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金-魂断异国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1.

    每次遇到挫折,刘莉芳总是想起远在国内的父亲。这一生中,她最佩服的人就是父亲。

    她出生在广西上林县一个偏僻的山村,4岁的时候,父母就带着她来到南宁,租住在一家民房内。

    没有文化的父亲,在车站帮做客车生意的老乡拉客。也许受尽人间冷暖,生活卑微,他坚定只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所以他把挣来的钱全投资到女儿的学习上。他希望女儿不再像他一样,由于没有文化,每天只能“流浪”在车站各个角落,以微薄的收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

    意志坚强的父亲,一直是刘莉芳心目中的英雄。也许是经常接触五花八门、形形色色的人,以拉客为生的父亲,口才特别好,且他善于把对人生的领悟总结下来,说与她听。

    而过早懂事的她,也自觉地分担一些家务,学习上也非常努力。她在技校读书时,父亲就建议她把英语基础打好,并说这东西日后可能会改变她的命运。

    当她奔赴加纳帮亲戚做翻译时,她不得不佩服一直生活在底层的父亲很有超前眼光。

    她的老家,是一个有名的淘金村。淘金这门古老的技术,在村里算来已有上百年的历史了。每次跟随父母回家过节,她总是见到许多村民拿着自制的工具在村前的小河里淘金。

    原本澄清的河水开始变得混浊,他们反复淘着,始终也没有见到什么金子。再到小河附近的农田淘,偶尔淘到肉眼几乎都看不清的沙金,他们的双眼就大放异彩,狂喜万分。

    当小河和农田再也淘不出沙金后,村民又向其他村庄的河流迈进,年复一年地延续着这古老的传说。

    也许是附近的沙金资源枯竭,也许是这门古老的技术再也无法超越现代机器,当外地老板在大明山一带用大型机器开采金矿,村民对是否继续传承祖辈的古老技术已经产生疑惑。当然,有些上了年纪的村民,还到处去开辟根据地。

    像她父亲这样的年轻一代,不再跟随父辈出没深山老林中了,有人开始买货车或客车,跑起长途运输。没有资金买车的父亲,也不愿耕种荒地,而是到南宁去帮买车的亲戚打工。父亲的想法很简单,先帮着亲戚打工,有了积蓄后再买客车或货车跑运输。

    这时,村里已经有人前往全国各地淘金,其中云集在东北的最多。当年的县领导,还在每年春运期间召开各方协调会,组织客车把金农送往当地。

    那时,家里已经有了积蓄,父亲如果与人合股采金,绝对暴富了,但他却没有这样做,他对母亲说:“物极必反。大规模开采金矿,会对环境造成破坏的。不会太久,老乡们就会被驱赶回来。”

    母亲着急地说:“趁着仍未驱赶前去捞一把未尝不可,你不见有许多人发财了吗?”每次回老家,见到同龄的妇女穿金戴银,到处炫富,她就知道她们的丈夫已在东北等地挖到金子了,她早就没了底气,也坐不住了。

    父亲摇头说:“来得容易的东西都不会珍贵。相信我,也相信我们的女儿,她会成为我们的希望的,只要把英语学好。”

    嘀嘀咕咕的母亲却把父亲当作一个笨蛋,还骂他一辈子只能在车站拉客,让人永远瞧不起。

    果然如父亲预料的一样,淘金的老乡被清理了。淘金不仅破坏环境,污染水源,还引起严重的社会治安问题。

    县里只得派出工作组前往东北,反复与当地政府进行协调。一个多月后,当工作组撤离当地时,在那儿的金农也惨败回家。不甘心呆在家里的金农,又开始把目光投向世界各地。

    这时的她,大学也毕业了。父亲对母亲说:“该是我们出手的时候了。”

    当一名亲戚让父亲办理签证前往加纳时,父亲把她带上了。这时她才知道,父亲早就入股亲戚的金矿了,金矿上缺少的是会讲英语的人,他把女儿推到前沿。

    原来,这个亲戚在做客车生意时,也投资过东北的矿山。从东北撤回后,亲戚又与其他人转战加纳。于是,父亲掏出全部家底,加入亲戚的团队。

    正如父亲设想的那样,当她进入这个陌生的国家,她的英语水平有了不一样的作用。当她钻研加纳特别是有关矿山开采的法律法规后,许多人便慕名而来。以往,老乡外出办事或与当地农民签订租地协议什么的,都是花高价钱请翻译。作为老乡,她有讲壮话的优势。在当地淘金的,多数是讲壮话的上林人。

    父亲呆在加纳仅一年时间,便因患病回国了。此后,他呆在家里疗养,把宾馆和金矿上的业务交给她打理。

    很有智者思维的父亲在离开加纳时对刘莉芳说,这地方也只能热闹两三年,涌进来的淘金客越来越多了,英美等国大型矿产公司对上林人的包围之势正逐步形成。

    还有,加纳某个利益集团也与小日本有某种关系。此人曾在日本驻加纳大使馆工作过,当他成为加纳的代言人时,在各方利益冲突之际,各种问题就会出现。

    见好就收,适当的时候,可以慢慢退出矿区的股份,以翻译为生,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或者,在加纳读书,专攻当地的法律专业。不然,到时想退出都难。

    她认为淘金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钱来得这样容易,咋能这样轻易退出呢?父亲劝她几次,但她始终坚持着,还加大投资。父亲叹息着,一夜之间苍老了。

