尔投来赞许的目光,鼓励他好好与她沟通。金石的思想忽然走神了。每次看到切尔自觉地离开饭桌,独自一人就餐,他就觉得当地人把主雇关系分得太清楚了。

    在国内,司机随时与老板一起吃饭,填饱肚子后再到车子里去等候老板。初来加纳,金石认为不让司机跟自己一起吃饭,是对司机极大的不尊重,至少是不礼貌的。

    人与人之间,肤色虽然不同,应该是平等的,所以每次外出办事什么的,只要到了吃饭时间,他都会招呼切尔坐到一起。结果他发现,哪怕是他一人坐一张桌子,切尔也会借故离开,独在某个桌子吃当地的饭菜。

    金石猜想,英国殖民时期,加纳黑人被奴役之后,自然形成了这种卑微的处世行为。可不久后,他又觉得这种理解是错误的。但在加纳,司机受邀而坐,并与老板同坐一张桌子,可能他认为是对老板或主人的不尊重。

    金石对切尔充满了感情,而切尔也对金石表达了一种感激的情感。接触久了,他的一个手势或眼神,切尔就知道他要去哪里。

    有时候,切尔还教他一些简单的日常生活用语。让他懊恼的是,在其他方面,他的脑子十分好使,但跟着切尔学习口语时,就是记不住。哪怕强记硬背,十几分钟后,他又全忘掉。

    去年矿区被清理后,切尔的仗义执言更加让他感动。当时,切尔不仅与执法者对抗,还把金石和其他老乡带到他家居住,渡过了难关。当金石黯然离开加纳时,切尔一家还带来许多东西,其中有当地名贵的黑檀木制作的大象和犀牛。

    这两样东西,都是切尔精心雕刻的。切尔的妻子和3个孩子也分别给他送了许多东西。金石听不懂英语,但通过3个孩子的手势比划,他知道他们一家的心意,他们要求他把这些带回国内,送给他的小孩。

    今年重返加纳后,莫名其妙的,切尔居然开着车到加纳首都阿克拉国际机场出口处等他。难道心有灵犀一点通?

    从北京飞往加纳前,他没有告诉任何仍留在加纳淘金的亲戚或朋友。出国前,他是想打个电话告诉切尔,让他按时来接机,想想之后,他还是放弃了。

    重新租下的矿区,已经不在切尔的家乡附近了,他已经转移到另外一片原始森林挖金。那儿离切尔的家太远,没有必要再让切尔跟随他了。

    也许是切尔要急于找到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也许是金石舍不得老司机,最终他还是让切尔留在他的身边。当然,在加纳淘金的中国人,多数情况下都雇请黑人司机,主要是他们熟悉当地的路况和环境,而且外出办事时,路上突然遇到当地官员检查,老板不会讲英语,司机可以出面沟通处理。

    切尔很守规矩,修车或加油的费用是多少就是多少,绝对不会像在国内开车的一些司机一样做些手脚,中饱私囊。有时候洗车时,切尔宁愿自己洗,也不愿请洗车行代劳,目的是为金石省钱。

    在一些同胞的眼里,黑人是不值得信任的。这几年,在矿区发生的多起抢劫案,有直接证据证明,都与雇请的黑人工人有关。

    前年,金石所在的黄金矿区,有一个叫韦心生的老乡还在熟睡中,突然有几个抢匪冲进来,用枪指着他,并飞快地从他的床底下拖出一个隐藏得很好的小型保险箱,逼着他打开箱子。

    韦心生不敢反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抢匪抢走两万塞地和4块各有450克的金锭。本来,这些现金他要在次日用于发工资的,同时也要把黄金卖出去的。

    报案后,案件也不了了之。但老乡们分析,抢匪之所以能够快速地抢走黄金和现金,如果没有内鬼事先告诉他们有关信息,他们是不会知道哪个工棚是老板居住的。

    一个月后,这个消息很快得到了佐证。当晚,金矿有个老乡又被盗窃贵重物品,一番追查下,才发现有个黑人工人和抢匪用手机联系,互相勾结,洗劫工地的财物。

    此后,大家留心工地上的工人,发现有些工人手脚并不干净,经常把含有砂子的沙金藏在工地附近的某个角落。等到管理员离开后,他们就把那些含有沙金的砂子偷回家。

    其实,每个工地都请有黑人保安看守的。保安早晚都持着枪呆在工地,工人的劳动情况及偷金的手段,他肯定是知道的。工人偷金时,保安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与工人合伙坑蒙老板。

    为了加强管理,多数老板都会派人到工地监管,但到了晚上,管理员是不会在工地守夜的,都会回到工棚吃住。长长的一个晚上,留在工地的保安,谁又知道他会做些什么?

