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进入到里边的时候,你其实是走了出去;当你走出去的时候,你才是真正的进入。
吉二白说,三十多年前,我与王黑狗有一次深入到那纵横交错的迷宫里去,但我们在里边整整转悠了三四天才走了出来。可我们走出来之后,因为派性而淤积起来的怨隙和仇恨也就消失了,我们重归于好。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却常常在思索这么一个问题:那个年代为什么会制造出这么复杂的暗道?
接下来,吉二白在县公安局会议室里向罗肖和郝义讲出了县化工厂厂长冯振良,他说冯振良当年参于了打暗道的工作。他没有说钱爱民。
吉二白和冯振良之间的怨隙开始于1980年。那年,冯振良被抽调到县纠正冤假错案办公室工作,负责调查文革中县银行行长自杀身亡的案件。他被作为迫害老行长的主要凶手。专案组找他谈过几次话,他万分惶恐,他承认自己参予了斗争老行长,但同时斗争老行长的还有其他人,王黑狗就是其中的活跃份子。老行长在春天的日子里患了肺气肿,哮喘得厉害,向他们这一派提出请假外出看病,他答应了,但另一派的头头王黑狗不同意,在大喇叭上攻击他是保皇派,是走资派的保皇狗。为了证明自己和老行长界限分明,他立即召开批斗会对老行长进行批斗。他知道老行长经他们这么一批后是凶多吉少,可是他还是派人把老行长关进了暗道。他以为老行长会从那条暗道爬出去逃走,但几天后有人在暗道里发现了老行长的尸体。他的心灵受到强烈的震憾。他知道自己对不起老行长:是老行长把他召进了银行,又手把手教会了他打算盘,又让他去银行学校进修。他想不通的是,王黑狗也是老行长召进银行的,为什么对老行长如此的仇恨?冯振良亲自找他落实问题,冯振良在精神上对他的蔑视让他一想起来就周身发冷。冯振良每问一句你为什么要把老行长关进暗道,他就打一个冷战。他记不起自己打了多少冷战。他当然可以供出王黑狗,但王黑狗已在早些时候调离县行去了市行担任副行长。王黑狗在去市行之前他们有过一次长谈,王黑狗的谈话给吉二白留下了一个前途将是十分美好的印象。王黑狗握住他的手时泪光闪闪,声音颤抖如风中的游丝:“过去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让我们忘记吧。”他没有说出王黑狗,他把暗道里那罪恶的一幕埋在心灵的深处。王黑狗脱逃了,青云直上,在他当上副行长的第三年,他提拔吉二白担任了乔城县商业银行的副行长。以后王黑狗又以勇于开拓被上级提拔担任了市行行长,听说很快就会提拔但任省行副行长。那个时候,吉二白在打了不少的冷战后说出了一个人所共知的造反派战士的名字。后来这个人被判了五年刑。那人在服刑期间,他多次买了礼品去监狱里看望他,令那人感激不尽,说他是他一生中碰到的心底最善良的人。他心如刀绞,对冯振良万分憎恨:正是由于冯振良这个人的存在,他的灵魂才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他的心底才永远埋上了一条暗道。
我徜徉在虚构所带来的海洋里不能自拔,在我的想象里支行是一座迷宫,也是一座暗道,那迷宫那暗道对我来说具有十分强大的吸引力,我喜欢那迷宫那暗道,就犹如我喜欢我写的小说一样。于是我在小说里写迷宫,在迷宫里让小说的情节得到发展。
这天,支行的苟栋忽然到我住的地方来了,他一走到就惊讶地说:“啊啊你这个大迪啊,你这个人羊啊,这些天把你好找,你却在这里。说说你是怎么过活的。我很想知道你的生活情况。你的遭遇现在已经引起了全社会的关注,有好多人向我打听你的下落,打听你的处境,听说你现在仍然在写小说,真的吗?”
我问他:“你找我有事?”