    去年,加纳突然清理矿区,她同所有的同胞一样遭到灭顶之灾。这时,她才真正明白父亲的远见与苦心。当许多老乡准备转战非洲另一个也同样盛产黄金的国家喀麦隆淘金时,她征求父亲的意思,是否也跟随而去,父亲还是一声长叹,说:“疯狂的年代已经过去,还是安于现状吧。因为,全世界都知道上林人在加纳的事情了,上林人再去其他国家淘金,恐怕也不会受到欢迎了。现在,在国内,有些部门已经限制上林人前往非洲了。你有一门外语,饿不死的。”

    也正是父亲这句话,在矿区惨遭清洗时,她没有像许多同胞一样回国,而是继续留下来。留下来的最终目的,是帮助老乡们安全回国。

    有些老乡从矿区逃跑后,躲进山里,躲在原始森林中,由于语言不通,生病了未能及时治疗。饿了也没有食品充饥。此外,她还怀着极大的悲痛和气愤,和加纳—中国矿业协会一起,积极做好老乡们安全回国的疏通工作。

    父亲连小学都没有毕业,却拥有先见之明,这不得不让她重新想起父亲在车站拉客的生涯。

    父亲每天都接触不同的人,三教九流,他是有点油嘴滑舌,见到旅客在车站前的售票窗出现,他就对旅客说,到客车上去买票,会有折扣。当他把旅客带到某辆客车时,老板就会给他相应的提成。虽说靠嘴皮子吃饭,但父亲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也没有像其他人用“鬼手”坑骗过旅客的钱财。

    在空余的时候,他拿起一本破旧的书,反复地看着。这本书是从地摊上买来的,是一本东拼西凑的盗版书,内容是有关刘伯温预测天下的,但里面的内容错误百出,逻辑混乱。

    这种类似风水、算命的封建迷信书籍,是不能在出版社出版发行的。不法书商胡乱编撰后,再套用正规书号编印。父亲当然不知道这种书籍的来历,但他却把这本书当作奇书,可以用来预测天下事。

    若干年后,她静心细想,发现这本书对父亲根本不起作用,父亲之所以能有预见的眼光,是从“物极必反”这一规律去判定任何事物的。

    沉迷于沙金开采的老乡们,他们当中的某些人的智商当然要比父亲的高,但他们从来没有认真去思考这一问题,所以并未意识到淘金背后存在的利益危机与政治因素。

    对于她和阿江的恋爱,父亲一开始也有些反对。父亲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阿江不舍得吃亏,越是不舍得吃亏,越是吃亏。他还有些心浮气躁,急功近利,难成大器。”言下之意,就让她考虑清楚对他的感情投入。

    那时的她,正处于热恋之中,哪里会仔细琢磨父亲的话。她想,如果当初冷静思考父亲的话,慎重选择这个男人,痛苦是不是会少些?

    2.

    痛苦并没有减少,阿江如影随形般跟随着她,让她异常压抑。往往这时候,她就想到了金石,给他打电话,跟他闲聊。都是老乡,语言相通,往往一聊就是半天。

    加纳的话费很便宜,打了半天电话,也就几角钱人民币;往国内打长途,一分钟只收一角多钱。让人烦恼的是,当地的通讯网络信号不怎样好,经常莫名挂线,通话是“靠吼”的。

    这天傍晚,刘莉芳给金石电话,问他明天是否有空去加纳首都阿克拉参加一个老乡的火化仪式。金石还能说什么,答应下来了。他欠她一个人情,无论如何也要送她去。当然,他也知道她不是那种贪小便宜的人,不是那种不收你翻译费就通过其他方式让你回报的人,她让他送她去阿克拉,只不过是寻求一种精神的慰藉罢了。

    作为一名在国内已经有家室的人,金石不想跟刘莉芳有太多的交往,以免引起阿江的猜疑。他之所以答应陪她去阿克拉,主要的目的还是觉得有必要给患病去世的老乡送行。

    同在异国淘金,才20多岁的老乡,怀着梦想出来淘金,却因患上疟疾而走完短暂的一生,这是多么令人痛惜的事情。

    从库马西市往阿克拉市的途中,刘莉芳不断接到电话,但她总是挂掉。金石知道是谁打来的——她的眼里掠过一丝忧郁。

    “多亏你找到局长,不然我的钱物还是拿不回来。”金石示意切尔注意前方路口冲出来的一辆皮卡车。

    几天前,在她的积极周旋下,他的手机和钱包毫发未损地领回来了。他很感谢她,像许多老乡一样也给她封个大红包,结果被她拒绝了。以往,她给老乡们翻译,都会象征性收钱,但对他,她却有让人意料不到的例外。

    “是迫不得已的办法。”刘莉芳说,“多数情况下,我是不会去找局长的。局长过问后,日后我再去找他们办事,事情就会变得复杂。”

    “都怪我这臭脾气。”

    “你这脾气比别人好多了……”话未说完,她就知道失言了,并把头移到车窗外。她的眼角,有一样东西闪亮着,那是强忍着不让它往外流的泪珠。

    公路两旁是一片片的望不到眼的原始森林,在一些平坦的地方,则突现出长满杂草的橡胶林和可可林。在加纳,杂草的生长迅速跟其他树木一样,似乎每天都在生长着,有过人般高。更加让人惊讶的是,当天刚刚砍掉这些灌木丛,可过了几天,它们又郁郁葱葱地长出来。