    金石从来不搞这种有罪推定,各个老乡的工地失窃或被抢,固然有黑人工人充当内鬼,但并不是所有的黑人都是小偷或江洋大盗。就像善良朴实的切尔,在对待中国人时,是显得那样有礼节、有教养,尽管他没有多少文化,但他的骨子里有一种天然的安于本分的东西在流动着。

    刘莉芳似乎也知道金石在想什么,便说自己也与黑人房东相处得很好,她的宾馆是租用房东的别墅的,平时有什么事,房东都会帮忙。不是亲人的房东,有时候胜似亲人。

    4.

    说话间,餐馆老板来到刘莉芳面前,热情地打招呼,笑着问:“艾丽丝,最近忙不忙?好久不见你来这儿了。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

    继而,他才发现坐在她对面的金石,并客气地给他敬一支烟。金石接下烟后,没有点燃,而是环视着餐厅。老板说:“餐厅没人就餐,可以抽烟。”

    餐馆老板是江苏人,姓苏。他对这间装修得异常豪华的餐馆非常满意,有事没事,他都会扮演清洁工的角色,用抹布擦着柜台,搞得请来的黑人女工很不好意思,还以为自己抹得不干净。接触久了,她才知道老板空闲时有这个嗜好,把餐馆当作自己的家,也就见怪不怪了。

    除了请几个黑人工人外,苏老板还从国内请了几个厨师过来。这几个厨师,都是他家的亲戚。他们的厨艺,得到中国人的认可。但做起加纳的饭菜,却不地道,无黑人来就餐。

    如果在餐馆里见到黑人就餐,这个黑人通常是给金矿老板开车的司机,司机是跟随老板到此来的。别无选择了,只得在此将就了。不管是什么人,只要到这个餐馆来消费时,都会自觉遵守公共场所不能吸烟的法律规定。

    金石点了烟,苏老板也点起烟,乌烟瘴气的。刘莉芳皱起眉头,他们只得把烟熄灭。苏老板无限怀念地说:“去年以前,这儿天天爆满,来的都是中国人,其中以你们上林淘金客居多。门前的停车场,到处摆满了他们的豪车。现在,这些豪车都不见了。”

    之后,他还问刘莉芳的宾馆生意如何,见她摇摇头,他又一番感叹地说:“现在,中国人开的超市、赌场、宾馆等生意都不好做了。也有淘金客陆续返回加纳,但人数明显少了。想起去年以前,涌进加纳的几万中国淘金客,随处可见,想做中国人的生意太容易了。”

    苏老板称他快撑不起这餐馆了,再这样下去,他只有撤回国内。他的眼里有许多无奈。他也知道金石的矿区上发生的抢劫案了。

    在加纳这个小国家,凡是有关淘金客的新闻都会传播得很快。当天晚上发生的枪战,同胞圈中就到处扩散着,但却有不同的版本,有的说是有几个淘金客被悍匪抢劫后进行反抗,结果被悍匪用AK-47狂射而亡;有的说来的几个悍匪,全部被工地上的淘金客开枪打死,横尸原始森林;也有的说双方混战,比电影画面还惊险,足足恶战了几个小时,最终各有所伤;还有的说,来的悍匪中,有几个是当地警察,发现警察敲诈抢劫后,老乡们奋起追击,终于把警察拿下,并送往警察局……

    对于流传于同胞间的各种故事版本,苏老板是持有怀疑态度的。现在,见到故事的真正主角,他要急于证实。金石不太愿意提及抢劫案,而是刘莉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苏老板说自己认识警察局里的熟人,他可以让对方把手机和钱包弄出来。随后,他就打了一个电话,用不太流利的英语与对方交流。不久,他又摇头表示,他的朋友说,案情重大,没人能插手。

