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志强的确是个好同志，不贪不占，一心为公。村干部一年忙到头，一分报酬也没有。对此，孙志强倒不在乎。他最头疼的是工作越来越难干。特别是收公粮，实在让他头疼。以前村民是以次充好，现在竟敢抗粮不交。这也不能全怪村民。这几年农民负担一年比一年加重。除交公粮外，还有民兵训练费、集资办学费、道路维修费、水利建设费、民办教师费、牲畜防疫费、农电建设费、麦场防火费、军烈属补助费、五保户救助费、干部生活补助费，哎呀呀，名目繁多，说也说不清。原来一个人每年交十斤二十斤的，现在竟提高到每人一百多斤。这都是老百姓的血汗换来的啊。一家交几百斤，最后连一分钱也没有。原定的奖励化肥呀农药呀也不给兑现。农民有啥锤耍？最后竟导致村民抗粮不交。起初还是个别人，今年麦子受了雹灾，抗粮不交者成了普遍现象。作为一名新任村民组长，孙志强站在矛盾第一线。乡党委书记动员党员干部带头交公粮，孙志强自然要执行。他趁爹娘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把粮食拉到乡粮店。爹听说了，急忙追到粮店，把他骂了一通：“真是个憨种。人家都不卖，你带什么头？”孙志强说：“我是干部！”爹问他：“你一年领几个工资？国家给你发几个钱？你整天忙这忙那的，家里的事儿你很少伸手，对这粮食有啥支配权？”最后还是老娘同情他，说服老爹把那几百斤麦子卖给粮店了。但是回到村里，大伙都嘲笑他逞能。最叫他伤心的是，刚谈好的对象要跟他退婚，说他是个大傻瓜。
起初，孙志强不认为自己傻，后来他慢慢发现自己确实有点傻。人家不当干部，地种得好，副业搞得好，农闲时外出跑生意，又能捞一笔小收入，瓦房盖起来，媳妇娶家来，吃粮不发愁，赶集有钱花，日子过得多自在？可他呢？花个钱还得跟爹伸手要，自己混的是个啥呀？也就在这时，他听村民说张长安跑生意发了大财，一出手都是几百块。于是，他向老支书辞了职，投靠张长安来了。
这次行动，张长安是做了周密策划的，他不能像上次那样听杨道行瞎指挥。这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总是到处戳窟窿。到了郑州，他暗暗交给杨道行一个任务：“你选一个家属院，要具备以下条件：第一，楼上的住户都是大官，标志就是出入都有小车坐；第二，院子有人看守，门卫是老家伙；第三，要地处闹市区，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注意，楼越小越好，院子越大越好。”
杨道行一听便心领神会，他打开提包，抖抖里面的皮带说：“我去家属院推销这个，人人都用得着。”
张长安没跟孙志强交代什么任务，他说：“前几次来郑州，还没去邙山游览区玩过。走，咱一块去开开眼界，看看那黄河母亲是啥样。”
孙志强哪有心玩？他说：“你不是说这里有批货吗？咱早点取回来早点回家去卖呗，等混抖了再去玩嘛。”
“急啥哩，狗吃不了日头。”张长安硬拉着他坐上一辆黄面的。
他们来到邙山，看了山看了水，真是大煞风景。山是土山，像玉米面窝头，黄巴巴的，也没长几棵树。那黄河汛期已过，更不像个河样，这里一股那里一股，支离破碎，像小孩子在地板上撒了几泡尿。在孙志强的想象中，那黄河很雄浑很壮阔，现在看看，黄河在他心中的美好形象彻底破碎了。然而，这对他也有启发和帮助，生活中原以为很美好的东西并不一定都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美好，迷信和天真常常把事物的真相掩藏着……
张长安领孙志强玩了半晌就回了市区，临时住到一家小旅社里。张长安说：“咱要买的货得经大官特批，你先歇会儿，我把事儿联系好，再来叫你。”说罢便匆匆走了。
孙志强在小旅社里等了半天，急得他头上直冒火。他有点怀疑，张长安到底搞的啥名堂？鬼鬼祟祟的像个特务。但他既然是来拜师学艺的，就要听从人家吩咐。他凭着自己的经验，总是从好的方面猜想。现在是双轨制，紧俏商品得找大官批。特别是走私货，市场最畅销。这些都得主管领导批条子，才能买得到。人家背着咱，是怕泄露了机密。咱听人家安排就得了，别想那么多。
太阳偏西了，孙志强才在焦急中等来了张长安。张长安叫他去火车站买票，五点半的，直达商丘。
“怎么没取货就走？”孙志强又是个不理解，如坠五里雾中。
张长安说：“手续办好了，我去取货，你在进站口等着。”张长安怕孙志强像赵理民那样笨蛋，反复安排了一阵才走了。
孙志强老老实实地去排队买票，老老实实地站在检票口等着。乘车的旅客大都进了站，拥挤的进站口变得冷冷清清。孙志强东瞅西看，仍不见张长安和杨道行的身影。孙志强急得直转圈子。眼看进站口要关门，张长安和杨道行这才慢慢腾腾地走来了，手里提个大提包。
“快点，快开车了。”孙志强夺过张长安手里的提包，抢先进了站，回头把二人催促着。
