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瓦故事-木筏上的诺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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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巴是个羊倌……”洪巴图一边说,一边用锥子在他的宽皮带上钻眼。皮子厚,他咬紧牙,像钻一块石头。

    “这句话你已经说了三遍。”我告诉他。

    “是的,钻不过去,我不知怎么往下说。”

    他皮带扣掉了,皮带铜圈周围的皮子烂了。他剪掉烂皮子,在结实皮子上重新钻眼,安装铆钉。

    “羊倌、羊倌……”他用力,脖子两侧的静脉血管比小拇指还粗。

    我和洪巴图坐在一块岩石上。在山下往上看,这块黄石头像山峰探出的扁嘴的鸭子头,我们正坐在扁嘴上。现在是九月,群山还在绿。青草把山的轮廓装扮得毛茸茸的,山顶上耸立横七竖八的怪石,像一个人扯开绿色的毯子探头张望。安吉拉河从鸭子岩的右侧流过,它穿越两座山的缝隙,水势汹涌,流到前面的草地才开始平缓。

    “啐!”洪巴图终于把皮子钻透了,装进去铆钉。“丹巴是个羊倌,我已经说过了。可是你知道吗,他还是个光棍,这太奇怪了。”

    他还在故弄玄虚,我手臂抱头躺在石头上闭目养神。洪巴图赶紧说下去。

    “他有过老婆,叫诺明花,可是没了。丹巴找啊找啊,找了十年。十年你知道吗?小胡桃花开了十遍,蔓越橘果结了十次,每一次都把那一片的凹地变成紫色,像洒了果酱……”

    我转过身,不听他这些废话。

    “丹巴虽然是羊倌,但他长得比雪豹还漂亮。你有烟吗?”

    我料到他会来这套,递给他一支中国香烟。

    洪巴图点上烟,闭上眼睛吸一口。“丹巴大个子,宽肩膀,腰像狗腰那么细,后背的肌肉像石块一样。诺明花是蒙古国戈壁省的人,到乌兰乌德找一个医生看病。她比白桦树漂亮,脸比月亮还白。她笑起来,你以为是牡丹花在笑呢。她的腰像一捆芹菜那么细,眼珠比黑枣还要黑……”

    “黑枣算不上黑。后来呢?”我打断他。

    “诺明花的病是一条腿瘸了,走路向外边倾斜一下,正过来,再倾斜一下……”

    “治好了吗?”我问。

    “怎么会治好呢?她小时候,脚被烈马踩断了两根脚趾骨。可是,你还有烟吗?”

    “这根烟要讲到丹巴找到他老婆。”我举着香烟,警告洪巴图。

    “没找到。”

    “烟别抽了。”

    “真没有找到。”洪巴图把皮带系在腰上,摊开手,灰眼睛里充满疑问,“她在哪儿?你告诉我。”

    “你不要讲了。”

    “我再抽你一支烟,把整个故事讲完,好不好?”他接过我的香烟,“可是……”

    “刚才你已经说了‘可是’。”

    “对。”洪巴图加快故事速度,“她的家乡有一个应该被火车轧死的人对她说,诺明花,你如果治不好瘸腿,是上不了天堂的,佛祖不想看到像你这样走路一晃一晃的人。诺明花非常伤心,她和我们一样,是虔诚的佛教徒。诺明花坐在门坎上哭,她的泪水冲走了垛在门前的十堆燕麦。”

    “后来呢?”

    “然而……”洪巴图低头想,“我讲到了哪儿?”

    “燕麦。”

    “我为什么要说燕麦?”