    闲聊几句,又有人来找苏老板,他离开餐馆,到停车场去了。透过窗户玻璃,金石见到苏老板从一个老乡的手上接过一个黑色塑料袋。不用猜测,金石也知道袋子里装的是什么。那个神色落魄的老乡肯定是在赌场赌钱时输了钱,之后向苏老板借高利贷“翻本”。现在,他借钱来还赌债了。

    苏老板收下钱后,拍拍老乡的肩膀,笑了笑。老乡转身又钻到开在附近的赌场。也许,他身上还有一点余钱,他要用这点钱来“翻本”,要把所有的赌债还清。

    苏老板回到餐桌,说起这个老乡赌钱的事。前几天,这个老乡从矿山出来,身上带了黄金。卖了黄金后,他带着几万塞地,采购矿区的一些生活用品后,又去“下火”。

    那天下午,他逛到赌场,玩了半天,结果那几万塞地输光了。他急忙跑到苏老板处借钱,没几下,借到的钱也被输光了。

    苏老板劝着他,让他别再赌了,不然他连那辆皮卡车也押上去。昨天,他的金矿有惊人的产量,还挖到一个像狗头一样的岩金。哗,这下他把所有的赌债全还清了。

    偶尔挖到一块岩金,这在金矿各个工地并不属于传奇。见苏老板如此绘声绘色地讲故事,似乎立马就要变卖餐馆去投资金矿,金石暗笑起来。苏老板也跟人合股开金矿,也见过岩金,但他之所以这样喷着口水讲故事,无非是自我解嘲一番:他不想再这样惨淡地经营着餐馆了,这也太不明智了。

    像金石一样,刘莉芳并不关心老乡挖到的那块岩金。苏老板口中冒出来的“下火”两个字,倒让她听得不明白。苏老板的普通话说得不太标准,带有明显的江苏口音,她以为“下火”是一个地名,但她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有这么个地方。她迫不急待地问苏老板“下火”在什么地方。

    苏老板有点难堪,嘻嘻地笑着。倒是金石直言直语地说了:“找小姐!”

    刘莉芳脸色一红,有些尴尬。

    同胞中用“下火”表示找小姐她是没有听说过的。一个正常的男人长年累月在国外生活,天天呆在森林深处,身边没有妻子,如果不及时消耗体内的原始欲望,天长日久,也会憋出病来。

    为了迎合这种需求,许多老板在加纳合法地开起情色场所、KTV娱乐城、洗浴中心,再从国内找来年轻的女子从事这一行当,生意异常火爆。

    无意间,刘莉芳把目光投向餐馆东侧的一栋楼房。

    5.

    随着刘莉芳的目光,金石也看到东侧一栋只有三层半的楼房,楼房前的巨大招牌,醒目地用中英文写着4个字——老乡赌场。招牌的底板为深蓝色,上面喷绘了一个上半身裸露的欧洲美女。楼房的右侧,有一个搭建起来的超市。

    这栋民房是一个黑人建的,几年前由一个中国人承租下来,并分租给各个老板用于经营各种场所。设在一楼的赌场,营业面积有五六百平方米;二楼的桑拿,有20多个房间,由另一个老板承包;三楼是KTV娱乐场所,也是中国人开的。临时搭建的超市,是香港老板投资的。

    超市的占地面积有几百平方米,远远看去,进出的中国人并不多。去年,加纳清理矿区时,这个地方受到冲击,有许多不明身份的黑人冲进赌场、桑拿和超市等场所,拿走不少贵重物品。

    直至当年9月底,这儿才恢复正常营业。受到损失的老板们已经将这儿转让,接手的几个老板简单装修后又开业了,但客源却明显少了。

    在金石看来,库马西市虽说就像国内的县城一样大,但它与国内的县城相比却不知逊色多少倍。因为它没有高层建筑,也没有豪华住宅,其人流量更加少得可怜。他想不出这个曾经是加纳首都所在地的城市,整体规划竟这样杂乱无章——这跟国内偏远的乡镇并无二样。

    他曾去过这儿的旧皇宫,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在他未去参观前,他以为既然加纳盛产黄金,它原来的皇宫所在地绝对是金碧辉煌的,里面的装潢绝对是用黄金点缀的。结果,他却大失所望。年久失修的皇宫,日益破败,已经没了往日的气势。