张长安和杨道行好像是车站发令员，前脚刚踏上车门，开车的铃声就响起来了。
张长安坐在车上仍是一脸喜悦。这次出手太顺利了。杨道行以推销皮带为名，可以自由地出入于各个公共场合。当时市场刚开放，小商品特别走俏。那皮带都是真牛皮制作，虽然工艺较粗糙，但却结实耐用。杨道行趁午饭时间，到各家各户推销自己的产品，不费吹灰之力便摸清了各家的人口情况和富裕程度，从而锁定了几家大官和富户。张长安获得杨道行提供的信息，便扮作电工，去几个楼道查电表。自那次去县城作案失败之后，他便对防盗门的暗道机关做了探索。是街头那个修锁配钥匙的老头帮他破解了其中的核心机密，要打开那防盗门可以说不费工夫。这次作案收获多多，有现金，全是新发行的50元大额钞票。有金银首饰，那个金手镯沉甸甸的，足有二两多。还有几张存款单，那金额也不少。他断定这是一家大贪官，普通干部哪有这么多财宝？那时人们都上班走了，整个院里只有几个老头老婆。临出院门时，那个老门卫还向他点点头，说了声“下次再来啊”。
三人上了火车就分散开来，各自行动。当他们聚合时已是第二天下午了。他们走在回家的路上。张长安给孙志强五百块钱，说是这次赚的钱。孙志强反问：“你没进货，也没卖货，咋个赚的钱？”杨道行向他解释说：“咱做的不是一般生意。咱是买空卖空。”孙志强想探得其中的奥秘，便问：“咋个样才能买空卖空？”张长安说：“我找大官批个条子，再把条子转卖给别人，钱就到手了。”孙志强似有所悟地“唔唔”了几声，接过钱便回家了。
杨道行不相信这次出手只弄这几个小钱，他来到张长安家想问个究竟。张长安是个很讲义气的人，他把那皮包全抖出来。那里面有现金两万多，二人来个二一添作五。杨道行接过钱说：“给孙志强是不是少了点儿？”张长安说：“不能给他太多，这五百块钱足顶他一年的收入。要是再多了，不知他会咋想哩。”
皮包里有三张存款条，加在一起有二十多万。看着这一大笔钱弄不到手，杨道行气得要把那存款条撕了。张长安拦住他说：“不能撕！我以后还有用？”
“啥用？”杨道行知道，这三个存款条都不到期，没有身份证是绝对取不出钱来的。
张长安没有直接回答他，只说：“家里有这么多钱财，肯定是个贪官！我得想法治治他。丢了钱他会再捞，要是丢了官，他就没锤耍了。”
杨道行愣了一下：“咋，你还想举报人家？算了吧，弄不好你把自己也搁里头了。”
张长安笑笑，没有回答。
孙志强回到家，见了老爹没开口先笑了笑。他把那五百块钱全交了出来，似乎很有成就感。爹接过钱数了数，他老眼昏花的，原以为那是十元卷，笑笑便装到衣袋里，还在上面按了按说：“五十块，不少，不少。顶我一亩棒子了。”
孙志强说：“他仔细看看，那是五百块。”
爹还是第一次见那五十元的大额钞票，他看了半天，突然脸一板：“你出去弄的啥，咋弄这么多？”
孙志强说不清，只说是买空卖空。爹不信他的话，一再追究：“到底是跑的啥生意？你跟我说清楚！来路不清的钱，就是上千上万我也不要！”
孙志强只得来找张长安。张长安听了，似乎在开玩笑又似乎很认真地说：“啥叫来路不明？我告诉你，现在来路不明的钱多了。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那城里人住高楼，坐小车，一顿饭能吃几百块。他们的钱是哪来的？那贪官更厉害，一贪就是几百万。他们的钱是哪来的？”
孙志强思想有点开窍。他回到家对老爹说：“在你眼里这五百块钱是个大数字，可在人家城里人眼里，连一顿饭钱也不够。你太落后了。”
孙志强想不到爹竟那么固执：“我看这钱有问题，你还是退给他吧！”
孙志强作了难，只好把那钱又收起来，但他没有退给张长安，而是装进自己腰包里。
杨道行又跑来找张长安说：“我到银行打听了，存款单丢了没有啥，只要到银行挂失，还能再补办一个，人家的钱一分也不会少。哈哈，你别高兴太早了。”
张长安眉头一皱，说：“我不会便宜了他的。”
杨道行问：“你有啥办法？”
“我举报他们！”张长安曾在报纸上看过一条新闻，有个小偷把偷来的东西寄给报社，记者曝了光，那被偷的贪官最后锒铛入狱。想到这里，他对杨道行说，“这么一大笔钱哪里来的？一个县级干部一月工资也不过一百多块钱。这十几万得多少年才能挣来？我看他不是贪污就是受贿，肯定不是个好东西！”
“你想得倒美！你举报了人家，也暴露了你自己，正好给公安局提供一个证据。到时候，没整着人家，反而整住了你自己。这是何苦呢？”杨道行竭力劝说张长安，“眼下咱需要的不是正义和真理，咱需要的是钱！城里人有了钱都存到了银行里，偷也偷不到手。不如农民好对付。那些万元户有了钱怕露富，不往银行存，都藏在家里。我看还是把目标对准乡下那些有钱人。”
张长安收起那存款条，又放进那精致的皮包里说：“我不干涉你，你也别干涉我，今后咱井水不犯河水。”
从此二人分道扬镳，各奔东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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