    金石知道她所说的是谁,但他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转移话题:“今天,老杨也会去火化现场吧。”

    对于老杨,金石并不陌生。2012年3月,他曾被老杨一伙坑过,对他恨之入骨。当年,他扩大生产规模,在购买不到新的钩机情况下,与自己的兄弟毛一根去二手市场逛,遇到老杨一伙。结果,损失了几万塞地的订金。事后,在矿业协会的帮助下,他拿回了订金。

    “老杨负责处理死者小陈的后事,我负责做翻译工作。他前天就从东夸市赶到阿克拉市了。”

    “唉……加纳遍地是黄金,全国各地的人纷纷涌了进来。”金石说。

    去年,加纳政府清理矿区行动,在各国媒体的报道下,上林淘金客顿时名扬天下。

    “可有谁相信,我们挣的钱是用命搏来的。”

    “小陈来的时候,我见过他一次。是老杨去机场接机的,他们从阿克拉国际机场回到库马西市时,天色已晚,再也无法赶回矿区,就在我的宾馆住下来。”刘莉芳的表情异常沉重,她的声音变调了,“他初中毕业后到深圳打工,后来金矿缺人,老杨就让他来加纳帮忙。谁知才来了两个多月,他就魂断加纳。小陈去世后,他的家人老是责怪老杨。这些天,老杨茶饭不思,非常悲痛、内疚,总觉得对不起小陈的家人。小陈是老杨的亲戚,两村之间距离并不远。他们都是明亮镇人……”

    金石说:“谁愿意事情这样发生。”

    “这几天,我到处跑,有点累……”刘莉芳把头慢慢靠到他的肩膀上。是因为他能保护她,还是他直率的个性吸引了她,她一直无法对自己做出解释。反正,她觉得跟他在一起,有一种安全感。

    当过兵的他,有男人粗犷而担当的品性。他说话干脆,做事也干脆;拿得起,也放得下。过了一会儿,她熟睡过去。

    这些天来,她老是往东夸市跑,陪着老杨到当地医院等部门办理死亡证明等手续,跑上跑下,累得骨头散架。切尔把车子开得异常平稳,让她有睡在摇篮的感觉。

    见到刘莉芳大大方方地靠在他的肩膀上,金石怦然心动,一种奇妙而空灵的感觉油然而生。他闻到她秀发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异香,胸口开始有一股热流暖暖地穿过。

    他已经不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也不是爱火容易燃烧的青年,人到中年的他,面对各种诱惑还是有一定的定力的。这个累得身体快要垮了的小老乡,跟他早已毕业并在南宁市一家单位工作的女儿同龄,作为父辈,她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个刚谙世事、情窦初开的小女孩。

    金石知道,在异国谋生,两性之间最容易萌生感情和爱意。在他的老乡中,有许多这样的故事。尽管双方之间在国内已有家室,但两颗寂寞的心撞在一起,就会激发情之欲火、点燃爱之明灯。

    有一邱姓老乡,在加纳淘金多年,在与一女子相遇后,居然同居在一起,成了一对未登记的“夫妻”。老乡的妻子在国内,自然也知道她丈夫有了另外一个女人的事情,哭闹之后她还是想明白了:一个常年在国外奋斗的男人,不仅需要解决生理上的问题,还得有解决精神空虚的良策。

    从前年开始,金石就到加纳来淘金,精力旺盛的他,也想包养一个女人。在加纳谋生的中国女人不少,以钞票铺路,他相信也能找到一个。但是,他没有这样做。他从来不会去指责包养女人的老乡们有道德问题。

    在国内,他可能发几句牢骚,说道德滑坡,世风日下……但在国外,具体事情得具体分析。包养一个女人,性伴侣固定了,疾病也许会少些。而且,在国外,法律与道德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浮云,虽然真实但却遥远。

    许多在国外挖金的老乡,每月都会到市区去买春两三次。在这里,卖春的场所如同开赌场一样是合法的。不是他们砸不起钱包养女人,而是比较理智地思考:跑到娱乐城或洗浴中心去找小姐,日后的纠纷可能就会少些。

    这些年,有些老乡包养女人时发生许多意料不到的事情。被包养的女人为了钱而见异思迁的例子不胜枚举。男人之间就会发生矛盾,动起手来。

    甚至有些被包养的女人,一旦知道包养她的男人在金矿上有淘不完的沙金,口袋永远有大把大把的美元,心计就多了起来,就变相敲诈男人了。

    不知不觉间,金石伸出右手,轻搂着她的肩膀。男人出来打拼,为的是征服女人、征服世界,当他发现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个弱者,他认为自己有能力保护她,就像保护自己的女儿一样,不让人欺侮。

    3.