    还有,这个曾经的首都所在地,其经济渐渐出现萧条的迹象。去年以前,这儿何等繁荣,到处是中国人,其中以上林老乡居多。

    上林人的出现,让这儿的商品交易异常活跃。现在,此地除了赌场还有一些顾客,其他超市已没多少人气了。想想,去年以前,当地的消费主力军是中国人。如今,中国人少了,冷清成了这个城市的代名词。

    金石去过赌场,并在那儿赌过几次,但他尽量控制自己不要深陷进去。他去赌场的目的并不明确,往往是从矿区出来办事后,一时找不到其他去处,就来打发时间。他不像表哥一样沉迷于赌场,企图一夜暴富,已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

    金石到赌场去消遣,主要的目的还是与混在里面的男女老乡交换一些商业信息,扩大他的圈子。天天呆在山区,外面发生的事情他有时候根本就不知道。

    他也去过二楼的桑拿间,与那些从福建省某个地方来的女孩“肉搏”过;三楼的KTV包厢他也消费过,当时是来庆祝一小老乡的生日的。

    未出国前,金石除了贪杯,几乎没有什么不良的嗜好。出国后,除了不沾毒品,他的身子到处是“毒性”了。但他自认为仍未到糜烂的程度,在许多时候,他还保持着理智。今年重返加纳,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赚钱还债。

    “除了赌钱就没有其他健康的娱乐活动吗?”刘莉芳轻声地说着,似乎是在反问自己,又好像是在询问金石。

    接过黑人服务员端上来的一盘菜后,金石对着苏老板说道:“这个问题,苏老板在几年前就研究过了,当时他还想在餐馆前的停车场开间健身馆和图书馆,调查后发现同胞们不喜欢健身,也不喜欢看书。”

    刘莉芳有些惊诧,惊诧于苏老板早前的文化计划。

    “淘金客普遍都有一种心态,在加纳挖金,是一种短期的行为,拼命赚钱后再转移到下一站。不确定的安全感,让他们无法思考一些与自身生存状况有关的问题。同时,也让他们无法在短期内提升自己。”苏老板习惯地拿起抹布,抹着桌面,“项目无法实施也在于此。”

    桌上已经摆放了几道精致的中国菜。金石夹起菜,刚放进口,就见到一道身影闪到他跟前,是一个高大的中国男子。

    刘莉芳一愣,脸色突变,不悦之色惊现。似乎责怪这人不该在她与代为翻译的对象就餐时出现。这人是谁,咋让刘莉芳显得不安呢?隐约中,他觉得这人跟刘莉芳的关系非同一般。

    “来来,快坐下来。”苏老板似乎跟该男子熟识,招呼对方坐下。那男子霍地坐了下来,仇视着金石,目光充满敌意。苏老板向金石介绍说:“这是刘莉芳的男友阿江,是江西老表。这是金矿老板金石,到加纳来淘金已有3年了。”

    金石礼貌地站起来,想与阿江握手,却发现对方没有友善的愿望。金石想,阿江吃醋了?看样子不像呀。

    为了打破这个有点奇怪的气氛,刘莉芳开始变得有些活跃起来,介绍她这些年给老乡们做翻译的经历。显然,她的经历没人感兴趣。苏老板以要招呼其他客人为由离开了。离开前,他把金石拉到一边低声说:“兄弟,赶紧回山里去吧。”

    金石问他是什么意思,苏老板说:“没什么,是我想多了。”

    晚饭结束,金石执意要送刘莉芳和阿江回家。阿江硬是拉着她的手,去打的了。金石困惑极了,这男人在她的生活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6.

