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安提醒他:“上次你在开封被工商所抓住,难道忘记了?现在对假烟假酒查得可严了。”
“正因为查得严,市面上买不到,价钱才猛涨。”杨道行极力劝说着,“眼下求人办事都得送礼,买烟的不吸烟,吸烟的不买烟。高档烟成了抢手货。我找到一条销售渠道,咱俩跑一阵,保你发大财。”
张长安这次出来也没有明确目标,听了杨道行的建议,他犹豫一下便说:“那好,我也尝尝贩假的味道。”
杨道行干这一行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他带领张长安来到县东北一个小村,名叫王小楼。这一带地处两省三县接合部,是一个偏僻的去处。附近几个村庄不少人家都生产假烟。红塔山、大中华、阿诗玛,凡名牌烟几乎是应有尽有。谁说中国农民愚昧落后?请到这里来看看,他们生产的假烟完全可以以假乱真。他们白天跟别的村庄一样,下地干活,种麦收秋,到了夜晚那一部部手摇式制烟机便开了工。前几年县里几次“大扫荡”,把手摇式制烟机全部没收了。可他们尝到了甜头,怎肯就此罢休?他们联合起来,购置了新的制烟机,装在闷罐车上。他们采取游击战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弄得县烟草专卖局长也直挠头。制假者唯一作难的是销售,卖不出去便等于零。他们的策略是化整为零,利用亲戚和朋友,分散到各地销售。
杨道行等到天黑才领张长安进了村,去找那位表叔。杨道行沿着一条田间小道,穿过一片庄稼地,来到村东北角两间原是生产队饲养室的破草屋前,先拍三个掌,又喊一声“表叔”,等室内亮起一线灯光,杨道行通报了姓名,那院门才轻轻打开。
张长安留在院外。他学过武术,也有点功夫。他贴着墙角爬到屋檐下,透过窗户仔细打量着那位表叔。这位表叔戴着解放帽,穿着四个兜的中山服,像个村干部。他从红薯窖里取出几条阿诗玛,又入夹壁墙里取出几条大中华,装满两个大提包,接着便在那暗淡的煤油灯下数起钱来。那是杨道行的流动资金,大约有几百块。表叔数完钱,便往手边那个铁皮箱子里装。那铁皮箱子已装得满满的,塞了半天才塞进去。表叔把铁箱子往床底下一塞,便领杨道行走出那小屋。
看来这表叔跟杨道行挺亲近的,他走到院外又向杨道行交代着:“出了村往南走,过了小河再往西走。这都是田埂小道,比较安全,别的大道说不定有县工商局和烟草局的人把守。”
这表叔是为杨道行设置一条安全通道,其实也是对自己的保护。若贩假者出了问题,售假者和制假者都会拔出萝卜带出泥,具有很大危险性。这位表叔只考虑这一点,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张长安见机行事,迅疾地将那铁皮箱子抓到手。那表叔回到屋里,发现铁皮箱子不见了,便大叫一声:“有贼!”掂起一把铁叉便追出了屋。
张长安虽然练就一双飞毛腿,可惜那铁皮箱子太重,加上他路不熟,没跑多远便被田埂绊了个嘴啃泥,发出“呱唧”一声响。这声响等于给表叔报了个信儿,他急忙循声追赶过去。
这一带曾是新四军抗日根据地,彭雪枫将军曾在这一带培养出一批智勇双全的民兵。这位表叔就曾配合新四军智擒过日军小队长,如今仍不减当年勇。他大吼一声:“小舅子孙,哪里跑!”那钢叉呼啸着在空中划了个弧形,向张长安飞来。多亏张长安是绊倒在地墒沟里,那钢叉飞过他的脑袋,却没有伤着他。
那表叔一个箭步冲上来,像饿狼扑食似的,紧紧压在张长安身上。张长安没想到这老汉如此凶猛,为了活命,他掏出衣袋里的水果刀,向骑在他身上的表叔的腰窝捅了过去。表叔“哎哟”一声松开了手。张长安一个鹞子翻身,从地上跳起来就往野外跑。那表叔掐着腰窝又追上来,但没追几步,便倒在地上不动了。
杨道行走了一程不见张长安,便又回过头,来到王小楼村头。王小楼的人们被惊动起来,全村齐动员,要捉拿凶手。杨道行被村民逮了个正着,那表叔怒骂着:“是你小子设下的圈套,你一定认得那个凶手!”
杨道行被捆绑着送到派出所。派出所没有立马对他进行审查,却配合县工商局和烟草局对王小楼村来了个大搜查。王小楼生产假烟在地区都挂上了号,几次搜查都没结果。这次趁他们报案,便潜入各家去察看那制假窝点藏在何处。王小楼村的人久经战场,对付上级领导自有一套办法。村里老头老婆齐出征,拦在警车前不走。谁若碰了他们一下,便往地上一倒,说这里疼那里疼,嘴里还骂连声。这一骂不当紧,村里呼啦啦窜出一伙人,不由分说,把大檐帽打了个鼻青脸肿:“你来干啥?你是想砸俺的饭碗,怕俺当上万元户?”