    “接着讲诺明花。”

    “是的,她到了布里亚特的乌兰乌德,找一位最有名的‘波’(萨满巫师)给她看病。‘波’说她的脚趾缝里住着一个没腿的鬼,诺明花的脚就成了鬼的公共汽车了。鬼很重的,压得诺明花抬不起脚来,唉!可是这个鬼最怕岩山羊的奶水,诺明花把奶抹在脚趾缝里,鬼‘嗖’家伙就跑了,尽管是一条腿。”

    “嗯。”

    “后来,”洪巴图把皮带松几个扣,“诺明花来到了图瓦,来到我们这里。我们这有岩山羊,公的母的都有。诺明花在路上走呢,丹巴赶一群羊走过。有一只羊不走了,跟在诺明花身后,抬头看她,张着嘴。丹巴跑回来赶那只羊,它不走。丹巴抱起那只羊,羊咩咩叫唤,哗拉哗拉落下羊粪蛋子。诺明花骂他,你还不快去死,为什么要抱走它?这只羊我买了。

    “丹巴傻了,他松开手,羊像面袋子一样从他怀里掉下来。他直直地看诺明花,眼睛已经不会眨了,这是他自己说的。丹巴过了七天之后才恢复眨眼。诺明花说,你快走,浑身骚味的羊倌。

    “丹巴退着走,跟傻子一模一样。诺明花说,傻子,你的马。丹巴走过来,牵过马缰绳,怎么也上不去马,好容易跨上马却从另一侧掉下去。诺明花哈哈大笑,说算了,你跟我一起走吧。

    “丹巴跟她一起走。那时候草原正是开花的季节,好看呢,比伊尔库斯克大教堂穹顶玻璃画还好看。丹巴走路时眼睛盯着诺明花看,好像他脖子坏了,转不回去了。诺明花转到他身体那边,丹巴转到她另一侧用他的歪脖子对着她。他脖子原来不歪,从看到诺明花的一秒钟之后歪了。这是丹巴亲口告诉我的。可……”

    我递给他一罐啤酒。

    “谢谢!诺明花问丹巴,你结婚了吗?他回答不,其实应该说没有。诺明花问,你还要你的羊群吗?他说不。诺明花生气了,问,你是人吗?他说不。诺明花哈哈笑,说你应该说是。丹巴说是。诺明花又问,你是牛粪吗?他说是。诺明花很高兴。女人其实愿意有一个人因为她傻掉了。”

    “他们俩成了好朋友。”洪巴图擦掉嘴角的啤酒沫子,“丹巴听说了诺明花的来意,答应帮她弄到岩山羊的奶。诺明花说治好了腿之后嫁给丹巴。丹巴说你的腿其实没什么不好,这样走路是老天爷的意思。而且,丹巴说一个人走到天堂里了,佛祖检查的是他的心而不是腿,没有双腿和双手的人也照样坐在佛祖身边喝茶。诺明花不相信,说脚趾缝里有鬼坐着呢,要用岩山羊的奶赶走它。丹巴上山找岩山羊的奶,但是办不到,因为那是六月,岩山羊没下羔,哪有奶水呢?你们中国人可能没见过岩山羊,它在悬崖峭壁上走,抓住它比抓住燕子还难。丹巴找了好几个月也没捉到岩山羊,更没看到它的奶。如果是我,找一点牦牛的奶冒充岩山羊的奶就可以了,但丹巴不这样做,他是诚实的人。”

    “后来——啤酒喝完了,给我一支烟。”

    我把烟递给洪巴图。

    “后来诺明花也上山去找岩山羊。你说她的腿能找到吗?我认为她可能是妖精,不然不会长那么漂亮。她跟丹巴住到了一起,帐篷着了三次火,一只青蛙钻到了茶壶里。十年前,诺明花在一个起雾的早晨进了山里,邻居看到她穿一件鸭蛋青色的风衣往山里走,风衣被吹到她头顶。她手里拿着转经筒和干粮袋子。从那天起,谁也没见到她。你懂吗?诺明花像草地上的蘑菇一样消失了。有人说她回了蒙古国,有人说在乌兰乌德见过她。只有丹巴说她还在山里,一定是迷路了。”