    刘莉芳把房门关得紧紧的,并把所有的手机全部关掉,她需要冷静思考一些问题。

    门外,阿江有些莽撞地擂着门,急于要进房内。他不敢擂得大声,担心惊动了房东和其他房间里的宾客。

    房东一家住在一楼,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很宽,抬头就能看到房间。刘莉芳和阿江住的地方,恰好在楼梯间的左边,上面的脚步声让住在一楼的房东听得很清楚。

    事实上,阿江擂门的声音房东早就听到了,房东没有吭声,他知道这对仍未到教堂办婚礼的小夫妻又在闹别扭了。

    夜已经很深了,阿江仍未离去。刘莉芳知道他就靠着墙壁坐在走廊上,这是他最有耐心的一次守着门口了。以往,她一关上门,他大发一通脾气后便出去喝酒,一直到次日凌晨才回来。她喜欢他吗?爱他吗?这个问题在她的脑海里已经纠缠了几年。

    第一次到加纳来的时候,她认识了他。他当时是在一个老乡的工地上做管理员。有了积攒后,他也入股其他金矿。恋爱过程没有任何色彩,异国他乡的爱恋,是在彼此的孤独和空虚中发生的。

    严格来说,他并不是她理想的人选。只因身处异国,空虚与寂寞交集,需要有个有相同文化、相同肤色、相同语言的人彼此温暖,所以她在遇到他后,便把他当作一种寄托。

    再说,在加纳,虽说有几万的中国淘金客,有收购木材的,有开挖金矿的,有到海边捕鱼的,也有开宾馆酒店的,还有代理国内知名品牌钩机的……所有的这些老板中,在国内几乎都是有家室的。

    年轻人到国外来创业,少之又少。因为他们的积累、财富与实力,仍未到独闯国外的地步。当一个未婚的同龄人走近她,她已没有考虑余地。

    未认识阿江前,有不少人带着玩笑的口吻对她说,她有跨国爱恋的潜力,迟早要与黑人谈情说爱,迟早要把家安在加纳。女人就是一颗种子,不管到了哪里都可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她一笑了之。但在她的内心,始终觉得难以走进不同肤色的人的内心世界。

    两个不同的民族,在文化水平、教育背景、经济发展、生活习惯、宗教信仰等方面都存在天壤之别,长久地生活在一起,迟早会裂变成一种负累。歌唱家韦唯远嫁法国,最初的异国老夫少妻之恋成为歌坛美谈,结果他们也没有善始善终,还是离婚了。

    令她万没想到的是,她选择了阿江作为同居男友,安全感却并未随之而来。不知道是没有共同语言,还是没有共同的梦想,或是彼此之间就有文化差异。

    他爱吃甜,而她则喜欢酸的。经常为了这点小事,他们吵得感情全没了。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他对她的爱过于疯狂、自私,不允许她与异性朋友接触太久。

    这跟吃醋是有明显的区别的,如果他真心吃醋,她不会有任何异议。问题是,他随时都在“掌控”着她的行踪,生怕她被别的男人抢走。这是对她的极端的爱吗?她不知道。她认为,她完全失去了自由,几乎每天都生活在他的阴影下。

    这跟他去年投资失利有关吗?去年,他把所有的身家都投到一个金矿,谁知刚刚开采半个月,就遇到加纳政府清理矿区,几百万塞地的投资顿时成了梦幻泡影,他欠了许多的债。

    去年,许多同胞出于安全考虑纷纷回国,但他并没有回去,而是跟着她继续呆在加纳,希望东山再起。

    这时候,偏执的他开始沾染赌博的恶习。有事没事,他总爱往赌场里跑,下的注很大。两人的共同财产都被他输光了,如果不是拼死阻止,他还想把这家宾馆拿去抵债。

    她替他还过债,也在他面前哭求过,让他不要再深陷进去。他多次发下毒誓,表示痛改前非,可次日仍旧如此。对他,她已失去信心,也悲观绝望。她很想离开他,可是下不了决心——逼急了,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跟金石前后也只是见过几次面,但阿江却认为她移情别恋了,对她严加看管。她气愤不已,只得把房门关了起来,不让他进来。思来想去,她不禁潸然泪下。

    生活压力和工作压力本来就很大,宾馆生意一日不如一日,无端端地又被阿江这样猜疑,她的精神面临崩溃的边缘。在她的内心深处,已经看不到美好的未来,甚至有些万念俱灰。

    刘莉芳哀叹着,用被子把自己深深埋了进去,痛哭失声。她需要放声痛哭,但她精疲力竭,已经哭不出声。泪水似乎也流干了,流到脸上的东西,跟血已经没有什么区别。置身异国他乡,远离父母亲人,遇到如此挫伤,她除了装作坚强,还能做什么?

    7.