苟栋嘿嘿一笑,说:“自从你离开支行后,支行还发生了好多怪事,比如人们忽然在好几天之内迷失了人性,互相攻击对方,互相造谣中伤,互相告密,互相打探别人的隐私,你知道支行的人隐私多,有的人有好几个情妇,有的人在外边包有二奶,还有人去贵妇人那儿当鸭子,也就是男妓,还有人背地里倒贩外币,有人还充当克格勃,专门向余十口汇报支行其他职工对行领导的不满情况,以便支行能趁早把他们的不规活动扼杀在摇篮里。但这些都是小菜一碟,比起现在支行发生的事情来,它们都逊色多了。”我说:“支行倒底发生了什么事?”苟栋说:“你知道,在你快要离开支行时,支行不是发生了库款被盗案件吗,那时支行为了破案,曾提出不让人们出去,在支行里边呆着,以便支行能早日把案子破了,人们也都十人分听话,那儿也不去。因为有一个人如果出去,那么人们就会怀疑他可能盗窃过支行金库,于是在这种思维定势的影响下,人们谁也不出去,大家都老老实实地呆在支行里边,等待破案。可后来案件却一直破不了,公安机关决定撤出支行,暂时把案子搁下,日后有线索再破案不迟。但是奇怪的事情出现了,支行在公安机关撤出去后,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出去,就是有的正给孩子喂奶的妇女也不出去,支行余十口和吉二白全力以赴地动员让人们外出,可是就是没有一个人响应,后来支行又制定出政策,凡是出去的人有奖,奖一辆飞鸽牌自行车,但是仍然没有人愿意出去。大家日复一日地呆在支行,上班了就办公,下班了就站在院子里看天看地看来来往往的行人,神色千篇一律地漠然和惘然,好象在费力地寻找什么,但却又找不出来,也可能人们在思考一些有关人类的大事儿,有关地球的未来的大事儿。现在你如果到支行去,你会看到一副奇怪的图景,在大院里,人们都在慢吞吞地走着,逢到有人碰到一起了,他们就互相默默地打量一下对方,并不说话,然后就慢慢走开。那情景真象是在演无声电影。”我奇怪了,心想怎么会出现这种怪事儿,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我决定去支行看看,苟栋也说:“我是来请你,请你看在咱们过去在一块儿工作的份儿上,去把那些麻木的灵魂拯救一下,如果再不拯救我担心他们会变成石头的,就象你变成了人羊一样。”我不想就这么快地去,我想得先让他们把我再请一下,我要把我的身价往高里提一下。我现在又不是他们支行的人,他们出去不出去与我有什么相干。但是苟栋却又说:“如果你不为其他人考虑也可以,但是贾佳却无论如何你也得去救一下,她现在可是天天在念叨你呢,就连睡梦中说胡话也在念叨你,我有几次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点儿没有哄你。”我说:“你怎么就能把她的胡话听到呢?你们是不是经常在一块儿睡觉呢?”苟栋自知失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贾佳现在开放得很,只要你提出要求,她是有求必应,总会让你得到满足。她现在床上的本领比过去强多了,不信了你可以过去试试,怎么样,啊大迪?”
我望着苟栋,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苟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住着?”
苟栋嘿嘿一笑:“支行有人专门对你进行侦察,你的活动支行比你掌握得清,比如你昨天去什么地方,今天去什么地方,支行都了如指掌,还有你过去在省城当模特儿的活动,你为大安贩毒的事儿,后来你和马兰的交往,你们在一块儿作爱作了几次,支行都有记录材料。就是你过去住的暗道,支行也都有详细的资料记录着。”
我大吃一惊,脊梁那儿就一阵阵发冷。我不知道我早已经被支行监视着。我在实际上已经没有丝毫的秘密可言,我的一切都是十分透明的,我的所有的资料都已经进入了互连网,都可以被人们从互连网上调出来查阅。我叹了一口气,说:“想不到啊,我竟成了你们的掌中之物,我没有一点秘密可言。”