    洪巴图咳嗽,咳出了眼泪。他说:“我刚才说错了,青蛙钻的不是茶壶,是夜壶。你看,咳嗽好了,人不能说谎。从那一天开始,丹巴不再找岩山羊而找诺明花。塔奔渥拉山多大啊,他每天上山找,整整找了十年。当然冬天他没找,从十月到第二年的五月,大雪封山,人进不去——不说这个我又会咳嗽的。春天、夏天和秋天,丹巴像用木梳给小狗梳毛一样走遍了塔奔渥拉山。他对我说,诺明花可能失足坠入了山谷,所以丹巴主要到山谷寻找,看她是不是挂在山崖的树上,他要找回她的尸体,好好安葬。当然也有可能找到活人,那就一起过日子嘛。不过,十年之后,人会变成什么样子,不好说。下面,我告诉你最主要的事情。你听了就知道你的三支烟和一罐啤酒没白白送给我。昨天,丹巴找到了诺明花,当然这是在十年之后,在昨天。你猜在哪里?她在沟里长着山杏树那座山的一个山洞里。她为什么进山洞呢?即使我当面向她提出这个疑问,她也不会答复我。因为诺明花已经变成了一堆白骨,转经筒还是老样子,所以丹巴知道这是诺明花的骨头而不是一只鹿的骨头。她躺在石头上散了架子,而且不瘸了。喀、喀……”

    洪巴图又咳起来,他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在头上捶打,透出一口气,说:“我不该说她不瘸了,我已经惩罚了自己。这是昨天的事情。山洞离这里不远,你看到没有?就是那一片杏树。”

    前面山谷里有一片低矮的灌木,杂夹着灰蓝色的马莲。

    “后来呢?”我问洪巴图。

    “什么后来?”洪巴图反问我。“我们谁也不知道后来的事。你连问两次后来呢,显得愚蠢。”

    丹巴终于找到了诺明花的尸骨,在山洞。“她去山洞干什么?”

    “你应该去问诺明花。”洪巴图挤挤眼睛,“你趴在诺明花的胫骨前问她,美人儿你到山洞干什么来了?这里有婚纱吗?哈哈哈。”

    “我们去看一下嘛。”我提议。

    我们起身到杏树山谷那边。这会儿是上午十点钟,自云像一排巨大的浪头从山后扑过来,但不落下,我们像在浪的悬翼下冲浪的人。草地上疲倦的野花比含苞欲放的花更多,波斯贝母的蓝花把花瓣搭在叶子上休息,像晾晒浆洗过的彩条毛巾。

    “就是那个山洞。”洪巴图指过去,一棵榆树挡住了洞口,洞口狭窄到人要半蹲着才能进去。到洞口之前我们登上一块高高的岩石,我看到一个人往山下的安吉拉河边走,他抱的东西包着蓝绸哈达。

    “丹巴。”洪巴图说。

    河边,丹巴蹲着洗一堆骨头,他把洗好的骨头整齐地摆在一块牛皮上,头骨、肋骨、骨盆和胫骨,一堆小碎骨估计是脚踝骨,骨头已经黄了。丹巴拿起头骨在河水里洗,像洗碗一样,再用毛巾擦干。头骨深陷的眼窝和排列的牙齿透露说不出的表情。

    “丹巴,这是我的中国朋友,蒙古人。”

    丹巴回过头来,他四十岁的样子,宽阔的额头挤满了皱纹,卷曲的头发遮住了耳朵。

    我们站着看他洗骨头,面对这个场景,也说不出什么安慰话。丹巴用指甲剔除骨头缝的黑渍,到水里冲一下。他拿起一块小骨头看,接着洗。这能看出什么呢?这是诺明花的全部,这些骨头永远不能站立了,不能用肉和筋连在一起行走、唱歌和微笑。它们原来藏在人的身体里,肉随着灵魂走了,骨头成了泥土里的树根。

    洪巴图双手合十放在额头,喃喃念诵藏文佛经,拈食指拇指在地上画一道线,再闭目诵经。我想照他样子诵经,这么短时间学不会,也用食指拇指拈住在地上画一下,算虔敬。

    洪巴图不满地看我一眼,蹲下跟丹巴说话。

    “找到了?”

    “哦。”

    “可怜啊!她进山洞里做什么?”

    丹巴把腿盘上,观望天空有顷,说:“可能是被野兽堵到山洞里了。”

    “哦,可怜啊!你想怎么办?”