    刘莉芳活得太累了,很想把一切放下,好好地回国休养一段时间,但她放心不下,有很多事情还等着她去处理。

    金石到警察局领取手机和钱包的事情,还处于僵持状态,作为她的客户,也作为她的老乡和远房亲戚,她得为他办结此事。

    她不欣赏他的粗鲁而冲动的个性,甚至想放弃对他的代理。转念一想,如果此事无法办妥,对她日后的业务会有所影响。

    除了要尽快处理金石的事情,她还有几起老乡催着要办理的事情。其中有两起是必须在短时间内办结的:一起是老杨的亲戚小陈到加纳淘金后,因水土不服,患上疟疾,在当地医院抢救无效后死亡。开具死亡证明、火化、托送骨灰回国、报关等一系列手续,都得由她去跑。

    老杨不会英语,也不懂得当地法律,更加不知道需要去哪个部门办理,于是只得全权委托她处理后事。死者的家属天天催她,他们在老家已经按风俗习惯给死者办“冷丧”,就等骨灰运回国内了。让她苦恼的是,火化的手续仍未办妥。

    另一起是离奇的敲诈勒索案。一位40多岁的老乡在加纳淘金多年,因需要解决生理问题,便到洗浴中心或按摩院买春。

    这些场所,每天有男客进出,经常接触这样的女子,他也觉得不太安全,干脆也像其他同胞一样包养一个女子,作为自己的固定性伴侣,可以减少性病或艾滋病的发生。在一次应酬中,他认识一女子,两人眉目传情,最终好上了。

    包养的代价是巨大的,当该女子发现老乡有意减少包养费时,便选择另找他人了。老乡怒火中生,把他们床第之间的艳照发到网上,以此逼她回心转意。

    结果,事情闹大了。女子报警,老乡被警方收监。老乡是金矿的大股东,被警方收监后,矿区的运转出现麻烦。为了让老乡尽快回到工地,工地上的各个股东委托刘莉芳去警察局办理取保候审手续。

    刘莉芳去了几次警察局,还是无法办妥此事。警察说,要取得当事女子的谅解。她再与对方沟通,对方开口就要几十万塞地,这已经超出委托方承受的底线。

    反复与女子沟通,她发现自己的脾气也开始变坏了,但女子还是咬定赔款不变。她提出不再代为奔波此事了,各个股东却哀求她不要放弃,用力帮他们一把,他们不想看到投入的数百万塞地一分也收不回来。

    面对如此情况,她已经没有退路。当她把自己逼到困境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早就内外交困,心力交瘁。

    其实一开始,她并不想把这种代理翻译作为一种职业来经营的,毕竟她又不是律师。最初受理老乡的口头委托时,是出于一股浓浓的乡情。自己精通英语,为何不用它来帮助他们呢。

    语言不通,与当地黑人交流困难是老乡们遇到的最大的困境。给予他们帮助,他们更加有信心发展下去。

    事后,老乡要给她适当的酬谢时却被她拒绝了。如果收了钱,这亲情就变味了,也违背她的初衷。

    随着找她的老乡多了起来,今年一开始,整天被赌债逼得走投无路的阿江开发了她的商业头脑。

    阿江说,老乡们找她去翻译去办事,尽管是出于对她的信任,但也浪费了她的时间,适当收取翻译费于情于理也不为过。那些老乡每天都在工地挖出不少的沙金,每天都有上万元的纯利润,为何就不让他们出点血呢?何况,据他所知,老乡们也乐意她收费,做任何事情都需要成本的,她不收钱他们也过意不去。

    然而,当她把这种代理变成营生时却发现,她越活越累。不仅仅有各种奇怪的声音在同胞间流传,还说她与官员互相勾结,共同坑骗老乡。偏偏这时候,还面临着与阿江感情破裂的危机。她想摆脱他,但已经晚了。

    8.

    天未亮的时候,刘莉芳见到阿江推开窗户纵身跳了进来。她吓了一跳,惊呼起来。二楼的窗户没有任何可以攀爬之处,难道他绑着绳子从楼顶上爬了下来?仔细一看,果然如她猜想的那样,有一根绳子在窗户前晃动着。

    阿江暴吼着:“我都守你一夜了,你也该给我一个面子了!”