我跟着苟栋来到支行,支行大院里一片凄凉和衰败,就象秋天的树林一样。我心里沉甸甸的,想不到才过了几天支行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真是难以料到啊。我来到贾佳办公的地方,也就是我原来坐过的办公室,贾佳、崔铜、史倩倩、方霞,还有那个嘴角有灸疮疤的姑娘屠静芳(她的腰身看上去已经十分粗壮,那是过分放荡的结果),他们正在默默地办公,看见我进来了,也没有人站出来让我坐下,更没有人给我倒一杯水,他们的目光全都千篇一律地阴冷和漠然,就象在摄氏零下一百多度的温度里冰冻过似的。我浑身打了一个寒战,对贾佳说:“贾佳你有多长时间没有回去了?”贾佳眼皮往上翻了翻,很费力地说:“怕有几个月了吧。或者有一年多了,你离开支行都快两年了,是不是?”我坐在她的旁边的沙发上,说:“贾佳你应当到外边去,出去到太阳下面走走,再不要把自己关在这监牢似的支行里了。外边空气很好,可是里边空气却有点污浊和憋闷,所以你必须到外边去,去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那对你的身体会有好处的。”但是贾佳却摇摇头:“我已经习惯了,我不想出去,再说出去干什么啊?里边什么都有,情人啊,饭菜啊,舞厅啊,音响啊,还有那么好的支行的头头脑脑们,他们对我们女同志照顾得可周到呢,有时候和我们作起爱来把我们能爱死,你到哪儿找这么好的人啊?世上再没有比他们好的人了。我算把他们都服了。”
我说服不了贾佳,心里就有点焦急,与苟栋商量,他提出要我和贾佳去睡觉,说只有这样才可能把她沉睡的灵魂唤醒。
但我拒绝了他的好意,我说:“你去和余十口商量,就说我提出要一辆大轿子车,把支行的人都拉出去旅游,在太阳下争取能把他们的灵魂唤醒。”
苟栋去了,半个小时后,他回来告诉我说:“余十口同意了你的意见,正在找大轿子车呢。”
支行给我安排了住处,我现在又住在原先徐小军上吊自杀的房间,晚上一睡下,徐小军的形象就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他睁着一双忧郁的眼睛,默默地看着我,好象有许多话要说。我说徐小军你快离开这里吧,这个地方不值得你留恋往返的,这是你的死亡之地,伤心之地,也是你的断魂之地,你现在应当找一个好的地方,去过属于你的生活,再不要出去胡逛了,胡逛对你没有好处。我这么一说,徐小军的脸孔就在我的面前消失了。
晚上,贾佳来到我的住处,揭开被子钻了进来,手指在我的身上慢慢游走着,她的手指冰冷冰冷,简直就象死人的手,我握着她的手,说:“贾佳你受累了,受苦了,你看看你的样子,多么象一个受难的耶酥啊。”贾佳不语,手只是在我的身上胡乱摸着,慢慢就摸到我的那个地方,紧紧攥在手里:“好象比过去长大了,是不是?”我紧紧搂着她,说:“你想要吗?”贾佳已经有点气喘嘘嘘,脸孔也因激动而发红了。我与她作起了爱,她配合得还好,但却仍有一种失魂丧魄的样子,令人激不起兴趣。在灯光下,我发现她即就是在作爱时,神情也显出了一种惘然,好象把魂遗了一样。她的这个情形当然让我不高兴,但我再没有说什么,我得耐心等待她的神情发生转变,我得把她和其他人拉出去到大天底下吸取新鲜空气。
在等待支行把大篷车找来之前,我在支行大院作工作让人们准备外出,但尤大炮却对我处处防备,时时监视,不时到我的住处打探消息,看我在干什么,他不放心地问:“你能把支行不想出去的人拉出去?”我说我想应该是的,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一个人不是热爱大自然的,还没有一个人对自由不是热爱的。尤大炮又说:“可你是人羊啊。你是人羊怎么还能让人听你的话呢?”我说:“你是杞人忧天,我的话别人能听那就说明我的话比较重要,能打动人心,也就说明我与人们在心灵上息息相通。”
我的工作是有成绩的,但却进展缓慢,这情形令我忧伤。但我不能放松工作。我在支行大院捕捉工作对象,看见有的人睁着一双迷惘的目光在支行大院踽踽独行,有的在办公室里不停地踱步子,他们一会儿抬头年看看天,一会儿又低头看看地,一会儿又互相狐疑地望望,有人嘴里喃喃地说,支行好好的怎么又撤销戒严呢?要是不撤销那该多好,我们都习惯了戒严的生活方式,可是现在又要让我们去适应新的生活方式,这不是为难人呢吗?还有人说,支行解除戒严固然好,可是为什么又这么快地解除了呢?不会先酝酿一下等成熟了再造一下舆论再作决定吗?这样快的速度我们的思想怎么会跟上呢?门房老古不时地在大院子里大声呐喊:“支行戒严解除了,大家可以出去了,外面多么好啊,有那么明亮的阳光,那么漂亮的蝴蝶,还有那么好看的花朵,在支行里边可是没有办法看见的啊。”但是没有一个人出去。门房老古心里十分失望。他对我说:“你看看支行的人,怎么都变成这个样子了。”我说:“人们不出去大概有他们不出去的原因。你不能急,急了也不起作用。”