    丹巴说:“给她洗个澡,安吉拉河里的阳光会把她在山洞积累的冤魂鬼气去掉。这些骨头晚上也在这里泡着,在网兜里。”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用麻绳编的网兜。

    洪巴图点点头。

    河水像飞梭一样向前游走,在有漩涡的地方转一圈,接着走。岸边的胡杨树探过身来,像到河里舀水。丹巴说他要把诺明花的骨头在河水里泡三天三夜。月光透过河水照下来,骨头就白了。蒙古人恐惧自己的骨头不白。

    洪巴图抬头看丹巴,意谓然后怎么办。

    丹巴说:“我要给她装上身体。”

    “用什么装身体?”

    “玉米粉、酥油,用骨头熬的胶黏合在一起。”

    “画上眉毛眼睛。”洪巴图说。

    “是的。”丹巴说,“穿上衣服。”

    “诺明花一定进入天堂了。”

    丹巴激动起来,“一定会的,人怎么会因为腿瘸而进不了天堂呢?你去问沙格加牟尼(释迦牟尼)佛爷,他的弟子里有没有瘸子?肯定有的。诺明花有虔诚的心,她的心比大象的脚还坚定,早就踩好了去天堂的道路。”

    “你给她装上身体,画上眼睛,她就是天堂最漂亮的女人。”洪巴图说。

    “是呢,佛祖喜欢她,把花放到她手里。佛祖早就知道她的脚有毛病,这算什么呢?鹿野苑地方有一只小黑狗的脚断了,佛祖还把它抱起来,放进袍子里。”

    “放进了袍子里,”洪巴图重复丹巴的话,“也不怕狗身上的血脏了衣服。所有的血都不脏,可以洗清罪责。”

    “对呢。”丹巴说,他把骨头装进网兜里,穿上粗绳子系一个扣,压在一块大石头下。网兜泡在河水里,下面有褐色、黑色、白色的小圆石子。清澈的河水流过,影子的光在骨头上微微颤动。

    洪巴图看丹巴。

    “下个礼拜二是地藏王菩萨的生日。”丹巴说。

    “阿拉腾确吉菩萨。”洪巴图说,他在说高丽王子金乔觉,地藏王菩萨化身。

    “到那天,我扎个木筏子,把诺明花的身体放上去,放到河里漂走。”

    “哎嘿,进天堂了。”洪巴图说,用赞叹的语气。“这是最好的方法了,干干净净的,到时候我来一起念经。”

    丹巴向洪巴图叩首,向我叩首,我回礼。

    过了几天,我和洪巴图到丹巴家里。三间土房子,房子边上是羊圈和过冬用的柴火垛。这天晚上天空有满月,图瓦人相信满月具有达成一切愿望的力量。丹巴在院子里铺一大块防雨布,他在一个木头钉的人字形架子上摆好了诺明花的骨头。他显然细心地摆了很长时间,手指骨、肋骨摆得很清晰,脚踝的骨头有些凌乱。丹巴毕竟没学过解剖学,也不可能剖开一个人的脚看骨头怎样摆放。

    一块旧门板上放着丹巴制作的玉米粉掺酥油骨胶的面坨,丹巴像雕塑家那样把面堆在骨头上,抟成胳膊、腿和身子。洪巴图在一边建议:“腰再细点。”丹巴不同意,“女人腰粗才好看。”弄好了,丹巴在她胸前放上六粒绿松石、一粒珊瑚。诺明花的头很大,像佛像一样。丹巴用笔蘸着矿物质颜料给她画上了眉目,看上去如同印度的佛,眼睛细长巨大,嘴角弯曲带笑容,勇猛天真。

    “干了就可以穿衣服了。”洪巴图说。

    丹巴从屋里拿出一件蒙古袍,大翻领的布里亚特样式,绿绸子质地,领子和袖口绣着很宽的白色花边。我们说好看。丹巴拿出一双皮靴,这是图瓦样式,靴子尖向上翘。丹巴笑容洋溢。再过几天,诺明花就穿着这身漂亮的衣服在地藏王菩萨的生日里赶赴天堂了。

    第二天早上,我在宾馆后边的河边跑步,洪巴图站在宾馆二楼的走廊窗口喊我。过了一会儿,他下来了,好像要笑,又收起笑容。

    “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但你不要笑。”他说。

    “我为什么要对坏消息笑呢?怎么啦?”