打假者反被造假者打了个头破血流,十几个人垂头丧气地回到派出所。值班民警急忙打电话叫医院来人为伤者包扎。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杨道行趁混乱之机悄悄溜出了派出所。
张长安跑出去老远心里仍直扑通。那个表叔一定当过兵,学过格斗擒拿技术。张长安虽然把那装钱的铁箱子抢到手,但心情却不轻松。那表叔若是流血过多而死,他就犯下了人命案,这性质同小偷小摸大不同。
张长安的担忧不无道理,那表叔果然流血过多,一命呜呼。当时村民们一心对付工商局和烟草局,也不知道那表叔伤情那么重。当他们满怀胜利的喜悦来到表叔家,面对表叔的死也毫无办法。表叔是个光棍汉,一人吃饱全家都不饿。第二天,本家爷们儿便把他匆忙埋葬了。制假者和贩假者行动诡谲,且单线联系,表叔一死便像断了线的风筝,行凶者是谁,实在是无法查找。
张长安躲过一劫,从此格外小心。他去理发店刮了脸,改了发型,还买了一套夹克衫穿在身上,只是那黑脸膛改变不了,他又买了一只蛤蟆镜戴在脸上。经这一修饰一打扮,他好像变成另一个人,彻底变了个样。他不敢回家,只能在外地到处游荡。
这些年杨道行在外跑野了,他在家仅呆了三天,便憋不住了。他是个孤儿,爹死得早,家里仅有一个体弱多病的老娘,还有一间破草屋。娶媳妇没指望,当个光棍早已命中注定。他对自己的前途早失去信心和希望。今后的日子只能破罐子破摔,过一天少三晌。他不能老憋在家里,他得去寻找挣钱的门路。
张长安一伙有过约定,若是走散了,就到车站、公园聚合。杨道行来到车站,转了两圈不见张长安,便转向人民公园。他到几个游乐场闲逛了两圈,依然没见张长安的踪影。他有点疑惑,这家伙是不是想吃独食,故意把我甩开?
其实,张长安离他并不远。他有点怀疑,杨道行不是被扭送到派出所了吗?怎么又跑了出来?是不是公安局想钓大鱼?特意把杨道行放出来?他不远不近地观察着杨道行的行动。杨道行身旁没有可疑之人,他的行动完全自由。张长安这才放了心,正想跟杨道行打个招呼,突然一位穿军装的年轻人拦住他的路。张长安吓了一跳,转身要跑,那年轻人却死死地拉住他的胳膊不松手,并连声说:“我是孙志强,我是孙志强!”
孙志强在刘店村担任民兵队长和团支部书记。张长安更是吓得脸发白,他是不是受公安局的委托,来抓捕我?他把帽檐往下一拉,挣脱身就要跑。孙志强却生了气:“长安哥,你真不够朋友。你有了饭吃,也不能叫弟兄饿着啊!”
“你找我……有啥事?”张长安并不释然,他眼里充满惊恐。
“听说你到县城跑生意,我跑了几条街道也没找到你的影儿。”孙志强递给张长安一支烟,又划根火柴给他点着,“我想向你学习,做点小生意,可又怕赔了钱。长安哥,你得好好教教我,这里面有什么门道。”
孙志强言辞恳切,情感真诚,张长安这才放下心来。他们来到一处偏僻的地方坐下,张长安劝说他:“你听人说过没有?生意场如战场,危险着哩。弄不好连本加利都赔光。我劝你呀,还是在家老老实实当你的民兵队长吧。”
孙志强一听这话生了气:“民兵队长管屁用?一分工资也没有。过去民兵训练还能记工分,眼下地一分,工分也没了用,当民兵队长有啥好处?”接着他向张长安表明态度,“你既仁义,又大方,村里年轻人都把你当成学习榜样。我一直想向你取取经,可总见不了你的面。你是大忙人,今天总算找到你了。你把我当徒弟带带吧,你叫我干啥我就干啥。”
张长安听了暗暗叫苦。他资助李玉林全是为了破财消灾,想不到村民们竟把他当成品德高尚的大富翁。他无法接受,也无法否定,只能假装客气地说:“我是老几?我一顿能吃几个馍我知道。”
这时杨道行跑了过来,他把张长安的大墨镜一摘,生气地说:“我以为是个港客哩,原来是你这个家伙。你干脆去当演员吧,演个小流氓不用化装。”
孙志强却为张长安辩护说:“发了财都想改变农民的模样。不是我在部队练出一副火眼金睛,这装束也把我糊弄住了。”
三个人在一起闲谈一阵,孙志强再次亮明自己的态度:“我在部队这些年,学呆了,学傻了,一点商品意识也没有。今后你俩要多指导。”
“什么狗屁意识,还不是为了多挣钱?”杨道行喷开了大话,说话没边没沿,“想挣钱还不容易?只要有种,大卷的票子在那里等着哩!不过,你是干部,可不能跟俺普通老百姓同流合污。”
杨道行说的是实话,孙志强却当成推诿之辞。他说:“干部要带头致富,越穷越光荣的年代已经过去了。上级号召要向一切致富能人学习,干部也要争当万元户。我这次出来就是来向你们学习的,咱要团结一致奔小康。”
张长安觉得太可笑了。赵理民出来是丁桂英硬逼的,这孙志强出来却是自觉自愿的。看来人们都穷怕了,谁家有了几个钱,谁就受人尊敬。
张长安没啥再说了,他站起身说:“走,咱一块儿去省城。”
于是,他们当天便搭车去了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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