我去找崔铜作工作:“崔铜你应当带头出去,支行既然把戒严解除了,作为年青人就应当带头出去,让人们禁固的思想得到解放。”崔铜却说:“我现在不明白的是,支行为什么要解除戒严?既然解除了戒严,就应当说明是什么原因,而且也要把过去戒严的事情说清楚,不然一会儿戒严了,一会儿又解除了,解除了又不说明是什么原因,这让我们怎么适应呀?万一我们出去了后支行又宣布要实行戒严还不把我们整死。所以我的想法是不出去,不管它外边多么地好,有多少新鲜的东西,但我不喜欢,我就呆在支行里边。”我说:“支行只所以现在宣布解除戒严,是因为支行原来说的库款被盗案件现在看来是不真实的,实际上支行并没有发生这么大的案件,而是支行的管库员搞错了,实际上支行并没有丢一分钱。这个消息是我刚刚听到的。”崔铜气得大声骂了起来:“支行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让人们怎么说呢。”
崔铜最后同意出去,但要与其他人一起出去。他不愿一个人出去,崔铜说:“我要是一个人出去,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问题,反正在支行你是左右为难,出去也难,不出去也难。”
但是这个时候,支行却又出现了了一件怪事,贾佳由于长时间把自己关在屋里很少出去,再加上有人从外边给他请了一个精神病医生看病,让她服用一种奇怪的红药丸,她的的头发竟长成了一种晦暗的绿藻的样子,看了让人害怕,贾佳在服用了那药后,口里就吐出了一串串腥臭的冒着泡泡的粘痰,她把那粘痰放在一个大口玻璃瓶子里,不几天里边就长出一些貌似蚰蜒的东西,无数双细小的黑腿爬得玻璃瓶子叮叮作响,仿佛在弹奏着一排排竖琴。贾佳被那声音迷住了,就蹴在跟前看,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会心的微笑。然后又吐出一些粘痰,那些小生灵就一边吸吮着,一边越发起劲地弹奏,叮叮声响成一片,嘹亮若号角。消息传出,支行大院一片欢腾,职工趋之若鹜,争相观看,一时间贾佳门口竟排成长龙。豹眼老尤和办公室主任李木木气呼呼奔来,大声让职工们快回去上班,不要在此地围观,如果再要围观,那就要开除工职。但是职工们不为所动,仍旧是围观,于是支行又马上作出决定:把此小生灵收为支行所有,由豹眼老尤负责管理,豹眼老尤看贾佳从口里吐唾沫让小生灵吃,也就呸呸地往玻璃瓶子吐唾沫,但是他的唾沫在吐出去之后不到十分钟,那些吞食了他的唾沫的小生灵却一个个命丧黄泉,让支行的职工们大失所望。
我找人们谈心,动员他们尽早外出,到外边大天地下去,把这些天压在心底的的郁闷在大自然里释放出去。但是实际情形并不是那么乐观的,没有人愿意带头出去。我在门房里和老古谈话,动员他出去,老古说:“你别动员我了,我不出去,你那怕把天王爷老子请了来,我也不出去,你就没想想,自从戒严解除以后,人们为什么都不外出呢?明明可以外出却又不外出,这里边就有问题,肯定有文章。而人们只所以不外出,是有道理的,这道理既简单又复杂,一般情况下,人们是这么考虑的,支行戒严时不许外出,解除戒严后允许外出,但是允许外出的前提是以前的不许外出,也可以说允许外出是对不允许外出的否定,但谁都承认戒严是绝对正确的。所以你如果现在要外出,那就是说你对过去的戒严在思想上有了抵触情绪,你要对它进行否定。也就是说你已经承认了过去的戒严是错误的。可这反过来又会出现这么一个问题:既然过去的戒严是正确的,那么你现在为什么又要外出呢?所以至少目前在支行还没有人愿意外出。而你现在提出让人们外出那确实是令人吃惊的。实话告诉你,在支行还没有人象你这么胆大妄为,目无秩序。”我说:“可我来是有人让来的,而且支行头儿也同意让我进来动员人们外出。”门房老古笑说:“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支行是有人让你进来,可是支行什么时候发文让你进来,都是人们在下边胡说让你进来的,支行领导并不负任何责任,你如果出了问题那就是你的事儿,与支行没有任何关系。你看现在支行大院瑞气祥和,阳光灿烂,春意融融,一派升平景象,人们心平气和,温文尔雅,乐在平凡,乐在奉献,乐在与支行保持一致,乐在绝不外出,不管支行戒严还是不戒严。