    刘莉芳睡得很香。金石透过车窗往外看,发现在经过几个小时的奔波后,他们已接近阿克拉市郊外了。

    公路两旁的路牌广告开始多了起来,且多与饮料有关。像国内的其他广告一样,也少不了用漂亮的美女作点缀。非洲明媚动人的黑人美女,在广告上有活力激射与野性的魅力,但让人遗憾的是,也许是印刷技术落后的缘故,她们的喷绘写真做得很粗糙。

    也不难理解,金石经常到加纳一些酒吧消费,发现他们的酒水单印得很差。这种印刷技术,还保持在国内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水平。

    所谓的彩印,其色彩的还原不敢恭维。这种情况还体现在当地的纸媒上,每次看到那些加纳出版的报纸和杂志,只想看美女图片的他,认为上面模糊的彩色图片,很影响阅读。

    快要进入市区时,路上的车子多了起来。一看时间,下午5时左右,是下班的高峰期了。也许是人口少,也许是加纳人素质高的缘故,尽管车子多了,但道路并没有拥堵。

    在国内这种时候,各种车子穿插或横冲直撞等不文明的驾车行为和现象比比皆是。不是金石崇洋媚外,大贬国人,有时候他对加纳人表现出来的一些综合素养不得不佩服——不论是男人女人、老人小孩,远远看到他,都会主动打招呼。

    在餐馆就餐,当地人极少喧哗、抽烟,而中国人所到之处,猜码划拳,烟雾弥漫,高谈阔论,一点儿也不顾及旁人的感受。

    有时候,金石也看不起加纳的某些人。他认为,加纳人虽有良好的素养,但这是英国人熏陶的结果。即使现在名义上摆脱了英国人的奴役,但这些殖民国家的影响并未清理。

    据说去年的清理矿区行动,加纳政府就是听从英美等国家利益集团的摆布,排挤在加纳淘金的中国人。这种坊间的说法,虽说无有力的证据说明,但他认为“无风不起浪”,这就更加增加了他对加纳某些人的看法。

    突然,车子晃了一下,越过一个坑口。刘莉芳醒了过来。几个小时的车程,让她觉得转眼间就过去了。看到金石那张憔悴的脸孔,她有些觉得对不起他。前往阿克拉,为何不单独一人乘坐其他公共交通工具而刻意要让他相随呢?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作怪?

    从库马西市到阿克拉市有三四百公里,两个城市之间没有铁路,只有一条由各个国家援助修建的二级公路,各国的修路水平各有高低,所以这条公路时好时坏。

    因为路况不好,开着小车从库马西前往阿克拉,得走一天的时间。这条公路比起中国乡村修建的三级公路还逊色。两个城市之间也没有班车,只有拉客的破烂面包车。这种面包车,都是欧洲各国报废的车辆。其实,不仅面包车是报废的“进口车”,就是其他车辆也是如此。

    当然,库马西与阿克拉之间是有航班的。机票很便宜,一两百塞地。只用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飞机就可以从库马西飞到阿克拉市。有人说,坐飞机虽说方便,价钱也很公道,但坐了第一次后不会再想坐第二次了。飞机很破烂,也抖得厉害,坐在飞机上,没有病也会吓出心脏病来。

    刘莉芳会开车,先前也买了小车。去年,阿江投资失利,她只得变卖小车,用以还债。

    变卖小车后,她到阿克拉办事,多数是坐飞机去的。坐这种飞机,她知道是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但总比坐上那种破旧的面包车强。

    欧洲各国的面包车报废后,便直接卖到加纳来。加纳的车商经过修整后,重新喷漆,又卖给当地黑人用于经营客运。

    面包车的动力虽说不足,但有时为了多挣几个钱,车主在拉客时往往是塞了几十个人,飞驰在公路上的面包车,经常是摇摇晃晃的。

    也有进口的报废出租车在加纳各个城市参与客运,但车况让人不敢恭维。刘莉芳知道,在加纳打的出行,比坐面包车强多了。问题是,她一个单身女子,怎么也不敢坐长途的士。

    加纳的社会治安虽未到完全恶化的地步,但从去年加纳清理矿区的事件来看,有许多人趁机洗劫了中国人。当然,不是每个黑人都是怀有恶意的,也不是每个黑人都是坏人,多数的黑人对中国人是友善的,并与中国人结下深厚的感情,友谊长青。

    就像在国内,小偷是混在人群中的,如果被小偷盗窃钱包和自行车后,你就认为国内某个城市的治安环境是最恶劣的,并认为警察是最不作为的,那你的看法就有失公允。

    刘莉芳放弃其他出乘工具,最终选择让金石陪她去阿克拉,是因为在他的身上,让她看到某种希望。血性的他,有能力保护她,让她在阿克拉顺利地处理许多事情。隐约间,她觉得阿江在尾随着她……

    很快,切尔把车子驶到阿克拉文化艺术品市场附近的街道。在该市场附近,是加纳唯一的也是最大的一个露天火化场。

    4.

    当金石看到老杨泪流满脸、懊悔万状的样子,金石的内心也受到了巨大的震撼。所有的恨与怨,在这一刻都化为乌有;所有的情与义,在这一刻也得到净化与升华。生命的意义及老乡们站立在一起互相搀扶前行的感动,在这一刻更加显得崇高与伟大了。

    看到金石出现在火化场,木然的老杨颇为意外。他的眼里含有对金石的懊悔之意。他很想对金石解释些什么,但嘴巴嗫嚅着并未说什么。所有的悔意,只有默默地埋藏在心里,彼此领会就可以了。当然,老杨的眼里也有对金石的谢意。在无法分身的情况下,他示意自己的黑人女友托马斯·伊比丽接待金石一行。

    老杨的女友托马斯·伊比丽,金石此前没有见过。在来的路上,刘莉芳已经跟他提及。老杨在国内已有妻子儿女,但他到了加纳后,不像其他淘金客一样,为了排遣而到一些娱乐场所去寻欢作乐。一有空,他就到附近的原始村落去捡一些奇怪的石头或已经炭化的树木样本。