    “出去!”刘莉芳大叫着,并用力把他推到门边。

    阿江掐着她的脖子,把她按到墙根,狂喊:

    “你心中有那个乡巴佬是吧?今天我收拾你后再去把他扔到河里喂鳄鱼!天天都跟他在一起,说是去办理领取手机和钱包的手续,我看你们是背着我偷情!”他双眼血红,不像是一夜未睡造成的。

    刘莉芳呼吸有些困难,不再挣扎,她宁愿他把自己掐死。他突然把她扔到地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出一把菜刀,叫嚣着要把金石砍了。在房间内暴跳着走来走去之后,他猛地把菜刀扔在地上,跌坐下来,揪着头发,喘着粗气,如婴儿般哭泣着。

    此刻,他的心理异常脆弱,脑子一片苍白。当年只身闯到加纳,他有的是气力,有的是对前途的梦想。年轻就是一笔财富,能吃也能睡,无任何杂念,只要辛苦打工一年,拿到自己该拿的工资,就可以回国娶个媳妇过日子。

    在广西马山县一个要行走几天几夜的山区里,到广东等地打工的人很多,但能像阿江一样跨国打工的绝对没有。

    阿江的一个表姑嫁到上林县城一个附近的乡镇。这个乡镇到国外淘金的人很多。表姑一家与人合股在加纳投资金矿时,担心自己无人在矿区监管,沙金产量多少心中无数,决定安插自己的人去管理工地。

    表姑有一儿子在南宁一区直单位做公务员,不可能出国经商,而他们夫妻二人也上了年龄,当然也不能出国,选来选去,表姑认为阿江是个合适的人选,于是给他办理签证等手续,让他到工地打工,并交待他多个心眼,工地上有什么情况,都要随时通过微信等形式向他们反馈。

    表姑说,不是他们信不过其他股东,而是这社会太复杂了,他们不在现场监管,在矿区主持工作的股东突然说挖不到金,说亏得很惨,大家都赔钱了,他们又该如何面对?

    山里人能够出国打工,且是在金矿上工作,阿江乐坏了。在矿区打工,他确实完成了表姑交待的事情。同时,他的人生也有了改变。然而,内心极度空虚的他,经常进出赌场。

    在表姑他们的金矿扩大规模和投资时,他筹钱入股金矿。世事难料,去年他像所有的同胞一样,看到噩梦不断涌来。矿区的机器被毁、被抢、被烧,他们躲到中国人开的酒店时,也遭到洗劫,身上藏的黄金、现金以及贵重物品都被洗劫一空。

    洗劫行动,让他一无所有。到赌场去赌博,是他寻求希望的路径。十赌九输。他在赌场并不如意,输得更惨。面对刘莉芳的哀求和规劝,他已经清醒不了。

    看着她渐离渐远的身影,他怅然若失:她若决断而去,他就会没了经济来源,就会更加孤独。本性就很多疑的他,见她经常与请她帮忙做翻译的老乡打得“红火”,他妒火中烧,决不让她靠近任何男人。

    金石长得威武英俊,仪表堂堂。在他的面前,阿江认为自己在各方面都不如金石。这样优秀的男人,刘莉芳在伤心欲绝的情况之下,多少也会选择金石作为自己的依靠,并毫不犹豫地与阿江分手。

    金石的出现,让阿江压力巨大,也让他把金石当作情敌看待。金石因为森林枪战一事找刘莉芳做临时翻译,前后也只见过几次面,彼此之间也只是老乡情谊,谈不上有什么好感和喜欢,情从何来?

    此刻的刘莉芳,泪水已经流干。如此懦弱和自卑的男人,除了会动手打女人和挥舞着菜刀,还会什么?这样的男人,她再也没有必要为他流泪——尽管她的心已经碎了。她冷冷地看着他,宛如看着一只可怜的动物。

    过了一会儿,已经冷静下来的阿江抬起头,近乎哀求地对刘莉芳说:“我们回国吧,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再呆下去,我会疯掉的。回国后,我好好重新开始,好吗?”他哽咽着,身子颤抖着,像一块在大海中漂浮的木板。

    刘莉芳幽幽地叹着气,感情困顿和投资失利,难道回国就可以解脱了吗?小的时候,父亲就对她说,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她不想回国,只想离开这个疑心很重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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