    “诺明花的左腿没了。”洪巴图说完笑了。

    “咋没了?”

    “被野兽叼走,被神灵搬走,都有可能。”

    这下坏了,丹巴多伤心啊,他一定在哭泣。

    “我们去看吗?我刚从那里回来。”洪巴图问我。

    “我不去。”我不愿意看到诺明花的身体缺了一条腿,也不愿见到可怜的丹巴伤心的样子,他找了十年才找到诺明花的骨头。

    “左腿,”洪巴图说,“就是她瘸的那条腿。”

    “你走吧,我要接着跑步。”我不想听他说这些。

    洪巴图悻悻走了,既没得到烟也没得到啤酒,最主要他没见到我大笑,他是拿这个事当笑话说给我听的。

    晚上,洪巴图来到我住的宾馆。图瓦没电话,一切事情都要当面说。他坐在床边,说:“诺明花的腿丢了,我心里很不好受。明天是地藏王菩萨生日,丹巴让我来问你,明天去不去参加诺明花的送行仪式,在河边。”

    “她的腿没了也要送吗?”

    “她的腿现在好了,安上了。”洪巴图说。

    “找到了?在哪儿找到的?”

    “没找到。”

    “怎么回事?”我递给洪巴图一支香烟。

    他点燃,说:“诺明花那只腿是左腿,从膝盖以下没有的。”

    “这我知道。”

    “但是现在有了。”洪巴图吐出烟雾。

    “快说,你这个坏蛋!”

    “唉,丹巴把自己的左腿锯下来给诺明花安上了。”

    “啊!”我几乎跳起来,“他把自己的腿,一个活人的腿锯下来了?”

    “是的,他自己锯的。”

    我躺在床上,不想说话。太他妈残酷了,人怎么能这样呢?

    “你明天去吗?”

    “我想一想。”我想,丹巴太可怜了,活媳妇死了,死媳妇腿没了。他怎么能锯下自己的腿呢?从膝盖?从膝盖下的胫骨?我不敢想了,赶紧闭上眼睛,但我发现我眼睛早已闭上了。

    “丹巴希望你去,这是他亲口对我说的。”

    我坐起来,“去。”

    第二天早上是一个好天,东边的蓝天堆积薄薄的云彩,包着红边。安吉拉河激起细碎的波浪,反射阳光。河岸北面,洪巴图赶牛车走过来,车上躺着穿白色翻领绿蒙古袍的诺明花。丹巴拄拐跟在牛车后面,他真的少了半截腿。

    在河边。洪巴图和我把木筏子抬下来,诺明花在上面。

    “诵经吧。”洪巴图说。

    丹巴扔掉拐杖,他趴在地上,用额头贴在诺明花巨大、刷白石膏的脸上。诺明花的眼睛是用蓝线和红线画上去的,这张脸如莲花生大士,喜悦笑着。

    “不要把她的脸弄脏了。”洪巴图说。

    丹巴站起来擦泪水。

    丹巴唱诵大悲咒,洪巴图随诵,续诵回向经文。

    我们三个把木筏推向河里,木筏子不漂走,在岸边打着漩儿。丹巴双手合什,说:“走吧,走吧,诺明花,你旅行的终点是西方净土,佛祖在那里等你呢。”

    木筏动荡着,往河心漂,进入主航道,它朝西方流去。我们目送木筏漂远,漂得很平稳,诺明花的绿蒙古袍渐渐看不清了。那一刻,我把她当成了诺明花本人,她也是有福气的人啊!

    我问丹巴:“你为什么要砍掉自己的腿呢?”

    丹巴用指甲划拐杖上的松树皮,说:“我觉得没腿或瘸腿的人进不了天堂。”

    “你不是说沙格加牟尼的徒弟甚至没有脚也坐在他身旁喝茶吗?”

    “我那样说是安慰她,要不然,我怎么会上山给她找岩山羊的奶呢?”

    洪巴图让丹巴上牛车坐着,丹巴不干,执意拄拐走。洪巴图、牛车和拄拐的丹巴绕过玛尼堆走到公路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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