    他对工友们说,这些东西比金子还珍贵。在国内时,他就喜欢收藏这些东西,但没有到痴迷的程度。

    在各个原始村落行走时,他不会讲英语,就用眼睛去观察,用心去感悟。有一天,他走到一个村落,捡到许多值得他收藏的东西,结果在回来的途中迷路了。这时候,他遇到了托马斯·伊比丽。是她,让他顺利地回到矿区。此后,他们相爱了,在金矿的工棚里同居了。

    能够与异国女子结合,老乡对老杨还是颇为羡慕的,对他的艳遇也就常常提及,由此产生了很多故事版本:有的说,老杨是在原始森林迷路遭遇毒蛇猛兽,被托马斯·伊比丽救起的,是美女救英雄,继而相爱了。

    还有的说,托马斯·伊比丽救了老杨,老杨带着贵重的礼物去她家酬谢,并把托马斯·伊比丽招进矿区做工。日久生情,两人就有了爱慕之情。

    对于他们之间如何认识、如何相恋、又是如何同居的故事,有许多淘金客曾好奇地问过老杨,老杨一直笑而不语,一副高深莫测的神色。追问多了,他就顿了顿嗓门,不紧不慢地说:“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在迷路时遇到了她,是她把我安全送回矿区。”

    再追问当时双方语言不通,她是如何知道他迷路的,老杨笑得眉毛和眼睛都挤成了一块:“心有灵犀一点通嘛。她听不懂我的壮话和普通话,我也听不懂她的英语,可我们可以用手势比划着。再说了,来加纳淘金的老乡多了,经常用家乡话交流,附近的黑人也听得懂一点普通话和壮话。与黑人接触多了,我也会说一两句简单的英语口语……”

    再问他跟托马斯·伊比丽何时结婚、回国后如何给国内的老婆一个交待、国内的老婆是否知道他有一个黑人同居女友、他与托马斯·伊比丽睡在一起是什么感觉时,老杨就阴着脸,不再说话。

    在加纳,男女双方结婚,要到教堂上完成仪式。老杨和托马斯·伊比丽至今没有上教堂,也只算是同居关系。

    在金石看来,老杨和托马斯·伊比丽一起相处,一起生活,由于双方语言不通,文化背景不同,信仰也不同,生活习惯也不同,他们又是如何交流的、沟通的?这段有些绮艳的异国情恋又能维持多久?也许,他们之间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表情,彼此都能感悟。

    许多的跨国爱恋,不都是这样吗?而且,有的异国爱恋早就开花结果,有了混血的孩子。还有,大量的越南新娘在国内的湖南、河北等地出现,她们不是一样过得很幸福?这不,刚才看到金石和刘莉芳到了火化场的大堂,老杨一使眼神,托马斯·伊比丽就迎了出去。从老杨的眼神中,她就知道如何按中国的传统方式接待金石一行了。

    在火化场,托马斯·伊比丽和老杨是有分工的。托马斯·伊比丽负责接待中国老乡,而老杨则负责火化小陈的尸棺。作为翻译,刘莉芳一直跟着老杨,并告诉老杨每一步如何走。她多次到过此处给老乡送行,知道火化的整个程序。

    这时,老杨步履蹒跚地跟着尸棺前往火化场。也许是极度悲伤的缘故,他几乎跌倒在地上,是刘莉芳把他扶住了。

    尸体是老杨在前几天亲手放进棺材的,当时刘莉芳也来协助。因为涉及当地风俗与礼仪,得服从火化场的管理,所以管理员与刘莉芳沟通时,刘莉芳都得把话翻译给他听,并让他按当地的礼俗执行。

    尸棺被黑人管理员抬到一堆木柴上面,这时的老杨再也撑不住了,突然昏倒在地。金石、刘莉芳和管理员吓坏了,急忙把他扶了起来,给他喝水,要送他去医院抢救。

    一会儿,他竟悠悠醒来,继续要完成一系列火化礼仪。他的嘴巴不停地喃喃着什么。金石听得出他在说什么,都是老乡,随口讲的都是壮话。他听到老杨不停地重复着这样一句话:“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难道是老天在惩罚我?”

    两个月前,小陈来到东夸市老杨所在的金矿做管理员。未辞职前,小陈在国内的经济特区深圳市打工,是模具加工厂的老师傅,月薪有几千元人民币。老杨给他打电话时,许诺说给他万元月薪,他不为所动。让他心动的是,老杨“有一块蛋糕”让他毫不犹豫地辞掉了工作——“辛苦干了几个月,当你手上有钱后,我割一块地给你,同时支持你资金,你就可以自己当老板了。这里到处都是黄金,虽说去年被加纳政府清理了,只要局势稳定半年时间,对你或对我来说,都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对于盛产黄金的国度,小陈充满了好奇和新鲜。然而,当他来到离市区很远的原始森林时,他有些失落了。

    住的是简易工棚,早晚有许多野生动物乱窜着;餐桌上,飞舞着蚊子和苍蝇,每次就餐,都得挥手驱赶苍蝇和蚊子。工棚内到处安放有灭蚊器,还有人点燃蚊香,但这些可恶的害虫,却怎么也赶不尽、杀不绝。吃的虽说是中国餐,但比起在模具加工厂的饭堂,当然就差远了。