可是你却……你可能觉得你作得不错,也没有违背支行的秩序,其实你恰恰违背了,你想,现在大家都不外出,这就是一种秩序,一种新的秩序,这种秩序就是不成文的规定,你如果想外出,就是对这种秩序的破坏。既就是支行余十口和吉二白曾经同意你外出,而且同意你把支行里的职工拉出去到外边去,可支行领导谁给你具体谈过,让你把职工拉到外边去?没有一个人,人们只是口头相传,没有一个领导给你谈过,这就是事情的复杂处。”我听得一头雾水,半天才说:“怎么支行现在竟变成了这个样子,越听越让人糊涂。”老古说:“生活本当就是糊涂的,你难道还想搞清楚。其实在支行,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多得很,就象家常便饭一样。你知道那个李森和李林的故事吗?”我说:“他们怎么了?”门房老古说:“说起这件事能把人的肚皮笑破。那一年,上边分配下一个名额让去上大专,支行研究决定让李林去上学,但在通知时却把李林发成了李森,于是李森就去上学去了。这个问题支行好多部门都知道,可就是没有人出来予以纠正,就连李林也不纠正,有人对李林说,明明研究是让你去上学,却让李森去了,你应当站出来说说呀。你猜李林是怎么说的,他说反正不管是谁上大专,到时候组织上都得承认他的大专学历。有人以为李林胡说,嘿,没想到李林说的话竟应验了,两年后,李森虽然从大专毕业回来了,可支行却不承认他的学历,反而把他的文凭没收了给了李林,李森气不过,去找王黑狗,王黑狗说,矫枉必须过正,既然当初错了,就要从当初纠正,难道还能一错再错。李森说,可知识是我学的呀,李林并没有学知识呀。王黑狗说,我们是内容和形式的统一论者,如果说形式已经不存在了,还要内容干什么。硬是不承认李森的学历。李森气不过,把问题反映到省行纪律检察部门,省行纪检委又把李森的材料转到市支行,王黑狗一怒之下就把李森从支行撵了出去,现在李森在一所中学教书。你说这事儿怪不怪?怪吧,可比这怪的事儿还多着呢。”
看来,我是没有办法说服门房老古的了。我忽然有点恢心。
我去找苟栋,苟栋在办公室里正写什么东西,看见我来了,神情竟有点慌乱,赶忙把那些材料放进抽屉里,说:“大迪你来了,找我有事?”我说:“你究竟出去不出去?”苟栋笑笑,说:“我那次出去叫你,这几天支行到处都有人在议论我,说我在否定支行的工作,在否定支行的戒严,我还敢再出去。让别人先出去吧。”苟栋沉吟了一下,说:“你去动员方霞吧,说不定她会出去的。”
我来到方霞的办公室,她刚在里边和支行的保镖做毕爱,脸上显得荣光焕发,眼睛亮得象黑宝石一样,我对她说了出去的事,让她带一下头,她在办公室里踱起步子,边走边说:“根据这一段时间的观察,我得出一个结论:在支行什么时候也要随波直流,不能出风头。你如果想搞标新立义,要想另辟蹊径,就只能吃亏,现在支行虽然解除了戒严,允许职工自由外出,但人们却又坚决不外出,这就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支行实行的各项政策是正确的。而且人们你也不外出,他也不外出,这就慢慢达成了一种共识,外出绝不是一件小事。所以至今除过苟栋之外,还没有一个支行职工走出了支行的大院。正是因为别人都没有外出而苟栋外出了,所以他又一次成了支行的新闻人物。但他的前途将是岌岌可危的。”
我仰天长叹:“唉唉,我看来是完不成任务了,天爷啊,人们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方霞笑说:“大迪,你其实就不应当回到支行来,虽然你不计前嫌,前来帮助支行的人外出,但是支行并不买你的账。现在支行的人们已经成了白领阶层,他们在社会上的地位优越得很,他们已经不把这个世界放在眼底,所以你在这儿根本得不到什么,你只能被头头脑脑们所嘲笑。所以我建议你还是赶快离开吧。”
后来,我又先后和史倩倩、吴贵、屠静芳、范群、严科长、马科长、尤大炮、李木木等人谈了,但是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愿意外出,我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完不成任务的,就在一天晚上悄悄离开了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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