    吃与住对小陈来说,都可以克服,难以克服的是,他的血型是招蚊子的,不管穿多厚的衣服,蚊子总是隔着衣服叮着他。他涂了防蚊膏,却也无济于事。

    也许是长途跋涉的缘故,也许是时差仍未倒转过来的原因,也许是仍未适应新的环境,小陈到了矿区后,居然接连几天都没有睡好觉。

    每天晚上,他都睁着眼睛看着破烂不堪的天花板,想着各种古怪的问题。当白天工人们顶着烈日开工的时间,他却有了睡意。之后,他的身体还一会儿热一会儿冷,虚汗不断。

    老杨断定他是患了“马拉利”了。他取出专门对付此种病症的药品,让小陈服下,却无效果。

    这种药品,是老杨从国内带来的,是由南宁市一家小药厂生产的。许多老乡也像老杨一样,只要身体有了“马拉利”的征兆,都会服用这种药,一般都有效果。随着身体有了耐药性,这种药品也不再是“神药”了,只得改用当地的药品。每次发作,他们都会去当地医院打点滴,一两瓶药水下去,身体又恢复常态。

    老杨急忙将小陈送往塔夸市一家医院。在当地,这样的市级医院根本就比不上国内的乡镇卫生院。

    像给许多中国人治疗疾病一样,医生一开始就认为小陈患的是马拉利,并给小陈用了专门的药品。到了病情严重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小陈身上可能还有其他疾病,只是限于技术问题,一时也解决不了。

    让老杨生气的是,当他提出要转院到阿克拉最好的医院时,医生却迟迟没出现。其他医生说,这个主治医生去培训了,他们会通知他赶紧回来。

    主治医生在电话里称马上回来,结果等了又等,还是没见到踪影。一直等了几个小时,主治医生才姗姗回来。这时候,小陈已经咽气了。临死前,小陈痛苦地对老杨说:“我想回家……你送我回去吧,我不想呆在加纳的原始森林……那些蚊子太可怕了。”

    小陈的眼角上残留着一行泪痕。在泪光中,他或许看到家乡那绵延的大明山,大明山脚下那条流经他们村子的小河,河水清澈得可见河里的小鱼,他家那栋贴着白色瓷砖的3层楼房,他的父母满脸皱纹,正坐在门前的板凳上,翘首盼望他回来。

    看着小陈僵冷的身子,老杨暴吼着大闹医院。警察闻讯而至,让他冷静。他用壮话不停地骂着,警察听不懂,医生也听不懂。沟通出现困难时,有个老乡让刘莉芳前来现场。

    老杨提出要做医疗事故鉴定,医院接受了。法医对尸体进行解剖后发现,小陈不仅患有疟疾,还有其他疾病,各种疾病交织在一起夺走了他的性命。

    得知小陈在加纳意外生病去世,他的家人给老杨打来电话,语气中多有埋怨的味道,“他在深圳干得好好的,到了国外,他就与我们阴阳两隔。我们连他最后一面也没有办法见到”。

    他们提出就地安葬小陈,但当地的风俗习惯却不允许。在加纳,土地是私有化的,并集中在酋长手上。外国人在加纳意外死亡后,是不允许埋葬在他们的土地上的。尸体火化后,一般都得办理各种手续运送回国。

    最初,老杨也想按照小陈家人的意思,在半夜时分把尸体偷偷葬在矿区附近的树林里,但担心被当地村民发现后引起反弹,矿区安全可能存在安全隐患,所以他只得委托刘莉芳处理小陈的后事。小陈的家人也想来加纳送他一程,但年事已高,路途遥远,只得作罢。

    随后,小陈的家人希望老杨把骨灰运送回国,他们要给小陈办冷丧,通知亲戚朋友来悼念。

    老杨的家乡有个习俗,有人在外地意外身亡,如果不能把尸体运送回家土葬,就地火化后可以把骨灰送回来开冷丧。请了道公和法师对楼房进行洒净后,他们给小陈选好办冷丧的日子,并通知老杨尽快把骨灰送回国。

    这时,金石看到神情恍惚的老杨机械地跟着刘莉芳。金石为老杨顽强的意志所惊讶。如果换了他,他的精神早就崩溃了,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了。

    事实上,金石也发现老杨尽管表面很强大,内心却异常脆弱。在所谓的露天火化场上,老杨再心力交瘁,也要送完小陈最后一程,并第二天把他的骨灰送回国内。在国内,给小陈开冷丧的日子快接近了,他不想再让小陈的家人责怪他。

    人死如灯灭。老杨不想对小陈的家人作任何解释,也不想再次伤害他们的心。在他看来,所有的一切过失都应该由他来承担。小陈病逝后,他不仅给小陈的家人汇去一大笔钱,还亲自回国登门谢罪,取得了小陈家人和其他亲戚朋友的谅解。

    小陈还有一个姐姐,早年远嫁河北后极少回来。家里只有他的父母,小陈的去世,对老人的打击非常之大。晚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5.

    在国内,金石去过位于南宁望州路上的殡仪馆。在给死者完成追悼会之后,尸棺就会被送进火炉中,随着熊熊大火化为灰烬。

    而在加纳,火化是在有顶棚设置的露天火化场进行的。所谓的露天火化场,就是在该火化场办公区外的一个院子里建着一个偌大的顶棚,在顶棚下方,堆放着大量的干柴。

    尸棺放到干柴上,当司仪宣布要点火的时候,死者的直系亲属才允许接过火把,点燃干柴。按照当地的风俗,不是死者的直系亲属是不允许点火的。为了定位骨灰的位置,管理员还在干柴周边摆放6个椰子。次日,尸棺烧尽,管理员按椰子定下的位置捡起骨灰,并放到盒子中。一般来说,焚烧尸棺都要一天一夜。

    在加纳,只有一家殡葬公司,外国人去世后都是委托该公司办事火化尸体业务。从现场接走尸体,到把尸体放到冰柜、露天焚烧尸棺及办理相关报关运送骨灰回国手续,该公司都是一条龙服务。

    该公司收取的费用很高,大致为一万多塞地。由于贫困落后,资金缺乏,尽管该公司收费很高,但服务却遭人诟病——本来只用半天时间就可以办结的事情,他们往往一拖就是三五天,甚至更长。

    老杨在刘莉芳的搀扶下站到干柴面前,当司仪让他拿起火把点燃干柴时,他哆嗦着,迟疑着。

    站在远处的托马斯·伊比丽,用不一样的眼神凝视着他,像是告诉他,要坚强,要挺住。老杨得到从她身上传递过来的力量,终于镇定下来。一个黑人女友对老杨有如此大的帮助,让金石不得不看了一眼托马斯·伊比丽。

    跟金石的身高几乎一样的托马斯·伊比丽,穿着一件黑色的套裙,胸口戴着一朵洁白的小花,显得端庄而肃穆。同国内一样,加纳在办丧事时也是穿着黑色衣服。但在办喜事时,当地所有参加婚礼的人,一律都得穿上洁白的衣服。跟老杨生活久了,她也知道中国的一些习俗,所以在今天这种场合,她遵循了中国的礼节。

    托马斯·伊比丽的身材是高挑的,屁股后翘,胸部高挺,在烈日的暴晒下,乌黑的皮肤闪着光亮。偶尔说话,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就会抢占她身上所有的风情。她不算得出色,但这一刻,金石居然感觉到她就如一朵惊艳怒放的黑玫瑰,有亭亭玉立之风韵。他想,只要仔细地欣赏黑人妇女,是会发现她们身上蕴藏的野性之美的。

    这时,老杨看到办公区内走来几个人,其中走在前面的两个男人,让他颇感意外。金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两个男人一个是毛一根,一个是苏震宇。他们手上拿着鲜花,一身大汗。看得出他们火烧火燎地赶来,却因路上耽误了,所以迟到了。

    他们走上前来,与金石握手,并站在场外看着火化。老杨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奔涌而出。他颤抖着,用火把点燃了干柴。事先,管理员已经在柴火上浇了桐油,火把遇到洒满桐油的干柴,立即熊熊燃烧起来。冲天而起的浓烟与烈焰,快要把顶棚的铁皮烧着了。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桐油被烧焦的气味。

    火化场的围墙并不高,过往行人稍一留心,就会看到露天火化的情景。浓烟和烧焦尸体的气味,在烈日下随风飘散。

    在加纳已有3年的金石,是第一次参加露天火化的。如此场景,让他悲从中来。淘金客客死异国,对于拥有传统风俗习惯的中国死者家属来说,不能参加火化仪式,这是多么悲惨的一件事情。

    站在离火化点几米开外的地方,金石等人看到老杨快要站立不住了。是刘莉芳扶着他,让他继续下去。此刻,只有50多岁的老杨,却佝偻着腰,泪流满脸,头发花白,形容枯槁,一陈狂风吹来,干瘦如柴的他也许会被吹倒。

    小陈去世前,老杨身材伟岸,异常幽默。现在的他,整个人的状态跟一位60多岁的被病症折腾多年的老人无异。

    当刘莉芳把老杨搀扶回到场外,老杨和毛一根、苏震宇等人一一握手,表示感谢。这时候,金石才知道毛一根在今年5月5日到喀麦隆探测金矿,一直呆在当地。前几天回到加纳他所在的公司总部,得知老杨的事情,便约上苏震宇一起参加火化仪式。苏震宇一直在迪拜开会,返回加纳后又忙于其他事务。同毛一根一样,他早就知道金石等人送沙金回工棚的途中被人抢劫一事了。他们约好准备同往,却因事情太多了,一直难以如愿。

    他们的公司都在特马市区内。毛一根的公司全称叫远足矿业有限公司,并代理国内一家集团公司的钩机等设备;苏震宇等人创办的公司名为汉魂矿业有限责任公司,在当地圈下的矿区有800平方公里。同时,他还买下许多土地,用于现代化农业的开发。

    特马市离阿克拉市只有半个小时的路程,两市之间还有一条所谓的高速公路。这条高速公路,充其量也不过是国内的二级公路。上午8时就出门,但车子上了高速路后,前方出现交通事故,一堵就是几个小时。

    6.

    离开火化场后,老杨执意要答谢各位老乡。几经选择,答谢午餐定在一家香港人开的餐馆。装修不怎么豪华的餐馆,到处是前来就餐的中国人,其中还有一些黑人和外国白人。

    老杨在众人的安慰下,终于从悲痛中走了出来。他致答谢词时说:“大家来参加小陈的火化仪式,我代表他的家人表示感谢。小陈是怎样离世的,我至今历历在目。他的音容笑貌,天天都在我的脑海里翻腾……”金石握着他的手,传递着一股温暖的力量。

    老杨喃喃地说:“好兄弟,我对不起你。你……能原谅我吗?”金石点点头,鼻子一酸,快要流下眼泪了。

    老杨说话时,坐他身边的托马斯·伊比丽,一直与他双手相扣。无需多言,四手相扣,心儿相连。目睹这一切,金石心生羡慕,甚至萌生一股恨意来:

    “老杨这个猪头,两年前坑骗了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家伙,居然有一个黑人姑娘看上他。妈的,这丑陋的家伙,艳福还不浅。”

    毛一根简单说了几句,大意是希望老杨走出悲伤的阴影,逝者已逝,斯人远去,活着的我们还需要活着,还需要长期拼搏。

    远到万里之外的非洲淘金,本身就是一种冒险精神,既然是冒险就有送命的可能。面对当地的各种疾病和恶劣环境以及日益严峻的治安形势,各位还需要多加小心,以人为本。

    苏震宇代表矿业协会致词。他的发言,让在场的人沉思:

    “历史会记住2013年。2013年6月2日,我们在加纳遭到前所未有的灾难,有许多金农破产。今年,有许多同胞特别是上林人重返加纳,他们背负债务而来,为的是尽早还清债务。金农们传承这种古老的淘金职业,是需要付出巨大的勇气的。这几年,在加纳因疾病、因抢劫、因争斗而去世的同胞特别是上林淘金客太多了。在阿克拉火化场,我已经参加多起火化仪式,看到同胞们的尸体在柴火中慢慢消失,我有说不出的悲痛……小陈是怎样死的,我想大家都已经知道。疾病得不到及时救治,落后的医疗技术,让他先我们而去。”

    苏震宇的发言有些煽动性,但他并没有在如此场合借题发挥,而是以沉痛的心情表示对死者的尊重。

    他还说:“去年6月以后矿业协会受到了考验。今年以来,我们想重振旗鼓,却发现大家的心已经不在一起了,大家各自为政,以为协会已经散掉了。前几天,有人听说加纳政府要清理矿区,竟在半夜时分前往矿山转移钩机等设备。这是不可取的。夜黑风高,盗匪出没,为何冒险去转移机器。人的生命是最重要的,没了生命,再多的机器也是一堆废铁。做大做强是需要团队的,如果大家形成一盘散沙,最终也会惨败而回。”

    在苏震宇的鼓动下,各个前来参加小陈火化仪式的金矿老板,又萌生出东山再起的欲望。事实上,大家心里都知道,尽管还可以在加纳淘金,但去年以前的疯狂和辉煌已经成为历史。今年大家重返加纳,也是带着搏一把的心理而来的。

    在坊间,每天都流传着不同版本的消息:有的说加纳准备清理矿区了,可能会在6月上旬;有的说加纳不会再清理矿山了,因为经济的倒退,塞地贬值,让政府想起上林金农在去年以前对加纳的贡献;也有的说,加纳政府有不同的党派,去年发生野蛮的清理行动,是两个派系之间争斗的结果,其中有英美集团的利益夹杂在其间……各种版本的消息铺天盖地而来,弄得人心惶惶,无心开采金矿。

    在答谢会上,苏震宇也取出掌上电脑,打开加纳一家新闻网站,上面有总统表示要清理矿区的言论。同时,还在该网站上找到一份英文文章,并给大家翻译说,中国安全部门与加纳方面交换信息时表示,在广州打黑工的加纳人也不少。

    加纳方面则称,据他们掌握,在加纳的淘金者,有不少是非法入境的中国人。“前段时间,非洲4个国家获得中国政府的援助项目,加纳没有入围,事后便前往中国争取,结果还是无功而返。最终,他们想出此策,继续清理中国人的矿区,以此换取筹码……”

    去年那场突如其来的矿区大清理,让老乡们背负了极大的损失,经历了无尽的恐惧,虽然如今重返加纳淘金,但还是有很多人不明白,自己办理了各种各样的证件,听当地人说并不违反当地的法律,可大清理说来就来。如今苏震宇一番有证有据的解释,让在座的矿老板瞠目结舌。

    对类似政治阴谋论的解释,金石尽管也认同,但并不关心,背负着巨额的债务,即使加纳针对淘金者的政治风云再怎么变幻,他又能怎么样呢,如今除了继续留在加纳淘金还债,还能有什么退路呢?老实说,金石很佩服苏震宇。苏震宇在加纳呆的时间较长,至今已有18年了。被同胞们称为“加纳通”的他,确实帮老乡们做了不少好事,矿区遇到纠纷,他以自己与黑人上层的关系进行协调,轻易得以解决。

    去年的事件,他同协会的其他人一道,不仅与加纳上层沟通,还与中国驻加纳大使馆工作人员做了劝离同胞安全回国的大量工作。有些人被冲散后,躲在山上不敢下山,他派人去寻找;有些人没钱了,无法购买回国的机票,他自己掏腰包。作为广西老乡的苏震宇,处处显现出来的热心,让老乡们感动不已。

    最让金石记忆深刻的是,去年2月,有一老乡在矿区遇到抢劫不幸身亡。得知老乡家中尚有年幼的小孩和两个老人,生活困难,矿业协会发动大家捐款。短短几天时间,就筹到了20多万美元,并交到死者的家属手上。

    当时,国内外的媒体都对此事进行报道。那时,大家都认为协会是大家的靠山,有什么困难,都会找协会。协会有许多社会关系和资源,且与加纳上层也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在矿区租地或开采,只要跟协会反馈,都会得到满意的答复。

    他有些怀疑,毛一根和苏震宇这两个在加纳淘金的巨头,是否还能撑得起庇护老乡们的一片天空。涣散的人心,已经没了去年以前的凝聚力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